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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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困秋乏夏打盹,程然春日里吃了一场酒, 赴了一场宴, 留在南边歇了几天, 再回家睡了一觉,将自己捡回来一个小童养媳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等到终于想起来去园子里看一眼的时候,鱼没见着, 见到个穿了一身红像要过大年一样的小娃娃, 站在柳树下顶了个缸。
“化形了?”他走过去, 单手摸到他头顶, 拿下他头上的缸放到一边,“怎么顶了这个, 在练功?”
程烨看了眼那只棕灰色的陶缸, “我…嗯, 练功。”
程然笑开,“练这个有什么用,想去天音坊卖艺吗?”
天音坊是妖界最出名的风月场所,全都是各族纨绔子弟过去找乐子的, 程烨听到这个皱起了眉头, 睁着双大眼睛抬头看他, “你这两天去那了吗?”
春日里还不是十分暖和, 太阳透过云层洒下来浅薄的光,将孩子眼睛照的透亮。诚然道:“有些事, 过去了一趟。”
“哼!”
小娃娃一声冷哼, 瞪了他一眼, 抓起那只缸又顶到了头上,一动不动像个王八。
程然给他逗笑了,半蹲下身看着他,“怎么啦,我的小童养媳?”
程烨睨他一眼,倔强地转过脸,头顶大缸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程然锲而不舍,“我没出去玩儿,谈事情去了,家里还有一个正宫娘娘呢,我哪儿敢去那些地方找乐子。”
太阳光洒到这一处,小鱼妖耳尖泛上微红,将信将疑地开口:“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程然笑,伸手想要拿下他头顶大缸,被他躲了过,“可你说第二天就来看我的……”
声音委委屈屈,偏又执拗,惹人怜爱得紧,程然竭力憋着笑,“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下次准保不这样了。”
孩子眼睛亮了亮,“真的?”
程然并起三指竖着朝天,“我发誓,以后绝对不骗你了。家养的这个这么可爱呢,我去外面做什么?”
一阵暖风吹过,小鱼妖的耳尖似乎又红了些。
然而事实证明,妖界少主的嘴,骗人的鬼。
“小少爷,主子跟薛二爷去南边了。”下人唯唯诺诺,低下头不敢往前看。
少年在原地停了一瞬,“好,我知道了,我这做了几块杏花糕,你拿去吃吧。”
“小少爷,主子他…昨儿个午间凤族公主过来约了他出去玩。”
“…嗯,没事。我就是前年酿了坛酒,这个时节喝正好。他若不在,你们拿下去吧。”
“小少爷,主子跟薛二爷……”
“又不在吗?没事。”
“小少爷,主子……”
“没事,我正好也要出门。”
“我的小少爷这是要去哪儿呀?”
一道极轻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程烨整个人都怔了一下,转过头看,公子立于柳树下,手持一把描金折扇,浅笑盈盈地看着他,“不认识我了?”
“嗯,不认识了,请问公子姓甚名谁?”少年昂着头,手中剑柄握出薄汗。
柳树花丛中,贵公子清浅笑开,双手握住折扇虚虚弯了个腰,“小生姓程名然,家住与幽山尘华殿,家有贤妻名唤程烨,长得俊俏好身量,暂无子嗣……”
“住嘴!”程烨一张脸涨的通红,连声音也不自觉粗了几分。
薛眠甫一走近听到他这般凶程然,脸色都变得不善,冷着声音说:“大胆!谁给你的胆子对主子不敬!”
说话间一根银针已然发出,直直地朝岸边少年射去。
一阵风袭过,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身边已经站了一人,一身的桃花香,熏人醉人,并起的两指间夹了一根银针,小蛇模样,涔涔地泛着冷光,“阿烨高兴怎么说都行,你别这样,万一伤了他怎么办?”
薛眠皱着眉头说:“主子,您也忒惯着他了,这般不分尊卑,以后传出去可怎么办?”
程然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将银针递给他,“哪有那么多尊卑贵贱,毛病。阿烨还小,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真?”
薛眠还要再辨,“他哪里就小了?来这都多少年了,要不是您一口一个童养媳,能把他惯成这样吗?”
“好了。”程然微微沉了声,“既是我惯的,那我就护着,还是你以为我连护住一个孩子的能力都没了?”
程然轻易不发怒,性子好的没边,此时明显带了几分不耐的说这句话,饶是薛眠跟在他身边多年也惊了一惊。
妖界近来一直不太平,那群心气儿高的嚷嚷着要民主要独立,说妖界自由何必要像仙界那样死板。
说到底其实就是看着两位主上出走十年没个音信,欺负少主年幼来了。
可他们偏生又怂,说的义愤填膺振振有词,程然真往南边走两趟,又一个个装的跟个孙子一样,好酒好菜好陪客地伺候着他。
所以这些年明知道众妖心不齐、对他有意见,可又一场架也不能打。程然面上一直清淡,看不出一点情绪,浅薄的不像是被众人暗地里穿小鞋一样,但他知道,程然心里是憋着气的。
薛眠是真怕他憋出毛病来。可担心他是一回事,第一次见到他施威是对自己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他早就看程烨不顺眼,凭什么啊,水边捡回来的一条小破鱼,连个形都没化还让少主特意下水去给他疗伤,又在临走前让自己照顾他。
过了十年,虽说程然不怎么见这孩子,却每每见到都是笑盈盈的,收敛起所有戾气和张扬,满目温柔的样子。
程烨程烨,连名字都是程然给他起的。
这孩子究竟他妈的有什么好,不爱说话也不出门,每日就闷闷地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练剑酿酒,到底哪一分可爱了?自己跟在他身边百千年,如今程然竟然因为这个孩子这样对自己?
薛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向前看去看见程然那双好看的眉微微蹙起,眸中有明显的不耐,对上他视线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又恢复冷淡。
薛眠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他身后的鱼妖,咬了咬牙强镇定道:“少主既能护便护吧,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
走的时候衣袖都快甩出风,程然看不见他影子之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不去追吗?”程烨问。
“不去,惯的。”程然转过身,笑了笑,“来,你继续练,我看看你这些年有没有长进。”
程烨乜了他一眼,随手挽了个剑花,“说的好像你看见过我练剑一样。”
程然特别爱看这孩子这副撒娇别扭的样子,总觉得可爱得让人想揉他脸,想着想着他真的动手揉了上去,“哟哟哟,我家小娘子这些年脾气见长啊,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程烨也不躲,只等他揉完了才说:“别人拿一颗真心对你,你别糟践了。”
春天杏花开的季节,粉白的小花落到这孩子头顶,明明一副少年样,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程然啧了一声,伸手捏下他头顶那片花瓣,然后使劲揉乱了他头发,“别这样说话,整个妖界就你还有几分可爱了,可别让我以后真没个去处。”
他转过身,往前几步走去,倚在栏杆边打开扇子闲闲地扇着风,过了一会又不知道从哪变出块糕点,一点一点捏成小块扔进池里喂鱼。
身后少年咬了咬唇,终于还是练起了剑。程然听到动静回头望,春日满园落花里,池水碧绿,白衣少年正值年华,踏浪逐波、舞叶弄花,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先前说的话也不完全是玩笑话。
—长的俊俏好身量,宛若仙人。
程然一时看入了迷,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缕极熟悉的香味溜进鼻尖,花丛回顾,少年公子着锦袍,冷冷地走近停下,跟他隔了一棵树的距离,“厨房说饭好了,您快去吃饭吧,赶了两天路才回来,快吃完洗洗睡。”
程然笑了,温声道:“好。”
等到两人都走开,池中青年才停了下来,足尖点在浮萍上,望着手中剑发了会呆。
春风里,浅笑声低低响起,“我原也没说要练剑,哪来的继续一说。”
脾气早就在长久的等待中被消磨了,时光做酒做糖,甜香醉人一场虚梦,而今竟为了解他一点烦闷,甘愿放下身段进到池中舞剑。
程烨啊程烨,你以后是不是真要去天音坊卖艺?
“若他想看,其实也没什么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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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多雨,冰冷刺骨又细微。程烨推开自己那扇木门时,院中已经立了一人,撑了把油纸伞,身边有一只陶缸,不大,却重。
程烨很熟稔地走过去,单手拿起那只缸,连雨水也不倒,直接顶到了头上。
“到哪去了?”薛眠问他,他也不说,只是在雨夜里顶了个大缸在头上,滑稽可笑又可怜。
“长本事了?他宠着你惯着你你便不知道自己身份了?”蛇妖冷着声音说。
程烨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
“你笑什么!”薛眠恼羞成怒,怒瞪向他。
原本就为白日里程然的庇护不悦,来到小院又不知道他去了哪,如今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露出这种嘲讽的笑,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蛇妖一双眼睛中金光暗起,隐隐有要妖化的趋势,手上银针在雨夜里冷冷的泛出光。
程烨又笑了下,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中都藏着不屑和怜悯,身边是逐渐势大的雨点,一点一点砸在地上和陶缸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天边乍亮,薛眠正要发作的时候,轰隆的雷声和浅薄带刺的话语一起响起:“我笑你千百年都看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