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秋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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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秋水】

    逢来酒栈。

    .

    缃徽不禁想要感叹……在栖鸾山上时虽是要时时提防璧湘真人的算计、整ri修炼之余还要想尽办法诓回去,可好歹双拳能敌两手。虽不能乐在其中,却是起码不会xing命堪忧。顺便还可以顺手牵羊一些紫芋酥……听得师姐师妹师兄师弟各个都说山下应有尽有、乐趣无穷,缃徽听着心中也很是向往啊!

    可为什么等自己真正一下山便是如此命途多舛啊?!好不容易经历了众人围攻、古剑沉寂、仙诀反噬、被人陷害之后,如今终于寻得机会、可以溜之大吉了。结果居然有哪个瓜娃子活腻了,跑过来拍自己的肩、拦自己的路?!

    缃徽暗下决心一定要灭了丫的、碎尸万段!

    结果,待得她扯着嘴角、呵呵笑着回过头去时,就看见一位哆哆嗦嗦的少年紧紧抱着自己怀里的法器玉刃,带着哭腔、颤抖着声音、轻着声问道,“敢问阁下,可知道……那带着‘弑仙古剑’的缃徽现在位于何处吗?”

    一听这问题,刚心情平静了一点儿的缃徽登时惊得柳眉立起,老腰一闪,——自己在前面又是放大招又是打架又是挑衅又是喝茶又是被栽赃的……好歹那么大动静呢,你居然什么都没看见?!你居然不知道站你丫面前的就是缃徽?!?!你诓我的吧?!是吧?!?!

    缃徽差点就向着他咆哮道:我告诉你,你缃徽姐姐我从渊岭时代至今!也就诓不过一个璧湘真人好么!?!!

    不过,心思略是一转,她还是自认体贴地帮少年将认不出自己的原因归结于“逢来酒栈光线实在是太暗了!掌柜和小二也不知道点个灯!光靠一堆闪着微弱光亮的法器照着能看清个啥?!”

    ……嗯,不能怪他。她心想着,算了,看不清就看不清吧!也省自己些事儿!方便自己安然逃离!多好!

    于是完全不假思索、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就指着离自己最远的东北角,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方才在那东北角看见的。”

    缃徽虽是淡定看着少年闻言抄起法器就向那个方向奋力挤去,却依旧忍不住……情真意切地翻了个白眼,回身就向酒栈大门走去,口中还喃喃念道:“哇!哦!少侠啊!我背后如此明显的一把‘弑仙古剑’你丫看不到么!嗯?嗯?嗯——”

    ……

    第三个“嗯”刚出口,就愣是没了声音。

    缃徽口中的喃喃自语就这样……被戛然而止了,她有些惊异地望着胸前透出的小半截光芒四溢的锋刃,随之渗出的鲜血带来的一阵短暂的温热,却怎么也抵不住生命的气息迅速流逝而带来的长久的寒冷。她甚至已经无法开口感叹一句“世态炎凉,人命轻薄”。双唇开阖了几下,缃徽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猛然吐出几口鲜血。她苍白的脸上因为强烈的痛楚已然扭曲,须臾间,变得狰狞不已!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咬紧牙关将带着旧伤涌上来的血腥味生生咽了下去。不待半分愣神之后,缃徽便不顾穿身玉刃带来的伤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向后退去。看着透体而出的玉刃又冒出了两尺,她闪着寒光的右手用力向其抓去,生生将它抓断!左手抄起那两尺断刃,一个转身顺势向身后之人的后颈斩去,带着拉扯下一大片皮肉。霎时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她一脸,胸前伤口因为剧烈运动喷涌出的鲜血也染红了她一大片衣衫。

    ——这下可好,满面、满身血污……是个人都该认不出这是缃徽了。

    .

    方才一连串的动作,疾、猛、狠、捷,扯得胸前的伤口生疼。缃徽慢慢地蹲下了身去,掩口就是一阵咳嗽,接着又是一阵连一阵…还带着几口鲜血。在断刃光芒的映shè下,她盯着掌心的鲜血晌久,似是恍然出神,心中暗自思忖着,方才背后被偷袭的那一击来势凶猛、力道骇人、下手jing准。恐是已然伤及心脉,若是此番能够死里逃生,虽是不错,可若病根不除,今后修为定是无法再行jing进,怕是如今修为也得要就此尽数散去了,寒来暑往十数载的苦修俱要付诸东流……念及于此,缃徽不禁想着,或许真的就此殒命才是最好的选择。

    ——自己一生不吃苦、不耐劳、不勤学、不好问,整ri懂得的只有埋首于藏经阁典籍之中,专注钻研打架技巧十余年!到如今,唯一明白的大概只有剑法如何使、咒诀如何掐、阵法如何画、攻势如何防……若是连这都做不到了,在她心里便是与废人无异了。她并不觉得自己具备什么忍辱负重的品格,这点与青栾倒是十分相似,一朝失手,那还腆面苟活于世做什么?

    ——缃徽自认是没有什么破而后立之决心、亦无十荡十决之勇气的。

    ……

    心生感慨之际,缃徽略微一偏头,便瞥见了那方才问自己“可知道……那带着‘弑仙古剑’的缃徽现在位于何处”的少年,只不过他后颈露出一截放光的断刃……再顺着他近乎分离、血肉模糊的身首望过去,果然瞥见他手中一柄半断的玉刃。

    突然之间,缃徽无奈地……竟不禁有些想笑出声来。

    看着四周打得如火如荼的众人,再看看距离自己甚远的酒栈大门……缃徽已然感觉到了一丝苍凉之感。

    ……自己此刻,连瞬身术都使不出来了。

    .

    正在这时,却是听得黑暗之中传来微弱的“嘶啦”异声,缃徽闻声又向那死在地上的少年望去,只见少年的双眼眼眶中猛然窜出两簇幽蓝sè的火焰。那火焰不住跳动着,迅速地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分成无数小火焰后又逐渐涨成大火焰,瞬间布满了少年的全脸、全身,将其吞噬得一点不剩……少年的皮肉被烧灼地干枯卷曲,紧接着龟裂开来,火焰却是轻快地跃然其上,将其烧成灰烬。许是因为灼烧太久,接下来,他的骨架也跟着寸寸断裂,微风一拂便被碾为了齑粉,吹散到空气里眨眼就不见了。

    缃徽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周围传来的阵阵**声拉回了思绪,她不由站起身来。

    ……

    眼前的景象,竟是仿佛人间炼狱一般——

    所有人都与少年一样,眼眶中都莫名冒出幽蓝sè的火焰,那火焰还在不住蔓延。众人确实宛若死物一般,呆立原地,任由那火焰烧灼,直至烧成一幅枯骨,然后砰然炸成无数碎片,清风拂过,就将那堆碎片卷得无影无踪。

    缃徽环顾四周,看着满室的火光,映亮了周遭之人面上平静的神sè,一个个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似的,争相赴死。无处不在的火光映得缃徽满脸的血污忽明忽暗,她顿时感觉有些压抑,连咳血都咳不出来了,一滩淤血堵在她喉间,让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不由得向酒栈大门挪动了几步,遍地的火焰竟直接为她分开一道岔路。这下倒让缃徽有些好奇,伸手想去触碰一下那火焰,它却似通灵一般闪避开来,不过还是让她感到一丝yin寒之气,颇为玄妙。可惜,缃徽无力再做什么动作,只是扶着墙继续向门口移去。

    .

    待缃徽退至门口,回首望去,那火光似乎慢慢小了下去,她揣着一丝好奇,继续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一会儿那火焰便自行消失了。

    看着那跳动的火焰从虚无中窜出,又转眼消失到虚无之中。满载着萧索的气息,掠走了满地的魂魄。

    ——众人贪图古剑之威妄图加害自己在先,缃徽自觉不会对他们心怀仁慈怜悯,只是冷冷一笑。

    然而,看着逢来酒栈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盏都还完好无损地待在原地,就仿佛哪些人从未存在过一般。缃徽又不禁感觉人命轻薄,不是为众人不忿,却是为自己叹息。

    ——如若自己没有所谓的“天资过人、根骨清奇”,只是一介能力低微的凡人,怕也是要如此任人鱼肉,若是不幸,就与这些人一般,最后……搞的连半分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缃徽不由有些想放声大笑,结果却是一阵带血的咳嗽,胸口的血迹也随之扩散了几分。

    .

    这时,头顶空中传来几道声音——

    一人说道,“方才听见青栾师兄传讯,就加急赶过来了。不过此地甚是诡异,黑暗无边却又无法施展‘通明之术’,如何下手寻找?我怎感觉……都无法感应到师兄的气息?”

    又有人提议道,“我也不知,等下旋秋观还有品光洞府的道友也要到了,我们一齐找吧。师尊很是担忧师兄,若是师兄遭遇不测,师尊定会十分难过。”

    再是一人接着说道,“昭棋师兄说的是啊!不如这样,我和昭陵师弟先去四下搜寻,师兄在此接应旋秋观和品光洞府的道友。”

    ……

    缃徽静静地听完几人对话,感觉几人都御剑离开之后。立即不再犹豫,压抑着一阵又一阵胸口翻涌的气血,扶着酒栈的墙壁就准备逃之夭夭。可惜胸口的伤口似是伤得太深,隔三差五就滴滴答答地留下一滩血啧。缃徽自己也不由觉得力不从心,走几步便已是苦不堪言,她右手向墙上一按,停下歇了一会儿,感觉目光愈发涣散了。……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在墙上立即落下的鲜红血印。

    所幸如今夜幕降临,光线昏暗,来人估计也不甚看得清那斑斑血迹。

    她又慢慢提起jing神,向着前方挪去。

    每每向前一步,缃徽都在内心默然盘算着,——今ri种种,皆是透出不祥之兆。她本是打算以“北帝诛仙诀”直接诛灭逢来酒栈众人,然后悄然退去。可不想……“弑仙古剑”突然沉寂,“北帝诛仙诀”莫名失控,让她真元受创,而后妄图亮出“沁轩缃徽”之名,威吓众人,周旋其间,伺机而逃;却不料青栾突然出现却又离奇死亡……还有那…最后在酒栈众人眼眶之中悄然窜出夺人心魄、却又不令自己触及的幽蓝火焰。

    她不由慢下了脚步,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这些奇怪的事情好像都如突如其来的偶然一般,但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每每恰逢生机乍现,便事态突变……这应当不是空穴来风,定是有所原因,她总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似是环环相扣。

    所有事情幕后定有人暗箱āo作,或是无意促成。

    缃徽相信,其中必然有沁轩门掌门璧湘真人一份,但绝不止他一人。

    ……

    璧湘真人的杀机,缃徽早有体会。其一直利用自己的天赋秉异,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支持佚国**的朝政。近年来却是不知为何起了杀心,无奈缃徽虽然骨骼清奇、进步神速,却也依旧无法战胜这个资历深厚的掌门。只好一如往昔地装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诸事都是装聋作哑,一心埋头苦修。

    此事有璧湘真人参与一手,她并不奇怪。但是缃徽不认为他连“弑仙古剑”都能āo纵,否则他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以拙劣借口将自己赶下栖鸾山后,又放出古剑的噱头呼唤一堆“名门正派”前来围剿?

    这些草包恐是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给璧湘做了嫁衣。

    ——只是他们定是不知,“弑仙古剑”位列渊岭神器,早在时光变迁之间孕出剑灵,故而认主。这古剑被他们夺去也无法使用。璧湘真人若是当真威力通玄,达到连神器都能肆意āo纵的地步,缃徽哪有胆子和机会下山寻求生机、为ri后报复埋下机会?

    所以,抛却此间种种,其余之事应是别有黑幕,除璧湘真人之外还有人推波助澜……无论是一人还是数人,缃徽都觉得有些胆寒。

    照理而言,自己终ri蜗居于栖鸾山玄汀峰之上,面世之ri寥寥无几,没理由招此等仇恨。大约理由都在那一柄“弑仙古剑”上吧。

    如今缃徽也只能期盼此中纠葛仅此一次。

    ——若是她真能逃过此劫的话。

    .

    思虑过多,缃徽已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渗出的血早已将她的素衫染成了玄sè,她不由地触碰了一下胸前的伤口,伤口又是血流不止地涌出一大片血污。

    缃徽已察觉到,因为自己一手抓裂玉刃、用力过猛,断裂之处崩碎严重,如今尚有数寸玉刃碎片留在体内,虽在逃离期间已是小心翼翼、动作轻微,却依旧挡不住那些碎片不住地刺向心脉。缃徽深觉自己已经达到极限,照理应当停下静养,可仰望头顶随时掠过的越来越多的正道人士,不逃即死。

    ——竟是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啊。

    她又咽下一口翻涌的气血,扶住墙,喃喃念道:“约莫是……真的…是……天要亡我罢……”缃徽靠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在墙上带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下滑的血迹。约莫是失血过多的缘故,缃徽觉得愈发眩晕了,眼界一阵阵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眼前楼宇也纷纷印出三三两两的重影,“诶……不想……竟…还……出现……了…幻觉……啊……”她看着眼前晕得模糊不清的人脸,不由想要伸手去拍对方的天灵盖。可惜还没碰到,就直接两眼一黑,侧身直直地倒了下去。胸口的伤经此一创又溅了一地,血汩汩地顺着石板的缝纹淌了下去,摊成更大的一片。

    ……

    鲜血依旧流淌着,触碰到一jing致的衣摆,转瞬攀转之上,将其染得一片血红。

    .

    在意识最后的清明之中,缃徽似是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即感觉自己腰间一紧,她还想垂死做些挣扎……可惜,紧接着在下一个瞬间……她便失去了意识。缃徽的半张脸原先还满是飞溅的血迹,如今直接被地上的鲜血染得满是血印。结果这顺势一靠,直接将那衣摆的主人胸前的衣襟染得一片血红。

    那人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紧了紧抱起缃徽的双手,提步离开。

    ……

    突然,自远方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声。那人停下脚步,回首沿着铃声寻去,只见那皎洁的满月之下立着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飘动的黑袍下,隐约可见其风姿绰约,盈盈立在天地之间,与洁白无瑕的月光映出鲜明的对比。

    然而在那轻抬的右手之上,跃动着幽蓝的溟炎却是明亮得几乎盖过了身后的月光。五指依次收回,火焰转瞬而逝于五指之间。

    微风轻拂,吹得腰间的双铃又发出一声轻响,隐隐掩盖了同时发出的一声脆生生的轻笑。

    .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