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枚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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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疼疼!疼死我了!”

    一出了北城巷, 到了暂住的客栈房里,晏晏就苦着脸喊疼。

    “哼。”

    言渊深眸淡扫,心中无奈,抬袖运起青光灵气温养她腹上的暗伤。这凡人方才用神谕散去人家的阵法,又云淡风轻地斥责别人是废物, 面上确实是不落下乘。

    然实则她神谕用得还不够精湛,即便散了大半的阵法,但腹间仍受了伤。只是为了不落面子,她硬是装作无事模样, 忍着伤也要骂人一句。

    这般执着的骂人精神, 能用在修道上该多好。

    偏偏亢灵还在一旁落井下石道:“你说你管人家闲事做什么,吃力不讨好。”

    说完, 它狐眸滴溜溜转了转, 摸上那枚青玉罗佩, 放在口中咬了咬道:“我看不如别送玉佩了, 偷偷把这玉佩私藏了, 反正那白小姐也不知道……”

    “去!”

    晏晏嗖地把青玉罗佩夺了过来, 哼道:“我才不做昧着良心的事呢。”

    亢灵哼了一声,挥挥狐爪走了:“那你就继续受那个废物的气吧。”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说起云羽,晏晏心中那口郁气又升了上来。因亢灵不在, 晏晏就与言渊愤愤道:“那个什么云羽, 一点都不像样!我已经够丧了, 他居然比我还丧!”

    言渊心中好笑, 淡淡道:“你平日里也丧,还苛责它人?”

    晏晏:“我不允许这世上有比我还丧的人。”

    言渊斜她:“严于待人,宽以律己。”

    “哼。”

    晏晏哼唧一声,翻了个身,望着手中的青玉罗佩,心中涌起苦恼。如今阵灵石还没寻到,怎么能在这里耽误时间呢?

    她遂提议道:“我不想再送玉佩了,还是将它还给白小姐罢。”

    言渊却沉吟一声,摇头:“不可,你必须让那云羽恢复斗志,再入古墓。”

    晏晏:“……你,被他们凄惨的爱情故事打动而善心大发一改为神的冷漠本性了吗?”

    “咚!”

    言渊冷哼一声,屈指敲了敲晏晏的额头,幽幽道:“凡人,不得编排孤。”

    晏晏捂着额头,扁嘴道:“那?”

    “再过十日,万阵古墓便要开了,孤神识查探到,你要寻的阵灵石,便在那古墓之中。”

    提到阵灵石,晏晏双眸一亮,瞬间端正了身子。

    言渊瞥了瞥她,冷哼道:“古墓五年一现,而万阵城中四大世家各有一枚掌印,执印即可入墓,如今三大世家已有人选,你若想入墓,只能从云羽下手。”

    今日那些阵修们便是为此而群攻云羽,而晏晏要获得入墓的资格,方法有二:一是跟那些阵修们一样杀了云羽,夺取掌印;二是就劝云羽振作起来,然后随他一起,以云家的两个名额入古墓。

    杀了云羽……那白棠哭的眼泪怕都能水漫金山了。可是劝云羽振作……五年前云羽的父亲陨落在墓中,要让他再入墓,谈何容易?

    眼前的天似乎灰蒙蒙的。

    晏晏举着言渊的一片玄袖,诚恳道:“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言渊以二指抵住她的爪子,面不改色地应:“无。”

    晏晏伏袖大哭:“我好丧啊!我不行的!”

    ……

    抱着言渊的衣袖痛苦一场,晏晏最后还是抹抹眼泪,提着青罗玉佩去找云羽了。

    云羽依旧坐在深巷里饮酒,临近古墓现世的日子,越来越多的阵修面容冷肃,提刀前来,想从他手上夺走云家的掌印。

    他仍旧不理不顾。

    没有办法袖手旁观,晏晏神色难看地提着越虚剑冲到了阵法中,为他拦下一波又一波的暗杀、明刀、冷剑。

    既然痛骂不可,那就用爱来感化。

    晏晏手执越虚剑,穿梭疾飞在遍地横生的阵法中,剑气如钩,将一个个阵修击倒在地。阵法与剑气碰撞,震出猎猎风声,吹动着那一卷飞扬的红羽雪衣。

    惊嚎声涌起,惊嚎声落下。

    日暮黄昏,残阳如血。

    第三巷的巷口处,阵修们神色难看,聚成一群,颇为戒备盯着那个红羽雪衣的剑修瞧。整整一天过去了,这个剑修就凭着一把剑,破了他们无数阵法,碎了他们无数阵石。

    羽衣在残阳映渡下越发嫣红,却不知染的是暮色还是血色。这剑修双眸清冽,立在狭小的巷口,纵然身姿纤瘦,却令阵修们不敢向前。

    “撤!明日再来!”

    诸阵修已有决断,纷纷退去。

    晏晏轻呼一口气,清眸微敛,长指拭了拭越虚剑的银白剑身,心想:这么凛然的身姿,这么坚毅的意志,一定能让云羽振作几分的……

    回眸一望,看见云羽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晏晏:“……”

    没事,很好。

    一日又一日

    整整三日,自日出到日暮,深夜至黎明,晏晏不眠不休,提剑为云羽挡下了无数刀枪剑雨。

    是日,暮色苍茫,苍穹低垂。许是灵气消耗太多的缘故,晏晏终于有些支撑不住,越虚剑微晃两下,就要往前跌去。

    云羽俯身,目光喜怒难辨,轻轻托住了她的手。

    “你……”

    “随我来。”

    落下不喜不悲的一句话,云羽便松了手,拖着酒壶往深巷中走。晏晏犹豫片刻,仍是跟了上去。只见越过深幽的灰巷,尽头处,一座木楼酒舍遥遥而立。

    时值夜深,夜色暗沉,酒舍只挂了两盏稀落的檐灯,十分冷清。

    云羽自顾自在栏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晏晏也学他饮了一口,却被烈酒呛得连声咳嗽。“真难喝。”

    云羽不置可否,斜了她一眼,问:“你这几日锲而不舍地救我这个废物,所求为何?”

    “……”

    提及此事,晏晏连忙从袖中拿出青玉罗佩,斟酌道:“……古墓五年一现,你当真不想入墓修习阵法?白家小姐还在等你。”

    昏黄灯火下,青玉罗佩渡上一层暖色,静静地被放置在粗糙的木桌上。

    云羽凝望着青玉罗佩沉默不语,良久,才哑声道:“五年前,我看见父亲死在阵中,从那时起,便决意再不入阵了。”

    “你父亲若还在世,一定不想看见你这幅模样。”晏晏劝道。

    “你不懂。”云羽讽笑一声,长发遮去眼中暗光:“若你亲眼见着至亲之人死在眼前,你能忘掉那一幕,然后心无忧虑地活下去?感同身受,向来便很难。”

    他语气消沉,神色沧桑,把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缓缓勾了上来。

    晏晏沉默,双眸失神地坐在昏黄檐灯下。

    良久,就在云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却听见她轻声说:“我知道,重要的人死在眼前是何感受。”

    云羽一顿,眉间微恍。

    “我跟你很像,三年前眼睁睁地瞧着朋友死去时,我也曾不想活了。说起来,我比你还要懦弱。但是……”晏晏垂眸一笑,轻轻抚上越虚剑:“有人救赎了我。”

    晏晏微微仰首,眉间浅笑:“有人救赎了我,扶我离开深渊,还我生的希望。虽然我不曾与他说,但心中常念……我想你也是一样,在这个世上,还有人为你担忧,有人不忍看你堕落,白小姐也好,云家的族人也好,总有人能给予你救赎。”

    檐灯微晃,听君一席话,云羽心中忽生波澜,双眸浮起些许动容。

    晏晏俯身朝他行礼,语气低沉道:“拜托了,云少爷,我必须要入古墓,去赎我过去犯下的罪,如今只有你能帮我。”

    云羽心中微悸,抬手扶了她起来,望着她蕴雾的双眸,他无法推拒,顿了顿,苦笑道:“非我不愿帮你,我虽有入墓掌印,可是还要掌印的主人往其中注入大量的灵气,才能开启墓门。五年前,我被墓中阵法所伤,如今灵脉破碎,灵气稀薄,恐怕无法催动掌印。”

    这五年他浑浑噩噩度日未免没有这个缘故,灵脉破碎,便难以凝聚灵气,境界无法提升不说,就连阵法也大多是有心无力。

    晏晏眉头微皱,问:“可有医救的办法?”

    云羽幽幽一叹,稍显颓丧道:“有,只是需要仙境的大能,才能修复破碎的灵脉。”

    天灵境往上,便是仙境。

    虽看上去只是一境之差,但天灵境与仙境却隔了难以逾越的鸿沟。要修仙境,悟性、天赋、机缘缺一不可。天玄界修士如过江之鲫,大多却都在仙境以下,晏晏如今也只在地灵境大成而已。

    能达天灵境已是一方霸主,至于仙境的大能,大多出没无常,隐于大市中。而把万阵城寻个遍也寻不到一位仙境的大能。

    仙境的大能……

    晏晏:“……”

    言渊!

    晏晏回首朝云羽笑盈盈道:“我认识一位仙境的大能!”

    云羽一怔,见她双手结印,默念“苍生为证,死生相随。以剑为灵,听吾号令。”不出片刻,越虚剑银光乍亮,万千光华中,玄衣男子眉间冷峻,气度肃杀,淡淡移步而来。

    这深不可测的灵气,已远远超过了云羽的认知。云羽心中惊骇,沉着面色往后一步。

    晏晏却一把攥住言渊的衣袖,扬笑道:“他答应我了!现在只要把他的灵脉修复好,我们就能进古墓啦!”

    言渊眉间松缓,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袖上的手,难得没有冷哼,反而轻轻唔了一声。

    “……”

    晏晏没察觉出他的古怪,仍沉浸在入墓的喜悦中。

    云羽却觉得莫名诡异,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言渊一眼。这位仙境之上的大能,神色分明如雪般冷淡,但眉峰低敛,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特别是……当晏晏与他说话时。

    言渊不曾给云羽太多眼神,探指测了测他的灵脉,便淡淡起身离开酒舍,说去城中买修复灵脉所用的药材去了。

    “一路平安~”

    虽然不知道这尊远古的神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但好在解决了入墓一事,晏晏心情颇好,在酒舍下挥袖与他告别。

    当然,远古的神没理她。

    云羽心中微动,忽然问道:“方才那人,便是救赎你的人?”

    晏晏挥袖的动作一顿,稍显局促地笑道:“是,是啊。”

    云羽若有所思,凝望着越虚剑。

    晏晏又咳了咳,正色道:“但是,方才我夸他的那些话,不能告诉他。”

    云羽:“……为何?”

    晏晏眉梢一敛,笑道:“他可冷傲了,要是知道我夸他,还不知道会得意成什么样子呢。”

    是吗……

    云羽心中恍然大悟,失笑着想:瞧那位大人方才的模样,分明是听见了她的夸赞。怪不得那位大人神色如此奇怪,只是她当局者迷,看不通透……

    ……

    离开墓之日只剩两天了。

    言渊以灵气为引,往云羽破碎的灵脉中输去源源不断的仙境灵气,最终将他破碎的灵脉修复好了。

    云羽带着晏晏和亢灵回了云家一趟。

    一去数年,云家大多阵修早已四处历练,云游四海。如今剩下几位老随从,见着云羽归来,顿时喜极而泣,颤颤巍巍地迎他入府。

    云羽心中更觉愧疚,交代了一番,便去筹备入墓的事宜,暗道要重振云家,为云家遮风避雨。

    因云家只有二人能入墓,故而亢灵便暂且留在云家,等侯晏晏的归来。

    是日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万阵城外的十里地,碧穹中隐约浮有座座黑沉宫宇,白柱黄土,如海市蜃楼般,依托在云端。

    那是墓穴将现的征兆,这座墓穴乃远古的阵修大能所留,设有禁制阵法,五年才一现。而再过一刻钟,四大世家便能合力开墓,入墓修习阵法了。

    只是如今,却只见白、秦、赵三家,不见云家。

    赵家的少主赵端见云羽迟迟不来,随即开口讽笑道:“看来,今年云家那个废物是不会来了。”

    白棠哪容他如此折辱云羽,挺身而出道:“云羽哥哥只是晚了些,但一定会来的。”

    话虽如此,但白棠心中也是惴惴不安。那日将信物交给恩公已是下策,不知恩公能不能劝得动云羽哥哥……

    赵端却笑了一声,收拢手中折扇道:“白小姐真是痴心一片,令人动容,可废物终究是废物,你对他再好他还是个废物。白小姐还是别对那个废物怀有念想了,不如,来我这里……”

    “休得胡言。”

    白棠的护卫景深冷哼一下,拔出半寸凛凛寒光的银剑。

    赵端面色一变,哼唧两下没再说什么。又对随行的修士问道:“对了,怎么没看见秦家的人?”

    那修士低声:“少爷有所不知,那秦家的人贪图入墓名额,前些日子想去夺云家的掌印,却被一位穿着红羽雪衣的剑修拦了下来,伤了好大一波元气。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哦,仅仅一位剑修就拦了他们?”

    “正是,如今城中人都叫那剑修‘红衣小魔王’。”

    赵端唔了一声:“那日后见着她,绕道走。”

    另一头

    白家家主便将白棠唤到身前,吩咐道:“为父上一次已入过了墓,这次白家就派你和景深一齐去罢。万事多加小心。”

    “是,父亲。”

    白棠接过掌印,语气却很是低落。

    白家家主稍一沉吟,肃声道:“你难道还在等云家那小子不成?阿棠,数年已过,人心难料,赵端说得虽不中听,但确实有几分道理。云家那小子……”

    的确是废得不行,他本想这么说。

    但见小女儿眉间委顿,双眸泛泪,白家家主咳了一声,硬生生把那话憋了下去,只道:“去,去吧。”

    白棠垂下双眸,原来在父亲眼中,云羽哥哥竟是个废物。可是纵然大家都不等云羽,她却记得年少时的诺言,她会一直等,等他回来……

    古墓将开,苍穹中轰鸣声震震,无数灵气成线投射向四方,聚成四条灵路。只要以灵气催动掌印,便能入古墓了。

    一道玉阶从苍穹中延伸下来。

    白棠遥遥回望,终不见云羽的影子。

    心神恍惚间,她抬步行上玉阶,却因走神而绊了一下。

    跟在白棠身后的景深欲扶她,却被另一人抢先了。而白棠眉间一蹙,恍惚地望向那人。

    着淡衣云袖,束锦冠凉玉,斯人如玉树临风前,皎皎清远,除去眸中的些许沧桑,一如当年的温润模样。

    “阿棠,我来晚了。”

    云羽清眸垂下,俯身扶白棠的手腕。

    “是云家那小子?!”

    “呔,他竟然从北城巷出来了?!”

    玉阶下,众人窃窃私语,惊疑不定。

    耳畔旁纷纷扰扰,喧嚣声起伏,云羽的掌心微凉,分明是梦寐以求的场景,白棠却怔怔然,觉得很不真切。

    直到晏晏从云羽身后探出首来,朝她盈盈一笑:“大小姐,你的云羽哥哥来了。”白棠才蓦地回过了神。

    “恩公。”

    白棠目光盈盈若水,感激不尽地望着晏晏。

    正还要一番寒暄时,赵端那不合时宜的声音蓦地响起:“我说云羽大少爷,今年吹的是那阵风,把您从北城巷吹了出来啊?”

    云羽在北城巷浸染煞气多年,虽然颓废,但也不是个好惹的主。乍听此话,他眉间蓦地冷厉下来,幽幽望了赵端一眼。

    事不关己,晏晏悠悠劝他:“忍一忍,忍一忍,莫要徒添争端,耽误了入墓的时间。”

    云羽:“……”

    赵端一张嘴又趴趴趴:“哎哟,这位红衣道友,瞧上去挺整齐的,没想到瞎了眼,要做云羽的小跟班。”

    骂到自己身上,晏晏瞬间不干了,恶里恶气地瞪了赵端一眼:“哪里来的鞭炮精,就知道趴趴趴,辣耳朵。”

    云羽:“……”

    方才谁说要忍来着?

    那赵端猝不及防被顶了一嘴,瞬间也不干了,嚷嚷着就要撸袖子:“嗨你说谁是鞭炮精,看看你这红斗篷,你才像鞭炮精呢!小爷今天非得……”

    “我怕你啊……”

    “少爷少爷!”

    随行的修士却忽然死死拉住赵端的衣袖。

    赵端低骂道:“拦着我做甚!”

    修士眉间苦皱,嗨呀道:“您好好看看她穿的那身衣裳。”

    嗯?赵端闻言,凝眸一扫。

    红羽斗篷,素色长裙,腰间,一柄银色的长剑……啊,跟那个让秦家吃了大亏的红衣小魔王十成十地像。

    这厢,晏晏松开白棠劝架的小手,朝忽然沉默的赵端冷哼道:“说啊,今天非得怎么着?”

    赵端讪笑两声,道:“今天非得放你一马不可。”

    说罢,抬脚往后跳了两步,给晏晏等人挪开入古墓的玉阶路。

    “您请。”

    众人:“……”

    经过了玉阶前那么一出闹剧,云羽执印开启通往古墓的灵路,晏晏总算如愿以偿地入了古墓。

    一入古墓,但见漫天黄土飞扬,枯骨峥嵘地伫立在残垣断壁中。越过霭霭沉雾远眺,隐约瞧见平原中心有一座黑沉的宫殿。

    要抵达宫殿,便要先越过宫殿外这重重阵法。为了寻到阵灵石,言渊必须在身旁,而彼时云家入墓的名额只有两人,故而言渊是入了越虚剑被带进来的。

    为了不暴露太多,入了古墓后,晏晏便与云羽等人暂且分别,各自入了茫茫阵海。

    待云羽等人身影消失后,言渊方才神色淡淡地从剑中化形而出。

    他一现形,晏晏便执剑催促道:“阵灵石应当在那座宫殿中,我们还是早些动身吧。”

    “等等。”言渊深眸一敛,唤住了晏晏,凝望着茫茫阵海道:“这些阵法绕殿而设,一共九层,越接近宫殿便越凶险,只不过前八层与你在大千幻境中历练的险地相同,你不必怕。需要留意的,是最后一层……”

    他微微垂眸,扫向她:“最后一层,乃心境层,心中有执念者,最容易困在阵中。”

    晏晏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哼。”

    言渊淡淡拂袖,遥望远处宫殿:“这位墓穴主人,曾盗窃了孤的阵法,孤自然知道。”

    不得了,偷阵法偷到远古的神身上去了。

    晏晏心中感慨一下,忽然间,却又想起如今身在墓中,顿了顿,恍惚问:“他偷了你的阵法……后来呢?”

    后来,他便将那位阵修困在大千幻境数年。那位阵修心中怨怼,参悟大千幻境的重重险境,终于逃出大千幻境,之后,又屡次以阵法来挑战于他。

    只不过……即便是参悟了大千幻境,那位阵修也不是他的对手。

    再后来,听闻那位阵修郁郁寡欢,心疾难医,病去了。

    言渊回过神,见晏晏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瞧,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他挑了挑眉,也不解释,冷哼道:“后来,便是你如今看见的模样。”

    阿弥陀佛,晏晏心中哀叹一声,这位阵修坏倒霉的,偷谁不好,偷这位远古的神呢。又想起自己平日也常常闹言渊,暗想日后还是收敛一二罢。

    说罢,二人便不再多言,闪身入了阵法中。

    因古墓中的阵法与大千幻境中的险境十分相似,又有言渊在一旁指点,故而晏晏势如破竹,一路扬剑破阵,很快便到了离古墓最近的第九层。

    然刚刚踏入第九层,茫茫白雾瞬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浓郁得遮蔽了视线。晏晏一惊,探手要去摸言渊,但只摸到清凉雾气。

    “这是……心境层。”

    晏晏想起言渊说的话,收敛神色,将越虚剑别回腰间,此时,脚下青光忽亮,涌起一条光华浅浅的细线,似在指引着前行的道路。晏晏一顿,踩着细线,拂开两侧白茫茫的雾,缓缓往前走。

    耳畔旁忽然传来了故人的声音。

    晏晏一恍,侧首望去,看见茫茫白雾中,梦瑶满目愧疚地忏悔:“晏晏,不要走,从前都是我错了,我也不想将你一个人扔在那里的!”

    “……”

    是吗?原来她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吗?

    晏晏心神一恍,脚步往回抬了抬,却又缓缓放下,低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话落,梦瑶的身影消散,林浮却又笑着朝她挥手:“晏晏,我允诺你,绝对不会留下你一个人,过来。我们一起回家吧,等你很久了。”

    “……”

    不愧是心境层。

    晏晏嘁了一声,却深深地埋下了首,以长发遮去神色。

    明明知道他是假的林浮,却也抑制不住沉在美梦中的念头,多想这一切都成真,然后就能彻底解脱了……但是,在这里停下的话,永远也不会结束。

    晏晏深吸一口气,拔出越虚剑,往掌心处飞快一划,血腥味与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缓缓直起身,提步向前,再也没回头。

    白雾似乎隐隐退去了,尽头处,微弱的光芒在闪烁着,宛若黎明时分的苍穹,在一天的时分中,最怀有希冀。

    那是位身着白衣的仙人,其身如玉,温润无暇,他淡淡立在尽头,朝她探来骨节分明的长手,温和笑道:“晏晏。”

    晏晏:“……”

    手中越虚剑微晃两下,咣当一声坠落在地。

    “师父。”

    晏晏眉间微恍,笑了笑。

    叶离眉间温和,语气如玉石清雅,淡笑着探手:“清云峰上的白鸟飞回来了,晏晏也回来罢。”

    他背后白光如雾,宛若仙人立于云端。但是……那缥缈绝美的白雾中,似乎有一卷玄色衣摆在微拂,隐隐的,天神心间的叹息传入耳中。

    晏晏沉默不语,缓缓俯身将越虚剑拾起,一步一顿地走到叶离身前,然后毫不停留地与他擦肩而过,眸中黑白分明道:“对不起,师父。”

    现在,还不是跟师父重逢的时候。

    她执剑而行,走到阵外的言渊身侧。

    心境层的白雾如退潮般悉数退去,天光乍亮,万物清明,眼前,黑沉的宫殿伫立挺拔,触之可及。

    晏晏眉间浮起一丝笑意,还没来得及高兴,耳畔旁就传来淡淡的一声哼,低沉中隐约愉悦。

    “孤还以为你会同叶离走。”

    言渊忽然浮现在晏晏身侧,眉梢微扬。

    “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了师父?”晏晏一惊,忽然狐疑问道:“方才入心境层时,你去哪里了?”

    言渊挑了挑眉,神色自若:“孤乃远古之神,岂会受这等阵法摆布,自然是立在阵外,等你出来罢了。”

    晏晏敛眸:“仅仅如此?”

    “……哼,孤放心不下你这个凡人,故而便做了一回旁观者,待你有难处时好出手。”

    “你哪有出手!分明就是在偷窥!”

    “……”

    “沉默个鬼!”

    眼见着哄不好这个难缠的剑主了,言渊眉间微敛,移开话题道:“说来,你竟没跟叶离走,真让孤刮目相看,不愧是孤教导……”

    就会避重就轻,晏晏瞥了他一眼,忽然哼道:“那我要是跟他走了呢?”

    言渊神色忽凝,缓缓道:“杀了你。”

    什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里话?

    晏晏惊得踉跄两步,颤颤巍巍地指着言渊:“……我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言渊淡哼一声,冷傲地扬了扬下颌,然目光瞥见晏晏掌心的剑痕时,又蓦地沉了沉。他执过她的手腕,在掌心凝聚灵气,轻轻覆在她的伤口上。

    微凉的灵气在伤口上游走,须臾间,那伤口便愈合了。言渊却仍旧执着晏晏的手腕,深眸幽幽盯着晏晏的掌心,他长睫覆下,薄唇微抿成冷傲的弧度,神色莫名认真。

    就好像,远古神话中的巍然巨龙,那沉冷的眼神,是绝不会容许他人觊觎自己宝藏的。

    绝美的容色在眼前蓦地放大、静止,手上是没事了,晏晏却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那个……要一直牵我的手吗?”

    言渊:“……”

    沉默,远古的神明不会撒谎。所以不撒谎时,就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