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降，朝暮楼中正是人声鼎沸，丝竹悦耳之时。

    透过青雕玉窗，还能隐隐瞧见红光漫天，彩锻浮空。晏晏却不太有兴致观赏朝暮楼的阑珊灯火，她倚坐在绮丽仙子的画楼窗旁，撑着疲倦的脑袋，凝望角落里的那盏蕴魂灯。

    朝暮楼中的阵法禁制了得，抢灯到底可不可行呢？要抢灯的话，言渊……言渊方才同绮丽仙子说了什么？蕴魂灯……言渊……

    “……”

    怎么思绪总被那剑灵牵走？

    晏晏眉头苦皱，哼唧一声，索性不想了，趁着绮丽仙子没回，趴在竹席歇息。

    眼前忽然出现一卷朱红色衣角，摇曳生辉。原来是绮丽仙子已回到了楼中。晏晏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起身给她倒茶。

    绮丽仙子却探出素手制止了她，意味深长道:“今夜便歇会吧。”

    “善心大发？”

    晏晏将信将疑地坐下。

    绮丽仙子哼了一声，扔给她一串葡萄:“是本性如此。”

    说罢，又去打量晏晏神色，说来她方才明明瞧见自己与那位大人谈话，如今怎么不问。要么是不在意，要么……是太在意。

    绮丽仙子心中若有所思，想起言渊的嘱托(威胁)，最终还是决定将方才那一番话也告知晏晏。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并不讨厌晏晏，甚至对晏晏还有些好感。

    绮丽仙子隐去了凌家公子的姓名，漫不经心地提起了受扰一事。“说起来，你的剑灵可真是不近女色，居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此事……”

    晏晏听得这一番陈述，这才明白原来言渊并没有被美色所迷惑，心中莫名开怀，又问绮丽仙子:“我听你所说，你那爱慕者对你倒是真心的，这蕴魂灯想必也是他送你的，你又为何非要赶走他？”

    “……”

    绮丽仙子沉默几许，慵懒地剥开青葡萄皮，美目涟漪微起道:“世人爱我，都爱我素雅贞洁，爱我白衣飘飘，可我本非如此……”

    她微叹一声，想起前事种种，心中烦闷积压成山，索性便与晏晏说了。

    “我本是个杀手，在刀尖火海中奔走。有一日翻了船，受了一身重伤，恰巧被一位修士救下。他说他是正派中人，怜我孤苦无依，便让我入他门派，做他师妹。师兄一身正气，爱贞洁高雅的女子。我便收敛了本心，扮着他爱的模样……”

    ……

    “赤金城中本有一道一楼两世家，我与师兄来到赤金城中历练时，那妖道看上了我，想强取豪夺。我杀意复发，一剑取他性命，回头见师兄神色惊骇，才知自己错了。”

    这个错了，也不知是杀人错了，还是一开始便错了。绮丽仙子眉间恍惚地笑了笑，语气凉薄道:“后来师兄离去，我屠了那妖道满门上下，无处可归，便入了朝暮楼。”

    再后来，便遇见了那位倾慕她的青年。只是青年坦荡心诚，她心中虽也感动，但谁知他是不是只爱那个冰清玉洁的绮丽呢？

    闻言，晏晏沉默许久，才道:“原来如此，你是怕崩人设……唔。”

    绮丽仙子往晏晏口中塞了颗葡萄，堵住了她的话。“好了，夜深了，歇息罢，免得有人心疼你。”

    晏晏不明所以地边嚼葡萄边道:“谁心疼我？”

    但绮丽仙子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言，转身入了罗帐中歇息。晏晏无法，只能作罢，躺在青窗旁的美人榻上思索蕴魂灯的事。

    这回，言渊终于没有再在脑海中“捣乱”了。

    左思右想，还没思索出对策，睡意却先来一步。晏晏双眸轻闭，渐渐睡去，朝暮楼占地广阔，拥有几十余座楼阁，隐隐的，半梦半醒间还能听见楼宇间的钟鼓乐响。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钟鼓声”由远及近，声势渐大，起先如暴雨坠地，后来却像地动山摇，轰然作响，直把人震得从梦中惊醒。

    晏晏咚地一声被震下美人榻，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得咚的一声，地面猛地摇晃，将她摇得一踉跄。

    “……地震？！”

    晏晏忽地惊醒，这分明不是什么钟鼓声！连忙起身，拂开绮丽仙子的罗帐，拽起她就跑:“地震了，快跑到空旷地去……”

    绮丽仙子只着了一身轻薄纱衣，被硬生生从云被中拖起来，一时不慎便露了白皙香肩。晏晏阿弥陀佛地念了一声，利落地把衣裳给她一批，又要带着她跑。

    “……做什么！”

    绮丽仙子终于反应过来，啪地一下扇掉晏晏的手，打了个哈欠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安生？”

    晏晏心中焦急，惊叹道:“地动了！你还这么悠闲，是不是想死？！”

    闻言，绮丽仙子面色稍显古怪，却拂了拂袖，又懒懒地躺回榻上，笑眸浅浅地睨了晏晏一眼，道:“地动了，你不先去捡蕴魂灯，怎么先来救我啊。”

    “……你说得有道理。”

    “回来！”

    见她当真去捡，绮丽仙子又气又笑，喝止她道:“这不是地动，是有外人入侵朝暮楼，触动了楼中的三途修罗阵，才引发此震动罢了。”

    晏晏脚步一顿:“三途修罗阵？”

    遥望青窗外，只见红光漫天，其间幽幽箭矢自空中飞梭，隐约还听得入侵者的哀嚎声，呼救声，可见此阵法威力确实了得。

    “三途修罗阵乃是我朝暮楼楼主所设，楼主大人虽云游四方，但此阵数百年来守朝暮楼安然无忧。入此阵者，若心怀敌意，瞬间便会被困在阵中，受万箭穿心而死。”

    晏晏不禁打了个寒颤，还好没有明抢蕴魂灯，不然就要成为箭下亡魂了。

    然就在此时，一枚冷剑却忽然破窗而入，直往绮丽仙子面前招呼。晏晏凛然回首，拔剑反拨，将冷剑劈落。

    持剑的是个黑衣男子，见偷袭不成，便朝自己心口落下一掌，瞬间没了气息。

    绮丽仙子皱眉道:“能破阵而入，是个阵修，也是个杀手……只是不知是谁雇来的。”

    正说话间，又听得轻微而急促的三声敲门声。晏晏以为还是杀手，飞快回首，将越虚剑横在身前。绮丽仙子却摇了摇头，冷冷出声示意门外之人进来。

    那人一进来，晏晏眼瞳瞬缩，倒吸一口凉气，然后飞快藏在绮丽仙子身后。

    只因青年一身凛然白衣，身姿修直，剑眉冷峻，端的是浩然正气的世家修士模样。可俊朗容貌细细瞧去，分明是那日偷灵石时看见的那位凌家公子——凌朽。

    ……被发现就糟糕了。

    凌朽一入房门，便剑眉微皱，急匆匆行到绮丽仙子身前道:“方才那些杀手没伤着你吧？”

    绮丽仙子冷淡地哼了一声，与他拉开距离:“与你何关，三更半夜，你与那些杀手同来朝暮楼……难道那些杀手是你招惹来的？”

    “……对不起。”

    凌朽剑眉微垂，语气浮起几分愧疚:“那些是华家的人，凌家与华家向来不对付，他们知道我……”他冷峻的面色难得一红，继续道:“知道我和你相识，便来寻你麻烦。”

    闻言，绮丽仙子的面色越发冷了。

    而此时，凌朽终于发现了绮丽仙子身后露出的那卷衣角。他面色一变，冷声道:“何方贼人？！”

    晏晏一惊，想跳窗而出。绮丽仙子却仿佛早有预料般，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推搡之间，凌朽那冷然的目光便直嗖嗖的往晏晏身上扫来。

    “……”

    “原来是位姑娘。”

    凌朽莫名松下一口气。

    晏晏也松下一口气，还好凌朽没认出来自己。

    然而下一瞬，凌朽不知为何面色又一变，凝眸扫向晏晏。晏晏心里咯噔一下，刚刚落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只听得凌朽眉骨紧皱，语气低沉道:“绮丽，你从不让其他人近你的身。我听闻最近你与某人走得很近，如今这个姑娘……是不是你……”

    “哎呀，是又如何？”

    绮丽仙子娇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凌朽面色猝变，隐有乌云密布，只情绪难辨地打量了晏晏一眼。

    晏晏的心咯噔一下，飞快摆手:“不是！我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怎么就不是了？”绮丽仙子还在火上浇油，似笑非笑地拽住晏晏的衣袖，故作叹息道:“前几日你还与我同卧一室，日夜相守，为我递茶摇扇，非要捧着我的脚亲……”

    “明明是你逼我的！再说我也没亲你的脚！”

    晏晏恨不得捂上她的嘴，但凌朽双眸低垂，握手成拳，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追还是不追？这身上的冤屈洗还是不洗？还能不能活啦？

    晏晏心里涌起无数个悲惨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