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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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除夕早就过完了,但是年味还没有散去。喜庆和欢愉的氛围还是久久地徜徉在监狱的每一个角落里。
今天是正月初七,春节七天长假的最后一天。天气虽然很冷,但是整个生活区里的喜庆气氛却是丝毫也没有受到影响。监舍主楼上的四面红旗依旧在迎风招展,格外醒目,雨搭上“欢度春节”四个大字和四个硕大的红灯笼仿佛还在默默地告诉着人们:年还没有过完。环绕整栋主楼的串彩灯一到晚上也会闪烁出五彩斑斓的华光来,映照出一派祥和喜庆的空气。
平整宽阔的操场上,来来往往的犯人们也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确实,在规范而严谨的生活中改造一大年了,难得有这么几天休闲和放松的时光。虽说这一年中的假期原也不少,周六周日都休息,又有五一和十一长假,但那种感觉嘛,怎么也和过年不太一样。过年的时候确实可以好好轻松一下,家里会在接见时送来不少好吃的东西,监狱的伙食又会比平时有很大的改善,又会有各种各样的活动,所以过年嘛,永远是最让人向往的。
西部是平整的操场,东部是雨亭和长廊,不少犯人正在那里清扫垃圾和残余的鞭炮碎屑。据说除夕的一个晚上整个监狱就燃放了几万元的鞭炮呢。监狱对服刑人员的生活条件确实是越来越重视了,投入的资金也越来越大了,服刑人员的生活水平生活环境也确实是越来越改善越来越提高了。单说这生活区里面吧,地面早就全部铺上了彩砖,楼下是花池甬路,假山草坪,早已经看不见一寸泥土了,环绕四周的监舍楼、教学楼都进行了粉刷和细致的装修,处处焕然一新。在这样整洁、明亮、优美、花园式的环境里,人的心情都是好的,即便是在服刑改造的岁月里,也仍然觉得前途一定会是光明的。
这七天长假,为了服刑人员能够过个好年,监狱狱政处、教育处和生活卫生处可是下了极大的力气,为服刑人员安排下了各种各样的活动,打造了丰富多彩的监区文化。年前各监区搞的亲情联谊会暨服刑人员向家属汇报演出就不必说了,那是每年必搞的。到了大年三十上午,是全监狱统一的服刑人员文艺晚会,所有服刑人员和全体管教干警全部参加,虽说节目肯定是和电视台的“春晚”没法比,但是服刑人员和管教干警自编自演的节目,歌唱党的政策,歌唱社会主义,抒发服刑人员的心声,讴歌社会,憧憬改造的光明未来,却也着实是另有一番韵味,别有一种感觉。下午是正式会餐,水平几乎不次于外面的宴席。虽说不能喝酒,但犯人们个个都吃了个痛快,吃得过瘾。晚上六点钟是焰火晚会,短短两个多小时,四五万元的鞭炮烟花就放光了,满天是爆竹劇响,焰火纷飞,整个生活区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晚上八点钟开始收看春节联欢晚会,这是过春节的一道大餐,无论如何是少不得的,到了半夜十一点多,生活卫生监区的饺子就送到了,全部是水煮饺,水灵,鲜嫩,皮薄馅大,入口就化。也确实难为生活卫生监区的干警和犯人们了,为了全监狱的服刑人员们能够过好年,他们好几天前就忙开了,牺牲掉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连春节晚会都顾不上看上一眼,仅仅为这三千多名服刑人员煮饺子就花费了五六个小时的时间呢。还有监狱领导和全体管教干警们,从上午召开联欢会一直到后半夜电视上的春晚结束,全是和服刑人员在一起度过的,没有一个人离开。管狱长和王政委还亲自下到基层慰问,亲自到生活卫生监区查看,召集特困犯人和长期无人接见的犯人召开座谈会,为他们送温暖,发放生活用品,与服刑人员一起包饺子,一直到后半夜两点多,监狱领导和不值班的干警们才陆续离去,大部分的服刑人员也终于休息了,生活区里才略略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正月初一,上午休息,下午是卡拉ok大赛,选手由各监区自行推荐,每监区两名,现场打分。别看全是业余的,参赛的唱的投入,打分的打的仔细,活动一直搞到了晚上七点多钟,热烈的气氛吸引了很多服刑人员前来观看。初二是趣味运动会,初三是扑克比赛,初四是象棋、围棋、跳棋比赛,初五是游园猜灯谜,初六是演讲比赛,初七,长假最后一天,休息,清扫生活区卫生,晚上是最后一次过年会餐。这一个春节,可是让全监狱所有的服刑人员们过足了嘴瘾和眼瘾,以至于不少人觉得其实比在家里过年还有意思呢。
明天就要结束长假,出工生产了,犯人们都在利用最后的休息时间整理内务卫生和环境卫生。又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各方面都应该有一个新的气象,一个全新的开始。
一号楼六号监舍里,大多数犯人也都在打扫内务卫生,拆洗被褥,洗衣服,也有少部分犯人在打扑克下棋,脸上都贴着长长短短的纸条,大呼小叫的。电视里还在重播着年三十的春节晚会,不少犯人津津有味地看着。
桂宝善和古绪彪都住在上铺,此刻,他们两人都躺在床上看书,桂宝善手里拿的是《水浒传》,古绪彪拿的是《雪山飞狐》。两个人看的很投入,外面的吵嚷声似乎根本就没有传进耳朵里。
大概是桂宝善有点看累了,坐起来打个哈欠,把书放在了一边。抬头看了几眼电视,又把目光投向了外面。操场上,不少犯人还在寒风中清扫垃圾,院子里明显比刚才干净多了。
“哎哎,你看看,”桂宝善用手捅了捅古绪彪,古绪彪也坐了起来,透过窗户向楼下看去。桂宝善用手一指——
“他妈的,这么快就让他扫干净了,兔崽子,这也太便宜他了,看老子的,给他来个天女散花!”
古绪彪仔细看了看,是少宏友,手里拿着笤帚和戳子,正在操场上弯着腰仔细地清扫着。
桂宝善找来了几张旧报纸几下子撕得粉碎,又翻出几个香烟盒和几只矿泉水瓶易拉罐,用旧报纸松松散散地包好了,随手从窗户扔了出去——
“嘻——”两个犯人坏笑着钻进了被窝里。
很快楼下传来了气呼呼的叫骂声:“奶奶的谁?别让老子抓住你啊,抓住脑袋拧下来!兔崽子,狗日的……”
“哈——”两个犯人笑得肚子都痛了。
屋里下棋打扑克的依旧在高呼小叫,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电视里,“大忽悠”正在忽悠脑袋大脖子粗的“范大厨师”买拐,惹得犯人们一个劲儿地哄笑。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现在是上午十点多钟,正是阳光明媚的好时候。
一会儿少宏友上来了,他气得脸都青了,也可能是寒风冻的,青里还透着一块一块的白。他把笤帚和戳子放在墙角,目光扫过了屋里每一个人,尤其是到了桂宝善和古绪彪的铺位处,他狠狠地瞪了几眼。
桂宝善和古绪彪都躺在被窝里,假装一本正经地看着书,满脸的若无其事。
少宏友坐到暖气边儿烤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地红了。大概是怒气也有点消了,他的目光又在屋里扫了几下,没有说话。
宋祖英的歌正唱到最高亢的时候,电视节目突然间没有了,屏幕上一片蓝瓦瓦的。
“操,怎么回事?”一名犯人骂道,“大过年的,电视也看不上了?”
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犯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正到了最好看的时候,真他妈的!……”
“可不是嘛,这大过年的,扯这个!”
“哎,要说人家宋祖英这歌,唱的真是没说的!嗓子甜,调门高,真是没比的!”
“那当然,要不人家能那么火?你要有那本事,你也早红了!”
“放屁!”
“我说的是真的嘛!”
犯人教研组长董平走了过来,犯人们的目光齐齐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教研组通知,有线电视线路出故障了,教直中队正在抓紧时间抢修!大伙儿先休息会儿吧!”
几名犯人骂骂咧咧地扯了几句,大多数人都没有做声,坐在铺位上扯起了闲嗑。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一名脸膛暗红的犯人说道,“新成立的手工业大队要从咱们工业大队调人了!”
“是吗?”这个话题立即引来了犯人们的普遍关注,“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现在外面都这么说,全监狱都哄哄开了!你们还不知道?”
“操,可别调手工大队去,那可倒了霉了,一天一天地蹬缝纫机做衣服,缝皮球,搞劳务,腻歪死了!”
“也不全那样,手工大队是累点单调点,可人家考核分也高啊,月平均分就比咱们高好几分呢!”
“那也不去!在这儿多好啊,学技术,开机床,又轻巧又正规,条件好,队长素质也高,手工大队那咋说也比不上这儿!”
“就是嘛!”
“想多挣分早点报减刑的去也行,人家那儿减刑确实是比咱们这儿快,多劳多得嘛!”
“这倒也应该,人家确实比咱们付出的多,比咱们辛苦嘛!”
“所以要我看,去也挺好,没啥去不得的!”
“那你主动报名去吧!”
“我肯定报!我在外面就是裁缝,专门做衣服!这回正好利用这条件多挣点考核分早点减刑!”
“嗯,不错!”
“哎,你们说,监狱为啥把外役劳务全停了?其实出外役最有意思,比在院里好多了!”
“‘许大马棒’,你也出过外役?”
“嗤,出两年呢!一直到九九年外役全部收回才回来!在外边吃的好呆的舒服心情舒畅,还能见着市面!”
“你们都干什么活儿啊?”
“挖沟,清淤泥,装卸,栽种,基建,多着呢!在外面什么都能看见,嘿,你们不知道,这几年外面的变化可大了!”
“那是肯定的!”
“他妈的,就你小子那花花肠子,在外面还不专门往女人身上盯啊?”
“他呀,铁锹杠子早就锈的掉了渣了,石头隙都想捅一捅,磨一磨。”
“放屁!十来年没闻过女人味儿了,你们他妈不想啊?”
“这回可好了,等新接见室建好了,你一礼拜就可以和你老婆见一面了!”
“是啊,越来越好了!”
“那是肯定的!”
电视屏幕一闪,信号又恢复了,欢颜笑语又传了出来,犯人们的目光又齐齐地落在了荧光屏上,重新回到了喜庆的气氛里。
十一点多,饭筒在地面上推动的声音又传来了,一股肉香立时透遍了全监舍楼。
因为下午要搞最后一次大会餐,中午只有三个菜,炖茄子,土豆炖豆角,洋葱炒肉,犯人们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只有桂宝善端起碗来尝了几口,皱了皱眉头,又放下了。
“操,大过年的,咋就吃这个?”桂宝善抹了把嘴巴,满脸气哼哼的样子,“真他妈的!”
几名犯人扭过头来用异样的眼光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又接着吃饭了。
“这菜做的也是,一点也不香嘛!”古绪彪也凑过来跟着帮腔,“他妈的,好饭好菜全让生活大队的犯人给克扣了吧?!”
“晚上会餐,中午菜稍微简单点,你们俩将就着吃吧!”有犯人说,“再说这菜也不错嘛!”
“这还算不错?大过年的,就给老子吃这个?不行!都别吃了,走,齐了心上生活大队说理去!”桂宝善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外走。
没有人响应他,只有古绪彪站在地中间,欲动又止的架势。
“奶奶的,龟孙子,都没听见哪?别吃了,走啊,跟着老子上生活大队问问去!他们克扣咱们粮饷,咱们找他们天经地义!怕啥?走!”
“对呀,法不责众嘛,大家都去,走啊!”古绪彪急忙煽风点火。
犯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俩,少数几个人还对他们嗤之以鼻。
“你们他妈的!真他妈的不叫爷们儿,兔崽子,没种……”
“**的老实点吧!”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从角落里冒了出来,是少宏友,他气得脸都红了。
“哟,嗑瓜子儿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仁(人)儿都有啊!”桂宝善马上瞪起了眼睛,“**的算哪门葱?”他一边说一边往少宏友身边凑,摆出了打架的架势。
“去你妈的!”少宏友飞起来一脚正踹在桂宝善的小肚子上,桂宝善踉跄着倒了下去。
“**的……”桂宝善爬起来又冲了过来,两个人厮打了几下,桂宝善又被少宏友一拳击退了。
古绪彪冲过来和少宏友扭打在了一起。
混乱中,有人跑出去按下了报警器。
很快两名管教出现在门口,是陈志伟和薛海。
“住手!不准打架!”陈志伟高声喊喝。
少宏友把古绪彪推开,虎虎地停住了手,脸上还是愤怒的表情,眼睛瞪得老大。古绪彪喘着气,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陈志伟,又瞟了瞟少宏友,没有说话,桂宝善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捯着气儿。
“怎么回事?”陈志伟问道,“为什么打架,违犯纪律?”
“报,报告陈队长,他,他打人!”桂宝善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了指少宏友,“哎哟,哎哟,疼死我了!”
犯人里冒出了几声讪笑。
“立刻都到办公室去!”陈志伟命令道。
少宏友瞪了一眼古绪彪,头一个出去了。古绪彪跟在后面,也低着头往外走。桂宝善躺在地上还在阴阳怪气地叫着,在陈志伟威严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出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陈志伟在屋子里走了走,看了看,说道:“按秩序就餐,休息时保持安静,不准破坏卫生,不准违犯纪律,有问题及时向队长汇报!故意破坏监号内秩序者一律严格处理!”
犯人们静静地听着,没有人做声。
陈志伟又在屋里看了看,转身出去了。
回到办公室,薛海正在对三名犯人进行批评教育。
一监区设在监号内的办公室在监舍楼三楼,但与犯人监舍并不走同一个门。办公室很大,监区长、教导员、管教科和中队的干警各有各的位置,里面还有两个套间。趁着薛海在对古绪彪、桂宝善进行批评的当儿,陈志伟把少宏友叫到了套间里面。
“怎么回事?”陈志伟问道。
少宏友简短地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刚才我在下面扫除,他们还故意往楼下扔垃圾呢!”少宏友补充道。
陈志伟静静地听着,没有做声。
少顷,陈志伟说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制止他犯蓄意破坏监管秩序,这是对的。但是,你的方法是错误的。你自己意识到了吗?”
少宏友低下了头,红着脸说道:“是,我,我不应该打架!我应该来报告政府!”
“嗯,鉴于你以往的表现,并结合本次事件的起因,决定对你扣罚本月考核分3分。你有意见吗?”
“没有!”
“好!希望你能从这次事件中吸取到足够的教训。改造成功的道路有很多,关键是要依靠政府,相信政府,为政府服务的方法也有很多,但是不能违犯纪律。否则,那就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你明白吗?”
“是,我明白,我一定吸取教训!”
陈志伟又点了点头,让少宏友回去了。
外面,两名犯人正半低着头,哭丧着脸站在那里。
陈志伟坐在沙发上,威严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扫来荡去。
桂宝善从眼角里瞭了一眼陈志伟,又立即躲开了,眼神里满是狡黠和虚诈。陈志伟默默地盯着他们俩,直到看得两个人身上发毛。
“桂宝善,为什么挑拨犯人闹事,严重破坏监管秩序?”陈志伟的语气威严得几乎让人透不上气来,桂宝善仿佛立即被刺小了一半。
“……他这个,我,哎,是,是这么回事,报告陈中队长,中午伙房的菜做得太、太水了,六子,啊不,古绪彪说,好菜准是让生活大队的犯人全给克扣了,我们就想上生活大队问问去,就是这么回事,也没想破坏监管秩序。”
“这是严重的聚众闹事行为,你在监狱里一共待了这么些年了,难道对这些还不知道吗?监区规章制度和《规范》里也都有规定:严禁聚众滋事!有问题可以向队长反映,也可以向上级举报,聚众捣乱是监管制度所坚决不能允许的!你们的行为是坚决要予以严厉打击的!”
陈志伟的话掷地有声,两名犯人静静地听着,细微的汗珠从他们的额头上渗了出来。屋子里温度很高。
“陈、陈队长,是、是我们错了,我们向政府认错,向同犯们道歉!”桂宝善又耍起了他见风使舵的一套,两条腿紧紧地并在一起,腰弓得更厉害了。
陈志伟没有理他,继续问道:“中午的菜怎么不好了?有什么问题?”
“这,我,唉!都怪我,嘴太馋,另外我这个人吃饭还有个臭毛病,忌口,不吃茄子,中午只有仨菜,有一个还是炖茄子,我一看就有点急了,心想这大过年的,哪能就给犯人吃这个!犯人也是人嘛,现在不都讲究平等嘛,就给仨菜明显是没拿犯人当人嘛,所以我就……”
“胡说!监狱的伙食配给一直都是公开的,在一星期之前就公布的,而且犯人的伙食都是有科学预算和合理搭配的,每餐的食谱也都是经过上级有关领导审查批准的,尤其节假日期间!中午三个菜,晚上全监狱统一会餐,伙食没有任何问题!桂宝善,你知道你犯了多少个严重罪错吗?”
桂宝善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第一,恶毒攻击监狱的生活问题,无理取闹;第二,挑拨犯人聚众滋事,扰乱正常的监管秩序;第三,在他犯正常制止时不听劝阻,攻击他犯,打架斗殴。鉴于以上这些情况,我决定,对你予以行为矫治一周,并加警告处分一次。你有意见没有?”
“没、没有,我接受。”
陈志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熟练地填写好,说道:“薛干事,麻烦你把他送到刑罚处矫治室去!”
“好咧!”薛海接过表格,桂宝善默默地鞠了一躬后,跟着薛海出去了。
陈志伟的目光又落到了古绪彪身上。
这名犯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脸色永远都是像墙皮一样灰白的。光秃秃的脑袋闪着青虚虚的亮光。此刻他正低着头,目光在鞋尖前的地板上游来荡去。
陈志伟默默地盯了他几分钟,然后说道:“古绪彪,我以前多次找你谈过话,监狱的政策,你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教育,挽救,给出路,造就新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违犯纪律?桂宝善已经是三进宫了,在监狱里一共待了二十多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还要和他混在一起?你毕竟是初犯,而且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该怎样走,你就没有一个全面的想法吗?”
“……”古绪彪抬起头来看了陈志伟一眼,又低下了。
“针对你,已经进行了多次教育,政府对你进行服法教育和忏悔教育的时候,你也多次表态,表示要积极悔过,自觉改造,这方面的事情,以后我还要找你细谈,希望你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你自己应该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认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更希望你能在政府的引导下走正路,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所蒙蔽。今天的事情,你自己有什么看法?”
“我,我错了,不应该和桂宝善搅在一起,帮着他起哄闹事,打架……”
“嗯,根据你在这次事件中所起的反面作用,我决定,给予你警告一次,加扣半个月的考核分。你能接受吗?”
“接、接受!”
陈志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登记本做好了记录,然后说道:“希望你能从这次事件中吸取到足够的教训!古绪彪,你要知道,只有听从政府的教育,走洗心革面积极新生的道路,才会有光明的前途!你的改造道路还很长,改造任务也很艰巨。这些道理,希望你以后能够好好地学习领会!”
“是!我,我一定学习,一定听政府的话!”
陈志伟点了点头,又教育了他几句,然后让他出去了。
很快薛海也回来了,一进屋他就端起水杯猛劲喝了几口,然后喘着粗气说道:“关起来了!关到矫治室了!这家伙,真他奶奶的,真是个老狱油子!光禁闭就押了多少回了,还是改不了!到处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尽琢磨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这家伙,是瞎子闹眼睛,没治了!我看,对他就得狠狠打击,严厉制裁,没什么好讲的!”
陈志伟笑了笑,说:“我们党的改造政策,是以改造人和造就新人为宗旨。我们相信人是可以改造好的,当然并不可能绝对化。像桂宝善这样的人,我们也同样要尽力去争取改造他,争取把他拉回到正轨上来,这是我们的使命。但是,如果他一味地顽固地抗拒改造,至死走破坏社会的路,至死走向反面,那我们也只有坚决镇压,严厉打击,毫不手软!这也是对社会负责任!”
“嗯,是啊!”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只能听见滴滴答答的石英钟的声音。
少顷,薛海说道:“今天监区长没在,不然,咱们又要听他讲他那些革命历史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监区长讲的那些,我还真挺爱听的!确实对咱们教育不小啊!”
“嗯,我也挺爱听的!咱们毕竟都还年轻,都是小字辈,在监区长面前都是后生,论资历论经验都比不上他,他的那些工作经历和经验对咱们来说其实都是非常有用的,也是非常值得学习的。”
“确实是!”
薛海靠在椅子上抻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这个人的沉稳持重是出了名的,与钱海平的轻浮草率和外向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今天是春节长假最后一天,正好是他们两个人值班。
“哎,小陈啊,你是真行,咱们监区出了名的那几个刺儿头坏事包调皮蛋子不好管的犯人都在你们中队,你能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几乎不敢起什么刺儿,把中队治理的井井有条,犯人全佩服你,全都安心学习好好劳动,靠自己的汗水减刑,你可真有办法。也真够难为你的了!”
“兵来将挡嘛,各有各的办法,哈哈!”
“洪常波最近咋样?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
“目前还挺稳当,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嗯。唉,‘11.29’案目前还没有进展,这件事给咱们造成了挺大的被动啊!照理说我不是专案组的人,不好深问。你看——这个案子什么时候能破?”
“这个案子,背景挺复杂,具体的破案日期目前还不好说。不过,我们已经采取了很具体的措施,也查到了一些线索,相信破案的那一天已经为期不远了!”
“啊,这就好!好了,不谈这些了,春节这几天回老家了吗?还是在这儿过的年?”
“回去了一趟,呆了三天。其实我看,在农村过年,比在城里有意思多了。”
“那是肯定的!我也在农村过过几次年,好家伙,从一进腊月门儿就开始忙活上了。先是蒸粘饽饽,然后是渍酸菜,订豆腐,准备大年菜,一到腊月二十三小年,就算正式开始过年了,先是家家请客,杀猪,然后就是放鞭炮,贴春联,买新衣裳,大年三十再正式地聚在一起吃上一顿,然后正月里是互相拜年,踩高跷,扭秧歌,耍狮子龙灯,跑旱船,一直闹到正月十五!好家伙!足足一个半月不得消停!”
“你说的都是以前了,我小时候见过几次。现在农民的意识都改变了,冬天都忙着搞副业,做生意,年也不像你说的这样过了。但是客还是请,这是农民的习惯,我在家时天天被亲戚拉去喝酒。踩高跷耍龙灯什么的除非有特殊情况才会有,要不基本看不见了。农民都忙着学技术赚钱呢!”
“是吗?变化这么大?”
“是啊!”
闲聊了几句,屋子里又静了下来。薛海拿出一支香烟抽了起来,浓浓的烟味在屋子里渐渐弥散开来。
“等新食堂起用以后就好了,”陈志伟说,“犯人都集中到大食堂统一就餐,非常方便管理,不仅减少了违纪事件的发生,也会为生活区的卫生保持提供极大的方便!”
“是啊是啊,”薛海吐出一口烟来,说道,“到时候不仅仅是新食堂,接见室、新医院、新式的教室、心理咨询室、心理宣泄矫治室,还有不少新厂房都将启用,条件肯定比现在要好得多!我听说,监狱这一系列的基建工程光资金投入就几千万呢!标准全是部级优秀特殊学校的标准。我听说明年开春就能陆续启用了,快!”
“乱了小半年,也该清楚清楚了!”
“可不是嘛!”
又是短暂的沉默,陈志伟接着说道:“昨天监区长住院了,你知道吗?”
“是吗?”薛海瞪大了眼睛,“这我倒真不知道。什么病啊?”
“还是他那个老胃病,听说这次挺重的。要不然,他那个脾气,能在医院呆得住?”
“这监区长,唉,那么大的年纪,都当爷爷的人了,找个轻巧位置坐坐,享受享受多好!可他偏得找累的干!老顽固!累出病来了吧?”
“谁在背后说我呢?”门一响,姜云山、郑超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薛海连忙站了起来,“我说你呢,好好在医院休息休息吧,怎么又出来了?”
“唉,看着一群虎,守着一帮狼,大过年的,正是犯人最想家的时候,哪儿能呆得住啊!桂宝善又送矫治了?”
“嗯,因为煽动犯人闹事,打架。”
“这家伙,死不悔改!这样的臭鱼会在犯人群里腥一锅汤,对他必须严加防范,坚决打击!犯群有什么反应?”
“没有人响应他,对桂宝善都持指责反对和不屑一顾的态度,对政府的做法还是非常拥护的!”
“嗯,这就好,必须消除他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刚才在路上我和郑教商量好了,下午召开全监区服刑人员大会,规范犯人纪律,稳定犯人情绪,同时抓住过年这个大好时机,展开一次深入的认罪伏法和认清改造形势专题教育,这时候展开工作会比平时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犯人午饭都吃完了吧?”
“吃完了。”
“嗯。小薛,你马上下去通知,全体犯人到监区礼堂集合开会,现在咱们就开始。”
“好咧!”薛海答应一声出去了。
“监区长,你的病——”陈志伟关切地问道。
“啊,没事,老病底子了,吃点药就好,用不着住院。你们也吃饭了?”
“已经吃完了。”
“好。小陈,一会儿会议由你主持,采取犯人互动发言的形式,务必使犯人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为春节后新一年的工作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我去医院看他,他倒跟着我出来了,”郑超民略带歉意地说,“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去呢!”
“我真好了,你们不用挂记我。春节出工后,咱们的任务还是很重啊,基建工程已经进入后期收尾阶段,零碎活儿多得很,咱们的生产任务又很重,还要继续实行三班倒,歇人不歇设备,改造任务也很艰巨,还有11.29案,也要在春节后抓紧时间侦破。所有这些都不能放松啊!对此我们必须有充足的思想准备!”
郑超民、陈志伟都点着头。他们在屋里小坐了一会儿,然后来到了位于顶楼的礼堂里。
这座礼堂其实是在两座楼中间连接起来的一个中型的会议室,最多可以坐三百人左右,是几个监区轮流合用的,主席台在东侧。他们在主席台上坐下,下面犯人谈话的声音很快没有了,礼堂里静了下来。
陈志伟用手轻轻扶了扶话筒,说道:“一监区全体服刑人员,今天是春节长假的最后一天,明天我们就要结束长假,出工生产,重新投入到繁忙的改造生活中去了。今天召集大家开会,主要内容有:1.总结假期中服刑人员的总体表现情况,总结近一阶段来的改造情况;2.进行认罪伏法、认清改造形势专题教育,下面首先请监区长讲话。”
掌声响了起来,姜云山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道:“这个会议,是我和郑教上午研究后决定召开的,也没做什么准备。我认为,不做准备,随便讲一讲,讲到哪里算哪里,大家也是一样,不做准备,随便讲,讲一讲心里话,这样反倒更好。我听说就在刚才,我们又有几名服刑人员受到了处理,有的还被关押了禁闭,我感到既难过,又惋惜。难过的是,我们的工作还是存在不足的,在犯人中出现了这样的违纪行为,作为监区长,我深感痛心;惋惜的是,我们的个别服刑人员,享受这么好的改造政策,拥有这么好的改造环境,在如此大好形势下,弃光明的改造前途于不顾,严重违规违纪,使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损失,使监区的整体形象受到了破坏,我为他们感到惋惜,感到愤慨!所以我认为,在此情况下,利用这个时间,对服刑人员进行一次深入的认罪伏法和认清改造形势专题教育是非常有必要的!
“诚然,我们绝大多数服刑人员都是靠近政府,积极而自觉地接受改造的,也是能够认罪伏法,对改造形势有着清醒而足够的认识,积极而自觉地走新生之路的;但是,不排除个别服刑人员不思悔改,蓄意对抗政府,抗拒改造,故意扰乱监管秩序,企图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于这一部分反改造分子,我们的态度很明确:在积极教育挽救的基础上,坚决打击,严厉制裁,毫不手软!我们决不能因为个别反改造分子的破坏行为而使整个监管改造工作的成果受到践踏,更不能因为少数分子的捣乱而使绝大多数服刑人员的利益受到损害,使良好的局面受到破坏!我们对待任何一名服刑人员都是负责任的,都是给出路的,也都是严格遵照党的政策、国家的法律法规去展开工作的。执行刑罚是监狱的任务,改造和教育罪犯、培育出具有一技之长、自食其力的适应社会需要的合格的公民是我们的宗旨和使命!我们一定会朝着这个方向做出最大的努力!在此大方向、大政策下,我希望全体服刑人员,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把握住机遇,认清形势与方向,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正确的充满光明的成功的改造之路来!
“没有做什么准备,结合目前的形势随便讲几句。春节长假马上就要结束了,明天就要开始新一年的改造生活。我希望全体服刑人员,在新的一年新的环境里,都能有一个全新的气象,都能有一个崭新的成绩!这些天虽然我没有天天都到监号里来,但是每天都有人向我汇报监号里的情况,我们的绝大多数服刑人员在年假里的表现都还是很好的嘛!不思悔改的只是个别分子!归根到底一句话,我希望全体服刑人员,都能够沿着正确的轨道向前进,都能够用优异的改造成绩回报家庭,回报社会,回报亲人!我的讲话完了!”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足足好几分钟才渐渐停下来。
陈志伟接着说道:“监区长的讲话,为我们指明了方向,为我们坚定了信心,也为我们奠定了基调!我相信全体服刑人员都会从监区长的讲话中受益匪浅,都会从我们这次会议中受到教益。下面进行犯人互动发言,结合我们这次会议的议题,认罪伏法与认清改造形势,也可以做深化性的发言,讲一讲心里话。我相信我们很多服刑人员还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下面请大家珍惜这次机会,积极上台。”
台下静静的,连个咳嗽的声音都没有。犯人们大概是对上前面发言还有一点没有准备,一时之间没有人走到前面去。
默默地静了几分钟,忽然一名犯人站了起来,来到主席台前鞠了个躬,然后径直来到了直立在主席台下的话筒前。
“我讲几句,”他说,“各位同犯们,我叫连首昌,是一分监区的一名服刑人员,今天借着政府提供的这个机会,我讲几句心里话。我是一名犯人,但是,我没偷没抢没祸害过人,是一场家庭纠纷把我送到了这里,是我在义愤之中对我的妻子和她的家人实施了伤害。我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刚进到监狱的时候,我感到一切都完了,看不到今后的出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甚至多次想过一死了之。是政府队长的耐心教导悉心教育使我鼓起了又活下去的勇气,我投入到了火热的改造生活之中。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政府队长们和我的妻子孩子取得了联系,为她们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使原本要和我离婚的妻子终于又原谅了我。当她们娘俩带着一大堆东西到监狱来探视我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坐在她们对面,我流下了痛悔与感激的泪水!同犯们,我感谢政府队长,是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他们送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更是他们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前程!永远听政府的话,跟着政府走,跟着**走,这,就是我要说的心里话!”
台下响起了掌声。连首昌鞠了一躬后回去了。
经他这么一调动,犯人们的积极性明显高涨了起来,气氛也变得热烈了。马上又有人上台发言。这是一名戴着眼镜的老年犯人。
“我叫蓝锦,我在监狱里已经待了十六年了,还有四个月我就要出监,返回家乡了。对政府的感激的话我就不说了,我,要对我们全体服刑人员说上几句。这十多年来,我已经多次见到新入监的服刑人员,他们彷徨,他们苦闷,他们抱怨,他们痛苦!他们怨天怨地怨家人,他们埋怨父母没有给他们一个富贵的家庭和一个显赫的出身,他们抱怨命运不济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他们苦闷从此失去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们痛苦从此身陷囹圄,再也没有了人身自由!他们痛苦、悲观!可是,同犯们,你们可曾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你们可曾深入地认识过自身的罪孽?当你看到下岗工人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还没有来得及养家糊口就被我们偷走而悲痛欲绝的时候;当你看到幼小的孩童因为我们的一念之差失去父亲呼喊哭泣的时候;当你看到七旬老人最后一点棺材本钱也被我们骗走的时候;当你看到一群群的年轻人沉溺在我们贩卖的毒烟中无法自拔就此沉沦的时候,你,可曾感觉到,你,是否是罪孽深重?你,还有资格去痛苦吗?你,还有权利去苦闷吗?我们没有!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两个字:改造!
“政府是严厉的,又是仁慈的;法律是无情的,又是有义的!政府并没有抛弃我们,社会也没有忘记我们!政府给了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也为我们描绘出了美好的前程!同犯们,抓住这全新的机会吧,让我们做一些有益于社会的事情,让我们从此走向新生,让我们的灵魂因此得到慰藉,让我们从此面对家人的不再是她们痛苦的泪水和惭愧无奈的表情,而是她们满意的笑容和满怀希望的双眼!
“十七年前,我在盛怒之下,一念之差用铁锤剥夺了他人的呼吸。入监的时候,政府队长又交给了我一把铁锤,还是一把铁锤,它,却引导我走向了新生!现在,我已经是一名高级钳工了,精通维修技术和机械加工技术,我即将重返社会,走上自食其力遵纪守法的光明大道。回首十六年来的改造生涯,我深深地认识到:只要真正地悔过自新,就会有光明的前途!现在,我即将出监,我愿把这只承载希望装满梦想的铁锤转交给新的犯人,愿它,同样为后来的同犯们营造出一片全新的天空和美好的未来!”
蓝锦的双手高高地向上举起,用力地一挥,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后下去了。主席台上的姜云山、郑超民、陈志伟满意地互相看了看,都鼓起掌来。姜云山轻轻地颔首微笑,陈志伟低声介绍说:“这名犯人是原工学院毕业的早期大学生,在昨天监狱举行的演讲比赛中获得了第二名,口才非常好!”
气氛完全活跃起来了,犯人的情绪也更高涨了,一名又一名的犯人上台发言,虽然水平有高有低,时间有长有短,但是都抒发了自己的心声,都表达了浓浓的感恩之心和进取之情。时间在慷慨激昂的陈词中很快就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姜云山看了看表,下午四点钟,他示意陈志伟会议到此结束。一名犯人发完言下台后,陈志伟接过话筒说道:“我们今天这次会议,开得很成功,很热烈,也很精彩,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全体服刑人员都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认清了改造形势,树立了新的改造目标,强化了改造信心。这样的会议我们以后还要经常进行,我希望每名服刑人员,回去以后都能写出心得体会,制定出新的改造规划,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新一年的改造生活之中去。因为时间的原因,会议到此结束,全体服刑人员回去后准备参加监狱的统一会餐。”
犯人们从西门下楼,姜云山、陈志伟、郑超民和薛海从主席台后面的东侧门回到了办公室里。
姜云山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这次会议开得很好嘛,很成功,超出了我的想象!很多犯人的发言都很好,很有水平,全体犯人都受到了深刻的教育,这次会议是非常成功的!这样的活动我们以后肯定还要再搞!另外,我们要从教育改造转化犯人的方式方法上多下功夫,要根据每名犯人的不同实际情况制定出不同的切实可行的有针对性的方案措施来,决不可千篇一律!我们要在日常关心犯人的改造生活,为他们解决实际困难,让他们体会到来自政府的温暖及政治攻势;我们要把握每名犯人的心理动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需要什么,进而有针对性地予以教育转化。我们可以在教育转化犯人的方式方法上做足文章,下大力气,我看资料上说,有的监狱连女干警也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加入到了教育转化犯人的行列里,有的还和犯人签订了帮教包转化协议。当然,各处的情况不同,实际做法未必机械地一致,不过这些好的方式方法我们都可以借鉴,都可以参考嘛。教育改造转化犯人是我们整个工作的核心,执行刑罚是我们的根本任务,这项工作必须完成好,这是不能有丝毫马虎的,万万忽视不得的!对于完成好这项工作,我个人,是充满了信心的!”
屋里的人都点着头,看得出姜云山的兴致确实很高。他兴致勃勃地喝了口茶水,看了看屋里的人,说道:“犯人会餐去了,我们也改善!走啊,月光美食城,我请客,都去!”
“嗬,有这好事?”薛海说道,“我正想改改馋呢,真不错,以后这样会议多开几次啊!”
屋里人都笑了,都跟在姜云山后面往外走。
外面,很好的天气,太阳马上要落山了。
晚上会餐果然吃的很好,犯人们普遍吃的满意,吃的高兴。生活区里充满了愉快的气氛,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热烈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八点多钟。
桂宝善被押走了,古绪彪也闷闷地早早上床休息了,六号监舍里肃静了不少。绝大多数犯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电视屏幕上。今天是长假最后一天,虽然明天就要出工生产了,但是大多数犯人还是没有早睡的意思,都在兴奋的驱使下兴致勃勃地享受着这七天中最后的轻松时光。
洪常波孤单地躺在监舍一角的床铺上,目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白天的事情他是亲眼看见了的,对于桂宝善和古绪彪这两个“宝儿”,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实从内心里他是真的很瞧不起他们俩,可是有时候还真就离不了他们,还要利用他们。至于他们两个人自己怎么想的,想要去做什么,随他们去吧,反正只要不坏自己的大事就行。
想到这里他的心猛的紧了一下。是啊,绝密文件搞到手里已经两个多月了,他把它们藏在了工地一处新建厂房最隐蔽的一个地沟的暖气管道的深处,自从放在那里以后就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相信警察找不到那里,他对那个位置是非常放心的。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让他既恐惧又兴奋的夜晚。后半夜两点多钟,满车间机床轰鸣的巨大噪声,两排硕大的照明灯发出昏黄摇曳的光,一阵阵冷风从打碎了玻璃的窗框中吹进来,透骨的寒冷……这正是动手的好时候,这是他盼望已久的绝佳时机!他简单地做了准备,趁乱随着垃圾车和来来往往的犯人悄悄地溜出了车间。外面没有月光,只有几颗冷星在天顶闪烁,四周是一团漆黑。他手里紧紧地攥着早已准备好藏在衣服里经过粗略加工的几根铁棍,把衣服紧了紧,心一横,向着监区办公楼走去!脚下没有一点声音,四周没有一点光亮,他走得很快!来到教导员办公室门前,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人,他把铁棍插进门锁里,用力地撬,“咔吧”,只几下,锁坏了,掉到了地上。他闪身进了屋里!尽管很顺利,他还是感觉到了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帆布手套里潮呼呼的浸满了汗水。他摸索着来到档案柜前,对这里他还是比较熟悉的,何振才当教导员的时候他多次来过这里清扫卫生,尤其对档案柜他做了仔细观察,早已把它熟记在心中,他把细铁棍插进柜门缝里用力地撬,只几下,柜门开了,他迅速地伸进手去抓出几份档案翻了翻,借着车间映过来的微弱的灯光,那上面硕大的红印章映进了他的眼睛里,绝密文件!渴望了已久的绝密文件!他兴奋得心脏狂跳了起来,他迅速地挑出几份揣进怀里,离开了教导员办公室!外面冷风习习,吹落了他早已顺着下巴往下滴的汗水。他虚掩好门,抬头看了看,十多米外的生产科办公楼如同一只巨兽,悄无声息地蹲卧在无边的黑暗里。他定了定神,迅速做出决定:这一次铤而走险的活动一定要达到“最佳”效果,取得最辉煌的“战绩”!去总工程师冯和明的办公室看一看!他来到楼门前低下身快速地破坏掉门锁潜进生产科办公楼,来到了二楼冯和明的办公室前。他是监区的犯人材料员和制图员,和生产科的人接触比较多,对这里也还比较熟悉。他很迅速地压坏门锁,潜进了冯总的办公室里,翻了翻图纸,随后用细铁棍撬开了冯和明的办公桌抽屉,借着微弱的星光,他把一只笔记本放进了怀里。这只笔记本他以前见过,冯和明在给监区的生产人员讲课和开会的时候曾经多次使用过,而平时总是锁得紧紧的,估计一定非常重要。做完了这一切,他迅速地离开办公楼区,趁着夜色潜进基建工地,拿出准备好的塑料袋把绝密文件和笔记本封好,悄悄地来到他此前在这里劳动时早已寻觅好的一处地点,那是靠近厂房墙角的一段极为隐蔽的暖气管道,深深地隐藏在地沟的深处,出口刚刚露出墙基一点点,而且是一段支线管道,管口很细,上面胡乱地盖着一些破草苫子。他知道厂房还没有彻底竣工,主暖气管道还没有铺设,没有人会到这里来。他把塑料袋塞进去,又用铁棍使劲地往里面推了推,直到确认安全了,他才迅速盖好草苫子。做完了这一切,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垃圾场,迅速把几只铁棍扔进了铁屑垃圾堆里……他随着垃圾车回到车间,依旧没有任何人注意他,机床仍在轰轰地响,噪音似乎能把房盖掀下来,垃圾车、铁屑车、饭车、领料的犯人、送图的犯人、打饭的犯人……在车间里里外外的来来去去……他返回自己的制图室,心脏还在怦怦地跳个不停。屋里几个犯人都在打瞌睡睡觉,他坐下来,喝了一大阵茶水,又狠狠地喘了一阵粗气,心绪才算渐渐平稳下来。
现在,自己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机密已经搞到了手里,可是如何把它们送出去又成了一个难题。机密失窃后,监狱已经把能够和外界联系的所有渠道全部卡死,专案组的人每天都以清查违禁品为名在生产区和生活区里进行挖地三尺的搜查,虽然他相信他们查不到情报藏匿的地点,可是这样下去,还是不免让人心惊肉跳。尽管他相信情报是安全的,就算以后铺设了主暖气管道,情报被封死在里面,他也完全可以在下一个取暖期到来之前,在暖气管道还没有通水使用的时候想办法把它取出来,但他也多次做过这样的梦:绝密文件被人发现了!他被狠狠地揪了出来,接受着严厉的审判,雪白的墙壁,表情严肃的警察,闪烁的警灯,凄厉鸣叫的警报器,铁栅,手铐,鲜血……他猛地惊醒了,身下早已是一滩冷汗!他相信这一切不会太长了,他的铁窗生涯也马上就要结束了,他相信罗纳德和赵一飞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把情报带走,那样自己就将获得永恒的超脱,到m国去,过上那奢华的生活,到“自由世界”去尽享人间浪漫的空气,这是他渴盼已久的,这是他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现在,已经不远了!
洪常波翻了个身,思绪又渐渐回到了眼前。目前的关键问题是:如何与赵一飞取得联系?走普通接见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了,且不说赵一飞来一次很不方便,单就目前监狱对接见室控制得那么严格,每名接见的犯人都有专人监听监视,而他这样的犯人又是重点中的重点,对他的监控更会是格外的严密,就算让他和赵一飞见了面,在那种情况下,他们也决不会敢说出一个异样的字来,否则必然是使一切暴露,招来灭顶之灾!怎么办?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既熟悉又很久没有见到的人——何振才!
何振才自从上次受到行政撤职处分后,已经调离了行政管教线,离开了一监区,到二监区下料车间担任了一名普通的工艺员。一晃已经是大半年过去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尽管两个监区相距并不远,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还是失去了联系。他知道何振才托付自己的关于他女儿大学毕业后的工作的问题经过他的努力已经得到了解决,这些都是家里人来接见时告诉他的。他相信何振才肯定会帮助自己,他非常了解他,也只有他,才能成为自己与外界联系的隐蔽而安全的通道!没错,就是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阵悸动,又是一阵喜悦,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事不宜迟,明天出工后,他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去二监区找何振才,他相信自己的选择,他知道何振才一定会对他笑脸相迎!
打定了主意,他的心里很轻松。电视里的欢歌笑语引不起他的一丝一毫的兴趣,这些天的“改善”更不能让他有任何满足感,相反倒让他有一丝丝的酸楚。身体也有点倦怠了,还是早一点休息吧,早一点睡去,这样就会离“行动”更近一些,离明天更近一些。他相信今天晚上自己一定会做一个好梦,一个美丽的梦。他轻轻地翻了个身,然后慢慢地把被子蒙在自己的头上,以使那音乐声尽量少地进入自己的耳朵里。
监舍里,轻松的欢笑声依旧不时地传出来,在夜幕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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