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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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少宏友捧着信纸,蹲在机床旁边,“呜呜”地哭了起来。(本章节由网网友上传)

    自从入监以来,他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陈志伟安排他跟田明德学习钻工技术。田明德入监十五年了,还有一年九个月就要刑满释放了,钻工技术方面在全监三千多名犯人当中也堪称一流。而且几乎年年获得政府的荣誉奖励,多次得到减刑,他自然也成为了少宏友学习的榜样。少宏友跟着田明德,学习如何认识和使用游标卡尺,如何认识图纸,学习三o型钻床和四o型钻床的区别与使用方法,学习如何维修和保养机床,学习不同材质的钻孔方法......晚上天天到监狱教学楼小学组上课学习,原本仅仅有三年文化的他现在已经能够自己写信、读信了。在他改造信心高涨、对前途充满憧憬的时候,家里的一封来信,使他很感绝望,只好无助地坐在机床边哭了起来。

    田明德在休息室里换好操作服,来到四o型钻床旁边,正准备开始生产劳动,看到少宏友,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病了?”

    没有回答。

    田明德又问:“家里来信了?”

    少宏友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田明德来到中队办公室门口,喊道:“报告!”

    “进来!”中队长陈志伟的声音。

    田明德推门进去,陈志伟正伏在桌子上写着材料。

    “报告陈中队长,少宏友正蹲车间里哭呢!问他什么事也不说,看样子好像是家里来信了!”

    “噢?让他到办公室来!”

    “是!”

    几分钟后,少宏友一手拿着信纸,一手抹着眼泪来到了办公室里。

    “怎么回事?”陈志伟问,“出了什么事?”

    少宏友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低的声音说道:“我,我媳妇来信,说......”

    声音又没有了。陈志伟从他手里拿过两页信纸,细细地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到:

    宏友:

    你好!

    近来身体好吧?在干啥劳动?吃的好吧?

    早就想给你去信了,可是有些话说出来又怕分了你的心,影响你改造。自从你走了以后,家里可真是难透了!我上要照顾你爸爸,下要供孩子读书,每天拼命地干活儿,这样的苦我也能吃。可是前些天,你爸爸得了中风,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见谁骂谁。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哪有钱送他上医院哪!孩子马上开学了,这学期的学费还没凑上,村里把咱家的土地承包费是免了,可是还欠许多别人的钱,这几天人家天天堵在咱家门口要,还不上就骂,骂得特别难听。宏友,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啊!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我也实在是没有勇气、没有办法再等你十年!宏友,别怪我绝情,咱们的缘分算尽了,别怪我对不住你,我......

    陈志伟看完信,静了静,对少宏友说:“情况我都知道了,确实比较严重。不过你还是要安心劳动,积极改造,不要有什么思想压力。我马上去向姜大队长汇报,监狱肯定会重视的!要相信政府,相信监狱。所有困难都会解决好的!”

    “谢谢陈队长!”少宏友抹着眼泪鞠了个躬,转身出去了。

    陈志伟拿着信纸来到了姜云山的办公室。管教科长牛自耕、狱政干事薛海、狱侦干事钱海平都在。

    “大队长,一个很重要的情况!”陈志伟说。他把信交到姜云山手里,趁着姜云山看信的当儿,他把情况简要地向屋里的人说了一下。

    “噢,是吗?”牛自耕说,“犯人来信都是经过管教科检查后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才交给犯人本人的,犯人家里人来信诉诉苦,甚至要提出离婚,也是比较常见的事情,可能没有太引起我们注意。没想到犯人反应这么强烈,这也是我们管教科工作的一个疏漏。”

    “确实很严重!”姜云山把信放在办公桌上,抬起头来说,“大家都看一下,发表一下各自的看法,这个问题,就算把信扣下,瞒,那也不是办法,犯人早晚会知道。大家都谈谈,看看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好。”

    屋里的人传阅着两页信纸。姜云山点着了一根香烟,放进了嘴里,一缕青烟袅袅的从他的眼前慢慢升上来。

    “现在首要问题是要把少宏友监控好,确保安全。犯人在这个时候是最危险、最脆弱的,对此我们是有过深刻的历史教训的,”姜云山吸了一口烟,说道,“七二年十二月份,我刚刚从部队转业到劳改支队工作不到半年,那时候还是政治挂帅,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公检法都被砸烂了,什么法规也没有了,劳改队也被部队军管。我们大队一个分队的犯人也是妻子提出了离婚,犯人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他的分队长,这个分队长是一个部队来的军代表,二十多岁的一个小排长,这个分队长不但没做任何工作,反而挖苦他道:‘你这个阶级敌人,你这是活该!你是阶级敌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还想有老婆?她提出离婚,和你划清界限,这是应该的,这是人民群众对你实行专政的必要手段!以后你必须好好改造,深刻悔罪,剔除剥削阶级思想才有出路,死了讨老婆的心吧!’结果这个犯人忧愤难平,晚上用自制的尖刀扎死了一名同监舍犯人,自己也自杀了。当然发生这样的事件是有受着‘极左’路线影响这样的重要原因在里边的,不过,家庭发生变故,尤其是妻子要提出离婚的犯人是最危险的,这一点是肯定的,必须设专门犯人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控,确保安全。同时积极进行个别教育,消除其思想压力!”

    “目前我已经安排了田明德和辛子恒严密监控少宏友,”陈志伟说,“一会儿回去我再安排两名犯人,实行二十四小时轮流监控,确保监管安全!”

    “光监控、教育也不是办法,”姜云山说,“关键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看是不是应该这样,咱们派个人到少宏友的家里去一趟,做好其妻子的工作,使她不提出离婚,尽咱们的努力解决其家里面临的经济困难,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嗯,这个办法好!”牛自耕说,“做我们监管改造工作的,家访也是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前年咱们大队一个犯人的父亲病危,经王副狱长批准,我和薛干事押解着这名犯人回家探视,一直到这名犯人的父亲丧事办完,他尽了孝心才赶回来。回来后这名犯人对政府特别感激,改造积极性特别地高,多次获得改造积极分子,很快就减刑出狱了。”

    “是啊,这是前年四月份的事情,我到现在也还记得很清楚呢!”薛海说。

    “这是个好办法,”姜云山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得需要监狱的批准。小陈,你现在先回车间布置一下监控力量,再做一做少宏友的工作,多谈一些话,我马上去向王副狱长汇报请示!”

    陈志伟回到车间,又安排了两名犯人,一共是四个人,每人六小时,轮流监控少宏友。他又找少宏友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经过教育,少宏友原本十分低落的情绪好转了不少。

    陈志伟再回到监区长办公室的时候,姜云山已经回来了,他明显看见姜云山的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看见他进来,姜云山说:“我已经和王副狱长请示完了,王副狱长指示:监管改造工作无小事,必须做好每一名犯人的工作,必须尽最大可能教育、挽救、转化每一名犯人,尽最大可能了解、解决每一名犯人的困难。他已经同意我们的家访建议了。并且经过我提议,决定就由小陈代表监狱去完成这项比较艰巨的任务。怎么样,有什么困难没有?”

    “我同意监狱的决定,”陈志伟说,“我是少宏友的中队长,由我去完成这项任务是应该的。困难嘛......也没有什么困难,我保证圆满完成任务!不过,根据规定,应该去两个人,为了工作方便,是不是......应该去一位女同志?”

    “嗯,应该这么办。”姜云山想了想,说,“不过,咱们监区只有一名女管教干警,王华梅同志身体一直不大好,年纪大了,又有较严重的晕车病,坐不了火车。这个......你到当地还要联系当地的公安机关或政府,我看......现在咱们正在和市局七处联合办案,干脆,咱们请求他们的支援,请专案组的那个女内勤林玉同志和你一起去一趟,怎么样?这样,你到当地公安机关和政府工作起来也会很方便。你看呢?”

    陈志伟想了想,说:“好吧,只要工作需要,能够完成任务,组织上怎么安排我没有意见。”

    姜云山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局七处。

    “喂,七处吗?请找一下刘科长......噢,刘科长,我是一监狱姜云山哪!你好你好!刘科长,我们这儿有这么个情况,我们监区有一名犯人,妻子来信提出了离婚,又说要离家出走,使这名犯人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情绪出现了很大的波动,影响到了他的改造。经请示我们王副狱长,决定派陈志伟同志去这名犯人家里家访,把这些问题彻底解决,解除他的后顾之忧,使他能够一门心思地投入到改造之中去。为了工作方便,准备再派一名女同志和小陈一起去,不过我们监区只有一名女干警,又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前去,因此,准备向你们寻求支援,想让你们处里的林玉同志为我们做点牺牲,和小陈一起去一趟,你看——对对,去犯人家里家访。这名犯人家是——旺雨县的,几千里地呀,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哪......嗯嗯,好好好,谢谢你们的大力支持,有时间我一定当面表示感谢!好好,再见再见!”

    姜云山放下电话,喜滋滋的说:“刘科长已经同意了,就派林玉和小陈一起去,这样小陈工作起来可就方便多了!问题也好解决了!关于问题的具体解决办法,小陈,你是怎么想的!”

    “我已经想过了,”陈志伟说,“我这次去,首先要把少宏友的父亲送进医院,其次是做好少宏友妻子的思想工作,使她改变离婚出走的想法,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要和当地政府的扶贫办公室取得联系,务必得到他们的支持,一定要把少家列为重点扶助对象予以特别照顾,最好是为少家引进一些扶贫生产项目什么的,从根本上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噢,什么想法?”姜云山问。

    “我准备在三中队犯人中开展一次为贫困同犯献爱心募捐活动,这不仅仅能为少宏友筹措到一些物品和经费,解决一些实际生活困难,而且能够使其他犯人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感受到政府对他们的关心、教育和积极挽救的态度。”

    “嗯,很好,这个主意很不错。”姜云山说,“我看不仅仅可以在犯人中开展,在我们干警中也完全有必要开展一次,这对我们也同样有着深刻的教育意义嘛!小钱,马上通知监区全体管教干警来这里开会!事不宜迟,说办就办!”

    钱海平答应一声出去了。

    很快,一中队中队长杨峰、二中队中队长黄凤翔、四中队中队长巫宇军、教育干事鲁子星、教导员何振才、内勤王华梅都赶到了,小小的监区长办公室显得拥挤了起来。

    等大家都坐好了,姜云山说:“同志们,有这样一个情况和大家通报一下。三中队有一名新入监的犯人,叫少宏友,今天他的妻子来了一封信,说是因为家里遇到了很大的经济困难生活困难,准备和少宏友离婚,离家出走,导致少犯出现了很大波动,已经不能够安心改造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经请示王副狱长,决定由三中队中队长陈志伟同志代表监狱去这名犯人家里家访,做好这名犯人妻子的思想工作,为这名犯人解除后顾之忧,使其能够安心改造。另外,陈志伟同志决定在犯人中开展为这名贫困犯人献爱心义务捐献活动,这样也同时能够使其他犯人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我看,在我们干警中也有必要开展一下,我们也要为这名犯人献上一份关心。我们代表着党和政府在这里执行刑罚,履行惩罚、改造、教育、转化服刑人员的职责,党要求我们对犯人进行严格管理、文明管理和科学管理,我看这么做是完全有必要的。开展一次这样的活动,就完全能够体现出我们对待服刑人员积极教育、积极挽救的态度!我个人捐款伍佰元!”他从衣兜里掏出五张百元钞票放在了桌子上。

    “我是中队长,我捐四百!”陈志伟说。

    “那,我也捐四百!”何振才说。

    “我捐四百!”牛自耕掏出了四百元。

    “我捐二百!”“我捐三百!......”很快,桌子上就满是红红绿绿的钞票了。王华梅把钞票整理好,数了数,一共是三千二百元。她把钱用报纸包好交给了陈志伟。

    姜云山说:“今天的行动表明,我们的干警是有素质的,是无愧于监狱人民警官的光荣称号的。我谢谢大家对监区工作的支持,谢谢同志们。小陈啊,把钱收好,到那后交给他妻子,让她给孩子交学费和家里用。一会儿你马上去狱政处开介绍信,然后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就出发。”

    陈志伟答应一声,起身离开了监区长办公室。

    他缓缓地下楼,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非常舒服。

    晚上八点钟,监舍里异常肃静。

    今天是周五,只有一节晚课。犯人们回到监舍后,正是干警下号的时间。各个监号都在开会,偶尔传来干警讲话的声音,一点杂音也听不到。

    六号监舍里,犯人们全部齐刷刷地坐在铺位上,身板笔直,谁也不敢乱动一下。中队长陈志伟坐在靠北面的一张桌子后面,屋里只有他洪亮的声音:

    “......关于少宏友的情况,我就给大家介绍到这里。中队决定举行这次为贫困同犯献爱心募捐活动,不仅仅是为了给这名犯人解决一点困难,更主要的,是要让大家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看到政府对于每一名犯人负责任的态度,对于任何一名服刑人员积极挽救、积极转化的决心。同时,也要让大家学会奉献爱心,学会关爱他人,关爱社会,只有这样,才能在改造中真正地学习到一些东西,真正地取得进步。下面捐款开始,捐物的,到我这里登个记,自行交给少宏友就可以了。捐款的,把转账申请连同账本一起交上来,明天到生活卫生监区办理完转帐后再发放回去。”

    监舍里仍然鸦雀无声。少数几名犯人动了几下,又回去了。

    终于,有一名犯人下了床,怯怯地来到陈志伟面前,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我捐五十元。”他把账本递到了陈志伟面前。

    “嗯,很好!”陈志伟看了看他,登了记:贾明心,捐50元。

    “我捐一件内衣!”又有一个犯人走过来说道。

    经他们俩一带头,犯人们慢慢都下来了,逐个来到了陈志伟面前,“我捐三十元!”“我捐四十元!”“我二十!”“我捐一条背心!”“我捐两双袜子!”“我给一条秋裤。”陈志伟一一登记在册。

    一个瘦高的身影最后站在桌子前面,三十多岁的年纪,雪白的皮肤,戴着近视眼镜,虽然穿着囚衣,仍然透着一股子文气。是洪常波。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不太高的声音说道:“陈队长,我捐二百元。”

    监舍里顿时没有了声音,犯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不少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陈志伟没露任何声色,登了记。洪常波看他登完了,转身回到了铺位上。

    “很好,”陈志伟说,“我们的活动是自愿的,每个人可量力而行。少数服刑人员在这次活动中的积极表现,政府是看在眼里的。希望大家以后继续努力,在以后的改造中取得更好的成绩。对于任何一名服刑人员的进步,政府都是记在心里的。希望大家今后继续积极参加这样的活动。这次会议到此结束。”

    陈志伟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了监舍。电视剧的声音传出来了,监舍楼里已经活跃了起来。

    陈志伟和一群干警一起出了监院大门,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

    很快洗漱完了,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思考着一天来的事情。日光灯在他的头上静谥无声地散发着雪白的光芒。

    刚才的情形还在他的眼前,洪常波明显是想在他的面前、在犯人面前卖卖关子,显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和财大气粗,这是昭然若揭的。对于这名服刑人员,陈志伟总是觉得——不那么简单。他的府蕴其实是极深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看来和洪常波、桂宝善的斗争注定是长期而复杂的,这一点,在今后必将成为自己的一项重要任务,而且也有可能会成为“六.二一”案的一个突破点,对此,自己是必须要予以极大的关注的。

    明天就要去少宏友家里家访了,而且是和林玉一起去。怎么说呢?陈志伟心里有着另一种感觉。不过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总之是觉得——似乎有点不妥,但是工作的需要,他也只好如此,好在去的地方,路途并不算太远,有个四五天就能回来了。工作第一吧,自己也不必想那么多了。对了,后天中国足球队的十强赛就要开打了,原本说好了是和萍萍、赵一飞、红姐他们一起去看球的,现在看来是去不成了,明天早上就给萍萍打个电话,告诉她出差的事情,她会理解的。干这行就是这样,有很大的风险性,工作时间也不能确定,随时有情况随时都要处理,确保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萍萍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她会理解的,也会支持自己的,他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非常有信心的。自己从来也没有出过远门,尤其是大西北,从来也没去过,看来这一次是能够好好瞻仰瞻仰祖国的大好风光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兴奋,从床上坐起来。虽然已经是深秋,他还是感觉到屋子里有些闷热,便推开了窗子。一股清新的晚风扑面涌上来,使他感觉到了异常的舒爽和惬意。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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