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枚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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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虚剑受损了,原本素白无暇的剑身上,多了几道痕迹。

    这些痕迹新旧不一,有的是被风刃割裂,有的是被椒织兽所刻,看着这些痕迹,便会让人想起不好的回忆。思绪万千,更远的记忆被勾了上来。清云峰上,斯人眉目清远,温和一笑,将此剑赠于她。

    晏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长叹一声,无力地躺了下来。

    越虚剑并不是不能修,往年损坏时,都是交由清石峰的峰主渡真来修复,渡真是炼器大师,拜托他那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如今在大千幻境里,去哪变一个“渡真”出来?

    偏偏有人,哦不,有狐哪壶不开提哪壶,扬声道:“哟,宝剑损坏啦?真是可怜见。”

    晏晏怏怏地瞥了它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哼!”亢灵敏捷地跃到跟前,将越虚剑提起,弹了两下道:“小爷不会说话,但会修剑呐。”

    “当真?!”

    “自然,小爷从前在小幻境中可是造船炼器的一等一好手,修补个剑还不是轻而易举,只是……”

    它眯眸打量了越虚剑几眼。

    晏晏心中着急,问:“只是什么?”

    亢灵叹了叹:“只是你这枚越虚剑乃是用太虚神铁造成,若用其余凡世俗物修补,怕是不成。你说你这师父,对你可真看重,拿太虚神铁给你造剑。现在好了,你离开师门,这剑修也修不得了……”

    狐狸的抱怨喋喋不休,心中涌起深深的烦躁与萦绕不去的惆怅感,晏晏又缓缓躺下,仰望着桑华树的枝叶。心中却恍惚——师父如今在做什么呢?清云峰上只剩他一人了,可会寂寞呢?峰谷里飞过的白鸟,他还数不数呢?

    一双深邃的眼眸浮现在眼前,打断了晏晏的思绪。

    言渊立在身侧,淡淡道:“太虚神铁,我有一方。小狐狸,拿去罢。”

    说罢,自袖中划出一方黑沉的神铁,轰地扔到了地上。神铁咚地一声落地,吹起阵小风。晏晏眯了眯眸,侧目瞥着离自己脑袋只有两寸远的黑色铁块。

    方才他当真不是想砸死自己吗?

    不过,亢灵倒兴奋得很,爪子不停敲着神铁,惊叹道:“好大一方神铁!修剑是绰绰有余了……大人,我道力低微,能否容我用神铁造一把□□,日后防身用?”

    “无妨。”

    言渊淡淡应了一声,某时,他倒很有神明的气魄。

    得到许诺,亢灵便拖着神铁与越虚剑兴冲冲地到竹屋去了。桑华树宽阔无比,其上建了数十座竹舍,言渊分了几间给它。

    待它走后,便只余下晏晏与言渊二人。晏晏仍维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双眸轻闭,掩去其中情绪,言渊则淡淡地立在桑华树边缘。

    终于,他淡声道:“若是放不下,回去也无妨。”

    晏晏一顿,扬笑道:“这怎么可能呢,我身上背负了沉重的命运,他有他的抉择……”

    “孤只是不希望他成了你的心魔。”

    “……”

    晏晏忽然觉得树梢缝隙里斜下来的阳光有些刺眼,抬袖盖住双眸,她才轻声道:“我来天玄界这三年,承蒙师父照顾,但心中总觉得自己不属于此间,三年的大多光景里,我都在遥望远不可及的故土……”

    “但是呢。”她的语气很轻很轻:“也有不少光景里,在想着,就这么下去也好,不回去,留在清云峰也罢。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待师父……我待师父并非无情。只是心中还有执念,想着当真回不去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衣袖下,晏晏笑了笑:“我总是这么犹豫着,才三番两次,不去探究师父的心情。这样很过分罢?如今,我也得到报应了……”

    言渊沉默不语,许久,才缓缓道:“三千世界,尘缘皆有定数,你不过是与叶离无缘,才得此结果,并非是你之错,不必介怀于心。”

    听得他的宽慰,晏晏心中稍暖,忽然问道:“照你如此说,我与你岂不是缘分太深了?”

    言渊一顿,眉间浮起淡淡笑意,却道:“孽缘一场。”

    “……”

    晏晏磨了磨牙,哀怨道:“也是,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遇到这么个剑灵。别的剑灵都温柔体贴,我的剑灵……”

    ……

    不出几日,亢灵便把越虚剑修好了,不仅如此,它的□□也造了出来。飞流瀑布下,亢灵执着□□,跟晏晏吹嘘:“小爷将此弩命名为神机弩,此弩乃用了大乘机关修造,巧妙无比,箭矢一旦射出,快,狠,准!”

    说罢,它“咔哒”扣动弩扣,将箭矢射出。只见箭矢宛若银线飞梭,刹那间便消失在弩上,再回神,箭矢已入木三分。

    晏晏由衷夸赞道:“真快,跟那椒织兽有得一拼……你说是吧?言渊。”

    言渊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地望了神机弩一眼,分明他深眸里平静无波,晏晏却不知怎么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只见他的淡淡目光缓缓地、缓缓地从神机弩移到了她身上,挑眉道:“试试弩吧。”

    亢灵还尚且摸不清头脑,问道:“试弩?拿什么试?”

    言渊一把提住了正偷偷溜走的晏晏的披风,轻笑道:“这个。”

    晏晏:“……”

    飞流瀑布宛若银河般从高耸入云的山峰上倾泻下来,其声响轰鸣不绝,如雷震耳。瀑布下有一潭水,潭中插了数十根木桩,在水流的冲击下,这些木桩显得摇摇欲坠,很不牢靠。

    晏晏就心惊胆战地立在木桩上。

    “你如今身法太慢,才敌不过椒织兽,拿这□□修炼身法真好不过。”

    言渊如是说。

    于是,岸边上,亢灵嘴角斜笑地抱着□□,幸灾乐祸地朝晏晏道:“准备好了没?”

    晏晏心中愤愤地点了点头。

    箭矢便嗖地射出,朝她面上飞驰而来,晏晏一惊,堪堪俯身避开。“靠!都不喊三二一的吗?!”

    “敌人会跟你喊三二一吗?”亢灵嘿嘿笑了一声,又接连不断地扣动神机弩,箭矢如铺天盖地的疾风骤雨,纷纷朝晏晏袭来。

    晏晏脚踏木桩,俯身,屈腰,点足飞掠而躲避。然箭矢太快,木桩太晃,终于,脚下趄趔一下,晏晏咚地掉进了潭水中。

    这跟被椒织兽捉弄有什么不同?

    晏晏抹去脸上寒水,眉间阴郁地抽了抽。

    终于,言渊瞧不下去了,只沉声道:“身法太慢,还需多练,孤来教你。”

    “……怎么教?”

    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言渊瞥了眼警惕的晏晏,眉梢微弯道:“孤封印灵气,不用术法,与你比试体术。”

    晏晏:“不——要——就算你封印灵气,不用术法,你也是远古的神,还不照样把我按在地上摩擦。”某方面,她很有自知之明。

    言渊挑了挑眉,心中微动,却忽然叹道:“既然你有此顾虑,不如这样,孤让你两只手……”

    晏晏竖着的耳朵一动。

    让她两只手啊……这样的话应当有些把握了吧?不说锻炼身法,这也是难得的算账时机啊,若是能把言渊给揍一顿,新仇旧帐,往日受的屈辱……

    晏晏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势万千道:“来!”

    言渊但笑不语,淡然地将双手负于身后。

    “……”

    一刻钟后。

    晏晏趴在地上,感受着凄凉的潭风掠来,潭风寒冷,吹在单薄的身躯上,伤口又隐隐作痛了。事实上,有些人,不,有些神,即便让你两只手,也能把你按在地上摩擦。

    “嗷呜……”

    晏晏发出微弱的悲鸣声。

    从那日后,晏晏每天都被言渊揍。

    被揍,爬起来,夜里悄悄在本子上记下他的罪行,被揍,又爬起来,又在本子上添下仇恨的一笔。终于,皇天不负挨揍人,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下,晏晏终于能打过椒织兽了。

    除此之外,晏晏的道行境界不断提升,渐渐已至地灵境小成。大千幻境中的重重险阻,被她过了一道又一道,浩渺无边的荒海险地,黄土飞扬的烈日漠原,极冷无比的寒沉之地……

    悉数旧日时光,竟已在大千幻境中渡过了又一个三年。

    是日,桑华树碧光萦绕,于风中婆娑起舞,似在送别故人一般。

    冰晶前,身披暗色斗篷的晏晏沉默不语,只从斗篷中探出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抚了抚冰晶。

    良久,终究没说下一句话,执剑,步履稳健地离开。

    行至桑华树外十里地,却见诸多凶兽妖魔纷纷聚集于此,听闻她要离开,不知何时还会回来,诸凶兽妖魔合谋一二,决定在此围攻她,将她好好揍一顿,以消旧日仇怨。

    诸凶兽妖魔齐聚于此,霎时间满天妖气魔气,招来乌云密布,天地间暗沉无光。

    晏晏瞥了它们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诸凶兽妖魔见此,纷纷凌厉长鸣,踏起巨大身躯,朝她奔来。眼见着那纤细的身影要被诸魔气妖气淹没,天地间,却忽然响起一句轻声细语。

    “神谕在上,诸妖魔见此,速退。”

    话落,那些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妖魔们犹见什么恐惧之物,喉咙间低鸣一声,纷纷往后退去。

    唯言渊神色不变,凝望了晏晏一眼,灵赋神谕——这三年间,除却剑法,修为境界,这凡人悟得最深的便是灵赋神谕,如今的她,即便游走于天玄界凶险之地,也可凭借神谕保全其身。

    大千幻境的苍穹里浮起一丝青光。

    是时候,离开此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