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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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尹红红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麦咏兴的办公室,到了走廊里,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怦怦跳动的心终于略微平静了。她坐上电梯回到公关部,坐在松软舒适的长沙发上,方才的一切还一个劲地在眼前闪现。她的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她实在是弄不明白:麦总给自己这么多钱究竟是什么意思?
论身份和地位,人家麦总是拥有数亿元资产的大财团的董事长,数千员工的当家人,又是全国闻名的甲a俱乐部的主席;而自己最亮的名牌也不过是市委副书记的大小姐,还在人家手底下打工,和人家比差得远呢,从哪个角度来说也轮不到人家给自己“送礼”呀,可是事情却偏偏这样发生了!她真是弄不明白。
就在十多分钟以前,麦总一个电话,把她从公关部叫到了办公室里。一进屋,麦总就对她说:“红红小姐,我们公司本季度奖金发放了,这是你的一份,拿去吧!”他把一张签好的支票递给了她。
她接过支票,在上面扫了一眼,心脏就立刻狂跳起来,那上面的数字实在是刺她的双眼:300000。三十万?她简直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看错了!她看了几遍,还是那个数字,一个3后面带着一长串的0。她稳了稳心神,尽量平静地对麦咏兴说道:“麦总,您弄错了吧?我哪里能分得到这么多奖金呀?”
“没错,”麦咏兴一本正经地说,“这里有一部分是奖金,其余是公司分红,你现在是公关部长,中层领导,应该得到这么多。不要有什么想法,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拿去吧!”
她还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了。手里拿着那张支票,仿佛是捧着一只扎手的刺猬,扔又舍不得,放又放不下。麦咏兴看着她局促的样子,笑了笑,说:“拿去吧,不要有顾虑,以后公司还需要你多多出力呢。还有,令尊尹书记那里,最好能联系我们见一面,我倒是很想交识他呀!”麦咏兴的双眼从茶色眼镜后面直直地望着她,或许这句话才是他分给她这么多钱的真正原因吧?
谢过了麦总,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现在,那张烫手的支票就在自己的上衣兜里,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它。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得到这么多钱,她的心思全在那张支票上,没有心情再办公了。一年的初段,现在正是公司业务上的淡季,不过对于她们公关部来说,却依然是非常忙碌的,她已经按照麦总的指示,派出多名业务员去外面“公关”。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下午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吧?不如索性趁这个空闲,好好休息一下,好好品味一下这张支票带来的幸福与欢愉。尽管她知道集团里普通员工的奖金最多不过区区数千元,至多万余元,自己得到的和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天文数字,可这笔钱是麦总亲自发放的,并说明了是她应该得到的,那么就是说是自己的劳动报酬,是自己用成绩换来的,这样想起来自己拿这张支票也该是理所当然了吧?想到这里她终于有了心安理得的感觉。下午三点多钟,她拨通了赵一飞的电话,让他马上到公司来接自己回家。
现在球队还在放假,赵一飞很少到集团总部来,在这里要见他一面还真挺难,不仅如此,就连平时他们也是聚少离多了。听说他正在和梅恩公司的代表罗纳德先生一起在外面忙业务,还有那个从监狱回来的洪常波,据说也常和他们在一起。谁知道他们在一起又忙活些什么呢?现在这男人,尤其是有了点名气和地位的,总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问他深了他反而会不高兴。好在对这些她也不是特别在意,她想好了,只要他能把大钱挣回来,对自己好,将来自己跟着他一辈子幸福快乐,无忧无虑自自在在就行。至于其他的,管它呢!
很快下面传来了轿车的汽笛声,她趴在窗子上朝下面看了看,赵一飞的红旗轿车正停在楼前广场上。她收拾了一下,换好衣服离开了办公室。无意中手又碰到了那张支票,这件事情要不要跟他说呢?很快她就打定了主意:目前这件事只能自己知道,就连赵一飞也不告诉,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至于家里人,尤其是父亲和萍萍那里,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不然以爸爸的脾气,不把这张支票撕成碎片才怪!
尹红红下了楼,上了赵一飞的红旗轿车,轿车调了头,向着外面驶去。赵一飞闷闷地开着车,一句话也没有。
尹红红看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他现在这是怎么了,越来越显得心事重重、老气横秋了,这是他这种一帆风顺、节节高升、名利兼收的社会名流应有的气势吗?她有些不满意了,她首先打破沉闷,问道:“最近一直在休息吗?这几天忙什么呢?”
“啊,一直在和罗纳德先生联系业务,为集团扩大经营的事忙着呢。咱们集团不是要开发房地产业吗,这些天我们都在忙这事,这也是麦总指示的。”
他的话消除了她心头的疑虑。她向外面看了看,天气很好,一点风也没有,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她忽然有了一种想法,对他说:“我不想回家了,咱们去郊游吧!”
“什么?郊游?”他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似的,愣愣地看着她问道:“郊什么游啊,春天刚刚才来几天,冬天还没走远呢,再说前两天刚下了一场小雪,外面冻手冻脚的,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我就要去!”她耍起了小姐脾气,“你不爱我了!”
“好好好,去吧去吧!”他终于让了步,把轿车减了速,然后用力向左打方向盘,轿车拐上了另一条路,向着南沙河方向驶去。
很快到了南沙河大桥上,赵一飞把轿车停在路边,他们下了车。站在桥上凭栏远眺,到处是一派残败的景象。原本已冒出绿芽的小草被冰雪覆盖后又失去了生机,河岸边到处是塑料袋,废纸,破布,碎砖瓦,河堤上下到处是散落的垃圾,盖着黑乎乎的残雪,没有一丝生气。
“哼,中国人素质就是差!”尹红红愤愤地说道,“这么好的地方,去年夏天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山清水秀的,现在就祸害成这个样子了!”
“早就告诉你别来,”赵一飞说,“自己找没趣吧?天儿挺冷的,别冻感冒了!咱们回去吧!”
她悻悻地上了轿车,赵一飞发动着车子,调了一个头向着市区方向驶去。
很快到了云飞街,来到小区门口,车子停在路边。
“我今天就不上去了,”赵一飞说,“晚上和罗纳德先生约好参加一个宴会,你自己回去吧!”
尹红红看了他一眼,说:“那你多注意一点,少喝点酒!”
“嗯!知道了!”赵一飞点头答应。
她下了轿车,车子调了一个头,开走了。尹红红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知道过不久,赵一飞就要随球队南下,参加一年一度的春训,为新赛季的联赛做准备。他毕竟是一名球员,踢球才是他的主业。到那时他们又将是天各一方,连见面都很困难!她多想利用这已经不多的时间好好地和他在一起,好好享受一下爱情带来的幸福与快乐!可是天不遂人愿,他们之间似乎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罅隙,不默契。不过她知道,人家毕竟是一个全国闻名的大球星,名人,拥趸太多,到哪里都有记者和球迷围追堵截,出入公共场合实在不方便,稍有不慎“狗仔队”们便说不准会给你弄出什么花边新闻来,因此她也就从内心深处谅解了他。中国那句古话说得好,叫什么来着?对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摸了摸上衣兜里的支票,硬硬的还在。这是她最心爱的一件东西,最贴心的宝贝!她上了楼回到家里,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保姆滕姨一个人在做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支票锁进小保险箱里,轻轻地舒了口气。
客厅里,几只牡丹花正在盛开,她悉心地给它们浇水,一股芳香味直钻她的心脾。经过粉红色窗帘过滤的阳光在雪白的墙壁上映出一片恬静的淡粉,显得素雅而宁静。脚踩在松软的大红地毯上,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她记得很清楚,当初上这楼的时候,装修活儿全部由市里的人包下了,领导怎么满意怎么装,价钱全是象征性的,临走还白送了一条崭新的大红地毯!为什么?还不是冲着你是领导,有权力,说了算?当然了,那时候爸爸不在家,全是妈妈安排的,不然爸爸肯定不会同意(据说后来爸爸还是把地毯钱硬给人家塞回去了)。现在这人多实在,当你有权力的时候,拍你拍得山响,溜须奉承什么全来;当你没有权力的时候,屁股一拍走人,还恨不得把你踩几脚。哼,人皆如此!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里传出来做菜的声音。这个保姆是别人推荐给妈妈的,一个来自大西南的乡下人,满嘴的蜀地口音,妈妈看她确实老实勤快,才留下的。这个保姆人倒是挺好,心肠也挺热,可就是人太土了一点。刚来的时候,马桶旋钮拧坏了,吸尘器不会用,电子防盗门不会开,喊人接电话把话筒放在话机上,傻事干了一大串。而且她那个口音说起普通话来,听着就那么让人难受。如果不是母亲的一再袒护,她早把她赶跑了。不过这保姆也确实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做菜做得特别好吃,赖着她和妹妹都有嘴馋的毛病,渐渐地她们都接纳了她,现在已经离不开人家了。瞧瞧,这点出息!
最近这家里的气氛老是让人觉着那么……压抑,憋闷,不舒服。母亲的腰疼病是越来越严重了,每天皱着眉头,今天这个下午不用说,肯定又是去医院了。爸爸也是每天严肃的脸,为工作而操劳的神情,尤其是他那双眼睛,仿佛能把人的骨头看穿,她从来也不敢正视,在他面前她是从来不敢瞎说一句的。况且父亲对她在北河金都集团工作一事本来就有异议,持强烈的反对态度,一心想把她调出来,只是由于她的一再反对才作罢。对她和赵一飞的关系,他也是持不冷不热的态度,顺其自然而已。如果她胆敢再和赵一飞在父亲面前谈起金钱、权力、实惠、利益一类的话,那简直是在捅马蜂窝!最要命的还是妹妹,自从和那个小白脸警察断了联系以后,每天哭丧个脸,像谁都欠她八百吊似的!每天吃完了饭就是往自己的小屋里一关,长吁短叹,有好几次她甚至听见了她嘤嘤的哭泣声!她有时也真佩服妹妹那个痴情的劲,换了她是做不来的,还有那个小警察,她也暗暗为他感叹:竟然找到了妹妹这样一个如此忠于他的人!她有时甚至有点嫉妒他们,至少她和赵一飞之间是绝没有达到那个程度的!最近,妹妹好像是打听到了关于那个警察的什么消息,精神明显好多了,也不哭了,话也多了,连饭都吃得多了,每天有说有笑的,估计肯定是得到了关于他的什么好消息。有时妹妹还坐在自己的小屋里,愣愣地捧着一个粉红色的小挎包发呆。有一次她隔着门还听见了母亲和妹妹的争吵声:
“那又怎么样?你就那么听人一说,就知道是他对了?他对也好,错也好,毕竟是被人家勒令下岗了,肯定是顶撞上级了,跟领导关系没处好,这种人,将来怎么在单位干,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像这种人,我们家是绝对不能要的!”母亲的声音。
“你们都冤枉他了,他没有错!我就是要等他回来,就是要等他!你们不能不让人讲理不让人说话!”妹妹的声音。
“你,你要气死我!……”母亲又说不下去了。
妹妹的脚步声向门口过来了,她赶紧闪回自己的屋里。隔着屋门,她听见妹妹的门打开了,又“咣”地一声被摔紧了,紧接着客厅的门打开了,重重的关门声,妹妹下去了。
这样的争吵和不欢而散进行了好几次,她已经听习惯了。
当然,更多时候,妹妹还是一付轻松的神情和痴心等待的样子,让人看了既可怜又可敬。只有当杜弢来的时候,她的脸才会“晴转多云”甚至“晴转阴”,一副爱理不理的架势。
杜弢喜欢妹妹,这是很昭然若揭的。为了这事,包括杜叔叔在内的杜家人可没少下心思费工夫,杜叔叔好像还亲自跟妈妈提起过,妈妈是很动心的。为了讨妹妹的欢心,杜弢可是什么法术都用上了,几乎每天都要来一趟,送这送那不说,每次都会变着法的在妹妹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大谈自己在上大学时期的所见所闻,高谈阔论自己在读书、实习期间的光辉事迹,讲他发表论文,讲他在学生会如何如何,讲导师写学术文章也要和他探讨征询他的意见,等等,甚而至于对当今社会形势、国际政治也敢点播评论一番。周六周日的时候,他不仅自己来,还会叫上他的一些同学、朋友一起来,美其名曰陪她们姐俩打牌,消遣,其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妹妹也真是,平时对人家嗤之以鼻,横眉立目,可一听说打牌三缺一,双眼立马就会放出亮光,坐在那甭提多快乐了。打牌的时候,为了一张牌的对与错,她也会跟人家毫不让步地斤斤计较一番,整个一个大小姐的做派!当然最后胜出的肯定是她喽。打牌累了,他们就会放上舞曲,在宽敞明亮的大客厅里劲舞一番。红红打牌不在行,跳舞可是一个高手,因此很快就和他们也混熟了。这些人大部分是大学生,少数已经参加工作了,而且都是干部子弟。还别说,妹妹一跳起舞来,一招一式还真是那么回事,进步挺快的,而且很快就爱上这行了。凭着打牌、跳舞这两个“杀手锏”,杜弢会不会最终“俘虏”妹妹呢?谁知道呢,不过看妹妹那个痴情劲儿,又不像。当然啦,这一切都是等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才进行的,如果有爸爸在,他们是绝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打打牌还可以,蹦蹦跳跳嘛……甭想了。闲来无事,这些人凑在一块儿就会天上地下地高谈阔论一番,尤其经常侃的是国际大事,什么伊拉克的局势啦,中东谈判啦,中国加入to后的前景啦,其实还不就是看看新闻再加上自己的一些看法,瞎议论呗!杜辉和他们就不一样。杜辉只来过两次,是跟着他哥哥杜弢来的,这小家伙十**岁的样子,一脸的稚气,可说起吃穿享受玩玩乐乐来,那真是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早就听说这小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杜叔叔为他操透了心,还真不假。他会毫不费力地给你说出某某街又开了一家海鲜酒楼,口味如何,哪里哪里的品牌店又进了一批新潮时装,档次怎样,在某某娱乐城一夜消费了几千元,其实什么真正有刺激的也没有,开发区豪华舞厅的服务档次太低,某某某俱乐部因为赌球险些出了人命,他甚至会告诉你某某酒吧其实是阔太太和“二奶”们的幽聚场所,她们会为别人臂弯里的小生比自己的漂亮而吃醋呢!哎哟嗬,真真的让人肉麻!这小家伙的聪明劲和心思全用在这上了!难怪他仅来过两次,他哥哥就再也不带他来了!这些人在一块儿有时也经常会冒充斯文地聊起雪莱、雨果、海明威、大小仲马、莫泊桑,一股子的臭酸气,大概又是杜弢听说妹妹喜欢文学才想出的这么个主意吧?另外杜弢还有点爱显呗的臭毛病,还记得那次杜弢和自己谈起去年申奥成功,世界三大男高音歌唱家为此搞的演唱会什么来的,说他就在现场看的,跩了一大套,什么帕瓦罗蒂的嗓音如何如何让人陶醉,多明戈看起来显得更斯文,卡雷拉斯派头最足,等等等,口气大得很!明显是为了在妹妹面前赚噱头嘛!当然啦,自己也不是没有杀手锏,当他们一说起足球、谈到赵一飞的时候,这些人就一脸的羡慕,还多次央求自己带他们去足球俱乐部看看。做梦!堂堂的甲a俱乐部是你们说去就去的吗?你们在一起那么自命不凡,一谈起明星来还不是满脸的向往、自叹弗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飞和他们在一起还真就待不到一块儿去!倒不是一飞摆什么架子,实在是差距太大。对他们的幼稚问题一飞是基本不会回答的,再加上他老成内向的性格,从不关心时事、政治和社会的习性,使他和他们在一起完全是勉为其难,纯粹是碍于情面。看着他那遭罪的劲儿,后来他们来的时候她干脆就打电话通知他,不要来了!其实她从内心深处也挺瞧不起他们的,可他们两个星期不来,没有了人在屋里打牌、跳舞、说笑、嬉闹,她就觉得空荡荡的,少了一种浪漫味,不舒服!看来自己和他们还是有共同点的,有时也离不了人家。人哪,大概都是这样,既鄙视,又扔不得。唉!
她抬头看了看石英钟,快四点了,大概爸爸妈妈妹妹他们也快回来了。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石英钟下面的钢琴上,那是去年她过生日的时候赵一飞送给她的,现在她已经会弹奏好几首曲子了,其中最拿手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趁现在家里人都不在,自己的心情又很好,何不弹奏几曲呢?她洗了洗手,支起钢琴盖板坐在琴前,她的身影立刻倒映在了紫檀色的琴盖上,她颇感到了一丝艺术家的气息,手指灵巧地在琴键上跳来跳去,优雅的钢琴声立刻在屋子里回荡开来……
房门打开了,爸爸和一个人一前一后地进来了。她抬头看了一下,是杜叔叔。杜叔叔一进屋就叫了起来:“哎哟,好动听的琴声啊,真不知道红红钢琴还弹得这么好,简直成了艺术大家了!”她得意地朝杜叔叔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手并没有停下来,钢琴曲“献给爱丽丝”也逐渐走向了高氵朝……
爸爸也笑了,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这在平时是难得一见的。他对杜叔叔说:“现在这年轻人,跟我们想的做的是越来越不一样喽!我们那时候,上山下乡,投身社会主义大干,哪有心思琢磨别的啊!工余的时候,弄个口琴吹吹,弄把二胡拉拉就不错了!现在这孩子们,玩的是高雅艺术,品的是快乐人生,享受的是富足安逸的生活,还不知足,还要……”
杜叔叔摆摆手打断了爸爸的话,说:“老皇历,翻不得喽!我们家那两个公子哥和一个娇公主,不也一样?那么优越的生活条件,还不满意,到处找麻烦,事事都让我操心!……我们确实是老喽,时代不同了,很多事情看不惯是不行了!”
“唉,只怕是我们那个时代那么多优秀的传统和人们之间的那种纯朴的关系也要渐渐被遗忘了!”爸爸慨叹着,两个老头一前一后进了爸爸的卧室。
红红倒没有太在意他们的谈话,她的心思全在钢琴上。其实对他们的说话内容,不用听她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无外乎又是对当今社会风气和现代青年褒贬评论一番,怀怀旧,发一番慨叹而已。这些她早听腻烦了。现在这年轻人,谁不这样?难道要我们跟你们那个年代似的,啃着玉米面饼子,喝着菜汤,高唱革命歌曲去搞全国串联、战天斗地、上山下乡、支援边疆?不可能的!
红红又弹了两首曲子,满意地停住了手。她收拾好钢琴,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厨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大概滕姨已经把饭菜都做得差不多了。隔着卧室的门,勉强能听见一两句屋子里爸爸和杜叔叔谈话的声音,但对这些她并不关心。她坐在客厅里的藤椅上,打开了电视机,肯定是前一个闭电视机的人没有把音量调小就直接关掉了,一股高亢的乐声立刻从电子喇叭中爆发出来:
“海可枯石可烂天可崩地可裂我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感谢天,感谢地……”
她连忙用遥控器把声音调小。现在这电视台也真是的,只要是有一部电视剧火了,立马就会铺天盖地的全来了,各个电视台、各个黄金时段几乎播放的全都是这个节目。这不,电视剧《还珠格格》一夜之间红遍了大江南北,现在每天至少有十个台以上在播放着这部剧,人们看了几乎不下三十遍!再好的戏也架不住这样放嘛,早看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还珠格格》这部戏拍的确实是好,大大地吸引住了人们的眼球。据说剧作者导演和演员们为这部戏倾注了大量的心血,那几个主演,也是一夜之间红透海峡两岸大江南北,从此成为演艺圈的当家红星,据说人家仅凭这一部戏就个个都赚了上千万呢!人哪,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一步登天了,当然有这种机遇的人全国也找不到几个!现在这社会,人不现实点还行?什么友情、诚信、义气、荣誉,甚至亲情,屁,在利益面前都是扯淡!只有金钱才是永恒的!想出名、想发家,没有金钱还成?当然出了名以后就要什么有什么了嘛!不信,你瞧瞧人家去,人家明星做一个广告的收入就够你奋斗一辈子的!社会就是这样,唉,没治!
卧室的门打开了,爸爸和杜叔叔一边说着话一边出来。“那就这么办,”爸爸说,“明天我再给市局邹局长打个电话,和他说一说。现在市委总体上对全市的治安形势还是满意的,对政法系统的工作成绩也是肯定的,虽然受一二.七案的恶劣影响,我们的工作一度陷入被动,但不必要的包袱我们也用不着背,用不着给自己增加额外的压力。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现在关键是要寻找到突破口,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措施来,力争早日走出困境!”
“是啊是啊,”杜叔叔说,“这些天我们的压力都很大,老邹他们那些主管领导就更不用说喽!前两天还和我大倒苦水,明天你给他打个电话,估计情况能好一点,不过不管怎么说,目前的被动局面是必须下定决心在短时间内扭转了!好了,我告辞了!”
“不,”爸爸拦住杜叔叔,“饭菜都做好了,今天就在这吃!咱们好好喝一杯,人也不能总想着工作嘛!”
“今天就不喝了,”杜叔叔说,“今天家里不巧有点事情,我得赶回去。酒你给我留着,这东西是越陈越老越值钱越好喝,以后少不了喝你的!”
“杜叔叔再见!”红红打着招呼。
“再见再见!”杜叔叔满脸都是笑容,“这孩子,钢琴弹的真好,以后好好给杜叔叔弹一首!”
他们走到门边,刚要开门,门开了,母亲回来了。
“哟,嫂子回来啦?”杜叔叔热情地招呼着,“病看得怎么样?好多了吧?”
“是老杜啊,”母亲并没有回答杜叔叔的问话,“怎么,要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赶上饭时了,怎么能走呢?你们是多年的上下级了,怎么还这样客气?”
“不是客气,今天真是不巧,家里有点事情,我们那口子她妹妹今天过生日,让我们全家都过去呢,实在是缺席不得呀!改天咱们再聚!我走了!”
杜叔叔出了门,爸爸妈妈都送了出去。
客厅里的餐桌上,滕姨已经把菜一样一样地都摆好了。
很快爸爸妈妈回来了,妈妈朝屋里看了看,问:“萍萍呢?”
爸爸说:“她今天给我打了电话,说晚上参加同学的一个聚会,不在家里吃了!”他又补充道:“她现在的心情,多在外面走一走有好处!”
“唉!”母亲轻轻叹了口气,“吃饭吧!”
三个人围坐在桌子边,默默地吃着饭。电视机里,小燕子依旧在风风火火地嬉闹着。
红红抬头看了看,爸爸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虽说表情依然很严肃,但并没有往日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顿了顿,咳嗽了一下,轻轻地说道:“爸,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下!”
父亲抬起头来,问道:“噢,什么事,说吧!”
“嗯——,是这么回事,我们集团董事长,麦总,今天对我说,他,想见您一下,欢迎您到我们集团去一趟。如果您不愿意去,他也可以约您出去坐坐,或者,到咱们家里来拜望,您看——”
“他找我有什么事情!”父亲有些不太高兴了,闷闷地说道,“我和他从来没有过交往,我是一名国家党务工作者,机关干部,是主抓政法的领导,他是生意场上的人,商人,企业的管理者,和我有什么共同语言!我的原则就是,绝对不和生意场上的人来往,免得被老百姓说官商勾结,傍大款,搞**。如果自己不在这方面多加注意,不加检点,瓜田李下的,容易产生嫌疑,让人误解。所以我不会和任何商人来往,更不欢迎他到我的家里来!”父亲的话丝毫不留余地。
“你,你这是干什么嘛,”母亲接过话来说道,“孩子工作上的事,你怎么一点也不支持,一点也不关心?这些年来孩子的事你管过多少?她考大学、找工作,哪一样借过你这市委副书记爸爸的光?现在她凭自己的能力找到了一个好工作,就求你这么点小事,你都不答应,你太过分了吧!她的领导想见见你,这正是沟通感情、联系关系的好时候,对孩子将来的工作非常有好处,也正是拓宽交往面的好机会。人家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这社会,说不定将来谁就会用上谁呢!我看,你应该去一趟——”
“你懂什么嘛!”父亲生气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生意场本就是一滩浑水,这个你也赶趟?而且这个麦咏兴,以前我就听说过,他前些年不过是一个社会混混,后来才发达了。关于他的迅速发迹,有很多传闻,他很有可能涉嫌违法犯罪,以及官场**。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能和他交往呢?他想拉拢腐蚀我?看错人了!红红,爸爸以前就一直劝你,还是早一些离开金都集团为好,那是一个是非之地!不如到南方去,在那里爸爸帮你找一个正式的跨国企业,一样可以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发挥你的能力,一样会生活得非常幸福。怎么样?还是离开那里吧!”
“爸,你又来了!”红红也不高兴了,“你说的这些都是老百姓捕风捉影的东西,有什么真凭实据?那都是人们嫉妒人家,胡编滥造出来的东西!麦总现在是北河最大的企业金都集团董事长,市企业家联合会主席,又是全国闻名的足球俱乐部主席,这些年来捐款、修路,搞慈善活动,为国家和社会做了多少贡献?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嘛!我现在在公司里担任公关部长,中层领导,城市白领,工作轻松,收入高,待遇好,条件优越,再说还有一飞!我就在这里工作,哪儿也不去!”
爸爸看了看女儿,轻轻地叹了下气,不再说话了,默默地吃着饭。
妈妈也一个劲地叹气,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女儿,也不再说什么了。
话不投机。三口人闷闷地吃完了饭。
红红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觉得胸口一个劲儿地……堵得慌!甚至还有点委屈!她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泪水在眼角滚了滚,险些流下来。别人都羡慕自己有一个当市委副书记的好爸爸,可其实呢……唉!就这么点小事,爸爸都不答应,以后,就更不要指望他利用手里的权力为自己办事情,谋取什么利益了!看来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说动和改变父亲了,以后只有靠自己了!幸好……她坐起身,打开屋角的小保险柜,又拿出那张三十万元的支票仔细地欣赏了一阵子,然后又极其珍爱地重新把它锁好。在她的心里自有早已经勾画好的美好的未来:再过一两年,她就和一飞结婚,然后等他们都到四十来岁的时候,一飞退役了,他们也积攒够了足够一生使用的钱,那时他们就双双辞掉工作,到南方去,在那里找一个优美恬静的小城镇,买一幢好房子,安安静静地享受恬淡的生活。夏天到全国各地去旅游,冬天去欣赏南方亚热带的旖旎风光,还可以出国去,看一看欧洲的比萨斜塔,巴黎的凯旋门,看看美国的自由女神像,南美洲的桑巴舞和狂欢节,自由自在,平平淡淡,安安宁宁,远离尘世的纷争与喧嚣……为了实现这美好的一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攒到足够的钱,要不惜任何代价!她早已下定了决心,为了这一生最绚丽的梦想,她会竭尽全力,哪怕是,不择手段……她在床上躺了一阵子,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她站起来,靠在窗台上向远处眺望,外面,夜幕已经降临了,花团锦簇般的灯火把偌大的城市装点得分外妖冶而美丽,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远处高高的大楼顶上,闪烁变换的虹霓和划破夜幕的探照灯闪耀着大都市的绚烂和风采……外面客厅里,房门打开了,然后又重重地关上了,大概,是妹妹回来了吧!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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