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这栋寓所，是罗纳德刚刚被派到中国来的时候，他自己选中的,位置在北河市的南郊，站在楼上就可以看见玉带般的南沙河。他就喜欢住在郊区，清静，素雅，自然，远离了城市的喧闹。可是这两年，因为城区南扩，他这里已经逐渐由“农村”到“城市化”，到现在彻底变成“市区”了。低矮的平房不见了，农家小院不见了，绿草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马路，楼房，广告牌和立交桥。这不，马路对面的这架广告牌修的就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是一种香烟的广告，画着一个黑人，正在咧嘴笑，露着白白的大板牙，手里拿着一只硕大的香烟，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怪怪的。现在这广告设计师也真是的，为了营造不同于他人的感觉，什么奇招妙想都想得出来，也真够难为他们的。立交桥多了，来来往往的车辆自然也多了，现在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可是很难了！

    十月末的天气，虽然很凉了，但还很少让人感觉到冷。这个城市的天气确实不错，这个季节了，依然很宜人。这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在地球那一侧的那块大陆上，在靠近卡苏尔里湖的地方，一个叫做圣托克的小镇，有着他恬淡的家。在这个季节里也是这样的天气，如果这时候他是在家乡，他会和妻子女儿一起去公园走一走，看看黄叶从他们身边翩翩飘落，或是到热狗店，喝上一杯热饮，享受秋天带来的欢乐。唉，这样恬静清雅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

    这次来中国之前，他被招去会见了老华莱士，同盟内亚洲区中国分区的负责人，他在同盟中的顶头上司。这老头戴着一副眼镜，绷紧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如几年前的样子，只是头发花白得更多了。不用说，他对他的工作是相当不满意的，对他在中国所做的一切是极其不赞赏的。“你为什么那么优柔寡断！”他说，“事实已经证明，你的保护情报员的政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没有搞到一条真正有价值的情报！我要的是一拳就能击中对方要害的情报，不要什么傻乎乎的情报员！”他咆哮着，而且丝毫不听他的辩解，“世界人权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你说吧，我拿什么面对总部？”他的眼睛几乎在喷火，脸胀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直蹦。“这次去中国，是你最后的机会，再拿不回真正的情报，我们会考虑更换人选，我看非洲大草原更适合你去旅游度假，那里的黑猩猩会和你交上朋友，那里的劣等种族的黑鬼女人会让你销魂！请吧，我们等着你的消息！”就这样他被逐了出来，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到中国后，他马上联系了赵一飞，那时他正在随球队辗转全国打足球联赛。三个星期后，等到他返回了北河主场，他立即把他招到了自己的寓所里，措辞严厉地向他传达了同盟的指示，指令他无论如何要已经返回监狱的h3在最短时间内传出真正有价值的情报来，否则将予以严厉的处分！当然赵一飞临走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叮嘱他：注意潜伏，注意保护，注意自身安全，保护情报员永远是我的原则！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这些天来他一直感觉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他搞这样的工作也已经二十多年了，去过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但有这种感觉还真是第一次。他一直在心中暗暗叮嘱自己：凡事小心，万万不可露出一点马脚来！不过他对自己的潜伏能力和伪装技术还是极有信心的，对未来也是深信不疑的。他时常想象着胜利后的情景：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高昂着头颅离开中国，去奔赴一个全新的国家；或者，经总部批准提前退休，真正过上颐养天年的舒心日子。不，还是不退休的好，那不是他的性格，逃避不是他的本性，他会一如既往地奋战在情报战的第一线上，成为一个声震世界的情报战场的赫赫有名的人物！甚至，超过他的前辈们……

    当然他也时刻注意自己的公开身份——m国梅恩公司常驻中国代表，与北河金都集团合作代言人。这是他的名片。这次来中国又过去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有见到集团董事长麦咏兴——他去了欧洲，今天就要回来了。他对自己还是极为尊重的，两家公司已经合作好几年了，金都集团依靠着梅恩公司发了大财，自然，这也和麦董在北河的手眼通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如果没有梅恩公司的大力支持，金都公司想要有今天恐怕也是非常困难的。

    他看了看表，上午九点三十分，离麦董的飞机降落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怎样度过呢？还是好好静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吧！好在他本身就是一个好静不好动的人。

    中国给他的印象就是——朴实，法治，发展快，经济增长迅猛，几乎就是日新月异。中国人的诚朴是出了名的，随便在大街上“拉”住一个人打听路，这个人也会不厌其烦地给你讲明白，直到你彻底理解为止，特别是像他这样的“老外”，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就更容易得到中国人的“偏爱”，即便你已经弄明白了，他还要热心地给你多补上几句。谈到法治，给他的印象就更深了，中国人“法”的观念是极强的，任何一件事，哪怕任何一个极细微的举动，中国人也会给你联系到“法”上来，也会用法律作为标准来衡量一下，而且这一点越来越强烈了，这在十年前的中国还是不太明显的，这也说明了这个社会法治观念的超速发展。发展快，经济增长迅猛就更不用说了，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城市，离开了短短半年，甚至仅仅几个月，就可能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再回去时已经很难认识了。中国人也是越来越整洁文明了，越来越注重美感了，只是某些方面的素质嘛，确实还有待提高，譬如闯红灯的，乱挤公共汽车的，随地便溺吐痰的，确实也不少。好在他外出时都是自己开车，对他的影响倒也不大。

    在中国这几年，总体来说心情还是愉悦的，经历也是让人快乐的。除了这次，他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而来，已经没有心情再品味异国他乡的美妙了。他在这间寓所里已经住了好几年了，对这里还是极有感情的，难道自己真的会以失败者的身份灰溜溜地离开这里，离开中国？不，那，是不可能的……

    “事业”上是一定要取得成功的，这是不肖说的，感情上嘛……其实自己的妻子并不知道，自己在m国倒还真是有着一个固定的情人，在中国嘛，其实还真就没有！同盟内的制度是极其严格的，同盟的规章规定：任何一个派驻在外的情报人员，是绝对不允许有情人的，否则将被召回国内，予以极其严厉的处罚！至于在本国嘛，原则上也不提倡，如果有了，就必须严格注意保守秘密，绝对禁止泄露身份，否则将视为背叛，予以严惩。除了这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之外，另外也是他在中国嘛，还没有找到一个真正和自己脾气相投、志向相同的女人。临时情人倒是常有，都是走马观花，一走一过而已。一个是为了金钱，一个是为了生理，麦董在这方面倒是很细心，怕他寂寞，经常为他安排一些女人。其实嘛，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况且在中国，就算真的有女人愿意和他建立固定的情人关系，同盟内那么严格的制度，又有谁会敢呢？

    老华莱士说得对，距离世界人权大会召开的时间已经不太远了。这次同盟已经下定决心，要以人权为借口针对中国做大“文章”！因此自己这里目前是整个同盟的工作重心，也难怪老华莱士会那样气急败坏，狗一样的疯狂不已！可是他又怎知道自己的难处？中国是一个极其讲究法治的国度，一个既文明又规范的国家，章程制度严谨，法律规章健全，要想刺探它的核心机密，谈何容易！况且自己这几年一直在中国，亲眼看到中国的人权状况与时俱进迅速发展，越来越好，老百姓的各项权利和福祉待遇越来越高，越来越得到保障和发展，整个社会越来越文明化，富足化，现代化，老百姓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普通民众的人权早已经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发展和提高，再挖空心思以这个为借口吹毛求疵无中生有地故意找人家毛病，恐怕有点……唉，算了吧，这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是整个m国的大政策，同盟也是表面上协助m国政府，其实就是为了从中捞取利益而已，这些都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同盟能够把自己派驻到被认为是重中之重的中国来，也足见同盟对自己的信任。形势所迫，不抓紧“工作”，不下大力气是不行了！其他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赵一飞倒是极其忠于自己，忠于同盟的，发展他入会也是没有错的，只是他的工作能力嘛，还有点……有待提高！照理说，以他在中国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以他在北河的声望，要完成自己布置的任务应该不是很困难的，可事情却偏偏不按自己想象的那么来！其实要说自己在中国一点工作也没做那肯定是不对的，可却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老华莱士的胃口！发展赵一飞和洪常波入会就是他的杰作，在初期，同盟对他们也都是比较满意的，可现在……唉！看来自己也许真的是有些优柔寡断了，有些太感情化了吧！现在中国是越来越讲究法治了，越来越规范、文明、严谨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看来是到了给赵一飞和h3施加压力的时候了，一定要限期让他们捕捉到核心机密，自己早一天完成任务，就早一天离开中国，这也不失为一个上策。

    “铃……”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

    “hello,哪位？”

    “罗纳德先生吗？我是高汉金。”

    “噢，高总经理，你好！”

    “罗先生，您现在就出发吗？”

    “对，我现在就去。”

    “那好，我们也这就走，咱们机场见！”

    “好的，机场见！”

    罗纳德放下电话，看了看表，十点过五分。他洗了把脸，吃了点点心，然后下楼到了车库里，开出了自己的宝马轿车。

    轿车在马路上开的并不算太快。前面一辆大客车一直挡着他，气得他一个劲儿地按车喇叭。

    好容易甩掉了大客车，开上了通往机场的市郊公路。车少了，宽阔的马路上，宝马轿车越跑越快了。

    十多华里的路程，一会儿就到了。机场门口，一辆浅色宝马、一辆浅灰色的奔驰和一辆暗黑色的奥迪正停在那里，他知道那是麦总和高汉金、丁树君的车，看样子比他先一步都到了。见他的车来了，三辆轿车都尾随着他，陆续开进了机场里。

    机场出港口，罗纳德停好自己的车，然后从车上下来。两名穿着绿色制服的机场工作人员正在不远处警惕地巡视着。他抬头看了看，宽敞的候机大厅，高大的办公楼，高高的雕塑和喷泉，一切还是那么熟悉。他经常从这里离开中国，对这里他并不陌生。

    金都集团总经理高汉金、北河金都队主教练丁树君也都从自己的车上下来，然后都向他走过来。

    “罗先生，您好！”

    “高先生，丁先生，你们好！”罗纳德感觉自己的汉语越说越好了。

    “罗先生，这些天工作忙吗？”丁树君问。

    “很好，不是很忙。丁先生，你在忙什么？”

    “飞来飞去的，带领球队训练，打比赛。罗纳德先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您了，下场比赛我们是主场，您一定要去看一看哪！”

    “好，我一定去！一飞好吗？”

    “他很好，他最近状态也不错，又进球了。”

    “是吗？那太好了！我们都很惦记他，他是我们这支球队和这座城市的名片。”

    “是啊，我们这支球队离不了他呀！”

    “老丁，联赛快结束了吧？”高汉金问丁树君。

    “还有最后五轮。唉，我们的情况不太好啊，保级形势严峻，可以说是岌岌可危呀！”

    “上次主场输球，球迷们又闹事了？”

    “可不是嘛，靠着防暴警察才把事态压下去了。其实也不能全怪球迷，大家的心情我们都理解，还是怪我们自己不争气，怪我水平太低……”

    “也不要那么说嘛，球队状态不好，成绩差，大家都有责任。上次马副市长来怎么说的？”

    “和我谈了不少，指示一定要保级成功，我们这座城市不能没有甲a球队，还许下了许多优厚的条件，一旦成功保级要给予球队巨额奖励。唉，麦总不在，很多事没法和他当面请示，现在他回来了，不少情况需要向他汇报啊！”

    “老丁啊，你身上压力很大，这我们都知道，你也不要太折磨自己了，要以身体为重。足球比赛嘛，有赢就有输，输赢乃是常事。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政策保底，战术对头，保级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愿如此吧！”

    天上马达的轰鸣声传来，他们抬头看去，一架飞机已经在天宇中出现了，在城市上空盘旋了一大圈后，飞到了机场上空，然后迅速向着跑道降下去了。

    几分钟后，出港口熙熙攘攘的人流走了出来，各种肤色的人都有，操着各种各样的语言，机场的扩音器里也正在反复用多国语言通知人们接机。

    罗纳德、高汉金和丁树君都挤在迎接的人群里向里面张望。很快麦咏兴就出现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身后是几名随员，戴着墨镜，表情严肃。

    麦咏兴走出出港口，几个人马上迎接上去。

    “麦总回来了？”

    “嗯！”麦咏兴显得很高兴，微笑着巡视着每一个人，“罗纳德先生！”他热情地率先和罗纳德握了手，然后高声问道：“大家都好吗？”

    “好！好！我们都好。”

    “麦总这次旅游考察效果怎么样？收获一定很大吧？”高汉金问。

    “收获非常大，不虚此行！看到了人家高科技的管理方法，学到了人家的先进理念，也领略了异国他乡的优美风光！有时间我和你们细谈！家里情况怎么样？公司还好吧？”

    “一切都好，不用挂念！麦总，你刚刚经历了长途飞行，时差还没倒过来，一定很累。让小甘先送你回家去吧，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再到公司去，很多业务材料还等着您批示呢！”

    “不用，我不累，咱们先到公司，晚上我再回家，不然我也放心不下。都上车吧，到公司再说。”

    人们纷纷上了自己的汽车。麦咏兴的车在最前面，其他人都跟在后面，离开了飞机场。

    十七八分钟后，车队回到了金都集团总部。

    回到公司，麦咏兴先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然后来到了会客大厅。公司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都来了，纷纷前来探望，麦咏兴和大家聊着天，气氛很热烈。

    “我一共走访了欧洲六国，参观了十一家公司，总的感觉是，严格，整洁，文明，规范，高效率，”麦咏兴说，“人家的管理都是极其严格的，员工也好，管理者也好，素质都是非常高的，每个人想的都是如何为公司谋取利益。他们的个人所得完全与其为公司所做出的贡献挂钩，大锅饭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员工上下班都实行电脑刷卡制度，电子监控制度，迟到早退是不可能的，任何一名员工除法定节假日、双休日以外，每年还享受至少二十天以上的假期，福利待遇也是极高的，大大超出公务员的平均待遇，当然，这也与公司的总体效益有关系。他们的科技理念是极强的，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科学技术研究机构，有自己的科技攻关小组，先进的科学技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被应用到生产上。走在人家的公司里，就如同走在花园中一样，环境极其优美，看不到一个闲散人员。通过人家确实看到了差距，学到了很多先进的理念和方法。”

    麦总的话引起了一阵啧啧赞叹声和议论声：

    “太好了！相比之下，咱们的差距还是不小！”

    “总以为咱们已经是国内一流的大公司了，这么一看哪，还差不少啊！”

    “硬件上咱们不差，关键还是理念上的差距。咱们的员工素质跟不上！即使像人家那样要求了，估计也是实行不下去！”

    “可不是嘛！”

    麦咏兴左右看了看，只有丁树君没有说话，一副失落的样子。他问道：“老丁，我正想和你好好谈谈，球队现在怎么样？我在国外看报道，还有网上也说，咱们连输了几场球？”

    “是啊，我正想好好向您汇报一下呢！您在国外旅游时，没敢在电话里过多打搅您。”

    丁树君左右看了看，有点欲言又止。

    屋里的人们陆续出去了，只剩下麦咏兴、丁树君、高汉金和罗纳德四个人。

    丁树君点着了一根香烟，猛劲抽了几口，幽幽地说道：“怪我，水平太低，能力太差，没有管理好这支球队，使球队陷入了这么困难的境地。现在联赛只剩下最后五轮了，我们的保级形势岌岌可危。”

    麦咏兴也点着了一支香烟，青虚虚的烟雾从他嘴边升上来，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静静地听着丁树君的话，什么也没有说。屋里的气氛一时很凝重。

    “我们现在积多少分？排名第几？”麦咏兴又吐出一口烟来，问道。

    “只有18分，倒数第二。最后五轮，我们只有至少取得其中的三场胜利才能确定保级，获胜两场就只有看人家的脸色行事，而且赛程对我们也很不利，我们大多是客场作战，还有三场是对阵现在排名第二、第三这样的强队，以及一支保级竞争对手球队，要想取胜难度实在很大！”

    “球队现在士气怎么样？队员们状态如何？这个是最重要的！”

    “士气也很低落，尤其是上一场主场最后一分钟被逆转落败，对队员们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现在队员们普遍处在迷茫状态中，自信心不足。”

    “一飞呢？”

    “他还好一点，上一轮唯一的进球也是他进的，他的状态总体上保持的还不错，作为队长，他已经起到了应该起的作用，我们没有理由苛求他太多。”

    “球队俱乐部夏总经理为什么没来呀？他干什么去了？这些情况他都知道吗？”

    “他去省体育局开会去了，这些情况他都知道，临走嘱托我向您详细汇报，务必研究出一套切实可行的保组方案来！做为主教练，球队走到今天这个艰难的境地，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下一轮主场比赛，如果再不能全取三分，我就主动辞职。”

    “不，不能全怪你一个人。”麦咏兴站起来在屋里走了走，说道，“我是俱乐部主席，我也有责任，大家都有责任，包括球员，单单把责任推到你一个人身上是不公平的！现在最关键的是要稳定球员的情绪，鼓起球员的信心，一定要使队伍士气高昂，千万不要受外界消极因素的干扰……”

    “上一轮主场一比二输球，赛后球迷们还闹事了呢！”高汉金插话道。

    麦咏兴点点头：“我在国外也听说了。这些消极不良的东西，对球队的影响是非常大的，非常负面的，对球员，对教练，对俱乐部，都没有任何好处！我们一定要尽量避免让这些消极因素浸染到球队里。对了，市里现在有什么反应？”

    “前几天马副市长到俱乐部来了，指示我们无论如何要保级成功，还许给了球员和俱乐部许多优厚的条件。市政府现在对我们已经是相当的重视了，昨天马副市长又来了电话。”高汉金说。

    “嗯，”麦咏兴又点点头，“我们现在是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是对前途，我们还是要充满信心的！要坚信我们会保组成功，老丁啊，你是我请来的，我对你是绝对信任的，你在足球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嘛！去年也带领球队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俱乐部、球迷都非常认可，不要有什么想法，安心工作，啊？放心吧，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我就会支持你一天，我就决不会让你下课！让球迷们喊去吧，等球队保级成功了，他们就会闭上嘴了。至于球队嘛——”

    麦咏兴坐下来，又点着了一支香烟，沉思着没有继续说下去。丁树君得到了主席的支持，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我看这么办，”麦咏兴吐出了一口烟来，说道，“第一，做好球员们的思想工作，既让他们明白当前的形势，又不给他们增加额外的心理负担；要让他们既放松，该出状态的时候又一定要出状态，一定要把士气鼓舞起来。你是足球圈里的元老，从事了多年的教练员工作，对于调整球员的心理状态是行家里手，这个就无需我来多说了！第二，我代表俱乐部领导层表一下态，也算是对球员们做一个承诺：一，今年这个赛季保级成功，奖励球队二百万元；二，余下联赛中，每获胜一场奖励球队赢球奖金七十万元；三，对在联赛中进球的球员，起到突出作用的球员，表现特别积极的球员另设单项奖，具体奖金数额视情况而定，但不会低于二十万元；四，对在联赛中表现消极，出工不出力，散布消极畏难情绪，甚至出卖球队打假球的球员，一经发现严肃处理，直至开除……就这些吧，老丁，你看怎么样？”

    “太好了，谢谢麦主席！俱乐部的英明决策无疑是给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我代表球员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我马上就回去向球员们宣布。放心吧，我们一定要保级成功，就从这轮比赛开始，一定要获胜，全取三分，到时请各位都去球场，咱们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

    “等一下，今天是几号？”麦咏兴问。

    “十月二十六号。”高汉金说。

    “这么办，高总，你通知财务科，球队下个月的奖金明天就提前发放，我相信这会极大地刺激球员们的获胜欲望，提高他们的战斗力和自信心！”

    “真是要谢谢麦总，谢谢俱乐部了，太难得了！再拿不出好的成绩，我们可真是谁也对不起了，更不用说对不起几十万球迷这些年来对我们的支持！麦总，那就这样，我回去了！”

    “好，回去吧，不要有压力，啊？”

    “哎！”

    丁树君走了，屋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唉，搞足球不容易呀！”麦咏兴斜靠在沙发上，深有感触地说道。他打了个哈欠，一大口烟跟着吐了出来。

    “中国足球，就是这个样了！”高汉金轻蔑地笑着说，“球踢的不怎么样，水平不高，挣的可不少！动不动就几十万上百万的！这不又到了联赛收关口了吗？又该要靠大钱铺路了！这两年还不错，不管怎么着，管真的还是假的，刮起了个打击假球黑哨风，裁判员收礼差多了，要不然，光裁判这儿你就答对不起！还有球员，动不动就摆大谱拿明星架子，不服管束。据说九八年世界杯最佳射手苏克的年薪也就不过六万多美元，可咱们呢？年薪十几万美元的球员满地都是！踢了这么些年靠着人家帮忙才好歹参加了一回世界杯，可倒好，踢了个二三四，净丢九球，一球没进！唉，中国足球，没治了！”

    麦咏兴也是一脸轻蔑的神情，笑了笑，没有说话。

    罗纳德看了看他们俩，这些问题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也没有他插言的份，他只是等着他们把话说完好向麦总汇报工作。

    “麦总，我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万一降组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从此离开足球圈，不搞足球了？”高汉金说道。

    “不，金都队不会降组的！”麦咏兴从沙发上站起来，十分自信地说道，“我对老丁还是很信任的。退一步说，即使真的降组了，我们也决不会离开足球圈，足球是我们公司的名片，足球是这座城市的形象，足球……也是我们最好的政治招牌！我们从足球那里得到了很多益处，得到了很多不可能从其他地方得到的东西！比如知名度，比如政治资本……利还是大于弊的！所以我们不能离开足球！”

    高汉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罗纳德等他们说完了，从皮包里拿出厚厚一摞票据、清单，说：“麦总，这是近期我们两家公司经贸合作往来的清单票据，请您批复！”

    麦咏兴接过来，一页一页地仔细看着，点着头，然后拿出笔来逐页签字。

    “我们两家公司的合作真是太成功了！”麦咏兴一边签字一边说道，“互相帮助，互通有无，互相支援，取长补短，互惠互利，双方赚钱，堪称跨国合作的典范！”

    “是啊是啊，”罗纳德也说道，“大卫总裁前几天又来电话了，他说，又有一大批货物，数百个集装箱，马上要陆续运到北河来了！我们双方的合作规模越来越大了！”

    “是啊，我已经知道了！”

    麦咏兴签完字，说道：“大卫总裁还好吗？您这次来中国之前见到他了吧？一别数载，我真是想念他呀！特别希望他能再到中国来走访！”

    “他非常好！”罗纳德笑着说道，“这次来中国之前，大卫总裁特别召见了我，指示我无论如何要把这里的工作做好，并委托我向您转达他的问候。他说，他也很想念美丽的东方，也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再到中国来访问！”

    “谢谢，谢谢大卫总裁！还惦记着我！罗纳德先生，您在这里的工作非常出色，非常成功！我代表金都公司向您表示诚挚的感谢！还有，如果您在生活上有什么需要，请不要客气，一定要和我们讲，我们会竭尽绵薄之力的！”

    “谢谢，我现在生活的非常好！谢谢麦总！”

    罗纳德收好票据，告辞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麦咏兴和高汉金两个人。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老高，实事求是地讲，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把你领到这条路上，你，有什么想法？”麦咏兴把烟头掐灭，面色幽暗地盯着高汉金，幽诲地说道。

    “麦总，您说哪儿去了？”高汉金避开麦咏兴的目光，站起来望着窗外，“麦总，您对我的知遇之恩我是永生都不会忘记的！我们是多年的老相识了，在我处于人生低谷、在我最颓丧的时候，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给了我重新振作起来的信心和机遇，任命我做了这么大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使我又有了施展才华大展宏图的机会，又活得像个人样了！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没有您，我早已经不名一文了，哪里会有今天？对于您我是绝对忠诚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人生在世，哪里有不拼搏的？时机在此，机遇在此，我们不抓住机遇实现人生的价值，就是一个天大的傻瓜！麦总，您什么也不用说了，如果您对我的工作是满意的，您对我还是信任的，那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在您的领导下把金都公司治理得井井有条，把金都集团的事业搞得红红火火！”

    “嗯，好！”麦咏兴很高兴，脸上满是笑容，“我没有看错人，你没有让我失望，很好，我非常满意！”他又拿出一支白白的长杆香烟叼在嘴里，点着火，猛劲抽了一口，“老高啊，你已经知道了，又有数百个集装箱的货物马上运到北河港了，这是一笔很大的交易呀！这批货物的查收、转运和库存工作就全部交给你去完成了，有海关巴关长，有北河港柳总裁，这都是我们的老朋友，货物接收不会有任何阻碍，你只要把货物全部稳妥地查收完毕就可以了！可以明确地说，这批货全部是小汽车和电子产品等，这是我们近期内最大的一笔买卖，一定要保证货物安全上岸。我在家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麦总放心吧，”高汉金转过身来，说道，“我这就去做准备，保证把货物安全上岸，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嗯，很好！等这一阶段忙完了，年底的时候，那是我们业务上的淡季，我带你去一趟m国，去梅恩公司总部看看，拜访一下大卫总裁，再好好旅游一番，看一看异国他乡的风采。你也忙了一大年了，确实应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谢谢麦总，那我先走了！您刚飞回来，也早点休息吧！”

    “嗯，好的！”

    高汉金出去了，麦咏兴清楚地听见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越走越远。

    屋里只有麦咏兴一个人了，寂静异常。他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青虚虚的烟雾在眼前越飞越高，逐渐飘散了。朦胧中他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倔强而落魄的小青年，夹着行李卷，穿行在打工者的人潮里，终日在为一口饭食而忙碌着。但是在他的心中，始终有着一个瑰丽的梦想，始终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支撑着他坚定而艰难地前行着，执著地迈出每一步。终于有一天，一位已颇有“成就”的老乡很赏识他的个性与机灵，把他领到了走私这条路上。从此，他找到了实现自我价值的一条“成功”之路。他走过了最初最艰难的岁月，他曾经成功地避开了缉私艇和边检战士犀利的目光，他曾经深夜坐着改装后的小渔船行进在黝黑冰冷的海面上……终于，他逐渐在这条路上站住了脚，他的资本渐渐越聚越多，规模越来越大，他逐步地交识了众多握有重权的实力派人物，使他们都因为他的金钱和“仗义”，以及他的“手腕”而甘于为他服务。他成立了“合法”的公司，又逐渐地发展成为了大型的集团，资产高达十数亿，他收购了甲a足球队，他成了总裁，董事长，俱乐部主席，担任了市政协副主席，企业家代表，一举成为了在整个北河市举足轻重手眼通天的人物……但是，未来的路在哪里？明天又会怎样？他，其实真的并不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步着“那些人”的后尘，戴上冰冷的手铐？会不会……他，更是无从知晓！对此，他也只能是一声长叹。他想起了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原本是打算就在这几年退休的，彻底退下来，去陪一陪妻子，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或者，回老家看看，好好地住上一阵子，但是现在看来，这又只能是一个美丽的梦想了，这里是越来越离不了他了！时局是越来越紧了，需要他去苦苦支撑；这么大的辛辛苦苦创下的一片产业，交给别人也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正在读书，尚未成人，因此只能靠自己了！苦熬时局，等待以后时机成熟时再说吧！

    不过他也一直在提醒自己，凡事小心，凡事谨慎。他也遇到过危难，但每每都总能化险为夷。现在他已经相信自己的命了。记得小时候，母亲请先生为他算过命，算命先生看了他几眼，问了生辰八字，掐算了几下便煞有介事地对母亲说道：“呀，这孩子决非凡人，乃龙魁星下凡，实为大富大贵之人也，‘三妻四妾坐朝堂，金银玉帛装满箱’，而且日后更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对此，那时的他当然是不会相信的，他知道那只是算命先生为了多从母亲手里骗走那五块钱而顺口的胡编乱造而已，但是母亲却是极其虔诚的，甚至激动得倒地跪拜，而且从此以后对他更加娇溺疼爱了。可惜母亲不久后就辞别了人世，没有看到今天，否则，母亲也应该一定会为自己感到高兴吧？而且也一定会更加感激那算命先生了。

    又一大口烟涌了出来，在眼前慢慢弥散了。已经中午了，他觉得有些饿，但他已经决定不在公司吃饭，现在就回到家里去。妻子是知道自己今天回来的，肯定已经让保姆烧好了可口的饭菜，还有远在南半球那个羊多人少的国度读书的儿子，也一定会打来电话，和他畅叙父子之情，所以他是一定要赶回去的。他离开了会客厅，顺着电梯下楼，不时有员工微笑着向他打招呼。他来到外面，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涌上来，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抬头看去，刚才下飞机时还是湛蓝湛蓝的天空，现在已经堆起了大朵大朵的云山，预示着很快有一场秋雨，就要降临了。 2k阅读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