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一进入了冬天，很快就又迫近了年关。

    林玉自己也没有想到，一旦发起脾气来，自己原来竟是这么的可怕。

    事情的最初起因还是前几天栾军副局长到七处来视察工作引起的，他这个人一向很少到七处来，这次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就跑到了这里，一下了小轿车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首先指责七处的外观环境搞得不美，影响了公安机关的形象。简直是胡扯！七处毕竟是一个分处，硬件环境怎么也不可能跟总局比嘛！就那么一个不大的院子，七十年代盖的一栋老楼，墙皮都剥落了，虽然经过了几次粉刷，可就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抹上了一层少女霜，怎么看都是别扭的。这又能怪谁呢？接着栾副局长又把孟处长和几个副处长、各科科长都召集到了一起开会，明确指出：局里对七处的工作表示不满，不满的原因是：七处存在着很严重的不正之风，对局里的命令不能坚决而深入地贯彻执行，特别是在这次学习禁令专项整风活动中表现不够积极。紧接着就是一阵雷烟火炮，发了一顿脾气。对此孟处长自然是点头称是，他这个人的胆小是出了名的，什么样的奚落指责都咽得下去，还能堆出满脸的笑容来，也真够难为他的了！刘科长紧锁着双眉，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发完了脾气，栾副局长坐上小轿车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走了。这叫什么事嘛！谁都知道你是主抓政工的副局长，眼明人也都看得出来，这明明就是自己心气不顺跑到这儿来找茬发脾气！七处在很多方面还存在不足点，这个我们也承认，可我们也一直都在努力工作，一直都在改变嘛！这些年来七处作为主抓重特案和危害国家安全案的专门处室，工作成绩还是有目共睹的嘛！虽说我们也有极个别案件没有及时侦破，但这都是在情况允许之内的，而我们历年来侦破的那些重特大案件，每一件都可以称得上是轰动全城，甚至全省，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成绩吗？老百姓对我们还是深为满意的。至于说这里存在不正之风，不能很好地执行局里的命令，更是无从谈起。局里的命令到这里向来是畅通无阻，坚决贯彻，在栾副局长主抓下的这次由局政治处和纪检委牵头开展的整风活动中，七处的干警们也都是深入研讨，认真领会学习，每个人都按照要求交上了心得体会和学习笔记，还要怎么积极？这里并不存在整风活动中所涉及到的那些问题，况且刚刚贯彻完省厅的七条禁令不久，每个人的神经都还处在高度紧张之中，此时搞整风运动不过是为贯彻七条禁令打个回响，即便如此干警们也都依照局里的命令坚决地贯彻下去了，大搞自查和接摆查，深入研讨领会，对这样的工作还不满意，还要怎么样？

    栾副局长走了，七处又恢复了平静。不过不快的情绪还是在干警们的心头萦绕了好几天。孟处长把整风活动又重新提了起来，要求每名干警深入对照查找问题，写出更深刻的书面总结来。本来在这件事的影响快要过去的时候，又因为一些小事情被提了起来。

    “六.二一”案的进展一直不大，这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了专案组每名侦查员的心头。虽说这件案子暂时封存挂起来是经过局里批准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令大家觉得脸上无光，总是不那么硬气。因为最近监狱那里很忙，陈志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到专案组来了，现在专案组开会，到会的都是七处的人。

    会议是在刘科长的办公室里开的。其实这个小会，并不是为了“六.二一”案这一议题而进行的，而是为了贯彻孟处长所搞的整风活动召开的一个研讨会议。大家在讨论了一段时间，每个人交上了一份书面材料后，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六.二一”案上。

    “唉，寻找梅庆宽的工作还是没有任何眉目！”刘科长首先提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大家倾诉，“我刚刚给南方各局又打了不少电话，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那么大的南方，寻找一个没有任何突出特征的梅庆宽，无异于大海捞针，急，还是用不着的！”一向寡言少语的侯进，竟然率先开口安慰起了刘科长。

    “是啊，这件案子既然已经经局里同意封存挂档了，我们也就用不着太着急太较真儿了吧？等以后再发现新线索，破案还是大有希望的！”林玉也说。

    刘科长眼睛盯着桌面，默默地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儿，刘科长抬起头来说：“最近案子比较少，大家要利用这段时间抓紧休整，好好学学局里的精神，把这次整风活动搞好，搞透，一定要做到深化、细化，免得人家又要说我们这里有不正之风了，其实不管怎么说，我们自己肯定还是存在一些缺点的，因此挨了批评也并不算冤枉，这对我们的工作也是一个触动。另外，我听说最近四处、六处可是忙坏了，尤其是四处，也就是禁毒大队，听说他们前一阶段在处理一起在公共场合吸食倒卖持有毒品的案件中办案不利，存在违规操作和特权干预问题，一位市委某高干的儿子是此案的犯罪嫌疑人之一，当场抓获，本来已经被拘捕了，但是由于特权操作又被放了回去，被人举报了，为此四处在局大会上受到了极其严厉的批评，曲处长做了很深刻的检查，涉及到的违法违纪干警都已经被依法处理，那位市委高干也受到了市纪检委的严肃处理。现在邹局长亲自挂帅主抓这个案件，局里的意思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调我们过去支援，大家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下面大家继续讨论学习，我去一趟局政治处，上午十点参加一个副科以上实职人员会议，下午两点钟回来！”

    刘科长走了，屋里只剩下段宇涛、侯进、林玉三个人。

    最近段宇涛确实变得比以前沉稳多了，也成熟多了，说起话来也不像原来那么刺人的耳朵，让人难以接受了。虽说张扬骄奢的个性一时还是难以改变，不过对于他来说，能做到这一点，也确实是殊为不易。近来他和大家的关系也有了明显的改善，大家也都能够逐渐接受他了。尤其是他和林玉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逐步回到了正常，普通的交往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了。

    “不管怎么说，‘六.二一’案不能顺利侦破，咱们脸上总是不好看的！”段宇涛说，“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干脆就把这个案子推给刑警队了呢，那样倒省心了！”

    “这么做不太负责任吧？”林玉说。

    “这个案子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侯进说，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几口，可以看见杯中的茶水浓得像加了红糖，“这个案子，背景肯定是极其复杂的，我们目前所看到的，其实只是冰山的一角。这个案件的侦破需要下很大的力气，以及一个长期的过程，这并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也决不是着急就能解决问题的，这需要时间，需要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我记得七处在九五年搞过一个案子，一直到了九八年年底才侦破，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后来证明那是一个轰动全省的涉黑涉腐大案！当然那时候你们还没有毕业，没有经历过那个过程。那个案件的破获是七处历史上最辉煌的手笔之一，上级并没有因为破案时间长而批评我们，而是对我们进行了重重的褒奖！这个案件也是如此，凭我的直觉，这个案件和九五年那个殊途同归，肯定也是一个大案，而且侦破这样的案件，越到后来受到的阻力会越大，因为不一定会牵涉到哪个人哪些集团的利益，对于这一点，以后慢慢就会感觉到了，到时候，小伙子，可不要叫苦噢！”

    侯进的话让人听着很入情理，段宇涛讪讪地砸了砸嘴，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几分钟，段宇涛又说：“其实我认为，在咱们七处，单就工作态度而言，我认为啊，还是存在一些问题的。我早说过，侦查员不应该有意志和感情，我们所要有的就是冷峻的面孔和钢铁一样的心。当然这话有点绝对化了，不过我的意思大家肯定都明白啊，我是说，咱们这里的工作作风太散了，这样要是打起硬仗来，恐怕会不太好吧？恐怕——”

    这话让侯进和林玉听着都感觉很别扭，侯进打断段宇涛的话，说：“小伙子，你这股闯劲和硬劲我倒是很赞赏，不过你说的这些，我恐怕就不能认同喽！侦查员也是人，同样要有自己的精神和思想，如果只是单存地机械地执行上级的命令，一味地硬冲蛮干，那其实只是一个胡干家，而决不是一名真正合格的侦查员！真正的侦查员不仅要有自己敏锐精确的思维，还要有高超的智慧和超常冷静的头脑，以及机动灵活的工作方法，能够在任何情况下发现问题的根本，在任何危险的情况下巧妙地保护自己，并最终发现敌人，消灭掉敌人！这才是一名真正合格的侦查员所应具有的最基本的能力！小伙子，你做侦查员的时间还是太短哪，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案的考验，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了！”

    侯进的话让段宇涛感觉很没有面子，尤其是在林玉面前。大概是犟脾气又上来了，他不禁有些光火了：“不管怎么说，咱们的工作方法就是存在问题嘛！要不然，为什么‘六.二一’案没有侦破？为什么栾副局长说我们这里存在不正之风？人家是领导，话肯定不会乱讲的，肯定是有根据的嘛……”

    这话其实正是近来七处所有的人最不爱听的。一向沉着稳重、很少卷入争辩旋涡的侯进，也变得不依不饶了起来，他“当”地一下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要说七处的工作存在不足之处，我们承认；要说我们每个人都还有缺点，工作也没有完全达到老百姓和上级部门的要求，我们也接受！我们也一定会努力去做好，去改变！可要说七处存在不正之风，我就不能接受！不正之风在哪里？都谁搞不正之风了？谁贪污腐化以权谋私了？谁走后门搞特权了？拿出证据来嘛！捕风捉影的东西，就是不负责任，不管他是谁说的！‘六.二一’案没有侦破，跟这些、跟工作方法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因为时机还没有成熟，我们还没有发现最根本最直接的证据，这在局里的案情分析会上也是得到一致认可的嘛！就因为‘六.二一’案暂时没有侦破就说这里有不正之风，这么说是公平的吗？干公安工作，一两件案子侦破时间拖长一些，这是完全正常的！怎么能就此扯到不正之风上去呢？现在不是十年浩劫的时候了，乱扣帽子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两个人面红耳赤，互不让步，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一看架势不对，林玉马上过来劝解：“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都是为了工作嘛！你们争辩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六.二一’案的侦破也好，栾副局长说的不正之风也罢，不论怎么说，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光用嘴说是没有用的，大家的心里都是明白的嘛！我们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是不是？刘科长临走前告诉咱们好好学学局里文件，把这次整风活动搞好，我看咱们还是不要跑题太远了吧？下面还是继续讨论学习，啊？”

    两个人闷闷地谁也没有再说话。侯进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咕嘟咕嘟地喝着茶水，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段宇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闷闷地坐在旁边，还有点不太甘心。

    少顷，大概是段宇涛觉着自己确实有些做得不对，另外侯进也比他大着十来岁，论资格论阅历都比他更有说话的权利，再加上他近来一直在刻意改变自己，于是很快换了一副面容，自我解嘲地嘿嘿干笑了几声，说：“对对，都是为了工作嘛，都没有什么私心，是不是？好了，不说这些了！哎哟，这都十一点了，说着说着又到中午了，这么办吧，中午都别去食堂了，我请客，到外面吃去，咱们好好聚一聚！烤鸭店，怎么样？”

    林玉笑着说：“怎么，科长不在，你又要做主了？”

    这话让屋里的气氛瞬间缓和了，段宇涛嘿嘿地笑了起来，侯进也笑了一下。

    几分钟后，他们换好便装，离开了七处大院，来到了三四百米外的烤鸭店里。人并不算太多，他们很容易地找到一间包房坐下。

    段宇涛到外面点好菜，很快又回到包房里坐好，然后便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他递给侯进一颗，侯进摆了摆手，他自己把一支香烟放进嘴里，点着了，悠然自得地抽了起来。

    “什么时候学的抽烟？”林玉说，“这东西对人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还是少抽点吧！”

    “嘿嘿，闲着没事，瞎鼓捣呗！我不经常抽的，出来吃饭的时候才抽几颗，平时在处里我从来不抽！”

    “那还不如干脆就忌了！”侯进说。

    “其实抽烟也有一些好处，”段宇涛装出半神秘的样子说，“抽烟可以稳定情绪，开启思路。干咱们这行的不正需要动脑筋吗？抽烟可以活跃人的思维，真的！”

    “无稽之谈！”林玉说。

    菜上来了，他们默默地吃饭，气氛略显落落。因为有禁令，因此不能喝酒。

    段宇涛把一块炸鱼夹到林玉碗里，说：“小林多吃点，最近案子少，我们都很清闲，只有你最累了！”

    “谢谢！”

    侯进一边吃饭，一边慢慢地抬起头来，说：“嗯，我倒不是旧事重提啊，你们说，栾副局长跑到咱们处里来，发这顿脾气，是什么意思呢？又是因为什么呢？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段宇涛说：“我来的时间短，和栾副局长接触少，不好瞎说！”这次他倒变得聪明起来了。

    林玉说：“这些事，自有上面的领导去管，咱们努力做好工作就行了，还是少操那份心吧！”

    侯进并没有理会他们俩人的话，依然自言自语似地说：“栾副局长这个人，我已经认识他十来年了。怎么说呢？这个人，能力倒是有，工作上也有一些成绩，不过……首先说他的性格吧，就非常暴怒无常，我听说前几年，他还是一个分局局长的时候，就因为一点小事不顺心，抬起一脚就把一名年轻干警的腿给踢骨折了，因为这事还被处理过……”

    “嗬，怪不得呢，”林玉说，“因为自己心气不顺，就跑到咱们这儿来找茬发脾气！”

    “再说他那个素质吧，也着实不太敢让人恭维。我记得前年，在一次局政治处会议上，那时我还在七处宣传科工作，参加了那次会议。会上栾副局长讲话，说做我们侦查员的，一定要有高超的智慧，敏捷的头脑，这样才能满足工作的需要，因此就一定要不断地在实战中锻炼自己，这样才能使自己机智起来。于是他就举了个例子，他说上个世纪英国的大侦探福尔摩斯之所以能凭借一个人的力量侦破那么多案件，完全是因为他在破案过程中越练越聪明了，越练越厉害了，越来越有超人的智慧了！放下这个例子举的对不对暂且不说，他能把文学人物和历史人物混为一谈，单这一点，就不能不让人嗤笑。还有，他读稿子的时候，读出个错别字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噢——”林玉轻轻地答应着。

    侯进也没有再说话，他拿起汤碗轻轻地喝着，包房里一时静静的。

    “咱们吃饭，不谈这些吧！”段宇涛说，“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听了，也肯定会为我高兴！”

    “是吗？什么好消息？”林玉问。

    “我爸爸他们局里又分房子了，我爸爸给我领了一套，九十平米的，两室两厅，钥匙都已经到我手里了！”他炫耀地拍了拍腰间的钥匙。

    “嗬，是吗？这可真是个大好消息，确实挺为你高兴的！”林玉说，“好幸福啊！有时间请客啊！”

    “没问题！”

    “我吃好了！”侯进说，他擦了擦嘴，脸上依旧是不急不慢的表情，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对于他的这种神情，处里的人大都已经习惯了，“我得回去了，”他说，“你们慢慢吃吧，不用着急，科里没有人，我回去值值班。”

    林玉本来是不想让侯进走的，可是又不好说什么，她抬头看了看，没有说话。段宇涛倒是显出了挺高兴的样子，笑嘻嘻地说了一句“那就谢谢了啊！”

    侯进走了，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很静。林玉低头吃着饭，只想再坐一小会儿便也马上离开这里。

    “小林，我，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和你谈一谈，”段宇涛说，“今天这个机会，确实挺难得的，我——，嗯，你——”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嘛！”林玉说，她隐隐地有了一丝预感，心里也掠过了一抹不快。

    “你——，还生我的气吗？”段宇涛问，他轻轻地低了一下头。

    “生气？为什么？”

    “因为，因为以前的事嘛，我和你说过的一些话，那些话嘛，可能有的，有点过火……”

    “噢，那些事啊，我早忘了！”林玉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

    “那时候，我——，唉，怎么说呢？说话的方式可能是差了一些，另外也是我这个臭脾气，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不过现在，我，我可真是改多了啊！”他非常认真地说。

    林玉轻轻笑了一下，说：“是啊，大家都能感觉得出来，人嘛，就应该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改变自己！”

    “小林，我，我——，怎么说呢？可能，可能有些话你不一定爱听，不过，我，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下，我是非常认真的！我说过的那些话，可能方式方法有些不对，不过内容上，我可都是真心的！小林，就算，就算我最后一次和你说吧，你，你——，答应我吧，啊？我爱你，真的，非常爱你！”他两眼直直地看着林玉。

    林玉的脸色稍微变了一下，她故意移开了目光，说：“啊，这些事啊，小段你看，现在，咱们这么忙，又是整风又是学习的，‘六.二一’案还没有眉目，你说的这些事，咱们以后再说，好吗？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完成工作上的这些任务！”

    “工作上的事，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嘛！”段宇涛的语音又有点提高了，“难道说，‘六.二一’案一辈子不破，我就要等上一辈子？小林，我对你是真心的，真的！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答应我吧，我不会辜负你的，好不好？”

    “这些事嘛，我现在还不想考虑，我现在的年纪还小，再过个三五年吧，我才会考虑的，所以，对不起了！”

    “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还小什么？其实，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我也知道……小林，你听我说，人，不能生活在幻想里，不能生活在意境里，而是生活在现实里，所以人就必须要现实一些！你说呢？人生在世，需要吃、穿、住、行，需要条件，需要金钱！我爸爸大小也是文化局的局长，怎么着也算个高层干部，我也算是个**。你父亲也是一名校长，像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人，门当户对，生活在一起，那肯定会非常幸福的！真的！相反，如果空有一个幻想，空图一个感受，那又有什么用呢？又有什么现实意义呢？幻想代替不了住房，感觉也换不回来金钱！物质条件才是感情的基础，感情只是物质条件的升华！小林，我说的都是好话和实话，你，你好好想一想吧！”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林玉的语音也一下子提高了，这些话都是她最不爱听的，现在一下子都被段宇涛说了出来，她的心理承受不了了，“我个人的事，用不着你管吧！我就是去吃糠咽菜，碍着你什么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太过分了！”

    “谁过分了？！”段宇涛的语音也一下子高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又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难道我说错了吗？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这九十平米的大房子，难道是靠工资能买得起的吗？你那么单存，那么富于幻想，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有哪一点配不上你？难道你真的愿意去吃苦受罪，过穷日子？”

    “你，你混账！你无聊！你混蛋！”林玉站起来高声地叫着，同时眼泪也流了出来，“你，你给我滚！”

    “好好好，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搅你了！”段宇涛也蹦起来，两眼像在往外喷着火，“你慢慢幻想吧，祝你幸福！我永远都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好好自己感觉自己享受吧！”他头也不回蹬蹬蹬地“砰”地摔上包房的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林玉一个人，她气得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等心气稍稍平静了一些，她到洗手间洗了洗脸，然后在服务员略显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烤鸭店。

    外面很冷，虽然正是下午两点多钟，还是让人感觉到冷气袭人。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非常热闹。高音喇叭在寒风中起劲儿地播放着流行音乐，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广告，城市一如既往地喧闹。

    到哪里去呢？

    此时此刻的她才感觉到，偌大的北河城，似乎没有她可以驻足的地方，也没有她可以倾诉的对象，她仿佛一棵在寒风中孤零零战抖的小树，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无助。将来的路，在哪里呢？

    她沿着马路毫无目的地向前走，寒风吹在身上，使她轻轻地战栗。街上处处张灯结彩，马路边的树上也挂上了彩灯和彩带。喔，她想起来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刚刚过完小年，马上就要过大年了。而她的心里，却是丝毫喜悦的感觉也没有。

    其实她心里知道，段宇涛的话，也许是有一些道理的，是很现实的。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不，没有，绝对没有！她知道，再好的物质享受，再优越的生活条件，如果没有挚爱的根基，那，也是永远都不可能适合于她的！自己的选择，永远都不会错！

    想了想刚才的情景，她暗地里也觉得好笑，大概自己刚才发脾气怒骂段宇涛的样子，肯定是特别的吓人，特别的可怕吧？不过这也好，把段宇涛骂跑了，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有他的纠缠了，使自己可以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他不是说自己爱幻想吗？好，那自己就在幻想中慢慢过下去吧！

    一阵寒风吹过，天气更冷了。到哪里去呢？还是回家吧，那里，永远都是温馨的避风港湾，永远都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可以很好地呵护自己，可以使自己的思想和意识任意驰骋。正好马上就要过年了，处里不少科室已经开始联欢了，管理也不像平时那么严格了，现在回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招手叫过来一辆出租车，坐上去，汽车向着家的方向开动了。

    一串串的爆竹在车外炸响，年味已经越来越浓了。

    汽车走得很快。这几年市政府的交通治理工程确实收到了很大的成效，黑出租车、摩托车违章载客等等现象已经基本绝迹了，以前常有的交通堵塞也差多了，乘坐出租车确实方便了不少。

    穿过了几道街，很快就来到了自己家的小区门口，付了钱，她下了车。走进小区里，站在楼下抬眼望去，一座座的高楼上，很多的窗口都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和串彩灯，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一群群的孩子们正在楼下叫着闹着燃放鞭炮，他们，肯定是此刻最高兴的人了。

    林玉上了楼，来到自己家门前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爸爸妈妈都回学校参加联欢会去了，早已经放寒假的弟弟呢？大概又去哪里疯去了吧？现在想起来，还是做学生的时候好啊！那是一段纯洁得像一张纸一样，永远都不会被涂抹的岁月，可惜，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她关好房门，疲倦地来到自己的房间里，倚在了床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刚才的情景还一个劲儿地在脑海里闪现。她索性翻了个身，不去想它。

    蓦地，她，想起了他。是啊，他，可曾知道，为了他，自己受了多么大的委屈，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啊！她有多少心里话想要对他说，想要对他倾诉啊！要不，给他打个电话吧？自从他回监狱以后，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她拿起电话，刚拨了两个号码，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她把话筒又慢慢地放在了话机上。她知道，即便和他通了话，自己也会在咫尺天涯的惆怅中陷入更深的忧伤和迷茫里。与其那样，还不如保持着那么一种若即若离的模糊感，给自己留下一方幻想和憧憬的天空！

    生活，难道真的就是这样的吗？她，真的不知道；她，也实在是不想知道！

    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绪就漫天飞舞起来。过去的那些时光，历历的，似乎都在眼前。两年了，自己还是一直这样经受着感情的折磨。如果换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下，又会怎么样了呢？大概，早已经失去信心了吧？甚而至于早已经选择放弃了吧？或者，在段宇涛们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熏陶”下早已经“醒悟”了吧？可自己呢？却偏偏不！越是看起来毫没有希望的东西，越是要把握得紧；越是看起来不可能得到的，越要去追求。这，大概就是自己与她人不同的地方吧？但是，永远，她，也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永远也不！

    她对于他的爱，是那样的深沉，那样的凝重。其实她知道，他的心里，也应该是明白的，只是……唉，生活，有时候真是那样的让人难以捉摸！她多么想立刻就见到他，静静地和他依偎在一起，欣赏晚霞的余晖，倾听他有力的心跳……那是她渴盼已久的美好时刻，那是她憧憬了许久的靓丽图景！能实现吗？不知道。或许，真的只有在未来的某一天，她才会发现自己实在是真的太过于幻想了，但即便是那样，她也绝对不会后悔，她会在精神上和自己爱着的人在一起，她，永远都不会退缩，也永远不会改变！

    人，真是一个怪怪的东西。有时候明知道是难以行得通的，却偏偏还是要坚定而执著地走下去。感情，更是难以名状，多少人为之倾倒，为之迷醉……唉，还是不要计较太多了吧？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平平静静地生活，跟着感觉走下去，跟着希望走下去，这，就已经足够了！

    林玉坐起身，目光投向窗外。现在她的心里已经平静得像一汪秋水。好大的一座城市啊，在九楼上望出去，依然看不见它的尽头，处处是楼房，汽车，人群……在日益繁华的都市里，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在钢筋水泥霓虹灯的丛林里，人，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迷失自我吗？会陷在欲望的泥淖中无法自拔吗？不知道，一切，都无从知道！

    天已经逐渐变得暗淡了，很快就会黑了。林玉一直在窗口静静地站着。华灯初上时，这座城市就会显得分外妖娆，更有另一番韵味。远远的高楼顶上，已经熠熠闪烁的，那是什么？是丛林深处魔鬼的眼睛，还是丹柯那照亮莽原的心房？它向幽邃的城市深处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柱，倏忽之间就改变了方向……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大概有晚上六点多钟了吧？她感到有一点饥饿。是的，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呢！家，永远都是最温暖的，尽管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她依然拥有着极大的安全感，绝不会有人敢到这里来伤害她，她在这里可以尽情地放飞自己！还是下去吃一点东西吧，估计爸爸妈妈马上就会回来了，她不想让他们看出自己有丝毫不愉快的样子，她留给他们的，永远都是天使般可爱的笑脸，在他们面前，她永远都会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娇公主！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定了定神，离开卧室，穿好衣服，轻轻地下了楼，来到外面。

    走出楼门口，一股寒冷而又清新的空气扑面涌了上来，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火药味。鞭炮在中国永远都有着特殊的地位，它永远都是中国人欢度节日所必不可少的，缺了它，犹如一幅水墨丹青少了最重要的那么几笔，怎么看都是不完整的。这个城市还没有下达烟花禁放令，一串串的烟花爆竹在天空中闪烁，炸响，昭示着一个新的纪元马上就要到来了。林玉走出小区胡同口，来到了华灯流彩的大街上，面对着熙来攘往的车流和人群，她忍不住偷偷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稳了稳心神，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向天上望去——

    满天，点点闪烁的星斗！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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