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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殢无伤像中了无衣师尹的毒,再也忘不了,再也舍不下。
后来他才知道,他真正拥有却又渐渐失去的,只有时光。
第5章 殊色
微熹的天光,从窗棂一角透出些许朦胧的光晕。无衣拨开了殢无伤垂放于腰侧的手臂,艰难而缓慢的坐起身来。
他就着微弱的晨光小心翼翼的,描摹着殢无伤的眉目,像是极其害怕碰触到,害怕下一秒殢无伤就会醒来。
有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的慨叹,自己的一生,像是经历了一场渺茫的梦境。
他的前半生,是绚烂的永不熄停的火焰;后半生,却被一场突然其来的新雪所浇灭。烧的太久...太久,最后只剩下一堆又一堆的灰烬,被风轻轻一吹,就飘散的很远很远。
最后的最后,也许什么都不会剩下。
并不是多么伤春悲秋的人,只是随着时光的推移和环境的改变,在这个偌大的将军府邸里,也难免生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感慨。
哈果然是日子过得太闲,再高超的手段也毫无用武之地,难道用来和一群莺莺燕燕们争风吃醋吗
无衣不由得有些自嘲,他安静凝视着殢无伤沉睡的面容,像是从来没仔细看过这张脸似的。
眉如远山含黛,右眉上方是精致而蜿蜒的眉纹,当这双眉冷冷挑起之时,代表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而他从来也不能抵御。锐利而狭长的凤眼此时正紧闭着,眼角微微上挑,容纳着万年也难融的冰雪。
当这双眼睁开之时,他却从来不敢与之对视,超过半分钟以上,只因他太害怕在谁眼中,看见不加掩饰的厌恶。
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颊,精致的下颌,线条清晰的薄唇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话语。他该感到满足,只有自己拥有被如此对待的荣幸吗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刻骨铭心的爱和深入骨髓的恨,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刻在骨血里,无法瞬间就抹灭的感情。
无衣穿着单薄的衬袍,在铜镜前坐下。他拿起一把月牙形的木梳,一点点整理起细密的长发来。静静想着心事,冷不防却被抱住了,反应过来之时,手上的木梳已转移到了殢无伤手上,像是第一次做这样小女儿情态的事,殢无伤手足无措的打理着,纤长的手指时不时的,被深紫色发丝眷念般的缠住。
“ 你醒了...有多久了”无衣一边这么问道,一边将雪白的手指覆于谁双手之上,他耐心引导着殢无伤将缠住的长发分开。尽管头皮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他的心里却堆满了层层叠叠,快要满溢出来的快乐。
“ 刚醒,嗯你怎样了”
“ 无事...有你在身边,吾昨夜睡得很好。”
殢无伤并不接话,只将话题岔开了说道:“ 今日天气甚好,你出去走走吧,别老闷在屋里。”
“ 吾省的了...”整理好之后,殢无伤将木梳还给他,从容的披上了外衣,转身离去。
他拿着木梳坐在那里,心里空空,脑子里空空,却又马上被莫名的愁绪给填满了。
哈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小时候,一位得道高僧就对他娘说过:无衣无依,老无所依。他这一生,可以是人中首,荣华一身,权倾天下;也可以是沙中尘,颠沛流离,不得善终。这一切,端看他日后如何选择。
他娘求高僧指一条明路,却只得到了一段话:人心存执,彼岸难渡。红尘万般苦,皆是虚妄。此子勿染爱恨,勿动欲念,方可求得一世平安。若是两者皆沾,神仙难救也。
他动了情,沾了欲,该他受的他都受着,最后终将一一得报。前世因,今生果。逃不得放不下,那就坦然受着吧。
无衣突然觉得无比疲倦,却还是召来芳枝梳洗打扮。等他戴上了熠熠生辉的琉金簪,披上了荣光灼灼的紫金衣,望着铜镜里那个装扮过后,容光焕发的男子,才自觉有了丝底气。
掏出随身携带的鎏金莲花香炉,往里面添了一点清幽的麝香后麝香可以治心疾,详情见百科,他才噙着笑容,淡淡说道:“呵这哀愁就像这烟一样,风吹着吹着,就散了...”
“ 夫人,您在说什么”
“ 吾说,你真笨,吾当时怎么选了个这么笨的侍女啊,真是失策失策...”
“ 夫人,您又拿奴婢开心,可是只要您开心,奴婢自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奴婢虽然嘴笨,但奴婢对夫人的忠心,那可是...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 哈成语可不是这么用的。好了,你的忠心吾看到了,你饶过你的夫人吧。吾今日想去外面走走,你去看看御医开的方子,今日照单煎来吧...”
“ 是夫人。”
清晨的日光并不十分刺眼,无衣沿着庭院的小径随性踱着步,他不紧不慢的走着,直到骄横的说话声让他停下了脚步。不远处的花树下,站着三夫人和她的几个侍女。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跪在地上,她一边发抖,一边哭喊着:“ 三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奴婢吧。”
“ 饶了你小浪蹄子,昨夜侬肚子疼得厉害,叫你去喊殢无伤,你喊到哪里去了合该侬原不是这府上的人,就压不住你了还是你念着旧主呵呵呵侬这容貌这身段,在你眼中自是比不上你之旧主了。可将军偏偏就爱了,还爱的死去活来的。你也不想想,侬这肚子里还有一个,你向着大夫人大夫人他保得住你吗侬一句话,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女人的声音高亢尖锐,像是一把无形的剪刀将空气都给划开了。在那明亮的光线下,他自觉无所遁形,只能捂着胸口站在哪里,抖索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身上也渐渐冒出了薄汗。他告诉自己赶紧走开,找总管来处理就好。可是...却挪不动脚步,也移不开视线。
他只能看着封光,看着那个在阳光下得意洋洋,踌躇志满的女人。
看着她头上那朵华美绚烂的牡丹头花,看着她因为发怒而显得格外红润的脸,看着她玫红色纱衣里雪白丰满的胸口,看着她不可一世而发自内心的笑容。
千娇百媚,活色生香,那绝对不是铜镜里那个,因为心疾气血不足而显得惨白黯淡,就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的人。
他只能死死看着,看着她描凤绣鸾的腰带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殢无伤的第一个孩子。
为什么总要这么对我当我觉得你对我好了一些,感到幸福的时候,又总是不经意的让我发现,原来你对别人,大概是可以好上更多一些的...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让我觉得满足的时候,却又渐渐让我生出更多的不满足来
哈哈哈他笑出了眼泪,衣饰上的紫金雀纹随风轻舞,曾经的风姿艳骨,现只余凋零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他只觉心中暗涌不断,又被无穷无尽的黑暗所占据。
待他终于缓过气来,身上也已汗湿了大半,耳边还是不得清净,充满了不依不挠的,打骂求饶的声音。哎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这才从月洞门的阴影里转出来,神情自若的朝封光走去。
他原是不想管的,哪家府里没有几个主子打骂下人呢。只是这夫人没有夫人的样子,贤良淑德是一个不占,简直跟市井泼妇是没有两样。这丫鬟也没有丫鬟的样子,这个叫云娇的丫鬟,原来在他身边之时,见他不得宠,就一天到晚想着怎么钻了空子去,爬上殢无伤的床,也难怪三夫人想把她弄死。他原先就不喜,便只嘱她在外间伺候,后来封光进了府,还是这贱婢自己跑到跟前去巴结的。
只是弄死就弄死吧,非要弄到外面来,让大家伙都难看,到底是能成全谁的脸面了更何况府里人多嘴杂,封光这么一闹,这事绝对是要摊到他头上来的。如果他不做声,反而可能会让一些真正忠于他的人心寒。
“ 哟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前日里听殢无伤说,姐姐身子不好,叫侬无事不要在姐姐面前转转...转悠。可侬想着他这话不对了,侬要是有了喜,姐姐只会高兴。说不定这么一冲冲...冲动,姐姐的病就好全了。”
无衣走到花树的阴影里站定,才神情平静的开口道:“三夫人说的是了,吾自是高兴的。不过既身怀有喜,合该在屋子里好生静养。若有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报到总管处就是了,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
“ 姐姐是有...有不知了,昨夜侬肚子疼,叫这小贱人去找殢无伤。她睡得倒好,在外间一动不动,侬喊了半天,她终于醒了,磨磨蹭蹭去找,也不知去哪了,一晚上都没见着人影。昨日侬疼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这贱人就能这么作践侬了侬可不依。”
“ 说起来这原是吾的不是,怪吾当初管教不严,手下人素来是懒散惯了,自是不合妹妹的意,咳咳”无衣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往下说道:“ 这贱婢着实可恨,不过逐出府去也就罢了。妹妹既有了身孕,也不宜妄动杀念,白白坏了将来孩子的福祉。不如吾在这里向妹妹讨个人情,可好”
“ 姐姐说话文赳赳的,侬可听不大懂。姐姐既从侬这里要了人去,自然也该换个可心的给侬,不然侬是不答应了。”
“ 哈吾手上都是些嘴笨心苦的丫鬟,万一冲撞了妹妹,倒是不美了。不如这样,稍后吾让管事派几个手脚麻利的仆妇奶妈给你,你看如何现下早作准备,孩子出世之后,奶妈就用得上了。”
“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不过呀”封光拉长了声音,又挺了挺高耸饱满的胸口,才继续说道:“ 侬有奶,奶妈就不用姐姐操心了。”
无衣看了看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众侍女,才善解人意的说道:“ 奶妈只是慈光的俚语,三夫人正值青春年少,身娇肉贵,孩子还是交给奶妈带比较妥当。”
“ 既如此,侬就听姐姐的好了。侬站在太阳下骂人,也骂的乏了,这个贱人侬不管了,侬要回房了。”
“ 嗯妹妹慢走。”封光终于走了,也带走了不可一世的风光。她风华正好,谁能不爱呢而谁,又没有风光过呢
他总认为,这风光,只可一时,必不可一世。
可是,长久的,稳固的,跨越百年的风光呢
阳光那么灿烂,他的心里却全是深不见底,快要灭顶的黑暗。
即使不爱,他也一直这么认为,最后能陪在殢无伤身边的,只有他无衣师尹,也只能是他无衣师尹。
生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可以不去想,也可以不在乎,只是...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的结果
即使最后,殢无伤和妖应封光都会死去,可他们已有了自己生命的延续品。
而他无衣师尹,早已面目全非,尸骨无存,不过是成全了殢无伤和妖应封光的爱情。
要知道偶尔的甜就是为了长期的虐。
长期的虐就是为了最后的he,不经历风雨,怎会见彩虹
不过上一章连我自己都被虐到了,所以这一章还是往回拉一点好了。
我真的不想把师尹写成怨妇啊!他当然会受打击,也会有些怨恨
可是最后他还是会自己站起来的,一次又一次,百折不挠的,以上。
另外我觉得殢无伤不渣啊, ... 细节里面他对师尹很好嘛。
至于他对封光看上去很好,但封光是狐妖,肯定是被魇住了。
其实这个里面最苦逼的就是殢无伤了啊,因为我的设定是:
他已经猜到即鹿是师尹害死的了,只是他不说而已。
第6章 玑草
他在花树下站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芳枝来叫他,他大概可以一直站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