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程然，妖界翘楚。长得俊法力高家世好, 放在人间那就该是纨绔贵公子, 放在妖界也是未来妖主的不二人选。

    可偏偏, 这人心好，好的不像个妖而是菩萨。

    “我的主子啊，您又在这里忙什么呢？两位大人找您都快找疯了。”

    薛眠扒拉开草丛, 河边草地上躺了个少年, 翘了个二郎腿, 单手遮住眼睛挡光, 口中叼了根狗尾巴草，猛地被人喊醒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口中嚼了几下, “他们这是又要去哪耍去？又不管家了准备丢给我一个人？”

    小蛇妖笑了笑, “还是主子您知道两位大人心思，快回去吧，就算不回去他们也走了不是？”

    阳光懒懒地洒在身上，程然转了转眼珠子, 一下跳起来, 将狗尾巴草吐到地上, “有理, 走！”

    “回去？”薛眠笑着跟在他身后，程然眼中闪过一抹黠色, “回去, 不回去也走了, 不如先去捞点好处。我听说我爹前两天从凤族族长那边要了两缸酒回来？”

    “哪能呢？两缸酒可不得把人骨头都泡软了，也就两坛，一坛樱桃的一坛清酒，说好了等夏天到了再送些过来。”

    程然眯起了眸子，凤族出美人美酒，这是天下公认的事实。但是凤族的酒一年就酿那么几坛，春天起出去的酒都是往年春天里埋下的，性温、最适合在早春品花的时候饮。

    程然好酒，想着怎么从自家那抠门的老爹手里哄过来这两坛，脚步便不自觉快了些。结果刚走出半里地，就听到身后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大白天里的打雷，不是渡劫就是神罚。

    程然疑惑着转头，却发现先前自己躺下的那一块地上空笼罩了厚厚的乌云，将一整片湖都裹进去，看不清里面情形。

    薛眠催促着他快回去，程然却摆了摆手，等了足足一炷香才等到云雨全部消散。

    “我说主子啊，您这是又要去哪啊，再不回去那两坛酒可就没了。”薛眠故意拿这话激他，谁知道程然听完之后直接摆手，“你先回去，叫我爹给我把酒留着，不然就跟他说我也走了，叫他放一座空殿在那立着我可不管。”

    小蛇妖急的跳脚，跺跺脚还是依言往回赶去，程然便向来时的路走去。

    春雷一般都是晚间，一阵一阵轰隆地让人心慌。可是这白日突起的雷，带了几分神力，突然落在这清水河边，他下意识地就想去看看是何方神圣在此渡劫。

    然而走近一看，何方神圣没看见，只看见一条几乎被烤焦的小鲤鱼。

    他噗地一声，笑了。

    强一点的生物通常都会对比他弱小的生物有一点怜悯心和保护欲，这是程然认为的；

    强一点的大妖通常都会对比他弱小的小妖有一点蔑视和欺凌欲，这是众妖普遍认为的。

    所以当猫妖程然带回了一条连形都没化的小鱼回家好生养着的时候，尘华殿的门槛都快被看热闹的踩烂了。

    “程然啊程然，你这是转行做渔夫了？”

    “瞎说什么呢，哪有渔夫对鱼这么好的，你这样开玩笑，咱们少主殿下该不开心了。依我看啊，这上心劲儿，怕不是给自己招了个童养媳回来！”

    “可不能呐，那凤族公主都暗搓搓地过来好多回了，少主就算再不喜欢人家也不至于放着那绝色美人不要转来喜欢一条黑不溜秋的小焦鱼吧。”

    “到我这来是来看笑话的还是干嘛的？”程然终于听不下去，靠在横栏上一扇子扔过去将桥边几个少年一人砸了个脑门开花。

    薛眠笑了下，往前走几步捡回扇子递给他，“还不是您这事做的别人都看不懂，方圆百里您瞧瞧，哪有您这样心善的，管他是渡劫还是打架呢，关咱什么事啊？”

    程然接过扇子点了点他头，“救着玩呗，你不觉得那小鱼挺可爱的吗？”

    薛眠看了眼池子里奄奄一息的小红鱼，一身焦糊，端上桌子都不够做一碗菜的，哪就可爱了？？？

    “得了得了，我说眠弟，你也别管你家这倔猫主子了，他的脾气，谁劝的回来啊。”

    程然浅浅笑开，面朝黄袍男子所在方向，“还是薛大哥懂我，今儿个来这是做什么的？我可事先说好啊，别打我那两坛酒的主意，从我爹牙缝里抢下来的呢。”

    薛秋乜了他一眼，“你啊。”

    “南方那边又出幺蛾子了，怕是过不了俩月就要来闹事，偏这个时候两位尊上走了……”薛秋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言语间都是藏不住的担忧。

    程然闻言笑开，“是吗？那边不是你们蛇族的聚集地吗，你这个蛇族少主都向着我，我怕什么？”

    薛秋赧然：“您就别嘲笑我了，谁不知道现在妖界一片混乱，我这个蛇族少主说的话几个人听啊。”

    程然随手调动起一块小石子砸到水中打了个水漂，恰好落在那条鱼旁边，“混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着急，随他们闹去。”

    “要是真……”

    “秋哥，”薛眠赶紧喊住他，“少主自然有打算。”

    程然笑着转过身看池塘里那条受了惊的小鱼，低声道：“将各位公子带去厅上吧，吩咐好酒好菜的伺候着。”

    薛眠低下头，“是。”

    等到众人都被领了下去之后程然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什么劳什子叛乱，真乱就乱去好了，这妖界像是有人想管的样子吗？”

    就连他爹，也是被众人强行推上妖主之位的。

    妖族崇尚武力，谁强谁有理，所谓尊卑不过是根据武力值来分的，哪是那么好管的地方。

    “明明是这么懒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救我？”

    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在云水之中传入耳畔。低低的少年音，带着点沙哑，程然愣了一下，往下看去，便发现那只红鲤半直起了身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当真是……可爱得紧。

    程然噗地一声就笑了，趴在栏杆上道：“原来会说话啊，化形了吗？”

    鲤鱼不应，园子后方有呼唤声传来，那群少年公子见他迟迟不来早沉不住气了。程然折了片柳叶向后扔去，传信说让他们先吃着喝着，而后继续逗那条鲤鱼：“会说话就别憋着，不然长了一张嘴是做什么使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鱼迟迟不说，程然也不急，耐着性子趴在栏杆上陪他，全当晒太阳了。等了半天，那鱼终于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名字吗？那我给你起一个吧好不好？”程然笑着，眼睛一瞟看见岸边一排垂柳，绿绿地泛着光，而那条鲤鱼身上的红色又好看极了，“叶…烨，既是我捡回来的那就跟我姓吧，叫你程烨可好？”

    小鱼不答，程然便当他应了，拍拍手直起身子，“那就说好了，你以后就叫程烨咯。”

    身后呼唤声不减，薛眠传音说他再不去他们要过来找他了，程然才笑着转身，刚想走的时候，池中小鲤鱼又开口了，“为什么救我？”

    还真是执拗，程然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偏过头看见它游到一处礁石边，“不是听见了吗？随我姓、我起名，又是我救回来的，你可不得以身相许？我的小童养媳。”

    “你！”那条鱼似乎气急，甩了甩尾巴拍水，明明一身都是红的，可程然还是觉得它脸都变红了几分。

    真是不经逗，程然笑了笑，摘下一片柳叶扔到水面，足尖轻点落了上去，蹲下身放手置于它身上，“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小童养媳。”

    说话间手上红光流动，浅浅一层化为虚雾，包裹住一整条鱼，将伤口合上几分，“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你伤的太重了，没敢直接用妖力，怕治坏了，这也只是先帮你小小的处理一下。这么漂亮的一条鱼，万一落了疤以后我带出去旁人都该说我眼光不行了。”

    嘴里就没个正经的，偏他还想说什么，桥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哎呦我的祖宗诶，你怎么又跑到水里去了，弄脏了一身衣服又得我洗。快上来快上来，他们快等不住了。”

    程然对小鱼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站起身，“瞎扯什么，哪用得着你洗，你是不是又跟下人们抢活干了？”

    薛眠讪讪地挠挠头，“我这不是怕他们洗不干净吗，你快上来吧，他们真要过来抢人了。”

    程然跳回桥上，扇尖点到小蛇妖头上，“以后别做这些事儿，说出去还是蛇族二公子，怎地到我这真成了个下人。我尘华殿缺你这一个使唤的？”

    薛眠连忙点头，“是是是，不缺，也就是您挑。喝茶必须喝时令花卉清晨第二滴露水泡的，穿衣必须是最好的金丝蚕吐出来的丝，就连吃饭用的玉箸……”

    “打住。”程然睨他一眼，“你就寒碜我吧。”

    薛眠笑开，“下人们也忙，我反正也是闲着，随便做点没什么的。”

    程然抬头看了眼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宽广的一片，“闲也就闲这几天了，你迟早要回南边去的。”

    语气清淡浅薄极了，薛眠暗了暗眸子浑当没听见，笑道：“先回去吧，不然他们真得说您被一条小鱼勾了魂了。”

    “尽瞎说，又不是无常，勾什么魂。”程然道，而后想到了什么，“明天我可能不在家，你要是有空的话过来给它治个伤，千万不要用力多了，身体弱的很，受不住。”

    薛眠：“你要去哪？带上我好了。”

    程然：“别闹，我又不是去干嘛。再说你要是走了，阿烨没人照顾怎么办？”

    “阿烨？”

    “嗯，那条鱼，给它起了个名字。”程然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身后蛇妖倏然冷下去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