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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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陈志伟把“六.二一”案的卷宗拿在手里,细细地看着。他的思绪飞回到了从前,他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前,就是这个季节,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同七处的侦查员们一起研究案情,探讨案件的犯罪动机。多快,转眼一年多过去了,这一年多对他来说真像经历了生死轮回一样,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都从炼狱中得到了重生。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刚刚回到工作岗位两个来月,市公安局七处就再次把他借调到了专案组里。他还清楚地记得姜云山通知他时的情景,“你就放心地去吧,”姜云山说,“既然七处来电话了,王政委也同意了,我这里当然是大力支持。七处说‘六.二一’案又有了新线索,这一案件的侦破又重新提到了日程上,那肯定是又有新情况了,专案组需要你过去。这里你就放心吧,三中队交给郑教导员代管,对于他我还是比较放心的。那边有什么好消息及时通知我们,希望能早日侦破这个案件!”

    重回七处的日子也是难忘的。他首先拜谒的是孟处长和刘科长。到处里,他又见到了侯进和段宇涛。侯进还是老样子,沉稳,老成持重,处变不惊,说话慢条斯理。段宇涛显得更成熟了一些,身体也比一年前发福了不少,见到他也说了一些客套的话,虽然彼此之间略略有些罅隙,但陈志伟对此并没有太在意。

    最后见到的是林玉,是在内勤办公室里。其实陈志伟和侯进、段宇涛在隔壁房间说话,这里是能听得见的,但林玉并没有过去。陈志伟来到内勤办公室,两个人才见了面。林玉很热情,对他的到来自然非常高兴。她看上去比几个月前过生日的时候清瘦了不少。

    很快就开始了工作。“六.二一”案尘封一年多了,所谓的新线索,其实是从市里一位退休老工人那里开始的。

    这个老工人姓梅,叫梅久昌,六十多岁,前些年从市卷帘门厂退休的,和侯进的父亲侯奎升是一个单位的,彼此非常熟悉,只是退休以后很少见面了。

    一个月以前,市卷帘门厂召集离退休的老干部职工开茶话会,搞联谊活动,庆祝建厂五十周年,两位老人见了面。闲谈中梅久昌无意中说到:去年夏天曾经一度在北河引起不小轰动的滨河公园杀人案,被杀的那个犯人卞德宏,其实他曾经见过,而且以前还在他们家里住过。侯奎升回来后把这件事对侯进说了,侯进立刻感觉到了情况的重要性,他连夜用电话向刘科长作了汇报。得知这一情况后刘科长也很重视,第二天他就派侯进和段宇涛去市卷帘门厂了解情况。

    接待他们的是市卷帘门厂的保卫科长,叫毕振,四十多岁,听他们说明了来意,他马上用电话联系到了梅久昌,并很快把他请到了保卫科里。

    老人个子不高,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见到了市局的两位侦查员,没用多说什么他就自己打开了话匣子。

    “没错,这个人我认识,这事得从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身上说起……

    “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德国定居,那是我一直引以为骄傲的,最近还一个劲儿地来电话,让我们老两口儿也过去,我和老伴担心习惯不了外国的生活,就一直耽误着没去。我这个小儿子可跟他哥哥真是没法比,让我操透了心!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他叫梅庆宽,原来是市陶瓷厂的工人,干起工作来也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成天跟一帮狐朋狗友胡吃海混,后来陶瓷厂效益不好,不少工人都买断了,他就成了第一批买断下岗的,不久又离婚了……”

    “梅师傅,这是哪年的事?”侯进问。

    “十多年了,具体哪一年我也记不清了,反正肯定在十年以上了。离婚后这个东西就更无拘无束了,成天我也抓不找他影儿。后来他就陆续往家里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男的女的都有,这帮家伙,成天在一起鬼混,胡吃海喝,赌钱,什么都干,这些人中就有这个姓卞的,因为他在我们家住的时间最长,所以我对他印象也最深!”

    “他在你们家住了多长时间?都干了些什么?”段宇涛问。

    “前前后后住了也得有一年多,白天他们总一起出去,干啥我也不知道,也不告诉我,晚上很晚才回来,也尽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背着我,成宿成宿地喝酒,赌博,弄得我和老伴觉都睡不好,也不敢太多说啥。他们干些啥虽然我不是特别清楚,但是背后听他们说话,我也听来了不少……”

    “是吗?他们都说些什么?”两位侦查员都很兴奋。

    “我就挑有用的说吧,那些没用的闲话就不说了。我记着有一次,夏天,天很热,睡不着觉,我正坐在院子里乘凉,这个姓卞的和我儿子从外面回来了,看样子他们都喝了不少酒,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的,看样儿还挺高兴。他们直接进了屋,因为窗子都开着,所以他们说话院子里也听得很清楚。我就听那个姓卞的说:‘老弟呀,这买卖要是办成了,咱们哥俩这次可就着实发了一笔呀,虽然不能说是大财,可是积少成多,以后慢慢也就变成大的了!’我儿子也说:‘可不是嘛,这不比那拼死拼活地下车间抡大锤一身臭汗强得多?要说这事还真得感谢你老兄,要没你,咱这买卖做不下来!’我以为他们又在一起研究什么犯法的事呢,就特别留神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就听姓卞的又说:‘哎我说,桥西车市这片都被咱们给收拾怕了,咱这销路应该不成问题。可你那朋友靠得住靠不住啊?这个我心里可是有点没底呀!’就听我儿子又说:‘放心吧,今儿个吃饭的时候你不都看见了吗?人家多爽快?人家是金都公司的大翻译,经常出国,钱‘海海’的,看在我们过去交情的份上才答应帮咱们这个忙的,给咱们联系这批货,要不然,请人家还不来呢!当然了,咱们挣了钱也不能忘了人家呀!’姓卞的说:‘那是那是!’”

    “梅师傅,您说的这是哪一年的事?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侯进问。

    “说这事是我儿子刚下岗没多久的时候,也就是他下岗后一年多,不到两年吧,姓卞的就住进我家来了,就是那时候的事!具体哪一年我可真是记不清了!”

    “后来呢?”

    “后来嘛,好像这笔买卖他们还没做成,隔了几个月以后有一次他们回家,又叫又骂又砸东西的,把他们的一个什么朋友背地里骂了个透!吵得差不多整个大院都听见了,所以这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

    “您能说得具体点吗?他们还有什么情况?”

    “这是一次。几个月以后还有一回,他们在我家喝酒,我在自己屋里呆着,听他们说话听的也很清楚。就听姓卞的说:‘他妈的,这过的什么日子?我算看透了,没有他妈一个是好东西!咱们的这帮朋友,只会背地里算计咱们,捞咱们油水,到了他妈真格的时候就没一个管用的!算了,老子不跟他们玩了,明个咱就干他个奶奶的,你敢不敢?’我儿子说:‘有啥不敢的?反正这日子这么过还不如死了算了,索性干他个大的!’我一听,就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偷抢拐骗,就是坑蒙害人,反正肯定没有好事,就急眼了,闯进屋里对姓卞的说:‘你干犯法的事,别拉上我儿子!你想挨枪子自个去!’姓卞的翻着红眼睛瞄了瞄我,没作声,我儿子倒不乐意了,几下子把我推了出来,我骂了他几句,我儿子就和姓卞的出去了,以后姓卞的又回来几回,可是没多久就彻底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那您儿子呢?”

    “没多久他也走了,临走前给我留句话,说是上南方打工去。可一直到现在,好几年了,我也没见着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唉,这个该遭瘟的东西!”

    “后来呢?”

    “后来到了第二年,我就听说姓卞的因为抢劫判了刑,进监狱了,我心里觉得还挺高兴的。一直到去年夏天,听说滨河公园杀人了,一看晚报才知道原来就是姓卞的越狱后,又让人给打死了,活该,真是报应!”

    再细问老人,老人只能提供一些其它的细节,说不出别的更有价值的线索来了。

    侯进和段宇涛回来后,详细向刘科长汇报了情况,在之后的案情分析会上侦查员们一致认定:只有寻找到梅庆宽,才能找到侦破此案的新的线索,他是打开此案的一把钥匙,因此,下一步的工作重点便放在了寻找梅庆宽上,市局很快向南方各局发去了协查通报。

    陈志伟看完了卷宗,装好了放回文件柜里。

    快到中午十一点了。秋天的阳光从窗子里斜斜地照进来,烤得人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屋子里静悄悄的。林玉在隔壁内勤办公室里,侯进和段宇涛出去跑外线了,屋里只有刘钲和陈志伟两个人。刘科长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得见笔尖“沙沙”地响。

    静坐了一会儿,陈志伟拿起一本《犯罪心理学》翻看了起来。

    门响了,林玉进来了,她抱着厚厚一摞案卷,悉心地逐一检查,登记,然后一一放进文件柜里,锁好。干完了,她冲陈志伟笑了笑,坐在了他的对面。

    “现在怎么样?适应了吧?”她问。

    不知道她问的是陈志伟的生活,还是在七处的工作,陈志伟也概而有之地回答道:“很好,很适应!”

    “在港里的那时候,你,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啊,真够你受的!”

    林玉的话仿佛让陈志伟又看到了:隆冬,后半夜两点半钟,低垂的夜空下,几颗寒星在抖动。西北风吹过煤山和钢筋囤,发出了野狼哀嚎般的声音;不远处奇形怪状的海冰闪着块块粼粼的光斑,高压线塔在零下三十度的寒风中冻僵了,瑟瑟抖动着。昏黄幽邃的高压钠灯下,他只穿着外套,正在肩扛背背地卸粮食,火车皮随着双脚的走动微微地颤动,汗水和着脸上的煤灰一道一道地往下淌。哈气在空中就冻结了,寒风过处,脸像刀剜一样疼痛……

    “啊,没什么,”陈志伟笑了笑,“都过去了!”他轻轻地说道。

    刘科长放下笔,过来说:“中午了,别去食堂了,走,我请客,外面吃去,都去啊!”

    “我就不去了,”林玉说,“我中午还得回家去一趟,你们去吧!”

    “那我们走了啊!”

    于是陈志伟就和刘科长离开了办公室,出了七处大院。外面正是秋日里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他们穿过了马路,来到了对面一家叫做鲜味居的餐馆里,人不多,他们找了一个小包房坐下。很快服务员过来了,他们点了菜,服务员离开了。

    “你刚恢复工作,刚到七处,这顿饭嘛,就算我代表专案组给你小小的接风洗尘啊,”刘科长笑着说,“不过简单了点,等案子破了,我再好好的请大家一顿!”

    “谢谢科长,大家都没少帮我的忙,所以这顿饭嘛,还应该是我来!”陈志伟说。

    “我们这交情,还在一顿饭上?争多了反倒把感情弄薄了,是不是?还是不要争了吧!‘六.二一’案刚有点新线索,刚被重新提起来的时候,我就主张把你从监狱借来,孟处长不同意,可他又架不住我老磨,到底还是同意了。一方面我欣赏你的能力,另一方面嘛,也是让你换换环境,换换心情!”

    “谢谢科长!”

    “这家鲜味居,我常来,做的菜确实有自己的特色,挺有风味。我最爱吃的就是那道卷乌贼,用薄酸菜片把乌贼一个一个地包起来,一个一个地挨个放好,就像蜡烛一样,然后做熟,特别好吃,一会儿上来你尝尝!”

    “行,我是杂口味,什么都能适应,海鲜嘛,更是格外偏爱!”

    刘科长点着一支烟抽了起来,青烟袅袅地从他嘴边升上去。

    “你到现在还不会吸烟?”

    “不会。我对这个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一年嘛,也能碰那么个三四支——参加人家婚礼时的喜烟!嘻嘻!”

    “那好,不会抽烟可太好了,抽烟的害处大着呢。上次我去医院做透视,医生告诉我,气管都黑了,可也没办法,忌不了!我算品透了,人就是这么个东西,明知抽烟喝酒对人害处大,可还得硬往嘴里送。哈哈!”

    菜上来了,他们边吃边谈。刘科长给陈志伟打开了一瓶饮料,自己也启开了一瓶。

    “来,以水代酒,咱们喝一口。现在颁布了禁酒令,八小时之内不让喝酒了,不然哪,确实应该好好喝一场!来,敬你一口!”

    “谢谢科长,干!”

    他们碰了杯,每人喝了一大口饮料。

    陈志伟夹了几个卷乌贼放进嘴里,嗯,这东西既有海鲜的鲜凉,又有北方酸菜特有的清香,味道确实不错。

    “对了,什么时候结婚哪?我们都等着喝喜酒呢!”刘科长问。

    “结婚?嗐,八字还没一撇哪,这么小的年纪,急啥!”

    “你那位不是毕业了吗?分配哪了?”

    “还在报社挂着哪!她说明年她们大学可能有去育华大学进修的名额,她想争取一下,所以不想过早离开学校!”

    “去华大进修?嗯,确实是个好机会,应该争取争取。以事业为重,也好!”

    “唉,当初我被勒令下岗停职反省的时候,那时候,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大家再见面!没想到,这么快,好好地,又回来了!”

    “什么话,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嘛!对你我还不了解?那时候是当权者搞**,对你打击报复!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们背地里都很佩服你,换了别人,未必有那个胆量,有那个魄力呀!”

    “嗨,我当时也是被逼急了,咬了死理,反正,违犯法律违反政策的事,就是不肯干,不管是谁下的命令……”

    “所以说嘛,你确实很了不起,至少咱们处里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哎,我听说,你在北河港打工的时候,还领着民工把工头给揍了?”

    “咳,那是他们欺压民工,盘剥他们的血汗钱,弹压地皮,搞黑社会那一套,我才领着民工和他们斗的!中国是绝对不允许有黑社会的!”

    “那是那是,打黑除恶一直以来也是我们公安机关的一项重要工作嘛,你可真行!来,为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再敬你一杯!”

    “谢谢!”

    碰了杯,两人又喝了不少饮料,菜也吃下去不少。

    “刘科长,现在外线搞得怎么样了?寻找梅庆宽有消息吗?”

    “还没有,不过南方各局我们都发去了协查通报,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有消息,大海捞针,这不是着急的事……”

    “是啊!我发现最近孟处长一直没有到处里来?”

    “他跟着邹局长出差去西北了。你和他接触少,其实孟处长这个人特别好……”

    “可以感觉得出来,其实我对孟处长印象也是非常好的……”

    “他这个人心特别热,处里谁有点大事小情的,求到他,肯定全力帮忙。人又没有架子,从来不搞官僚主义那一套,虽然有点胆小,古板了点,可总体来说嘛,还是优大于劣!哈哈!”

    “我对咱们七处,特别是咱们科里的同志印象都很好,到了这里总觉得就像到了家一样!”

    “是吗?那好办,等案子破了,你申请申请,我求领导去厅里批一下,干脆就调到七处来工作得了!”

    “我是想来,可家里那一帮不懂事的‘孩子’又割舍不下,不能不管啊。哈哈——”

    “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

    日过正午,他们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

    回到科里,依旧只有林玉一个人在忙碌。

    刘科长又忙着写他的论文去了。陈志伟拿起一本《当代公安》杂志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放下了,随后又拿出了“六.二一”案的卷宗翻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放在了桌子上。

    他在屋里转了几圈,林玉不时抱着一些档案卷宗进来,一边登记一边往文件柜里摆放归类,见到他时而甜甜地会意地笑一下,看得出她的心情确实不错。

    陈志伟向外面看了看,蓝蓝的天上已经堆起了层层叠叠的云山,山底都已经有些乌黑了,那是即将有阵雨的前兆。“一层秋雨一层凉”,估计又要降温了。

    陈志伟慢慢地扭回头,目光无意识地在办公桌上打开着的卷宗上扫过去,猛然间一行字映入了他的眼帘:“……人家是金都公司的大翻译,经常出国,钱‘海海’的,看在我们……”

    金都公司?翻译?他的心猛然间一动!倏忽间他想到了一个人——洪常波!他,不就是金都集团的翻译吗?莫非,这,指的就是他?莫非,他和这起案件有牵连?或者,他知道什么内情?嘿,一个新线索!他的心里一阵激动!他和谁也没打招呼,抓起檐帽就往外走,正巧林玉进来了,见状问他道:“你出去吗?”

    “对,跑一趟外线!”

    “下班前回来吗?”

    “不回来了!”

    陈志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来到车库里,恰好还有两辆警用摩托车停在那里,他拿出刚刚发给他的钥匙打着其中的一辆,骑上去,一拧油门出了车库大门,一转弯,出了七处大院。

    摩托车在马路上疾驰,方向直指南棉厂小区!

    又找到了新线索,他的心里不禁一阵激动!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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