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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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五)

    司机照旧按了一下车喇叭,调头把车开走了。尹立山目送着黑色的奔驰轿车湮没在车流里,转过身去走进了小区,然后心事重重地慢慢上了楼。

    来到自家门前敲门,随着楼门的打开,一股扑鼻的香味涌了出来。

    “嗬,好香,做什么好吃的呀?”

    保姆没有回答,关好了门。他挂好衣服,卢华从屋里走了出来。

    “今天这是干什么呀,这么大动干戈地打牙祭?”尹立山一边洗手一边问。

    “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

    “今天?五月十号,没什么特别的呀!”

    “又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嘛!”

    “噢——,对对,嗬,你不说呀,我倒真是又给忘了!又是一年芳菲盛,又到生日了!”

    “我特意从酒店订的酒席,又让她滕姨加了几个你最爱吃的菜。我看你这些天真够忙的,今天哪,好好放松放松,好好享受享受吧!等一会儿还有人来呢!”

    “怎么,一会儿还有客人来呀?”

    “主要还是孩子们,红红,萍萍,还有小陈,一飞正在外地打比赛,刚才给我来电话说,回不来了,特意让我转达,祝你生日快乐。另外,书法家协会的那个徐幸斋下午来电话说,要给你送书法来,顺道为你祝寿,我已经对他发出了邀请,估计他一会儿能来!”

    “正好!上次人家赠与我墨宝,我怎么给钱人家也不要,还没表示感谢呢!这次一并表示谢意!徐老知道我对书法深有偏爱,前两天他刚刚在全国大赛上又获了奖,这次说好是给我送获奖作品总集来的,还有他新近写成的一些手迹。这徐老,真够热心的!”

    尹立山洗完了脸,目光落在了餐桌上。嗬,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燕鱼,龙虾,红焖海参,红烧肉,大闸蟹,扣肘子,炖山鸡,都是他最爱吃的。在自己家里吃饭,总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尤其又是祝贺自己的生日,那味道就更不同了,肯定吃什么都会特别地香。他的心情也渐渐轻松了起来。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餐桌旁边的那几把竹椅和几只木椅上。木椅很讲究,是用高档楠木制成的,纹理清晰,线条优美,漆艺考究,是卢华新近买来的。相比之下,那几把竹椅就显得破旧寒酸,椅子边都磨得起了毛刺,坐上去感觉也不太舒服。之所以还没有扔掉,完全是因为他的偏爱,这几把竹椅,是他当年还没有任主要领导的时候,随着市领导出访东南亚某个国家的一座城市,那个城市的市长送给他的。当然也是礼节性的,他们这些随员都有份,送给市里领导的礼物自然要高档得多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东西毕竟来自于异域,有着很特别的意义,因此他一直很珍惜,所以即便已经破旧了,仍然没有舍得淘汰掉。

    尹立山沏了一壶茶水,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厨房里的香味一个劲儿地飘过来,勾得他都感觉到有一点儿饿了。卢华拿出了两瓶茅台酒,启开了放在桌子上。

    笃!笃!笃!有人敲门。卢华打开门,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走了进来,一身灰色的西服,一部长长的灰白的络腮胡子一直垂到胸前,戴着一副青色玳瑁眼镜,满脸笑容,典型一副“老学究”的样子。

    “哟,徐老!”尹立山连忙站起来亲热地打招呼,“欢迎欢迎啊!大驾之至,不胜荣幸!踏足寒舍,蓬荜生辉呀!”

    “尹公,看你说的!”徐幸斋满面春风,一面握手一面连连陪笑,“区区一介草民,斗胆踏入市委副书记家门,还要讨杯水酒喝,‘胆量’过人哪!”

    “徐老啊,你是我请都请不来的稀客呀!我知道像徐老这样的高才儒子,一向鄙视权贵,不入宫门,您能到我这里来,不吝赐教,赠我墨宝,我真是荣幸之至,也倍感惭愧呀!”

    “尹公啊,我鄙视的是贪官污吏,纨绔浪荡之辈,像尹公这样志向高洁,茕茕孑立,两袖清风,我怎敢有丝毫不敬啊!我知尹公对我等倍加关爱,今日又逢尹公五十七岁寿诞,特来贺喜。两件手墨薄礼,特此奉上。”

    徐幸斋把手中的几页红纸打开了,一页是一个硕大的“寿”字,另两张是一副对联:

    “天地增福福如东海长流水水阖千载

    日月添寿寿比南山不老松松青万年”

    “好!”尹立山赞不绝口,“好联,好字!徐老的墨宝,多少钱也买不来呀,今日又以精品赐我,尹某不胜荣幸,感激之至啊!”

    卢华接过对联交给保姆,示意她赶紧挂起来。

    保姆挂对联,尹立山和徐幸斋坐在沙发上闲聊。徐幸斋又把一本书法总集拿出来交给尹立山,说:“这就是这次书法大赛获奖作品总集精编本,我特意为尹副书记要来的。”

    “好,谢谢!”尹立山说,“徐老啊,这次你率市书法家协会成员赴京参赛,以优异的成绩凯旋而归,为我市书法界和文化界都赢得了巨大的荣誉呀!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代表龙书记向你们表示祝贺和感谢,你们辛苦了!”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倒是市委领导,尤其是尹副书记,这些年来对我们这些愚才的关怀和厚爱令我们倍感温暖,没齿难忘啊!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还有负领导和一方父老的重托呀!”

    “客气客气。这些年来市书法家协会,市画家协会,市作协,市诗词协会等文化组织确实为我市赢得了不少的荣誉,在继承、弘扬和发展民族文化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我本人对文化事业也情有独钟,对于你们的业绩,全市人民铭记在心,永远也不会忘记呀!”

    “谢谢,谢谢领导的表扬和鼓励!我等一定把尹书记的话铭刻肺腑,更加努力地工作,以更加优异的成绩回报家乡父老!”

    楼门打开了,红红、萍萍以及陈志伟都进来了,尹立山连忙把她们叫过来逐一做以介绍:“红红,萍萍,小陈啊,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位是市书法家协会的主席徐幸斋徐老先生,这是长女,这是次女,这是小陈,萍萍的朋友,在市一监狱工作。”

    她们连忙打招呼:“徐伯伯好!”

    “嗯,好,好!”徐幸斋手捻着胡子,玳瑁眼镜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早就听说尹副书记的千金赛过昭君,胜似貂蝉,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他又转身问陈志伟:“小伙子多大了?”

    “我二十四岁!”

    “嗯,年轻有为,风华正茂,一表人才,前途无可限量啊!尹副书记有这样的女儿女婿,真是福分不浅哪!”

    “谢谢,过奖!尹某但无他求,只求家人平安,长叙天伦之乐就行了!”

    卢华过来说:“菜都做好了,吃饭吧!”

    红红、萍萍和陈志伟抬出了一个大大的蛋糕,插上了五长七短十二根蜡烛,点着了,放在了桌子上。两个女孩子一边拍手一边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尹立山左右看了看,笑了笑,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

    掌声笑声达到了高氵朝。

    人们围着桌子团团坐下吃蛋糕,徐幸斋紧挨着尹立山坐在上席。吃完蛋糕后,红红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茅台酒。

    吃了点菜,徐幸斋高高举起酒杯提议道:“这第一杯,我提了,祝老寿星身康体健,越来越年轻!”

    “谢谢!”尹立山很高兴。碰了杯,他第一个饮了一大口,每个人也都喝了一口。

    吃着可口的菜肴,尹立山和徐幸斋一边亲热地谈着话。

    “走到哪里,我都喜欢家乡的饭菜,”尹立山说,“我去过美国、加拿大、日本、韩国、欧洲,几乎吃遍了发达国家的菜肴,但是回味起来,哪个也不如家乡的炖山鸡,哪个也不如大闸蟹,以及我们的焖海参。这些东西就算吃一辈子,我也吃不够。”

    “彼此彼此,”徐幸斋的谈兴也颇浓,“此乃天赐菜肴,我也爱吃,可是现在有些人讲究吃野味了,什么都敢吃,蛇,老鼠,果子狸,老鹰,甚至还有巨蜥,简直是对万物生灵的践踏!可能也是我老了,跟不上形势了,要不就是我们这些文人墨客天生的迂腐,反正,我看现在这人,唉,怎么说呢,简直是在作践自己,也是在作践老天!”

    “是啊是啊,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哪见得惯这个呀!”

    “今日尹公寿诞,不提这些。我看,咱们联诗作对,为尹公祝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好啊!那就请徐老先出首句。”

    “嗯——五月桃花雨后娇,”

    尹立山略一思索,说:“涛涛南水泛新潮;”

    “天贺喜来地亦美,”萍萍说。

    “五十七载俱堪豪。”陈志伟说。

    “刚阳犹存不言老,”徐幸斋又说。

    “但求天伦畅酕醄;”尹立山说。

    “今日恭贺宏图寿,”萍萍说。

    “九天神仙亦自嘲!”陈志伟最后说。

    “好!”人们齐齐地鼓起掌来。

    “好!”徐幸斋一边喝彩一边说,“好一个‘九天神仙亦自嘲!’不仅尹公才思敏捷文华出众,就连令爱和令婿也是文可当关,才可退人,果然是后起之秀,不同凡响啊!尤其这两句‘五十七载俱堪豪’和‘九天神仙亦自嘲’,堪称通篇中的妙笔,颇有点睛之味。佩服,佩服!”

    “徐老先生过奖了,”陈志伟谦虚地说,“不过是顺着徐老的起笔和文思胡接两句罢了,哪敢称文笔呀!”

    “客气,客气!我徐某人的眼睛还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单就文才方面而言,这小伙子将来一定是个可造之材!”

    “他业余时间就爱搞文学,读读世界名著,自己也爱写一些东西。”萍萍略带炫耀地说道。

    卢华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也是很高兴。红红可是一脸的不在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句话也没有,只顾低头吃着大闸蟹和海参。

    海阔天空的闲谈,觥筹交错的畅饮,轻松愉悦的空气,谈笑风生的雅致,时间很快来就到了晚上七点多钟。

    饭终于吃完了,茅台酒也喝的非常尽兴,徐幸斋又坐了一会儿,国内海外地闲侃了一阵子,然后起身告辞。尹立山和卢华一直把他送到了楼下。

    等他们回来,萍萍和陈志伟也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红红一个人,正在看电视。

    “哎,这徐老,”尹立山意犹未尽,看得出他今天确实非常高兴,“虽说有点迂腐顽固,但是孤芳傲立,不入尘泥,愤世嫉俗,也确实有不同凡响的地方。”

    “咳,这帮人,”红红立时现出一脸的瞧不起,接过话来,“我早就把他们全看透了,迂腐穷酸的要命,还自命清高,自视不凡,总以为自己脱离尘世,如何如何高雅圣洁,一个一个顽固的很,脑筋老的要命,恨不得回到孔夫子时代去!任何新鲜一点的东西也接受不了。可说到底呢?还不是得活在尘世上?还不是得照样攀龙附凤,靠权力和金钱吃饭?这帮人,仗着自己会点诗文,会写几手毛笔字,会画两幅画,简直这地球就装不下他们了!哼!”

    “哈哈哈哈!”尹立山被红红的话逗得大笑了起来。要是在往常,他早就生气了,看得出他今天的心情确实是出奇地好,“我女儿说话,总是那么一针见血,不过也确实有一定道理。不过你这话加在徐老身上确实有些过了,徐老确实还不至于那样,单就他送给我的这副对联,就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呀!徐老可不是因为我是市委副书记才送给我的,以前省里的一位高官,慕名而来,求他的墨宝,他嫌人家人品不好,一口给回绝了。之于我,完全是因为我们的交情在此,他绝没有攀附我的意思。”

    “哼,反正也好不到哪儿去。”红红低声咕哝了一句。

    卢华悄悄地瞪了红红一眼,红红把目光投到电视屏幕上,没有再做声。尹立山坐在竹椅上,品尝着保姆端上来的龙井,一股幽幽的茶香透遍了全屋。

    看到父亲的心情确实是太好,红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用不太高的声音说道:“爸,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说吧。”

    “嗯,今天,我们麦总,单独召见了我,他说——”

    “说什么?”

    “他说,他说,想在方便时候和您见见面,互相沟通沟通,您看——”

    “他?我和他没有什么好沟通的!”尹立山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他老盯着我干什么?想拉拢我?想腐蚀我?想利用我手中的权力搞官商勾结?没门儿!我从来不和商人来往,这就是我自己的准则,也是我的原则之所在!我已经快退休了,余下这三四年的时间,只求好好发发余热,为家乡父老多做出一点实事,其他的,什么也不想。我还不想在最后这几年变节失志,做出让老百姓唾骂的事情来!以后让他少惦着我!我也绝对不会去见他!”

    “爸,您,您怎么能这样说呢!”红红终于忍不住,声音也提高了,“人家只想和您见见面,这有什么错了?就一定是搞官商勾结?这几年麦总投资搞建设搞足球,为市里做出了多少贡献,赢得了多少荣誉,这你怎么不说?我现在在公司里也得到了重用,马上就要提高管了,你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情用你管了?什么时候打过你的招牌?就这么点小事,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做点牺牲?”

    “我分管的是政法工作,他投资搞足球,搞房地产开发,和我根本挂不上边,根本没有工作上业务上的关系,见我做什么?如果有业务上的事情,可以找分管体育和城市开发的副市长,用得着我吗?退一步说,就算有业务需要找我,可以到办公室去嘛,私下里接触算怎么回事?我和他既不认识,又从来没有交往过,有什么感情好沟通的?但凡贪官,都是从一点一滴开始被拉拢腐蚀的,到最后被人家牢牢控制住,身不由己,最终落得个悲惨的下场。红红啊,不是爸爸不替你考虑,我们自己必须防微杜渐,凡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贪图眼前的一点利益,就走进人家布好的口袋,身不由己地被人家牵制摆布。如果他实在要见我,可以,明天到市委接待办,我一定按制度政策的规定接见他,凡事公事公办,一定为他解决业务上的问题,我解决不了的,为他指明能够解决的部门,他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什么批评和意见,或者建议,都可以提出来,我一定洗耳恭听,这是他作为一名普通公民宪法所赋予他的基本权利,其他的,对不起,免谈。”

    “爸,你——”红红气得站了起来,但终于又坐下了,既然今天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索性就说个透吧,也算自己为这件事做最后的一次努力,“爸,你,你也不好好看看,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你这样的?做官的谁不用权力为自己谋取利益?人的本性就是自私的,你为什么有权力不用?难道非要过期作废?爸,你走出去看一看,现在这社会,两袖清风的人就是傻子,讲原则讲政策就是糊涂。这些年我们跟着你注意形象,不搞特殊,住的是普通楼房,骑自行车上普通学校,和老百姓家的孩子一样拼命工作,没做过一点儿违反原则的事情,现在就求你这么点小事儿,你还……看看人家,有你这样级别这样地位的领导干部,早就有千万家私了!”

    “住口!”尹立山断喝了一声,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茶几上,茶杯蹦起老高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茶水也淌了一地,“你,你简直不是我的女儿!我们党的形象,就是让你说的这种人给破坏了;我们党的执政根基,就是你说的这些混蛋给腐蚀了,给败坏了!都像你说的这样,历史将走向反面!这些人不会有好下场!当年中央砍了刘青山、张子善的头,现在这些混蛋的头,也一定会有人来砍!我尹立山管不了别人,但我管得了我自己,也管得了我的妻子儿女,我的三亲六故,就是不许利用我的权势和招牌搞贪污腐化,就是不许搞特权,搞**,否则,不管他是谁,被我抓住,一定要严惩!你枉费了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栽培和教育,一门心思地钻进钱眼里,为了那一点点物质上的享受,竟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你真是混蛋!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还拿着**分子做榜样,教训起我来了!你不是我的女儿,你给我滚出去!滚!”

    红红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着跑了,楼门被从外面狠狠地摔上了。卢华一边喊着一边追了出去,尹立山坐在竹椅上,脸色煞白,呼呼地喘着粗气。

    保姆过来了,默不作声地清扫玻璃碎片,拖地……

    尹立山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面堵得难受,便走到阳台上透透气。窗外,美丽的城市夜景一眼望不到边,华灯流彩,异彩纷现。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心绪稳定了一些。自己是绝对没有错的,这是肯定的。可是,确实,也难怪红红有怨言,她们从小就被自己管得实在是过于严格了!当和她们同样年纪同样出身的孩子畅享着父母带来的种种特权与优越的时候,她们只有羡慕的份;两个孩子都生长在农村,从小泡在苦水里,后来好容易随着自己进城了,依然没有享受到任何特别的照顾。直到自己后来官居高位,居于显爵,她们过的依然是普通人的生活。对此,红红一直都颇有微词,心存不满,心里很不平衡,并且在较坏的社会风气熏陶下愈来愈严重,终于在今天与自己发生了正面的冲突。孩子,也不能全怪你们,爸爸对不起你们,爸爸没有给你们带来豪富的物质享受和优越的生活条件,但是,爸爸给你们的精神财富,却是你们受用终生也受用不尽的,这个,将来,你们会明白的,会明白的!这远比那一点物质上的拥有要根本得多,重要得多!还有,自己是不是过于简单、过于粗暴了?红红的思想是越来越顽固了,越来越迷恋于物质追求和金钱至上了,这个,其实是很危险的,自己也早就想找她好好谈一谈,可是……唉,自己的态度也是不好,伤了孩子的心,但愿她妈妈早一点把她找回来,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一个女孩子,夜里赌气自己跑出去了,这个,确实让人不放心。孩子,爸爸其实是深深地爱着你们的!快回来吧,爸爸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咱们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谈一谈,好好谈一谈……

    尹立山离开阳台回到卧室里,心事重重地靠在床上。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心里面的感觉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都有,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楼门开了,传来的是卢华沉重的叹息声,只有她一个人,红红没有回来。

    少顷,卢华进了卧室,打开了床头灯。

    “红红呢?”尹立山问。

    “去她朋友家了,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我刚刚给她朋友打了电话,已经到了。”

    “唉!”尹立山轻轻叹了口气。

    “老尹,你,你这是何苦呢?为了这么点小事,闹到这个地步!我看,红红要求的也不过份,你就和她们麦总见一见面,既能增进感情,又对红红有好处,他要真是想搞什么不正当的,咱自己多注意不上他的当也就是了嘛!老尹哪,你坚持原则我不反对,可是,也不能太绝对了,太不替孩子考虑了吧?连徐幸斋那样个性的文人你都能处得来,我看,见一见这个麦咏兴,也没有什么吧?”

    “你懂什么!”尹立山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对这些商人,我早就看透了,很多官员就是在他们的拉拢腐蚀下被一点点拖下了水,当然不能绝对化,不过对于他们,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我是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和看法的。其实我还正想找红红好好谈一谈呢,刚才是我太粗暴了,明天等她回来,我就去找她,平心静气地、推心置腹地好好谈一谈,确实已经很有这个必要了!她会明白的,如果她还相信她这个父亲,那么,她就赶快离开金都公司吧,那是一个是非之地,我的女儿,决不应该待在那种地方。”

    “唉!”卢华也轻轻叹了口气,“恐怕又得不欢而散。这孩子,越来越听不进别人的话了。”

    “所以才一定要找她谈嘛!我们不能眼看着她就这样危险地滑下去。”

    一阵寂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得见外面保姆打扫卫生的声音。

    少顷,尹立山轻轻地说道:“在家里,我没有教育好我的女儿;在工作中,我恐怕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干部。原来我一直以为,我所分管的政法工作,政绩斐然,百姓们满意,上级领导赞成,不存在任何大的问题。其实……唉!”

    “怎么了?咱们也没出什么问题呀!”

    “唉,你哪知道,平静的下面是波涛涌动,繁华的底下是暗棘滋生,那个在押的原海关关长巴泽光已经交代了一部分他放纵并参与走私、行贿受贿、贪污腐化的违法犯罪事实,这个案子已经引起了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中央做了重要批示,专案组马上就要到了。师俊同志受中央委托再次亲任组长,明天就将飞到北河来。看来这必将是一个官商勾结、大肆走私牟取暴利、涉黑涉腐的大案,涉及面会非常的广,涉及的人也一定会非常之多。虽说这是一个职务犯罪**案件,但毕竟和政法工作也有一定的关系,说明我们的政法工作肯定还存在问题,存在不足点,而且这个案件也很有可能会牵涉到政法系统里的**分子。看来,又一场风暴就要到了!”

    卢华静静地听着,没有做声。屋子里又是一阵寂静。

    少顷,卢华说道:“管那么多干嘛!谁贪了谁拿了,谁受贿了谁走私了,让中央审查谁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不管那么多,咱自己平平安安的就行!”

    “别的我倒不怕,我就担心这个红红!”尹立山说,“金都公司那个地方,靠不住,红红在那里,早晚怕要跟着他们粘黑。所以我一定要让她离开那里!”

    “这你就有点想的太多了吧!红红就是个普通员工,往多了说算是个中下层领导,贪不着也捞不着的,又没有人给她送礼,况且这方面我看红红也挺自律的,她就是靠自己的工作挣饭吃,就算上边有人违法犯罪,跟她也搭不上什么关系。再说红红自己也说了,再干一段时间,等她和一飞结婚了,就不干了,今年秋天他们就结婚了,我看,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吧!”

    尹立山没有做声,静静地喘着气。

    外面楼门开了,又关上了,很快传来了萍萍和保姆说话的声音。

    “妈,你出来一下。”隔着门,萍萍在外面叫道。

    卢华看了一下尹立山,开门出去了。

    尹立山躺在床上,清楚地听见外面母女俩亲热地说话的声音:“妈,我刚才和志伟去了趟地下商城,给你买了件裙子。你试试合适不合适。夏天就快到了,今年流行这个款式的,很多人都买……”

    卢华试着裙子,母女俩都很快乐。

    尹立山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家,永远都是最温馨、最舒适的。是的,他,没有为这个家带来巨额的财富,以及让人羡慕的特权,但是他也执著地相信:为了这个家能永远和谐,为了永远拥有的那份温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的爱是最深沉的!他不禁又想起了红红,这孩子是有一些偏激了,而且越来越执拗,越来越有些极端化了,作为父亲,教育好她,这是自己的义务和责任。他一定会去和她谈的,就在明天,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改变她!还有巴泽光那个案子,已经初露端倪了,这确实又是一个惊天大案,明天,以师俊同志为首的专案组就将飞抵北河,又一场风暴即将在南沙河岸边刮起,自己自然会倾尽全力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这场风暴之中去,与最痛恨的那些黑暗的东西展开不懈的斗争!这是他非常喜欢做的一件事情,也是他渴盼已久的一个时刻!他喜欢看风雨后的彩虹,喜欢乌云散去后的蓝天。这一切,一定会到来!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又舒缓了不少,思路也已经从刚才的杂乱和迷茫中走了出来,而心绪也已经变得异常地沉稳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应该以高兴愉悦的姿态面对家人,红红走了,但是别人都在,他,应该和她们待在一起!是的,应该这样!于是他轻轻地下了床,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拉开了门,轻轻咳嗽了一下,缓步来到了外面。

    客厅里,萍萍和保姆还在赞叹不已,卢华则在镜子前面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摆弄着那件刚刚穿在身上的纱裙,显得爱不释手。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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