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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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初春的北河城是一年中最美丽的。

    四月中旬,正当大部分的北方城市风沙弥漫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悄悄地换上了一身绿装,风和日丽,仪态万千。空气中是淡淡的花香,天上飘着五彩的风筝,公园里,晨练晚憩的人熙来攘往,大人跑,孩子追,一对对的情侣坐在南沙河边低声细语,各种式样的游船在湖面上徘徊穿梭……到处是祥和安宁的景象。这座城市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气候,据说完全是因为她所处的独特的地理位置:三面环山,一面紧邻大海。高山挡住了远道而来的风沙,海面的习习湿气润泽了整座城市。不过这里毕竟是北方,因此冬天里久久停留的空气又着实让她异乎寻常的干冷,这,也是她气候上唯一的缺点。

    就在这早春四月的大好时光里,有一条消息在老百姓中间暗暗地传播开来。这是一条很惹人注意的消息,起先它只是在市里的“上层阶层”中间传播,但是很快就传到了民间,成为老百姓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

    “市里有一个大官儿被抓起来了,据说是一个小姐‘咬’出来的……”

    而且很快人们就确定了这个“大官儿”是谁——北河海关关长巴泽光,一名副厅级的干部。

    这条消息起初只是在茶余饭后被谈论,但是很快就像一阵风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寻常百姓的铺肆里,成为老百姓最爱议论的话题之一。

    ——或许人们相信,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样的不和谐的音符大概在初春的北河城里是非常不般配的,不过正像愈刺激愈离奇的事件越能吸引人们的眼球一样,这件事还是吸引了众多老百姓的关注。人们的心里既好奇,又解气,还有点企盼——

    大概对于**者,他们所能做到的,除了深恶痛绝之外,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而对于这件事的细节,则更是众说纷纭,越传越离奇。有的说是巴泽光嫖完娼后,随手给了这位小姐一挂白金项链做礼物,没想到小姐随后就因为“卖”被抓起来了,结果把他给咬了出来;有的说不对,这小姐本来是个唱歌的,一直就被他长期包养着,后来巴泽光玩腻了,想换个新的,小姐一怒,把他给告发了;还有的说得更邪乎,说是巴泽光的政敌在他长期包养情妇的房子里秘密安装了摄像设备,把他和情妇的一举一动全给录了下来,录完之后对他进行敲诈,因为价码没谈妥,对方一怒,把录像带寄到了市委领导手里,甚至还弄到了互联网上,其实这个情妇本来就是他的政敌派来卧底的,云云……版本之多,实在是难以计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逸事”自然在北河城里以极快的速度越传越广,越播越远,终于尽人皆知了。

    在市区北郊的一座矗立着两栋高高大楼的封闭小区里,车辆还是一如既往地进进出出,保安照旧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个进入小区的人和每一辆驶入的汽车。直到一辆黑色高级轿车驶过,保安立刻立正敬礼,后面的几辆车也紧跟着驶进了小区里。

    车辆陆续停在楼前广场上,车上的人下来,默不作声地都往楼里走。

    这里是北河金都集团总部,来的人是金都集团总裁麦咏兴。

    楼前广场高高的旗杆上,几面彩旗依旧在迎风招展。广场上的大型雕塑仍然默默无声地沐浴在早春冰凉的水雾里。

    一切都还和昨天一样,麦咏兴却没有心思去看一眼。他低着头走在最前面,后面的随员们都默默地跟着他进楼上电梯,径直来到了十五楼麦咏兴的办公室门前,卖咏兴打开门,一个人和他一前一后进了屋。

    麦咏兴坐在自己的老板台后面,北河港务局集团总裁柳建芝坐在他的对面。许久两个人都没有做声。

    “栾副局长怎么说?”少顷,柳建芝不高的声音问道。

    “……不太好办。这件事目前他也插不上手,他说,有可能会成立专案组,深入调查下去,所以我们必须得做好应对的准备。不过也不用怕,我们也绝不是吃素的,从哪里他们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混了这么些年了,这么点风雨,我早见过了!”

    “这一次恐怕不太一样……还是谨慎点好!”

    “没事,不用担心!这点事我倒不怕,我只是打心眼里气得慌,这个老巴,怎么也不检点着点?没想到最终还是栽在女人手里了!”

    “这倒也不能全怪他,要怪,就怪那个富天华,太花心了,被老巴长期包养着,吃尽穿绝,还在外面招惹小白脸,干出风流韵事来,我听说这件事其实第一次已经摆平没事了,富天华已经被老巴救了出来,那个小白脸也被人从公安局救出去了。没想到不知什么人向市委写了一封举报信,结果震动了龙书记,被重新提了起来,小白脸被重新抓捕归案,他咬出了富天华,警察在第二次去抓富天华的时候在她的卧房里发现了巴泽光和她在一起的婚纱合影照片,问题就这样暴露了!”

    “警察查不到什么的,”麦咏兴说,“顶多也就是巴泽光包养情妇,生活作风问题,牵扯不到咱们,老巴在省里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相信他能熬过这一关。不用担心!”

    气氛稍稍松弛了一些,柳建芝忍不住掏出手帕来擦汗。

    “不过,龙康这个人……恐怕不太好对付!他要是动起真格的来——”柳建芝颇有担心地说道。

    “哈哈,”麦咏兴笑了,“你简直是有点草木皆兵了!怕什么?混了这么多年,比这大得多的风浪都经历了,都挺过去了,就这点小风雨也想让我翻船?简直是胡扯!我麦某人绝不敢说是势力如何大,如何手眼通天,可我在黑白两道的朋友也多得很,想搬我没那么容易!况且,我也有好几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打出去,只要我把这些王牌打出来,就会有很多人主动为我充当保护伞,你信不?”

    “那是那是!”柳建芝连忙迎合道,“这个我绝对相信,我的意思是,我们在精神上还是要谨慎一些,注意一些,切不可掉以轻心,这总有好处!”

    “嗯,这倒也是,这个我早就明白,我也早就做好准备了!放心吧,在北河,还没有我麦咏兴办不成的事,没有我迈不过的坎,你就等着听‘平安无事’的好消息吧!”

    麦咏兴自信地靠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再说话。

    柳建芝还想说什么,他偷眼看了看麦咏兴,动了动嘴角,终于还是止住了。

    柳建芝掏出两颗长把白杆的香烟来,给了麦咏兴一颗,自己又放到嘴里一颗,点着了,使劲抽了一口。(本章节由网网友上传)很快青虚虚的烟雾在两人中间逐渐飘散了。

    “我们在一起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了,”柳建芝说,“能有今天不容易,这是我们共同拼搏战斗的结果,无论在仕途上,还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官面上,我们都是志同道合的哥们儿,密切合作的伙伴,互相支持,互相帮助,打拼出今天的局面是不容易的,我们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它!”

    麦咏兴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大概是他觉得柳建芝实在是过于啰嗦过于胆怯了,他的眼神里还夹带着一丝蔑视。

    “女人这东西就是缠人,”麦咏兴转移了话题,说道,“但是关键还是看你自己如何把握。当初我把富天华介绍给你们,只是想让你们高兴高兴,逢场作戏而已,哪知道老巴竟然那么投入,和我提出来非要长期包养不可,我又不好拒绝,只好顺从他,给他们作了安排。不过我也一再叮嘱他:女人这东西不可轻信,不可太投入,浅尝辄止足矣,不要太认真!可他呢?唉,到底苦了自己,栽在女人手里!”

    “老巴这下最次也是开除公职了,”柳建芝说,“这么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也是,不能怪别人,全怪他自己太风流多情,太轻信别人了,你的一片好心,反倒把他害了……”

    “唉!”麦咏兴一声轻轻的叹息,又靠在了沙发上。

    “我们是一只巢里的鸟儿,风雨同舟,这么些年了,我们不能看着不管,怎么也得帮一帮他,拉他一把,就算以后他不行了,也不能不管他,况且这对我们自身也有好处……”

    “是啊是啊,这我都知道,我心里也早就有打算,你就放心吧!”麦咏兴没等柳建芝说完,又打断了他的话。

    屋子里是短暂的沉默。

    “等这一关过了,”麦咏兴憧憬似地说,“我带着老巴到欧洲走一走,看一看,好好放松放松,压压惊,你要有时间最好一起去,我让你们把这些不快都忘了!”

    “我恐怕是难有这个时间,你们去吧!咱们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好啊!”

    “放心吧,没问题!人生哪有那么顺的,哪有不经历几次风雨的,正所谓人生无止境,我们既不能满足于现状,更不能被目前的困难吓倒,我们以后还要继续干下去,做得更大,赚得更多,活得更好!人生的乐趣就在此嘛,我麦咏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接着撞,直到把身子也撞出墙外的人,我就不信,有过不去的坎;我更不信,有迈不过的坡!要是这点困难就能把我吓到,那我麦某人早就没有今天了,我还得是一个四处打工、到处游荡的小青年。当年我创业的时候,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没经历过?什么样的罪没遭过?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低三下四的求人,四处说好话拉关系打通关节,半夜三更在海上奔波,险一险就进了监狱……可我都熬过来了,都挺过来了,终于有了今天,成了气候!人生奋斗无止境,我不会满足,我们现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能向前闯,后退是没有出路的,向前进才能可能有更红火的未来,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老柳,你说呢?”

    “那是那是,麦总说的对,我们当然不能回头只能往前走了。不过这件事情也确实给我们敲了警钟,我们以后必须更慎重,更谨慎,切不可因为一些小的细节和一些小问题就坏了整个大事!”

    “老巴不会有事的!”麦咏兴自信地说道,“他更不会出卖我们,只要我们打通关节,多方面下手,好好运作,把他救出来不成问题!当然他的官职能否保住不好说了,不过不会出太大的事,摆平这点事,我麦某人还有这个能力!”

    看着他自信的样子,柳建芝不好再说什么了,屋子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过了一小会儿,柳建芝轻轻地说道:“那,我回去了,我那里还有一些事情,回去看看。这里有什么消息马上给我打电话!”

    麦咏兴点了点头:“好,你就放心地等着听好消息吧!明天你如果不忙的话,晚上咱们一起去霞光酒店吃饭,顺便把老栾也叫着。”

    “好的好的!”

    麦咏兴送到门口,柳建芝到走廊里乘着电梯下去了。

    麦咏兴回到办公室里刚刚坐好,又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公关部长尹红红。

    “麦总,这是最近公关部的财务支出,请您签个字。”

    麦咏兴接过来粗略地看了看,签了字。

    “尹小姐,令尊——,最近好吗?什么时候能安排我们见一面哪?”

    “谢谢麦总关心,我爸爸现在很好。不过他最近一直很忙,经常在外地学习开会,所以,还得请麦总再等一段时间。我一定会让你们见面的!”

    “好的,谢谢!我麦某人是个爱交朋友的人,更是个讲义气的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这社会,说不上什么时候谁就会用上谁谁就会帮上谁,你说呢?”

    “是啊!我爸爸其实也是很倾慕麦总的,只是——”

    “啊,没关系,我们早晚会见面的,我相信,我们会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尹小姐,以后如果我麦某有什么事情要请尹小姐帮忙,可不要拒绝呀!”

    “麦总,看您说的,您是老板,我是员工,您的话就是指令,我一定完全遵照执行,我一定会尽全力为公司做出最大的贡献的!”

    “嗯,好好,谢谢!”

    尹红红收好发票,转身出去了。

    麦咏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极难发觉的、狡黠的冷笑。

    尹红红是下午四点半钟离开公司的,她坐公司的班车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好是五点钟。

    爸爸没有在家,妈妈和妹妹都在。听妈妈说,爸爸在市委开紧急会议,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母女三人坐在一起吃饭,闷闷地,谁也没有说话。

    红红一边吃饭,一边偷眼看了看妈妈和妹妹,母女俩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红红吃着饭,默默地想起了一些事情。

    最近这家里的气氛,其实已经是比原来好多了。妈妈和萍萍之间的矛盾已经有所缓和了,虽说妈妈在心里还是难以真正的接受小陈,杜弢又会隔三差五地跑到家里来献殷勤,但是碍于萍萍的执拗,妈妈自认为也是难以改变自己的女儿,因此对这件事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强硬了,而是基本抱起了随她去的心理,持起了观望的态度,当然她心里最深层次上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的,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至于杜弢,也真够难为他的了,对于萍萍的痴情一点不改,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成为事实之前,任何人都有平等的权利,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的。”对萍萍还是一如既往地追求。萍萍呢,确实只是看在两家关系的份上,把他视为一般的朋友而已,和包括杜弢在内的那些年轻人们打打牌,打打麻将,唱歌跳舞,在一起享受享受生活。小陈也常到家中来,每次都还是那么彬彬有礼,不过这小伙子也确实在改变,最开始的那些书卷气孩子气早就不见了,已经变成了一个胸有城府、说话得体、不激不偏、沉稳持重的大男人了,也因此深得父亲的赏识,父亲成为了他们关系的最坚定的支持者。至于她和一飞他们这一对,因为有了母亲的坚定支持,父亲虽说从心里不太满意,也不好深说什么,因此家里人似乎在默契之中达成了某种妥协,家里的气氛居然也逐渐好起来了。

    妹妹还是在报社挂名实习,分配工作的事还是没有着落,高不成低不就的。可她自己一点也不在乎,每天工作之余就是吃喝玩乐,嘻嘻哈哈,和小陈双双对对的出入,确实很赚人们的眼球。看她对小陈的那份感情,似乎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好男人,其实……这孩子是个好孩子,长相好,人品好,工作好,有学识,有个性,有事业心,作风正派,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从他的身世看,也确实很得人们的同情,自幼丧父,前不久又失去了母亲,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又被错误地停职反省,蒙受不白之冤,稚嫩的肩膀早早地承担起了生活的重担,小小年纪吃尽了人间的疾苦,遍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逆境也早早地锻炼了他,使他成为了一个压不跨锤不烂的硬汉,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谁也不能否认的,也是深得大家的同情和赞许的,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农村来的孩子,在城市里除了一个人以外一无所有,将来如果萍萍和他结了婚,买房子,买家具,日常生活,养孩子,这都需要很大的开销,到时候可怎么办呀!估计萍萍是要过上一段苦日子了。其实这也正是妈妈以前“教导”萍萍反对萍萍的理由,但萍萍压根就听不进去,为此母女俩还发生过争执,到最后只听萍萍说:“我只要这个人,吃糠咽菜,我认了!”不欢而散。看来连母亲都已经管不了她了,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讨人烦呢?况且自己对小陈的印象也确实是越来越好了,干脆就做个顺水人情,支持他们吧!

    大概是为了改变一下沉闷的气氛,萍萍率先开了口,她有点试探性地说道:“妈,我们报社明天组织春游,晚上开篝火晚会,住在农民家里,明天晚上我不回来了!”

    母亲头也不抬地说:“去吧,年轻人要合群,多走走有好处。现在晚上很冷,要多带衣服啊!”

    “住在农村注意安全。”红红叮嘱妹妹说。

    “我知道。我们不少女同志呢,大家结伴,不会有事的。”

    “现在这年轻人,真是,”母亲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吃好的穿好的玩儿好的不说,还不知足,大人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我们那时候,上山下乡,战天斗地,听最高领袖指示,听家长的安排,一切都献给革命了,哪有一点心思去考虑个人的事情,去玩、去看风景?那时候……”

    看看看看,又来了不是?红红和萍萍的脸上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红红打断了母亲的话,说道:“妈,咱们吃饭吧!”

    母亲不满地白了她一眼,讪讪地闭住了嘴。

    “一飞哥干什么去了?”萍萍问,“又去打比赛了?”

    “去南方打客场比赛了,两周以后才能回来呢!”

    “大球星就是忙,一打起比赛来,全国各地满天飞。也好,顺道把全国各地的风光都领略了,山南海北都玩遍了,真让人羡慕啊!”

    “他们打比赛可忙呢,哪有功夫外出旅游啊,”红红说,“球队管的又严,他又是队长,根本不能随便离开,打比赛压力又大,其实特别辛苦的!”

    “有付出才有回报嘛,要不,凭什么他们赚的那么多,动不动就几十万上百万的?对了,姐,一飞哥可是名人啊,当心外面有追星族迷恋他,嘻嘻!”

    “瞎说,一飞可不是那样的人,他对自己要求很严,对生活特别负责任的。对了,你们准备去哪里郊游啊?”

    “流云山,顺道到双叉岗辽代古塔看看,再到兰清寺烧柱香,晚上开篝火晚会,住到农民家里,尝尝农家院地道的土菜山货,野菜蘑菇野鸡山兔子什么的,改改口味,瞎转悠呗。”

    “嗬,可真有闲情逸致,雅兴挺浓啊。我们公司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可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份心思。”

    “我们报社也不是都去,是我们新闻部自己组织的。”

    吃完了饭,保姆过来收拾餐桌,母女三人又早早地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百无聊赖中,红红很想到客厅里好好地弹一曲钢琴,隔着门缝,她看见钢琴正稳稳地摆在客厅中央,琴盖反射着白盈盈的光。可现在这个时刻,又不是弹钢琴的最好时候,还是算了吧,别惹大家烦了,她悻悻地退了回来,关好了门。对了,要不,去冲个澡吧?

    她把备换的衣服拿好,过客厅来到卫生间里。她们住的这个小区常年供应热水,洗澡倒是很方便。

    她站在水龙头下面,热乎乎的水从头上淋下来,流过赤裸裸的全身落到地上,非常舒服。她轻轻地搓洗着。

    房门的开关声,接着传来了父亲和母亲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父亲又会从市里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她把水龙头拧小,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

    “吃饭吧。”母亲说。

    父亲洗了脸,然后坐下来吃饭。

    “红红萍萍都在家吗?”父亲问。

    “都在家呢。什么会开到这么晚哪?”

    “还不是海关巴泽光的那个案子,现在外面老百姓都议论疯了。”父亲说,听得出来他很气愤,“龙康同志对这个案件非常重视,已经决定成立以检察院反贪局为首,联合市公安局、纪检委、海关、法院各部门组成的专案组,委派我任组长,对这个案件展开深入细致的调查,不查到底决不收兵。今天会议就是研究这些的,明天专案组就要正式开始行动了。”

    “那。杜辉呢?”母亲很关切地问道,“会被判刑吗?”

    “他在公共场合贩卖吸食持有毒品,已经触犯了刑法,肯定是要判刑了,不过他犯罪情节相对较轻,属从犯,社会危害性相对较小,加上他后来态度很好,举报出了那个酒吧女郎,对后来挖出巴泽光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有立功表现,因此肯定会减轻处罚的。”

    “唉——”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老杜命也是不好啊,好在不幸中还有万幸,希望以后杜辉能吸取教训,走正路,让老杜也省省心吧。”

    沉默。父亲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他吃饭的声音。

    红红关好水龙头,把身上的水擦干净,换好衣服,围上了浴巾。对父亲的脾气,她是非常了解的,看来现在父亲正是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自己本来准备好的、想和父亲谈一谈请他去金都集团总部和麦总见见面的想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提起来了,否则只能达到适得其反的效果。父亲本来就对金都集团、对麦总颇有微词,如果这时候再惹他不高兴,那以后这件事就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唉,还是等以后寻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红红拉开铝合金拉门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还冒着缕缕的热气。父亲已经吃完饭了,正坐在竹椅上喝茶水。保姆在收拾卫生。

    “爸爸回来了!”红红连忙打招呼。

    “嗯。”父亲答应着。

    红红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上了松软宽大的睡衣。对着镜子,她欣赏了一下自己红润润的面孔和瀑布一般乌黑稠密的长发,以及细细的腰身,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系好头发,启开了一瓶饮料喝了起来,顿时感觉到似乎每个汗毛孔都张开了,舒服极了。

    笃!笃!笃!有人敲门。

    “请进!”

    是爸爸进来了,扫视了一下屋里,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爸,最近忙吗?”红红问。

    父亲点了点头,用很深沉的眼神看了看她,然后说:“红红啊,现在工作好吧?有些事情,爸爸想和你谈一谈。”

    “爸,您说吧。”红红坐在了床上。

    “巴泽光这个案子,你也听说了,现在外面影响很坏,老百姓反响也很强烈。市里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可能省里还要来人,马上就要开展深入细致的调查了。据我们估计,这决不是一起普通的包养情妇生活腐化堕落的案件,背后肯定隐藏着更大的**黑幕,一定会牵扯到很多人。况且据掌握,巴泽光和你们金都集团的总裁麦咏兴关系非常不一般,这个事件能不能牵涉到金都公司目前也不好说,因此,爸爸还是那个意思,还是早一点离开金都公司吧,免得以后麦咏兴被查出问题来,你们跟着受牵连。”

    “咳,爸爸,您想哪去了!”红红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巴泽光是巴泽光,金都公司是金都公司,他包养情妇违法犯罪,我们公司可是奉公守法依法经营啊,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嘛。况且这些年金都集团一直投身于市里的建设,投资于慈善事业,经营足球,为市里、为老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为北河市赢得了多少荣誉,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嘛。再退一步说,就算麦咏兴也被查出了问题,他是他我是我,我只是一名普通员工,靠自己的工作挣工资,靠自己的本事挣饭吃,我又没干违法的事,我怕什么嘛!”

    “话是这么说,只是——商场上的事,不好说,商人更是让人难以捉摸的。我只是怕你们跟着他吃瓜络,在不知不觉当中被他们利用,跟着他走上歧途……”

    “爸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事看不懂的?我才不会被他利用呢。我就是靠本事赚钱,这有什么不对的?爸,您放心吧,如果以后真有什么不好的苗头,我到时候再离开,也不晚嘛。”

    尹立山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他咂了咂嘴,没有说出来。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红红看了看父亲,他脸上的皱纹明显变深了,脸色也略略地变暗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显得有点老了。尽管他的精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身体也一直很棒,精力充沛,但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显出了苍老。想到父亲这些年对自己的关爱,想到父亲以往的种种辉煌,又想到他已经不算太多的还能在位的日子,她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父亲了,似乎自己做了什么忤逆不孝的事情,惹父亲生了气,她的心里不禁感觉到了一丝内疚。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爸,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握好自己的。至少目前金都公司还是一家正式注册的合法的公司,我只是一名普通员工,靠本事挣工资,决不干任何超越国家法律规定的事情,真发现有什么不对我马上就离开那里。现在我毕竟是那里的公关部长,工作很好,待遇又高,一飞也在那里,现在离开实在是不方便,损失也会相当地大。等再过一段时间,一飞就准备退役不干了,到时候我也辞职,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到时候就移民到外国去。爸,这您总放心了吧?”

    “那,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吧,凡事要多个心眼,千万不能让麦咏兴那种人利用了!他们这种人很难对付的!”

    “我知道,谢谢爸爸。”

    父亲又看了看她,转身出去了。

    红红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关好了门。她在心里暗自庆幸着自己又过了一“关”。至于麦总想和父亲见面的那件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提起了。其实她的心里很明白,父亲说的也是很有道理的,自己确实应该多加一些小心。不过她对自己还是很相信的,她相信自己会很好地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很好地把该得的利益拿到手里,同时又不会跌进“泥淖”之中。其实自己后来和父亲说的那些话还是发自真心的,自己已经准备好和一飞结婚,等结了婚,再过一年半载的,一飞退役了,她也就辞职不干了,然后他们一起拿着钱到外国去,永远都不回来,去过那种安安静静恬淡清逸的日子,到世界各地去旅游,品尝各个国家的美味佳肴,到澳大利亚的大堡礁去度假,这一切是自己早就向往的,它,就在不远的前方,马上就会到来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不禁轻松了不少。晚上八点多钟,她一点也不觉得困。客厅里,父亲和母亲正在看电视,好像妹妹也在那里,听得见她们说话的声音。自己也过去吧,去陪一陪爸爸妈妈,虽说自己和妹妹的房间里都有电视机,但是和父母亲一起看,和家人畅叙一下天伦之乐,这,未尝不是人生的一件幸事。于是她又对着镜子擦了擦脸,抹了点粉霜,梳好了头发,然后轻轻拉开了卧室的门,一阵悠扬的音乐声立时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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