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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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月的婚事是个误会。

    程烨当初强行化龙受了伤, 又害怕这样回去程然会担心,索性就壮着胆子逃了走, 落在西海之滨, 想着大不了等伤养好了再回去。

    结果一不小心, 又化鱼了。

    老王八也没说错, 他的确是被闭月救了, 只是是闭月和晔人一起救的。晔人就是程然那天见到的鲛人。

    他和程烨其实长得不像,程然之所以会认错不过是因为他用了化形术, 为的是暗度陈仓和闭月结亲。问他为什么,程烨笑了笑, 只说鲛人一族和西海主有过矛盾。

    程然不信,他猜测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因为那只老王八看出来程烨原型了。谁都想和神龙攀上关系的,所以他干脆就借着救命之恩让他娶了自己的女儿,算盘打的天响。

    而程烨不说也只是因为怕程然一个气不过灭了海主他家。

    总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完全,本该成为西海女婿的那条鱼天天往程然那间小院跑, 海主还乐得颠颠的。一条龙做了自己的女婿,妖界最尊贵的人又和女婿处的这么好,他仿佛看到整座西海宫殿都泛着光,金子的光。

    程然也不戳穿他, 悠然自得地待在自己院子里品茶喝酒赏鱼, 他向来怕冷,等到晚上又有人主动过来给他暖床, 腻歪地像是他们俩要成亲一样。

    海主将婚事日期选的很吉利, 六月初六, 大吉日。

    他说前后十年都没有这么好的日子了,西海之滨,柔光满天;西海之下,锣鼓喧天。

    新娘着红袍,新郎也是一身红,身周是琉璃做的宫殿和瓦,到处都是有着漂亮尾巴的鱼人在四处游荡,带动海水流动,激起点点波光。

    程然坐在宴席的最高处,笑吟吟地看着那个满脸张扬的少年,好看、俊朗,是招女孩喜欢的模样。

    他假模假样地在上面念着证婚词,眼睛却眯了眯,危险的意味十分,程烨便好笑地离新娘子远了点。

    幸好闭月心细,来成礼的是程烨,对外告知所有人的名字却是晔人,否则程然真保不准自己会不会一个开心玩起来拆房子的游戏。

    可拜到第三拜的时候,房子真给拆了。

    突如其来的强大妖力让程然下意识地顿了顿,探出灵识的一瞬间却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主子,您怎么跑这来了?我去尘华殿找您不得,居然在这遇见您了,可不知是不是缘分呢?”

    是记忆里的那道声音,连话语间的调笑都如出一辙,只是这藏着阴冷的寒意还是让他一时愣住。

    程然向来知道蛇族篡位之心不死,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首先找过来的居然是薛眠。

    薛眠回去这些年,身量也长高了,却更瘦削了些,一张脸本就白皙得有些病态,此时颧骨微微突出,竟是完完全全的痨病之人态势。

    琉璃反射出耀眼的光彩,整座大厅却一下黯淡了下来,程然婚誓□□到最后一句,甫一见到他这幅模样,皱了皱眉,一句疑问便脱口而出,“可是病了?”

    一声嗤笑声从来人鼻间哼出,厅下的新人眸子却暗了暗,转过身看向那只蛇妖。

    薛眠看到他,神色一下就变了,不屑不喜,“你这小东西居然成婚了?一只兔儿爷竟也来糟蹋别人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人都被“兔儿爷”三个字惊到了。薛眠小时尚不显什么,到这时候吊着眼睛说这句话,程然竟看出来满满的刻薄相。他皱着眉头下来,“你在胡说些……”

    “我与闭月情投意合,二公子若是要来讨一杯喜酒喝我们自然欢迎,只是何必闹得这么大阵仗呢?”程烨淡淡地打断他,程然一只脚就这样顿在了台阶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别扭得慌。

    一别扭就觉出些烦意,想把堂下那个穿了一身红的小子拎回房里,问他在胡说些什么玩意儿,可这小子还在胡说:“这琉璃做的瓦墙,可经不起二公子这般折腾,二公子不若带着你的人坐下来,西海不缺您这几杯酒。”

    说着他还吩咐身边人加了几张座位,老王八胆小,好不容易攀上门好亲戚正高兴的紧呢,突然来了这样一帮来势汹汹一看就不善的人,慌的想把头缩到壳里去,此时便只是听着程烨安排,活像他已经成了西海之主一样。

    程然一旦有这种认知便越发不悦,眼睛一瞟看见薛眠带的几个人身后有一只笼子,罩了块黑布,里面明显装了什么的样子,不由地就蹙了眉问:“那是什么?”

    薛眠往后淡淡地扫了一眼,“药引子。”

    真的病了,程然这个念头一扫而过,却也没往下深究,闭月却一下愣了神,想也没想直接断了和程烨相连的那根红绳往前冲去。

    那里面装的是晔人。

    星夜下身姿健美的鲛人,此时浑身上下都是锁链带出来的勒痕,渗出来的血丝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摊开在海水中,咸腥得冲鼻。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打了起来。薛眠本就来者不善,抓一只鲛人还毁了西海半座宫殿,又见程烨和程然都在此地,自然动手就没留几分情。

    程然一面惦记着这里都是些无辜的鱼妖,一面又想着薛眠毕竟在自己身边伺候了千年,此时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下手也不多重。

    唯一没沉住气的是程烨,使出了全身气力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一样,一人化蛇一人化龙,从海底打到了天上。

    老王八一边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一面抓着自己女儿往后面躲。

    ……

    等到动静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周围是横散的小妖的尸体,薛眠被打回了原型,一条金色大蟒在白玉做的地砖上颤着。天上突起几声惊雷,那条龙被劈了个正着,也不见了。

    程然:“……”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两方全都伤亡惨重,最后一拍屁股,决定将过错怪到那个消失了的人身上。齐刷刷上与幽山要程然给个说法的时候,程然正坐在小院子里看着闭月和晔人发呆。

    晔人化形之后太像程烨了,当这样两个人哭丧着脸拿出一颗乌龟卵送到面前,程然觉得自己多说一个字都是种折磨。

    他冷着脸接下了那颗蛋,又冷着脸去山下赶走了蛇族和西海的人,“那条龙死了,给雷劈死了你们没看见吗?至于你,”他转向老王八,“你女儿跑了你找我做什么?我又没抢亲。”

    他倒是想抢亲,他童养媳都跑了。

    关门的时候,薛秋挡了挡门,神色不明地说:“尊上,阿眠他伤的很重。”

    程然愣了一下,连头都没回,“哦,知道了。”

    与他何干?他没出手弄死他已经很念着往昔情分了。

    …

    程然原本想着程烨毕竟是跳了龙门的鲤鱼,是封了神格的神龙,就算被天雷劈个正着也最多修养个几十年就回来了,说不定还能在清水河边捡到他。

    百年过去了,没有人回来,闭月给他丢下的那颗蛋一动不动;

    千年过去了,程烨还是没回来,闭月给他丢下的那颗蛋壳上长了一层毛;

    又过了一千年,程然几乎都以为闭月给他留的一颗化石了,那个长了毛的蛋壳破了,一只小绿毛乌龟钻了出来。

    程然:“……”

    又过了几年,那只乌龟都会跑出去玩了,自己养的童养媳还是不回来,程然忍无可忍,给他挖了块地,扔进去一堆衣服,权当给他立了个冢。

    童养媳嘛,再养一个就是了。

    他将目光落到了在厅中缠着芫姑要酒喝的绿毛小乌龟上,笑吟吟地走过去,笑吟吟地蹲下,“来,叫祖宗。”

    陆河:“哥……祖宗?”

    他不是没想找,可是翻遍全妖界也找不到的时候,他就不知道去哪找了。

    六界之大,他不是不能去,他只是怕。

    万一真的找不到呢,那是天雷,任谁扎扎实实地挨一下都会受伤的天雷,更何况那人本来就受了伤。

    他是妖,心再好也是妖。不知道天道对他们这些神龙究竟定了怎样的规则,也不知道他犯了杀戒会受到什么惩罚。只能满心怨着,怨他是个小没良心的,养大了就跑;怨他明明说了要带自己四处游玩却不见踪影;怨他连坛酒都没留下。

    怨着怨着就有一口气吊着,好像他也的确还活着一样。

    他偶尔会去清水河,也不为了什么,只是去看一眼,躺在阳光下的芦苇丛里睡一觉,在不在等人他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那天喝了点酒,再去河边的时候,看见烈阳下一缕游魂,漫无目的地飘着。很突然的,他想到了自己。

    程然将顾长安捡回尘华殿的那晚,去程烨以前住的小院待了一夜。

    芫姑抱着坛酒走过来,叹了口气道:“这是小少爷以前酿的,也不知变味了没有,主子您尝尝?”

    梅子酒。

    星夜下的小院,树木枝繁叶茂,程然抱着那坛酒突然就笑了,这下连怨都要少一个。

    喝醉了他头一次发了个酒疯,给程烨立衣冠冢不过是立个妖界众人看的,这时他也醉了,便抱着壶酒挖了坟。

    挖累了就靠着墓碑坐下,笑了半晌。

    自己养大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受了伤都不敢往回跑,当日婚礼时打断他,也不过是担心自己会被妖界众人用异样眼光看待而已。

    他喃喃道:“骗我又跑了,再不回来我就不认你做童养媳了。”

    白衣公子撑着头想了好半晌,一滴泪混进酒壶里,“做童养婿吧,你养我的那种,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