章三·秋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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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秋水】

    逢来酒栈。

    .

    酒栈本就人满为患,异常拥挤。黑压压的一片人绕着缃徽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难以动弹。结果不想,门口的众人竟还为来人分出了一道空隙。足以见得此人在众人心中的声望与地位。

    缃徽自然也是心中盘算起了可能的人选,不过始终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因为缃徽自己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她修道十几年来,也就偶尔被璧湘真人带出去参加一下大会比武,结果她连门中弟子、真人都记不全,逢人就喊“静尘师姐”……更不要说让她记住比武对手…以及对手他师父的名字了……所以,她能想出什么人选?

    不得不说,方才幽暗之中突然传来的那一声中气十足的“jing彩!”以及与之而来的掌声出现的时机实在是“恰到好处”,直接将缃徽的思路打乱到了九霄云外。她开口说的那个“我……”之后究竟想继续说些什么,现在已是半分也想不起来了。不过缃徽自我安慰般地估计着和一群草包废话,也不会是什么相当重要的内容,况且现在这个状态也还凑合,便懒得继续为此劳神、直接就此作罢了。她转头凝视着酒栈的大门,听着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已经能够感觉来人修为似乎…不甚粗浅。只叹如今不可妄动真元,无法测别来人道行虚实,若当真须得一战,还无力拟定方针,缃徽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了几分。

    这般思忖,她一个人暗搓搓地摩搓着古剑上的纹路,感觉到那上面传来的冰冷触感,干脆闭上了双目。她想着,反正若是真来了个什么道行深厚的前辈,以她如今提不得半分真元的状态,再紧张兮兮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若是还是来了个像周围众人一般的绣花草包,她便更没什么还在意的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缃徽……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等等…………缃徽闻声略是一愣,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啊。

    ……自己的“弑仙古剑”已是再次沉寂了下去纹丝不动了。只有众人手中法器在酒栈的黑暗中印出一点微弱的光芒。缃徽凭着那点微弱的光亮,抬眼打量着来人的五官样貌,认真在脑中回想、比对了许久,虽然好像还是没有想起对方的名字,但那张脸……一经忆起,她竟不禁“噗嗤”一声直接笑出声来,“哈哈哈,我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没想到啊,竟是位故人。”看着对方故作镇定的脸sè,缃徽倒也是先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才继续说道,“那么多年来,缃徽一直有个疑问,深埋于心,夜不能寐……不知此次可否得到解答?”

    见对方微一颔首,缃徽便算他默认了,开口问道,“缃徽多年以来一直困惑不已,七年前论道大会险些将您斩于剑下之时……缃徽深表歉意,可又确实十分好奇…前辈究竟是年长缃徽多少,缃徽究竟是应该喊您一声‘青栾师兄’还是‘青栾师叔’呢?又或者,如今都已经能喊您青栾道长了?”青栾一听那番羞愧往事,不由神sè突变,缃徽却是半分没有停歇地继续接口道,“此问题困扰了缃徽七年之久……如今若能得到解答,自会心觉甚幸。不过若是您无力解答,也请勿要对此太过劳神,缃徽委实不愿再见青栾师兄…或者那个……师叔……如当年一战…再度咳血当场。”说罢,缃徽似乎觉得如此一长串话让人口干舌燥,摆摆衣袖继续坐回椅上喝茶去了。

    饶是青栾经过七年的时光洗礼,愈发温和沉静,锋芒尽敛,也是被直接呛在了原地。

    .

    寒素宫青栾,入道修行已有数十载光yin,天资极高,远胜寒素宫同辈弟子。据说,因道行jing进速度几乎比肩琦瑜道长前任高徒清绪,故而颇得道长赏识,倾囊相授。一生可谓所向披靡,也可算得上是风光无限。说到他,便不得不提其师尊琦瑜道长,琦瑜道长执掌寒素宫七十载有余,辈分极高,地位尊崇,道法亦是颇为深厚。数年才收一名弟子,人数虽稀,却是各个出众。其最得意的弟子莫过于青栾那天赋秉异,修为深湛的师兄清绪了。

    不过青栾也是他引以为傲的少数几名弟子之一。

    只可惜,青栾自论道大会与缃徽一战,悲惨落败,还由缃徽此等小辈“禅让魁首”,自己的本命仙剑也因遭缃徽所袭,断裂损毁,让他真元反噬,有如万蚁噬深之痛……此后,青栾变得个xing孤僻,终ri埋首于剑法典籍之中,勤修苦练。青栾一直以为,此战实乃人生一大污点,他也因此名誉受损……

    不过大家也是明白人,缃徽虽是个小辈,但身为谪仙,修道弟子中可以比肩者寥寥无几,输她手上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可于多年来孤傲自负、未尝败绩的青栾而言,却是难以容忍的奇耻大辱。听闻此番下山有机会再见缃徽,一雪前耻,青栾立即向师尊自请前来,誓与缃徽一战,妄图证明给世人看看,——七年前论道大会一战不过是他一时大意、未出全力,便让缃徽侥幸获胜。如今他已今非昔比,大道已成,即便对方冠着谪仙的名头,也要将其斩于剑下,将昔ri耻辱数倍返还。

    结果竟是一见面就被缃徽拖出旧事百般羞辱,还被对方反复提醒自己无赖欺负一个小辈。

    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啊。

    .

    不过为表涵养,青栾还是强忍住一腔怒火、尽量有礼地向缃徽作了一揖,说道,“多年不见,缃徽倒是变得愈发伶牙俐齿了。”但想想还是忍不住冷嘲热讽一番,补道,“但愿一身修为亦有如此长进。”

    缃徽却是依旧毫不客气,低头再喝了一口茶水,头也不抬地回了他一句“过奖。”

    青栾自顾自地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自‘论道大会’一战之后,七年光yin转瞬即逝,青栾一度想要上得栖鸾山,再向缃徽讨教一番,只可惜寒素宫事务繁多,须得青栾协助处理,一直未能如愿,实乃一大憾事。”

    一听这话,缃徽不动声sè地“哦?”了一声。表面上装模作样,心中想得却是:搞笑!你有胆子这么说,怎么没胆子直接上山啊!上山切磋一下能耗你多少工夫?事务繁忙,也亏你编出这理由!一个修道门派,能有什么事务啊?我看璧湘真人每天也挺闲的啊。呵呵,你说你想讨教?我还懒得和你打呢……

    ——七年过去,缃徽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只会见长不会缩短。虽说青栾入道已久、也算自己前辈,可如今修道者中草包居多,只要不是像璧湘真人、琦瑜道长这般高深莫测的老一辈,自己都没什么好怕的。而对于青栾这样的对手,她还真的懒得动手。不过缃徽现在肚子有点饿,实在不想多说话,终究还是继续低头喝了一口茶。

    反正说白了,缃徽只觉自己懒是懒得动手,可若对方胡搅蛮缠、硬要开打,奉陪便是,又不是打不过。对方争相呈口舌之利,还是免了罢。“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种借口,永远是放到自己打不过别人的前提下的啊。

    ……

    自己如此彬彬有礼,缃徽却是这般态度嚣张。青栾心头新仇旧恨一涌而上,顿时愠怒不已,拔出剑便向缃徽斩来。“啪”的一声,她手中的茶盏便被劈成两半,茶水撒了一桌。缃徽却是仿佛预知了这一记攻势,剑发瞬间便已一个后翻,轻轻巧巧地让过了这一剑。她回过头来,望了青栾许久,讪讪道,“这都七年过去了,青栾师兄…啊,那个师叔,火气还是那么大啊……这茶盏招你惹你了?我还要喝茶呢……”

    青栾却是讥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冷声说道,“七年前论道大会一战后,我早已查遍典籍。莫要以为我不知晓,你方才施放‘北帝诛仙诀’未果,已然招致反噬,如今不可妄动真元。嘿!我之前倒是不知道你还这般会演戏!装模作样的本事颇为深厚!如今看来,师尊果然没有说错!”

    缃徽心中还未青栾知晓“北帝弑仙诀”真元反噬一事表示震惊,就看到四周之人听闻自己“如今不可妄动真元”均是蠢蠢yu动……只好先想办法让自己口头上不落下风,稳住局势。

    ——如今的状况,不容乐观,缃徽略是不留神便要被这么一大票草包一齐活活打死。虽说是想要来一个杀鸡儆猴,可力道太过,说不定就要将众人逼得来个背水一战;力道不够,又让他们以为自己好欺负一拥而上。自己偏偏最不擅长的就是把握力度,总想着管不了的打死就行了。

    事到如今,缃徽不禁想要感叹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啊。

    关键还是,“弑仙”突然陷入沉寂、了无音讯,否则哪用得着缃徽一人鹤立草包群,孤掌难鸣。

    真算的上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

    缃徽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地回道,“青栾,你也休要得寸进尺。我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那些无稽之谈,什么反噬,什么不可妄动真元。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即便我当真如你所言……不能妄动半分真元,你也照样不是我的对手。”末了,还补道,“我不用‘弑仙古剑’,结果也是一样的。我缃徽愿以xing命担保,七招之内,便可取你项上人头。否则,定以‘弑仙古剑’自刎当场!”

    此话一出,四周之人,果然稍微平静了些许。

    .

    青栾自是不知缃徽心中的弯弯绕绕,一心只想着要雪论道大会战败之耻。被缃徽这番话一激,见她还真将手中的“弑仙古剑”背回身后,提剑便向缃徽攻来。后者却是神闲气定地慢慢摆出一个架势,一双纤手五指如兰微张,剑还未至,其身形便宛若鬼魅一般融入黑暗之中,——正是速度快到极处的标志。众人本还想数数缃徽究竟能否真的做到七招之内取青栾项上人头。结果下一个瞬间,缃徽便已衣抉飘飘地重新出现,闪着寒光的双手,一只夹住了青栾的剑身,一只停在青栾天灵盖上空,随时准备拍下。只听她慢慢悠悠地说道,“我早已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对手。七年前和七年后都是一样,当年我有意让你,你却不知好歹……如今…别来无恙啊。”

    ……

    七年前,执三尺青锋,与缃徽缠斗许久,最后却是意外败北。青栾一直以为是缃徽偷施暗算,胜之不武。

    七年后,此战还未正式开始便已转瞬结束。

    .

    青栾不由想起了临走前师尊对自己所说的话,“璧湘真人告知与吾,缃徽此人,心机深沉。表象随和洒脱,实则内心jiān猾,yin柔诡谲。虽不善权术,深谙藏念于心,而不露声sè。每下决定必经深思熟虑,所行之事所说之言却是虚与委蛇……你此一去,必是凶多吉少。然,你既是去意已决,为师自是无力阻拦……只愿你此去谨之慎之。”他凝视了眼前的缃徽许久,心中反复回想起这段话。——缃徽若真如师尊及璧湘真人所言那般,自己岂非一生都没有办法和机会一雪前耻的机会了?难道就要任由这耻辱的烙印跟随自己一生?!

    缃徽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刚要松开双手,青栾却是直直倒了下去。

    这下,无论是缃徽还是围观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缃徽脑中飞快转着一堆可能的原因,自己确实未下杀手,那么,最切实际的大概也只有一条,——他……他,竟自绝了经脉?!

    可惜其他人似乎……肯定…不会这么认为。

    这下好了,彻底玩脱了,搞得个百口莫辩……缃徽不禁感叹!这青栾恨自己也恨得忒深!为害人一命竟然愿意直接赔上自己一条xing命!也不想想万一自己运气好没死成!岂不是亏死啊!缃徽不禁想骂他师父怎么教他的,难道不应该教授的第一句话就是“三十六计,保命为上”么!嗯?!

    心中还在骂着青栾目光短浅至极,就有一人冲上前来,破口大骂,“缃徽!你竟心存歹念!杀害寒素宫青栾师兄!如此心狠手辣!怎配再做我大道中人!”缃徽刚想问他“大道中人”是个什么人种,便有人继续喝道:“竟忍心痛下如此杀手!分明是入了邪道!什么谪仙!分明是个妖女!”

    然后,众人就再一次炸开了锅。

    缃徽登时就愣了,心中想着,入了邪道你个锤子啊!我顶了那么多年的谪仙名号,一个个也都认同点头得跟小鸡啄米一般!怎么杀了个人…不,况且还不是我杀的,就入了邪道成了妖女了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虽然青栾横摆了一道,缃徽依旧不想就此伏诛。只好继续装得云淡风轻,提起右手,开口便道,“比武切磋,也未明说要点到为止……这刀剑无眼…杀便杀了,那又如何?”

    看着她五指间闪动的寒光,周遭之人虽是依旧心惊胆战了片刻,结果不知哪个天杀的恰到好处地来了一声“为了弑仙古剑啊!!杀了缃徽!!”的惊喝,众人终是一齐拥了上来。

    前面那么多果然都是废话,还是“弑仙古剑”引无数草包竟折腰啊。

    缃徽估摸着,这群人确实只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yu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就算舌灿莲花,有个什么用?果然只有打架才是唯一的出路!

    思前想后,逢来酒栈地方总共就那么点大,估计也没可能所有人都能揍到自己,此事也未必没有转机。反正他们自己都能打起来,说不准运气好就溜掉了呢。

    ——没到最后一刻之前,缃徽也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正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

    如今想来,当年首要的就是认真修了瞬身术还是真是颇具先见之明啊。缃徽左闪右避地躲了半天……一群草包居然还真不负缃徽所望地…自己打了起来!

    不过缃徽还是善解人意地为他们着想。

    ——那也难怪,换自己在汧阳城杵个半年,每ri和一群草包待在一起,只能相互冷嘲热讽。一切只为等把剑……真等到了还要看那么久的戏,不能动手,真动手了还未必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说不定连命都得赔进去。是个人都要“走火入魔,不分敌我”的啊。

    缃徽闪到一边,看着一众打成一片的人,掏出一把咒符,准备放火走人、逃之夭夭。

    .

    结果这时,突然又一人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缃徽的肩膀。

    缃徽瞬间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僵硬了,她轻扯嘴角,一边问道“请问少侠有何贵干啊?”,一边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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