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寒风萧瑟，村落里零星见几个山民拢袖缩首，如负重担一般各自埋头做事，偶尔捶捶腰叹叹气，仍旧继续。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落户，反正每次都是遭到鬼兵掠杀，便随众转而藏身他处，眼看着旁人遇害遭殃，却只能暗自庆幸不是自己，更害怕知道何时会轮到自己。老虎冲人烟越渐稀少，山民日日东躲西藏、苟延残喘，转眼又逢日落，真不知这回是谁难再见明朝旭日。若要说是人逢苦难，那山林下貂狐之皮，乃得于猎户弓弩之疾；那江海中鲛鲨之鳍，乃得于渔家钩叉之利，这些个受死猎物莫非生灵？莫无怨气？直到有日，狩猎旋变受猎，日日折磨于兔死狐悲之中，百兽之情才得明晓。

    村寨乃山民临时搭建，粗粗几个木桩将各家草房圈围起来，村门口扎起两座高台用以勘察望风，山民轮值看守。渐入夜，四下安静如常，殊不知魔王早已发现这个山民藏身之处，高台数丈开外，密密麻麻伏满小妖。待外出的山民尽皆回返村寨，白虎大王暗示身旁一白衣虎子动手，于是见其执双箭开弓齐射，高台上的山民不及警报，便闷声摔落。众妖群鬼见此，像得令一般冲向村寨，个个穷凶极恶、张牙舞爪。

    弑子之仇那魔王岂肯善罢甘休，于是在老虎冲大开杀戒，不给黑菩萨分毫立足之地。黑菩萨最善藏于暗处坐等时机，待敌手落单时各个击破。如今白虎设下如此毒计，对无辜山民痛下杀手，分明是逼敌现身。忍看生灵涂炭死灵猖獗，黑菩萨自然会跳出来主张正义，到那时便集群妖之力将其一举拿下。

    你看那魔王好生威风，美狐身后饰以华盖，兵勇跪前架以盾矛，四位虎子列于左右，无数伥**寨叫嚣，大小旌旗次第扬升，烽烟滚滚耳边呼啸。白虎大王身似楼塔，臂若长桥，但见壮丁奔走欲逃，尽捉来入口食之，须臾间蓄满腹，吐出白骨一堆，纷纷乃化新鬼，听主调遣，无所不从。你看那魔怪聚成一簇，狂笑此起彼伏好生得意。这时乱人群中，一村妇渐行渐闪竟能奔到村口仍无恙，终被几个伥鬼持刀围住，却见其挽着筐三两下将兵器尽收其中，而后欲夺路逃走。白虎大王看在眼里，摆手示意虎子放箭，这虎子复开弓，金头单箭劲射而来。村妇竟早有防备，将篮筐迎风抛掷，身却闪向一旁。险箭擦肩过，更惊见此箭竟射穿满筐铁器，将之牢牢钉于地面，箭头入地尺余深，好生了得！先莫惊诧，更值一提的是，这白衣虎子不是妖魔，竟是位人族武士，姓白名子夷，与其弟白子武皆为白虎义子，排行老三。只因白虎二夫人的亲子出世不久便莫名夭折，夫人母性难泯，故夺人子哺育之，终而养大成人。

    见那妇人复要逃走，白虎大王使出法术，妇人暂被一阵风沙拦住。“这妇人本事不小，能躲闪我儿神射，绝非凡人，你们谁能将她拿住？”白虎大王话罢，看向身边诸位头领。虎子老二挺身而出，却闻老四提醒道：“二哥莫要大意，我看还是我们几个一齐上罢，倘若是黑菩萨，哥哥岂不是要吃亏？”老二撇了一眼那村妇，冷笑道：“四弟定是被那黑菩萨吓怕了！果真是最好，且看我捉来生食之！”于是手握长刀飞身站上云头，看准那村妇，俯冲直下，迎头便是一刀。那村妇将将躲闪开白子夷射来之箭实属万幸，如今风沙中站立难稳，却又逢当头一击，真是在劫难逃。

    终究确如白虎所料，这村妇果真不是凡人，你看她借风而动，一把捉住刀背，将老二连刀带人拽进乱阵当中。老二咆哮连连，与村妇大战开来，竟然不分胜负。众妖魔伥鬼见之皆胆寒，不时有惊惧哭喊声：“黑菩萨！是黑菩萨！”虎子老大是个跛子，架着铁杖冲小妖厉色道：“看我父王稳坐泰山，你们怕甚？跟我来！”于是老大领着妖众赶来助战，妇人渐渐败于下风，欲闪身逃走，奈何被围得里外三层，只好拼命招架，借机突围。白虎问身旁老四道：“你认得那黑菩萨，且看看这妇人是也不是？”老四罩眼细看罢，回禀道：“看身手实在不像，论体貌倒也不符，你看她处处遮掩，怕是在变化装拙，毕竟未见真容本相。”“这倒容易，我看她满身妖气，行动更是眼熟，八成是魔族中人。即便是同族，未拜帖上贡，也不该擅闯我土。待我先让她现出原形，一看便知，取我法宝来！”白虎边传命边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村妇。于是身旁狐女呈上法宝，原来是一方虎头金印。白虎托起金印驾云高飞，冷笑道：“管你是罗天大神还是九幽鬼王，见了我这宝印，也得俯首现身！好宝贝，走也走也！”说着，金印被白虎迎风晃了晃，继而从空中抛下，下落时竟越变越大。那村妇见高端金光一闪，顿知不妙，不及抽身已被金印牢牢压住。

    老大老二见敌手被俘，皆夸赞父王威武。却看那金印下被压妇人仍在无谓挣扎，群鬼群妖一时好奇，纷纷提刀端枪围拢细观。妇人强撑着举首仰面，怒目正视高处，与虎王遥遥对望。白虎似认出此人，猛然一惊，急急按落云头，收了金印。村妇仍旧卧地不起，白虎却站在一旁冷眼相看，四个虎子欲扑上来，却被父王止住，只让小妖们步步逼近。猛然间，村妇踞地摇身，竟化作一只金睛青毛虎伏地摆尾、呲牙发威，唬得众妖避之不及。却闻白虎喝道：“怕甚！都是自家人！你们的父辈哪一个不认得她？”转而向青虎叹言道，“江山改换，转眼多年，小辈都已出头。青虎夫人，你那些陈年旧事，怎还这般耿耿于怀？当初不肯跟我，竟偏要藏在这里，莫不是想伺机行刺于我？罢罢罢，我就站在这里，看你如何伤我。”话音刚落，青虎冲着白虎一声嘶吼，横扑而来。白虎侧身闪过，青虎却借机破围而出。白虎见之欲逃，竟紧切挽留道：“秋黄叶择落，荆藤此决绝！”然青虎得闻，头也不回，毅然袖甩清风逃之夭夭。

    四虎子哪里肯放过青虎夫人，为抢功各自领兵追去。白虎大王不置可否，只站在村寨口看着满目狼藉，恨恨放出一把火，将各处草房烧得干干净净，而后领余众回返妖穴魔绝洞去。

    且说四位虎子追到天明，仍不见青虎踪迹，然心有不甘，故而分头找寻开来。老三老四倒是心向一处，见南面暗遗云烟，于是皆朝南奋力追去。复行有数十里，仍未果，反惹得一身燥渴。正烦恼时，兄弟二人却见前方不远处有座山神庙，庙外树绿草低，正好停脚歇息，于是领众前往。一路听闻有人哼唱自庙内传出：“白大郎，白二郎，山林长大虎做娘；天不怕，地不怕，饮血食肉称魔王；杀同族，屠乡邻，放火烧了白家庄；拜菩萨，求天罡，黑夜莫撞白家郎。”及到庙门外，白氏兄弟吆喝众小妖伥鬼就地守候，他二人却寻向庙内细察动静。你看这庙年久失修，庙门早已烂掉，门阶残损、遍地茅草、尘垢结石、梁上漏光，、斑痕累累，香案上更是盘盏歪斜，打量至案几旁侧，却见乱草堆中有人蜷藏，瘦臂挡面蓬草遮身，瑟瑟发抖不敢相视。

    “原来是个花子！”老四白子武甚觉欢喜，“爷正口渴寻不着水喝，这便送来个有血有肉的，正好正好！”说着，老四背插双斧虎步近前要将那人拎起。细看那人，竟是前些日引众出逃的小花子，也不知怎的，他竟然复折回来，不但未逃远，反而愈发胆大，独自深入险境，终而撞上“白家郎”。你看他貌似怯颜怯色，实则透过臂缝暗察白氏举动，双目冥光暗闪，正等着老四上前动手。杀机暗藏一触即发，谁想老三白子夷却叫住了四弟，继而高高立于一旁俯视花子道：“方才你口中所唱，是从哪里学来的？”花子仍不敢拿下挡在面前的双臂，亦不敢直言子夷问话，支支吾吾，且停且语。老四恼言道：“哥哥不提我倒忘了，没进门这厮就在编着歌骂咱俩，现在反倒成了结巴！”又转向花子吼道：“我哥哥问话，你给我好好地讲！再做这副窝囊相，我就剥了你分给外头的小妖！”花子仍是作态不说，惹得老四越发火暴，子夷见之反责怪四弟鲁莽误事，继而仍耐心相问，花子这才渐放双臂，怯怯看向子夷道：“我唱的这些还用学？上山的樵夫、摆渡的船家、放羊的童子、奶孩儿的村妇，谁人不会？处在一处，光听都听会了。”闻此说，子夷倒也不恼，走得更近些，仍追问道：“那白家庄呢？真有这个地方？”“你怎会不知？那火不都是你……”花子佯作欲言又止，略停顿，转而说道，“反正现在是没了，鬼兵围得紧，一个活口也没留，和房子一起都烧成了灰。”子夷听罢，略仰头，轻声喟叹。“烧了好，哥哥怎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四子武见况插言，继而冲着花子数落道，“还有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竟惹我哥哥这般不高兴，先揍你一顿出出气！”说着，便挥拳砸来。子夷复捉住四弟拳头，只道一个“走”字，拽着四弟扭身便要离去。白子武嘴里仍骂骂咧咧，却奈何拗不过哥哥，被一同拽出门去。

    外面传来整顿兵马的声音，不多时嘈杂声渐稀渐远，花子正准备起身探看，却见白子夷复折进庙门来。一边看着花子，一边伸手进胸掏出块面饼来，“嘿”了一声，面饼抛出。花子仍坐在地，伸双手接住面饼，低头看了一眼，忙欢喜道谢。却见子夷转身而去，看那背影，花子心头莫名一颤：“都说他是杀人魔王，我怎觉他这般亲近？”九尺躯，身健硕，通体绒缘兽皮，背挎雕花宝弓，长臂短发虎背腰，英姿可亲稳步伐。白裤白靴白头巾，渐暗渐淡渐行远，莫憾此境不逢面，独独背影人挂心。

    白虎不死，伥鬼难绝。不难猜出，花子正是亦媛所变，其巧妙借机苦心设局，才将众虎子分散开来，乃引白氏到此庙中，原本是想为民除恶，就势斩去白虎双臂，徐图伏魔驱鬼大计。谁知此中偏偏又生出一节，亦媛终而未得下手，反有几分惦念，目送子夷远去。此一刻，止水之心，从未有，如此之乱。

    且说白氏领众在外，山林里混撞了一番仍无结果，终而回返。自出庙门，子夷便眉头紧锁一路不语，老四看在眼里，一会骂青虎藏得紧，一会骂花子触霉头，没话找话聒噪得很。最后干脆勒住马绳，张扬道：“我非要把那山神庙点了不可！”话罢，老四掉头要走，白子夷终于开口道：“我是有心病难医，你烧那花子做甚？”老四嚷道：“甚病不病的！我看你好得很，都是叫那花子催的！我原本还指望抓了那母大虫给哥哥请功哩！这可好，该碰到的没碰到，反碰到个扫把星！可恼哇！”“四弟莫再使性子，此行我们尽力便好。继续往回赶罢，免得久了叫父王担心。”子夷劝解道。老四仍是不依，道：“那哥哥一路可得跟我说话，要不然非把我急死！”白子夷笑点头，这才领着四弟继续赶路。

    “哥哥有甚心病？倒叫我也听听。”老四追上子夷，兄弟二人并马而行。子夷娓娓道来：“四弟知道，你我并非魔族，乃是母后从人族抱养来的。打小我便羡慕大哥二哥，他们都是嫡亲的，做甚么事都有父王宠着，吃的玩的都比过咱俩。后来大了，这些早已习惯，只是心里却一直暗暗难过，也知道做人哪有做魔自在，咱哥俩已是享了大福，却仍不知足，总想着会有时能遇见咱们亲爹娘，也不指望他们给咱啥，咱把他们好生奉养起来，时常能处在一处，我才知足。”话罢，子夷轻声喟叹，继而道：“如今，获知真有个白家庄，咱俩亦果真是从那里抱走的，自然欢喜；但又闻说那白家庄是被咱们的人放火给烧了，再到哪里去寻亲爹娘？恐怕永不能够了。”“哥哥既知道坐地称王远比当山野村夫要自在，就不该这般胡思乱想，还是多想想正事要紧。”老四略有生气，“甚么魔族人族的，我平生最烦别人提这些！哥哥细想，你我为父王出过多少力？若天生咱就是父王亲子，如今父王年迈，他早就传位给哥哥了！看看咱哥俩这些年，处处谨慎行事，威望是自己打拼出来的！哪像他们几个？！整日里就会溜须拍马、邀宠抢功。眼下正值父王择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哥哥莫要总提那些魔族人族的话，矮人一头。管他甚亲爹娘，咱们就是魔族！”兄弟俩远远而去，老四仍在滔滔不绝，洪亮之声终归淡远消散。余下身后这片山林，青虎夫人恰藏于密林高处，见二人走远，才慢慢显身，稍作喘息后，挥云而去。

    耳能闻，锣鼓号角齐鸣，目能观，旌旗矛枪蔽日。时隔数日，夺命四虎齐聚东林会猎，不论鸟兽人畜一并击杀，相互以收集皮骨多寡竞显功绩。此前，魔绝洞山门静闭，早憋坏了众伥鬼小妖，今得以随行狩猎，引得他们兴奋不已，不时雀跃嚎叫。缘何静闭？须说及白虎大王，自其归洞后，日日郁色锁眉，独自闷饮不言，上上下下亦不敢轻动，遍处死气沉沉。长此下去，兵将何堪？老大终而按耐不住，请命出猎，得父王应允，于是邀众兄弟同往行猎。

    老虎冲四时如春，纵是三九严冬，到了这里亦如凉秋。故而此地常年茂林翳翳，鸟兽繁多。你看那林中，矛枪交错、鹰犬混杂，四虎所过处狼籍一片。兔鼠蛇雀逃生去，獐狍狐貂送命来，弓弩钩叉腥腥洗，剥皮撕骨丢口袋。众妖狩猎正欢，却见前方林路南北分岔，老大极力劝说往南，然兄弟意见不一，又欲分道扬镳。临行前，老二勒马看向诸兄弟，笑道：“我们兄弟四个各自行猎，及未时于此地汇合，谁个猎物最盛，便全部交由谁敬献于父王！”诸兄弟点头附和，于是老二挥举长刀，倒树为标。树有一抱粗，砸倒在地时，枝桠扫到灌木丛，惊得暗处倏然撞出一只母鹿来，皮毛好似白缎，格外显眼。白鹿停也未停，向南径直窜入密林深处。据说白鹿乃山林之神兽，身藏绝世神珀，可令人起死回生。如今有幸撞见，真可谓千载难逢，四虎哪里肯放过，眼看白鹿即要消失，慌忙打马扬鞭，丢下随从，一齐奔向南去。

    许是见到白鹿，老大追赶心切，故而蹬马过猛。马竟一时来了脾气，凌空扬蹄将老大摔翻在地。加之老大又是个跛子，单凭一己之力，拽住马鞍横竖爬不上去，真是叫苦不迭。正烦恼时，却见老三白子夷于身后赶来，伸手要拉大哥上马。老大却紧声催促道：“休要管我！我一个瘸子怎拿得住白鹿？二弟平时最是傲慢可恶，三弟快去追赶，切莫让他抢了风头！”说着，老大持铁杖打在子夷马腚上，子夷只好纵马而去，留下老大倚着马暗自偷笑。

    见老四冲在最前，老二心藏不甘，看准马蹄边一块坚石，暗使长刀拍击石头，石头飞溅出去，正中前方老四马匹颈项。此马登时卧倒在地，浑身抽搐，不听使唤，老二趁机一溜烟越过四弟大笑而去，气得老四直个打马出气。后赶来的子夷并无心与老二争锋，见四弟前面死命追赶，只得跟在后面，怕出意外。谁知刚赶上来，正撞见二哥背地耍诈暗算四弟，一切看得真切，尤其是那句“四弟，承让了！”让子夷好生恼火。你看他愤而驾马，只眼张弓，开弦走箭，箭驰如电，终使得白缎招惹红一点，四蹄乏力速暗减。子夷向四弟说道：“且看哥哥替你出气！”继而飞马赶向白鹿，欲与二哥一争高下。

    老二正愁马拙，追赶不上白鹿，却闻耳边“嗖——”的一声，那白鹿胸口早已刺进箭矢，血流不止，行动略有迟缓。又见三弟正于身后不远处策马赶来，老二又喜又惧，喜的是白鹿难逃，惧的是三弟抢功。子夷见白鹿中箭，便未想许多，只管纵马驰骋，凭借往日经验，心里暗自掐算着再有几步白鹿栽倒，胸有成竹一般。谁料那白鹿依旧足下生风，虽不及当初迅捷，却仍是生机盎然。白子夷看在眼里，略显惊愕，心中道：“这畜生莫非是铁打的心脏！鸟兽但凡被我射中，能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看来，它还真是个神物！”老二可不容子夷细想，生怕其抢了先手，于是急急挥刀斩向白鹿。白鹿倒也生得伶俐，身如青烟，几番斩杀皆被灵巧躲过。趁二哥与白鹿纠缠之时，子夷已经赶上前来，这些年马背上摸爬滚打，早已熟练到如履平地的境界。你看他蹬腿飞身，空翻而起，身形如燕，转栖它枝，好个白子夷！单脚顺借二哥举刀之势，腾空轻踏刀端，继而正落于白鹿背上，骑着鹿一路飞奔。

    就这样，二虎逐鹿，各自逞勇，且追且杀，不知不觉便追赶至断崖石桥之上。这石桥危耸入云，远观之若蛛丝盘结，桥下万丈深渊，四围空旷，置身桥上，若凌于半空，五感茫然，惟踏蹄声久久回荡于双耳。见三弟竟骑到白鹿身上，复闻其笑曰：“幸得二哥相助，这匹白鹿才得归我！”老二羞恼不已，为强斩白鹿，拼尽全力横刀砍来。子夷以弓背为盾，从一侧晃开二哥刀锋，另只手于胫口摸来匕首，欲结果此鹿。身旁老二已是江郎才尽，只得坐看白鹿归入三弟囊中。得意间，子夷正要下手，却忽闻身下石桥咯咯作响，他兄弟二人正处于桥心，不及反应，桥身已轰然崩塌。崖底一股阴风卷来，子夷无力腾云，连人带鹿坠入崖下，倒是老二万幸，情急之下，凭借手中现成的长刀，奋力朝崖壁猛劈去，长刀卡在岩壁内。老二通体悬空，只管死死捉住刀柄，生怕被阴风吞噬，终得风散，这才仓惶驾云而逃，算是捡条命来。

    且说子夷骑着白鹿，混杂在乱石之中，跌入崖底。这陡崖竟不是直通入底，两侧有不少突兀的峭岩如倒刺般朝天锥立。可怜子夷死也不得痛快，随白鹿一道跌跌撞撞，终沉于深渊之底。然不幸生万幸，白鹿毕竟神兽，因骑坐鹿上，求生的白鹿几次携子夷躲过致命摔撞。虽说峭岩林立，惨痛难免，但横竖也算活了下来。及落地，白鹿四蹄灵光一闪，巧然站稳，并顺势将子夷甩在一旁。子夷早已浑身麻木无知，惊恐地瞪着双腿，实在难以接受看到的情形——双腿在摔撞间俱已折断，腿骨夹杂着血丝裸露在外。喘粗气，满面涨得通红，伸手几次触探陌生的残肢，摇首连连，放声嚎叫不止……

    殷红的葡萄、殷红的佳酿、殷红的烛光、殷红的几案，老大正于洞内偷享自在，狐美人陪坐一旁，二人举杯相庆，庆祝此番狩猎老二老三有去无回。不多时，却闻探子报说：“二将军只身回返，并向老大王哭诉三将军遇难的消息，洞内上上下下哭成一片。”老大听罢，强忍怒色，乃命探子退下后，终然拍案而起，冲着狐美人叫嚷道：“看看你办的好事！口口声声说，那老二同老三一并坠入崖下，怎么如今他又活着回来了？！”“你凶个甚？他两个为抢白鹿，一路狂奔，正好追至黑风谷，我事先命人在那里虚架石桥，亲自看准时机，才拆桥酿祸。你那两个弟弟分明都被黑风吸入谷底，我确是亲眼瞧见，谁知他老二如何又逃了生！”狐美人抹着泪，忿忿不平，“我在老大王身前，他也是百般宠爱，怎偏偏我会看上你！苦心帮你设局，你竟冲我如此咆哮！可见你心里没我，只把我当做玩物罢了。”

    老大闻此言，略显惭色，赶紧奉上笑脸道：“我的美人，你也知道，那老二平时专横跋扈，从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如今父王渐老，他又盘算着如何争我权夺我位，我对其算是恨之入骨。刚才听说那老二没死，白费半天周折，我不是一时窝火嘛！”说着，老大忙走近狐美女，伸手欲将其搂抱在怀。狐美女仍觉委屈，背着身偏不肯扭过来。老大仍笑道：“说实话，我们弟兄几个，哪个都比我长得周正，美人能看上我，那便是我的造化！我哪里会当你玩物？饶了我这次罢！”边说，老大边躬身作揖连连。狐美人见之，这才有些好脸色，看向老大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平时就指着老三来压你二弟，如今老三一死，你怕那老二日后更加狂妄，是也不是？”老大叹气点头，狐美人又道：“有甚担心的？有我在，保管这老虎冲早晚都是你的。至于老二，不是还有老四可以利用嘛！你就瞧好罢。”说着，狐美人一饮而尽，喜得老大直个倒酒，美狐反捉住杯底，硬往老大嘴里连灌数杯。

    “好好好，绝不可再饮！这会子大伙都在父王那里痛哭流涕哩，我可不能去得太晚，更不能叫他们闻见酒气，走也走也。”老大连连摆手，再三推辞，这才强把酒杯摁在桌上。临走临走，还咬着美狐耳朵戏谑道：“美人好眼力，如今父王是不行了！直个要把我灌醉，你想做甚？若留我过夜，准叫你越发风韵动人。今晚等着我……”狐美人闻此言，一通媚笑，娇嗔“讨厌！”二字，勾得老大依依不舍而去。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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