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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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下班了,萍萍仍然是草草地吃了点饭,然后又早早地把自己关进了小屋里,她的心绪坏到了极点!

    短短十多天的时间,她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放生这么大的变化!陈志伟被勒令下岗并且在一夜之间离开工作单位出走,走的时候又根本就没有和她打什么招呼,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而这个消息的得来,竟然靠的还是担任市委副书记的父亲!

    刚开始的时候,陈志伟好几天没有和她联系,她还以为他是忙于工作,没抽出时间来。可是很快她就感觉不对:五六天了,他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来,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在他们之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隐隐地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她把电话打到了北河一监狱狱政处,对方一听是找陈志伟,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知道!”就把电话撂了。她又等了一天,他还是没有打电话来,她急了,就拖报社的同志去打听,终于得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已经被勒令下岗,具体原因和去向不详!她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泪当时就流了出来!最后,她只好去求父亲给详细地询问一下,父亲经过一番努力后终于带回了确切的消息:陈志伟因为抗拒监狱长的命令,拒绝执行上级的指示被勒令下岗,并且已经在当夜离开单位出走,具体去向不明!这个消息宛如一声炸雷在她的耳畔炸响,她傻了,完全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不解、忧郁、焦虑、担心、怨怒一齐涌上了心头,她重重地病了一场!一个多星期后身体才渐渐好起来,她强打精神坚持去报社上班,每天下班回来以后她就把自己关进小屋里,任由痛苦煎熬着自己。

    屋里温度很高,估计至少也在二十四五度以上。暖气片里不时有流水声传出来。萍萍静静地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她在暗暗地思考: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抗拒上级的命令呢?为什么要对抗上司的指示呢?她了解他,他决不是一个任意胡为、视工作为儿戏的人;恰恰相反,他热爱警察职业,热爱改造事业,更热爱管教工作,他视工作为生命!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真的很不明白。不过凭直觉,她仍然坚定地相信:他肯定是有原因才这样做的,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他是无辜的!可是,志伟呀志伟,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呀?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来呀?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闭上眼睛,轻轻翻了个身,泪水又慢慢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她慢慢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床头柜上是她那张扎着羊角辫的照片,旁边,还放着一只粉红色的小挎包,那还是去年夏天的时候志伟送给她的,多快,一转眼大半年了。可是……唉,志伟呀,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你忘了南沙河畔我们一起留下的笑声?你忘了我们一起去登山踏青的情景?你忘了你给我讲过的文学,你忘了我们争论过的普希金、堂.吉诃德、大观园?你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温馨的家,它,能够成为你的避风港湾?!她,真的很不理解!

    门外轻轻传来了脚步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悄悄走开了。不用问,肯定又是母亲。因为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最近一直都很不好,母亲并没有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但是“无意”中的话里话外也明显地流露出了一些蕴意:

    “唉,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敢于顽固地抗拒顶头上司的命令,拒绝执行组织上作出的决定,直到被勒令下岗!这种事,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真就没听说过呢!一夜工夫忙三跌四地就跑了,连个招呼也不打,真可惜了我们对他的一片情意!这样视工作为儿戏,这么不会来‘事’,遇上这样的人哪,我们家算倒了霉了,好在这霉倒的还不算太大,现在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还不算晚,以后啊……”

    每当母亲唠叨这些的时候,她都会马上走开,或者干脆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把门关死!这些话就是在扎她的心!她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即便是现在,即便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还有父亲,也从当初刚刚知道消息时候的不解和同情,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了看法,最后终于和母亲完全站在一起了:

    “孩子,你们都大了,对你们个人的事,爸爸本来不想多管,”有一次父亲坐在她的床上,一本正经地和她说道,“可是出了这种事,爸爸就不能不说话了。看来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是太肤浅、太表面化了!原来我对那孩子是相当信任的,相当器重的,我曾经暗暗地为你们高兴!我庆幸你有了一个好的归宿!可是,看来,我们还是错了!他敢于顽固地抗拒上级的指示并最终被勒令下岗,说明他对工作、对事业和生活是不负责任的!原来我一直担心的是你姐姐的那个,对你们还是相当放心的。可是,没想到,恰恰就在我最放心的人的身上出了问题!孩子,忘了他吧,不管他将来能否回来!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以后……”

    “爸爸,”她冷冷地打断了父亲的话,说道,“女儿已经大了,我自己的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做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父亲毕竟是父亲,他看了女儿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还有姐姐和赵一飞他们,虽然碍于父母的面子,没有敢说什么过火的话,但那神情里明显是带着讥讽和嘲笑,甚至是幸灾乐祸。唉,现在这人哪!

    外面客厅里房门响了,走进来了一个人,母亲连忙热情地打着招呼。不用问,肯定又是他——杜弢!

    在知道了陈志伟的事情以后,杜弢就来得特别地勤,尤其是最近几天,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一趟。母亲一见到他就笑逐颜开,夸个不停,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讨得了父母,尤其是母亲的欢心!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尹伯伯,卢阿姨,”杜弢和父母打招呼的声音又甜又高,不用说,肯定是说给她听的,“我爸爸让我把这幅书法作品带给您,他知道您喜爱书法,就又求徐幸斋老先生写了这幅《卜算子.咏梅》。”话音里明显流露着骄傲和“自豪”。

    “哎哟,真是劳烦你爸爸费心了,他还替我想着呢……”父亲很高兴的声音。

    “这孩子,又聪明又会来事……”母亲夸奖的声音马上就传了过来,她捂住了耳朵!

    笃!笃!笃!屋门被敲响了,母亲的声音:“萍萍,来客人了,杜弢来了,快出来吧!”

    她极不情愿地慢慢坐起身,简单理了理头发。虽然心里很不愿意,但是必要的礼节还是不可避免。

    她拉开门出去。客厅里,杜弢正坐在椅子上,看他出来了,一脸笑容地打招呼,她简单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招呼过了。她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打开了电视机。

    正在播放电视剧《三国演义》,屋里人都静静地看着,谁也没有作声。

    少顷,杜弢向着卢华说道:“卢阿姨,我爸爸让我问问您,您的腰疼病好一些了吗?他说,他打听到了一个老中医,是有名的按摩专家,特别擅于腰腿疼颈椎病的治疗,推拿按摩配合针剂,非常有效的!他说,您需要的话,他可以把医生请来……”

    卢华充满感谢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这病已经好多了!替我谢谢你爸爸啊,真是让他费心了!”

    杜弢又把目光转向了萍萍:“萍萍身体好些了吗?”

    “好了,谢谢!”她非常简单地回答。

    杜弢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他看了萍萍一眼,讪讪地又把目光转向了电视机。

    沉默。谁也没有再做声。

    萍萍坐了一会儿,感觉很无聊,身体又很不舒服,于是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躺在了床上。

    母亲跟进来了,坐在床边轻轻地对她说:“你这孩子,哪能这么没有礼貌!人家大老远来了,你怎么也应该陪人家多坐一会儿吧!你……”

    “我身体不舒服!”萍萍翻了个身,不耐烦地说道。

    “萍萍!”母亲很不高兴,她已经有点发作了!“你已经不小了,不能太任性了!做事情要给爸爸妈妈留一点面子!马上出去——!”

    萍萍猛地站了起来,拿起外套穿在身上,又穿上了大衣。

    “你要到哪里去?”母亲的声音更高了,“你不许出去!就在家里待着!你——”

    萍萍拉开卧室门来到客厅里,径直到了房门处拿起皮鞋穿在脚上,抬头的一瞬间,她看见了杜弢和父亲惊讶的表情。她推开门来到外面,关门的一刹那,她清晰地听见母亲的声音:“你太不像话了!你要气死我……”

    外面行人很少,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一阵西北风吹过,她感觉冷,便紧紧地把大衣裹在身上。

    “现在该怎么办呢?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呢?”她心里默默地说道,“或许,他单位的同志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吧?可是,怎么样才能跟北河一监狱的人联系上呢?”她默默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路灯在她的头顶上发着昏黄的光,不时有骑自行车的人从她身边过去。“只要见到了他,就会知道整个的事情,就会知道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他一定是被迫的,一定是冤枉的,他肯定是有苦衷的!到那时,就可以帮着他名正言顺地讨回公道!可是,怎样才能知道他在哪里呀……”

    她默默地又往前走了一阵子,风更大了,抬头看去,一颗星星也没有。一辆警车猛然从她身边开过去,带来了一阵冷风。望着车身上那白地衬托下的两个蓝色的“公安”大字,她好像被人点悟了一下,猛然想起了一个人:“对呀,要不,明天,去求求她吧!”

    萍萍默默地打定了主意,在路灯下的雪地上慢慢地往前走。

    林玉刚一上班就接到了萍萍打来的电话。对于萍萍所说的事情,其实她也是早就听说了的。而这个消息最初传到七处,其实是从段宇涛那里来的。

    “嘿,你们听说了吗?咱们专案组的,监狱的那个小陈,被单位开除了!已经跑了!”一上班,段宇涛就扯开了他的大嗓门,到处宣传着这个令人极其惊讶的消息。他讲得有鼻子有眼,眉飞色舞,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脸的幸灾乐祸。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啊?”有人问。

    “那还有假,就在三四天以前!一夜功夫就跑了,影儿都没了!嘿,这小子,平时装的多正经,还真就没看出来他啊……”

    “因为啥呀?”又有人问。

    “谁知道呢?反正还不就是吃拿卡要,与犯人界限不清,滥用职权什么的呗,肯定是没有好事!”

    林玉来了。刚一进院她就听到了这个消息,起初她的感觉是晴空霹雳一般,呆呆地愣在了那里,傻了!但很快她又恢复了理智和平静,她心里面暗暗地说道:“不可能,决不可能的!我熟悉他,我太了解他了,他决不是一个那样的人!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落到他身上的!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有人在恶意造谣中伤!”她一如既往地签了到,一身轻松地上了楼。到了办公室里,段宇涛还坐在椅子上晃着二郎腿,旁边围着一圈人或坐或站,听着他起劲地发表‘演讲’,见她进来了,段宇涛甚至故意提高了嗓音:

    “……嘿!天生小白脸,最是花心眼!谁能想到的事?谁敢瞎说的事?他在我们这儿待了好几个月,平时谁能看得出来呀?这样的人,其实是最善于伪装、最善于诡辩的,也是最阴险、最狡猾的!现在他被开除了,纯粹是咎由自取!现在看出来了吧?到底谁是好人,谁是混蛋?谁是实实在在的老实人,谁是伪君子了吧?……”

    林玉听明白了,她真想冲过去给他几下!可是转念一想,莫非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她急忙放好小挎包,到了另一个房间里,想了想,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那是陈志伟留给她的监区长姜云山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通了,是一个沙哑的男音:“喂,哪位?”

    “喂,一监区吗?请找姜云山监区长!”

    “他已经调离管教线,到生产部门去了,不在这里了!”

    “那,请再找陈志伟分监区长吧!”

    电话里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请问你是哪位呀?”

    她说:“我是市公安局七处的,找他有业务上的事!”

    “噢!”电话里的声音缓和了不少,“嗯——,是这么回事,陈志伟因为工作上的失误已经被勒令下岗,离职反省了,已经离开这里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已经不在监狱了!业务上的事,请你往狱政处挂电话,找方处长吧,号码是……”

    她没有再往下听,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她感觉自己手脚冰凉,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把头埋进臂弯里,她只想哭!

    偷偷落了一阵眼泪,她又把眼泪擦净了。她心里默默地说道:“他一定是冤枉的!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我了解他,我相信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更应该尽全力去帮助他,光哭又有什么用啊?而且,毕竟他只是下岗,而决不是人们所胡说的开除,他还是一个警察,还是一名监狱警官,事情还没有到最坏!”她坐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强打精神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屋里段宇涛依然在眉飞色舞地发表阔论,人们依旧在围成一圈听着,不时发表几句评论。听着段宇涛口口声声的“开除”、“伪君子”,林玉气坏了,她感觉气往上撞,终于热血喷涌,无法忍受了!她冲过去高声喝道:“住口!不知道别胡说八道好不好!少在这儿妖言惑众!”

    人们齐齐地转过身来看着她,惊讶得嘴都张得老大!段宇涛也吓了一跳,张嘴瞪眼直直地看着她,足有五秒钟才缓过神来:

    “谁,谁胡说八道了?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嘛!这、这碍你什么事了?……”

    “就关我的事了,就不许你胡说!”林玉气得脸都红了!

    围观的人一看情形不对,一个个悄悄地都转身出去了。

    “好好好,我不对,我不说了!”段宇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避开了林玉的视线,一边往外走一边哼哼唧唧地说道:“好男不跟女斗!哼!谁对谁错走着瞧,天长日久才见人心嘛……”

    林玉气得浑身哆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气愤和伤感中捱过了那一天。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今天早上,她接到了萍萍打来的电话。

    萍萍求她给打听一下有关陈志伟的确切的消息,尤其是陈志伟现在究竟是在哪里。其实,这何尝不是她最想知道的呢?刚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很惊讶,她没有想到会是萍萍,听完萍萍的诉求以后,她的心里又沉甸甸的,不用说,萍萍肯定没少流眼泪,她的心里很有一种同情感。可是很快,她又觉得心里酸楚楚的,冥冥之中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那么一种苦涩,甚至是……嫉妒!

    唉,这都是为什么呀?

    她答应了萍萍,答应尽快帮助她把志伟的事打探清楚,打听明白。其实,这绝不仅仅是为了萍萍,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自己!

    上午在忐忑中度过了。中午,她向孟处长请了假,说家里有事需要回去一下。孟处长同意了。她又和刘科长打了招呼,就骑着自行车离开七处,向着南棉厂方向来了。半个小时以后她到了市一监狱。

    监院里她是不能进去的,她来到了机关办公楼。楼里静悄悄的,午休还没有结束,机关里的干警们都还在休息。

    她和传达室的老大爷打听了一下,三楼是监狱长的办公楼层。她想起来了,监狱的王鼎副监狱长曾经做为“六.二一”案专案组监狱方面的主管领导去过七处,她见过的,她决定去找他。

    她上了三楼,楼层里有七八个房间,门上都挂着“副监狱长”的牌子,她在其中一扇门上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声音:

    “进来!”

    她推开门,屋里有两个人,一个正坐在老板台后面,扭头向这边望着,另一个坐在侧坐上,戴着近视镜,也向这边看。看样子两人正在研究什么,这两人中却没有王鼎。林玉轻声问道:

    “请问王鼎副监狱长在吗?”

    “东数第一个屋!”坐在正坐上的人有点不快地答道,同时扭回了头,态度不是很友好。

    林玉退了出来,沿着走廊来到了东头,在最把边的门上敲了几下。

    “请进!”里面传出声音。

    林玉推开门进去,王鼎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林玉一眼就认出了他。王鼎正在考虑着什么,见她进来了,他坐直了身子,同时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王副监狱长,您好!”

    “你好你好!哦,我倒有点想不起来了,你是——”

    “我是市公安局七处的,我姓林。”

    “噢——,小林同志,林玉,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在七处见过你!坐,坐!欢迎、欢迎啊!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刚才我还把你当成是我们单位的女干部呢!”

    “王副监狱长,我到监狱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您!”

    “谢谢谢谢!请坐下谈!”

    林玉在侧坐上坐下,王鼎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孟处长他们都好吧?‘六.二一’案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他们都很好!案子还挂着呢!一直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已经登记上册了!”

    “是啊是啊,这个案子确实有它的特殊性,既没有清晰地案情,又没有其他的受害人,唯一的死者还是一名越狱在逃犯,侦破它确实有一定的难度啊!不过只要我们两家齐心协力,通力合作,侦破它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对此我们还是应该有充足的信心嘛!”

    “是啊是啊!”

    “唉,本来老姜和小陈都是我们单位业务上的尖子,对工作非常负责,业务能力很强,责任心重,尤其小陈,堪称年轻人中的精英,不仅对管教业务精通,对刑事侦查、痕迹检验都有一定的研究,派他们去专案组当初是我亲自决定的!唉!只可惜呀!案子没侦破,他们却……”

    王鼎语塞了,目光直直地透过窗户望着远方。

    短暂的沉默。

    “王副狱长,听说小陈已经被——停职反省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林玉轻声问道。

    “哼,”王鼎苦笑了一下,“说来话长啊!也怪我这个当头的没有保护好他们!不过我也是权力有限,心有余力不足啊!现在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不保。”

    “王副狱长,您现在不主抓狱政了吗?”

    “还抓什么狱政,早被人拿下了!我现在负责后勤,第三产业,管两个猪场,一个鸡场,三个干警,十七个犯人,七十四头猪,五百九十八只鸡,这就是我全部的兵喽。没看见嘛,在副监狱长排序中我是最后一位,连办公室都排在最末一号了!”

    “那您——”

    “唉,我倒没什么,干了一辈子了!老姜调离管教线,到生产口挂名了个销售副处长,五十六七岁的人了,也凑合!只可惜小陈啊,二十多岁,刚刚参加工作,正是年富力强、大展宏图的好时候,却硬生生地被冤枉着勒令下岗了!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扛过来的!”

    王鼎一副惋惜的样子。

    “王副狱长,那究竟是——”林玉已经有些急不可待了。

    “是这么回事,”王鼎喝了口水,说道,“小陈他们中队有一名犯人,叫洪常波,捕前是北河金都集团的一名员工,是个翻译,刚刚入狱还不到一年,这个犯人什么病也没有,身体非常健康,可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打通了监狱领导,付狱长指示我们为他办理保外就医。这明明是弄虚作假,违犯法律,滥用职权,违规办案,分明就是恶劣的违法违纪行为,也是**行径,就是为判处徒刑的犯罪分子制造虚假理由使其逃避法律制裁,对此我们当然不会同意,就硬扛着没有办理,没有为这名犯人出这个手续。结果我们三个直线主管者:我,老姜,小陈,全被拿下,‘靠边站’了!我和老姜还凑合,给留了个饭门,小陈因为是最基层、最直接的主管者,而他又是对抗上级指示最坚决、最彻底、最‘顽固’,也是最不留情面、最‘不思悔改’的一个,因此也被处理得最重!被迫离开工作岗位,每月只给发放三百多元的生活费。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唉,只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孩子!”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林玉顿感开朗,心中的感觉很复杂,有悲壮,有同情,有叹息,但更多的还是——崇敬、钦佩、赞许,甚至是——欣慰!她为自己没有看错人而暗暗窃喜,她为自己的正确信念而激动!即便这一切已是那样的充满了苦涩,但她还是感到很满足!她抑制住怦怦跳动的心,又问道:

    “那,王副狱长,你们就任由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吗?为什么不去向上级机关举报呢”

    “我们当然不会就这么认了!”王鼎扭回头来看着她,认真地说,“在我们单位内部,付银秋大权在握,一手遮天,关系网庞大复杂,党羽众多,背后有金都集团,势力猖獗,我们斗不过他们,对他的违法乱纪行为没办法使其大白于天下,可是我们还有上级,还有省监狱管理局,有中央,有党!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那么多的大贪官怎么样?哪一个不是官高爵显,哪一个的**大案不比他们大得多?到头来还不是被押上了人民的审判台,甚至是断头台,成为历史的罪人?正所谓乌鸦的翅膀遮不住太阳的光辉,现在党内有少数的**分子在干坏事,这是事实,可是我们党决不会对这些**分子手软,她一定会重拳出击,严惩这些**分子,给人民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个日子很快就会到来,我已经写了举报信寄往省监狱局,看着吧,已经不远了,不远了!”王鼎越说越激动,目光里充满了期待,仿佛他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王副狱长,那,小陈为什么要离开单位出走啊?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呀?”林玉又轻声问道。

    “这也是困扰我的一个问题,”王鼎把声音放低了一些,说道,“监狱班子作出决定的第二天,我找到老姜,准备再联合小陈联名向上级举报,当老姜去找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在头天晚上就离开监狱了,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只听说他接了一个电话,半夜时分就走了,不过你尽管放心吧,小陈是一个有骨气、有志气的好孩子,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硬汉子,他决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我想他肯定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办理才不辞而别的,我们用不着为他担心。这个,你就放心吧!”

    “啊,那,太谢谢您了,王副狱长,谢谢!那我就告辞了!”

    “好的,欢迎再来!”

    林玉告辞出来,王鼎一直把她送到了楼下。

    辞别了王鼎,林玉骑着自行车往回赶。一路上,她感觉自己的心情非常的轻松,临去时候的担心、焦虑早已经被风吹散了,她甚至哼了几句歌曲!回到市区里,她在一家话吧前停住,心里说道:“就在这里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萍萍吧!”

    她锁好自行车走进话吧,在一台话机前坐下。拿起话筒刚要拨号,想了想,又轻轻放下了。她心里说道:“该怎样和她说呢?”

    在话机前坐了一会儿,她感觉心里没有一点头绪,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索性站了起来,在话吧老板异样的目光中离开了这里。

    她径直回到了单位,回到了办公室里。刘科长、侯进正在办公,段宇涛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见她回来了,刘科长问道:“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完回来了?如果家里有事情,可以再回去忙半天!”

    “不用!”她连忙回答道,“已经办完了!”

    整整一下午,她一边整理内勤档案,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考虑着这件事情。

    快下班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林玉拿起话筒,里边是一个她很熟悉的女声:

    “喂?市公安局七处吗?请找一下林玉同志!”

    “我就是!是萍萍吧?”

    “噢,小林,你好!我托你的事,怎么样了?打听到了吗?”

    “已经打听到了!”

    “真的?那,太好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听筒里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嗯——,这里说话不方便!这样吧,你下班以后,今晚五点在北华商场门口等我!……对,北华商场,南门口,晚五点,我准时到,到时我们再谈!……再见!”

    林玉放下话筒,心里酸楚楚的不是滋味。在她心里,既为陈志伟的敢作敢为、英勇无畏而感到高兴,又为他下落不明而感到担心,更为自己深陷这个感情的漩涡而感到可怜可叹,甚至是——凄楚!尤其是听筒里尹萍萍那急促而又充满关怀的声音一个劲儿地在她耳边回响,她的心就堵得难受,不舒服!是什么?难道是女人的狭隘和嫉妒吗?她,真的不知道!

    下班的铃声终于响了。林玉踏上自行车离开了单位,向着北华商场的方向奔去。北华商场离七处和报社都不算太远,因此她才约萍萍在那里见面。

    十多分钟的功夫她就赶到了。这里依然人如潮水,冷风中霓虹灯闪个不停,人们购物的热情丝毫也没受时间和气温的影响。她站在人群中四下张望,远远地看见了萍萍。萍萍也看见了她,用力地挤过熙来攘往的人流向这边过来了。

    见了面,她们四目相视,林玉明显地发现,萍萍比以前瘦了很多。

    “谢谢你了,小林!真给你添麻烦了!”

    “不客气,我应该谢谢你!”

    这句话明显让萍萍愣了一下,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已经打听到了,”林玉连忙说道,“他是因为对抗上级的一个错误的命令、拒绝执行一道违犯法律、违犯规定的指令而被错误地勒令停职反省的,他没有任何过错,他是好样的!”

    “真的?”萍萍瘦削的脸上立时露出了笑容,苍白的面颊上出现了红云,仿佛幸福瞬间降临了,她面露喜色地喃喃地自语道:“我就知道他不会错的!”

    林玉仔细地盯着那张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一副学生气的脸,这确实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啊!近视镜后面,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已经闪现出了点点泪花,月牙一般弯弯的眉毛,排列齐整如玉似冰般的皓齿……这确实是一张让人不忍嫉恨的脸啊,是的,她不应该嫉恨她,既然深深地爱着一个人,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为了他而牺牲掉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可是,一个女人,为了别人的爱而肯于牺牲自己,又该有多么难、多么难啊!

    “那,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呢?”萍萍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来问道。

    “这个目前还不知道,”林玉说,“监狱对他做出下岗决定的当天晚上他就走了,听说是接了一个电话,半夜时候走的,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不过我们用不着为他担心,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他决不会做出傻事来,他肯定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办理才不辞而别的!耐心地等着吧,他一定会回来的!另外,这件事牵涉到监狱很多人,都受了冤枉处理,他们已经联名向上级写了举报信,等着吧,峰回路转的一天已经不远了!”

    “啊,那可太好了,谢谢你了,小林!”

    “不用!我该走了,以后不要伤心了,好好工作吧!”

    “好的。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别客气!”

    林玉跨上自行车,摆了摆手,走了。萍萍站在道边充满感激地看着她。林玉骑出去很远,回头看时萍萍依然站在路边向她望着。

    林玉脚下用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家里赶去。她做了一件成人其美的好事,心里感到了踏实。可是,她又觉得很难过,很悲伤。她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赶回自己的小屋里,回到那块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天地——

    她,要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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