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枚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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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潭幽深,岸旁草木茂盛,但湿气更重。
那潭水实在冰凉,如今又是夜深时分,寒气逼人,晏晏虽然瑟瑟发抖地裹在言渊宽大的衣袍里,但仍颤得不禁打了个喷嚏。
言渊神色一顿,出声道:“凡人,别弄脏了孤的衣裳。”
“衣裳?事到如今你还计较衣裳?”晏晏难以置信地瞪着言渊:“要不是你,我会这么狼狈?这区区一件衣裳,怎么比得上我受的苦!”
言渊敛了敛眸,无言以对。只心中却想,这件玄色外袍乃是用上古天阶锦织做成,且以天蚕丝纹上暗龙纹,衣锻是中城界中千金难求的赤银锻。穿上此衣,可刀剑不入,水火难侵。它也算得上是一件仙阶法器,却被这凡人说成“区区一件衣裳”……
他垂下目光,瞧见晏晏那满是控诉的双眸,无意间,又见玄色衣袍下若有若无的景色……咳了一声道:“此次,是孤疏忽了。”
晏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只运起灵气,将身上衣裳哄干,待收拾妥当后,已过了片刻有余。
夜渐深,圆月高悬,言渊欲同晏晏回去,晏晏却拦下了他,“等一等,今天经过这里时,我发现有一株地阶九叶草,待我采了再走。”
言渊凝眸道:“九叶草治咳疾,你寻来做什么?”
“这个……”晏晏拨开草木,往前走了两步,咳道:“我为师父寻的。”
“……”
回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没听见言渊的作答,晏晏停住脚步,不解地回头,见言渊喜怒难辨地立在萋萋草木间,他只着了素色单衣,皎洁月色自后渡下,更衬得他身长如玉,缥缈冷清。
晏晏:“……怎么?”
言渊目色凝顿,瞥她道:“凡人,你心悦你师父?”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显然打断了晏晏的节奏,也不知怎么,晏晏只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地解释:“不、不是,师父他是很好,长得也好看……我也挺……”
晏晏:“……”
她反应过来,冲言渊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言渊冷哼一声,俯身逼近,直视着她的眼瞳:“孤让你寻天晶石,你左右推拒,不肯前来。你师父不曾求你,你却特地为他寻九叶草?你不是心悦他是什么……”
“我哪有左右推拒?”晏晏仰首瞪他,拍着胸口道:“这不是来给你找石头了吗!你闹什么脾气啊。”
说完,却又觉得哪里不对。方才这话说得,怎么就像是在告白?晏晏抬眸,见言渊亦神色一顿,显然,他也察觉了这话语里的不同意味。
“……”
夜色无声,唯风过萋草,婆娑摇动。
晏晏终于回过神,飞快地转身背对言渊,平息了几分心境,才叹道:“真是,明明是远古的神,还要同我这个凡人计较这么多……做人要将心比心的嘛,师父他对我好,我当然要念着他的恩情,多多回报他啊。”
“……”
听她如此说道,言渊神色微缓,却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孤生而为神,苍生仰望孤,惧怕孤,从未有人与孤将心比心。”
晏晏陷入沉默,垂眸瞥着眼见的碧色柔草,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寂寥之意。凡人有凡人的心事,神明也有神明的烦恼啊——在这广阔无垠的天玄界中,言渊也同她一样,是孤独而异样的存在吗?
也许他们的相逢,是天注定呢。
四周寂静无声,言渊说完那话就没再开口,晏晏心中却生出细密而多情的感悟,层层叠叠地涌上来。她已有决断,开口道:“那我们握手言和,以后互相谅解,互相扶持,一起走下去吧!”
晏晏浅笑,回首朝言渊递出友善的手。
然而眼前却没有言渊的身影。
幽鳞兽巍然无声地伏在身前,眼皮微垂,金色巨瞳如铜铃一般,幽幽地扫过来,散发着令人心神惶恐的险意,那炽热的鼻息呼地扑来,打在晏晏的面上,燥热而刺痒。
晏晏:“……”
幽鳞兽冷意深深地盯着她伸出的手,蓦地张开巨口咬了下去。
晏晏机械般了收了手,目光僵硬地望向空中。果然,只见言渊淡然地立在古树上,朝她轻声道:“幽鳞兽回来了。”
晏晏怒吼:“我没眼睛啊!你要早说啊!”
她几乎抓狂,连连调动身形往后急退。这混账剑灵,早就知道幽鳞兽回来了,却不提醒她!
言渊神色不变,沉稳叹道:“是你毫无戒备心,不知身后才是最易受伤之处。”
晏晏眉间抽搐地斜了他一眼:“我刚刚身后不是你吗?”
“……”
言渊被这话问倒,深眸微闪,没再说什么。
幽鳞兽灵智不低,感知到晏晏身上那天晶露的灵气,哪还有什么不懂的。它心中霎是愤怒,展翼射出数道锐利鳞片,叮叮地飞向晏晏。
晏晏抽出越虚剑来,转腕挽剑,堪堪挡了下来。那飞鳞击在剑身上,几道十分大,震得她手腕生疼,胸腔发闷。
眼见着敌不过这六阶灵兽,晏晏飞身躲避,朝言渊求救:“神明大人,您能帮帮我吗?”
言渊拢着玄袖,容色淡淡道:“凡人,不得太依赖孤。”
这便是不帮的意思了——晏晏气急,恶狠狠地指着言渊,朝幽鳞兽告状道:“是他指使我拿了你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去啊。”
幽鳞兽巨蹄微顿,竟真的顺着晏晏指尖的方向望了一眼。但只一眼,它眼瞳猛缩,金翼紧紧收拢,喉咙中发出低闷的瑟瑟声,简直就像是在骨子里刻着对言渊的惧怕——
言渊淡笑一声,瞥了晏晏一眼。
它退了两步,望望言渊,望望晏晏,最后竟朝晏晏怒吼一声,再度射出飞鳞。
欺软怕硬!欺软怕硬!
晏晏生无可恋地运起飞身术躲避飞鳞,已经不再奢求言渊帮她什么。她思索出了对策,足尖点地,朝空中高高跃起,幽鳞兽哪会放过如此机会,当她在空中无处可逃,瞬间便飞出道道金鳞。
那鳞片便空中的晏晏飞去,言渊却不急,微扬眉梢,心中笑了一声。
晏晏也不急,见飞鳞射来,深吸一口气,结印飞快发动神谕。幽鳞兽的飞鳞术其实有一定的冷却时间,它如今刚发动此术,只要晏晏能扛过这一波,便是她反击之时。
寻常修士自然是难以抵挡此番怒火,但神谕却能令那飞鳞足足消散好几道。幽鳞兽震吼一声,不知为何这人能退去它的飞鳞,然而不待它多想,晏晏从空中执剑坠下,朝它的背部劈出一道数丈宽的青色剑气。
幽鳞兽顿时身躯震动,踏起水波无数,山石滚落。晏晏掉在它的背上,不可置信地踉跄一步,这幽鳞兽虽然被剑气劈了一道,但背上只留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半分重伤也无。
它察觉晏晏落在自己的躯体上,便左右奔腾,欲甩她下来。晏晏面色一变,紧紧将剑扣在它的鳞片之中以稳住身形。
山涧下的这番巨动,惊起夜鸟无数,更是惊动了在夜间探寻小幻境的修士。萧云容与程华灵本来无意经过此处,却听到了动静,便好奇地飞掠过来瞧两眼。
萧云容立在山崖上,风过衣袖,他凝神望了深渊一眼,却感知到了晏晏的灵气。再探知几许,又讶异地察觉到晏晏在幽鳞兽缠斗,只是她似乎落了下风。
他一顿,欲跃下山崖帮晏晏。
“师兄。”身侧的程华灵拦住了他,凝眉道:“那幽鳞兽是六阶灵兽,勿轻易赴险。”
萧云容神色微敛,道:“晏晏是师妹,应该帮她一把。”
“呵。”
程华灵心中本就嫉妒晏晏,如今更是冷笑连连道:“师妹?你当人家是师妹,她可当过你是师兄?那白晏晏竟能胜柳修时与凌玉仙子,想必身上藏了许多秘密,我劝师兄不要被她骗了。”
听得这话,萧云容面色微沉,沉默下来。只心中叹了叹,想着再等上一刻,若晏晏当真不敌幽鳞兽再动手罢。
山涧下,晏晏与幽鳞兽苦斗了许久,却还是拿它没办法。被幽鳞兽摇得头晕目眩,晏晏眼中愤愤,斜了作壁上观的言渊一眼。
世上百分之九十的烦恼都是自寻的,这话说得没错。帮言渊,就是自讨苦吃,自寻烦恼,自作自受。
言渊瞧见她眼中哀怨,凝了深眸,知她心中定是在编排自己,却也不计较,挑了挑眉道:“凡人,斩它金翼。”
晏晏眉间微恍,侧身一跃,听从言渊所说,屈腰执剑朝幽鳞兽的金翼劈出一道剑气。
这回,幽鳞兽终于哀鸣一声,轰然坠在地上。
晏晏亦落回地面,松了口气,见幽鳞兽金翼受损,无力地伏在碧潭旁,再不能反抗,她却收回了越虚剑,没再下杀手。
言渊眸中凝光,若有所思道:“心慈手软。”
“哼。”晏晏低哼一声,转身叉腰,朝他道:“不要你管。”
言渊敛眸,语气沉缓:“怎么,你还在生孤的气?”
晏晏摊了摊手:“我哪敢生您的气,您是远古的神,我不过一介凡人,自然是任您调遣,为您所用……”她忽然擦了擦眼角,装作可怜道:“当然,您即便不提醒我身后有凶兽,我也不能怪您。”
“……”
言渊被她这举止给逗笑了。
他也不恼,只淡淡望着她道:“斤斤计较的凡人,下次孤会提醒你……”
话及此处,言渊却忽地一顿,瞥见晏晏身后那幽鳞兽缓缓起身,朝她磨牙嚯嚯,他连忙沉声:“小心身后。”
晏晏还未反应过来,嘁道:“下次,我再也不想有下次。”
言渊:“……”
“孤说,让你现在小心身后。”
……什么?
晏晏察觉过来,嘴角微抽,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转身。只见幽鳞兽身躯巨大,遮去月色,笼罩出一片阴影,它张着血盆大口,猛地袭来。
幽鳞兽受了重伤,这一口落得缓慢,晏晏本是躲得开的。
然巨兽身形似曾相识,晏晏瞳孔紧缩,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只紫光兽,内心深处瞬间涌起不知名的恐惧。衣诀飞扬,巨兽袭来,晏晏却恍了神色,动也不动。
言渊目色瞬沉,眉间深幽。
这凡人……为何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