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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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若的目光一直定在申承厉的身上, 有些恍惚有些失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又似乎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悲伤渐渐散去一些, 眼神慢慢起了波澜。先是复杂的打量,然后渐渐生出一些欣慰。
最后移开, 落在顾明月那里。
“明月。”她轻唤着。
顾明月立马上前,“苏…阿姨。”
苏若若的嘴角泛起苦笑,低喃着, “苏阿姨?这个称呼真让人难以适应。”
她记起了所有,记得丈夫的死, 记得儿子被弄丢了。也知道在过去的近三十年中, 自己是个疯子。然后关于疯癫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就像是凭空过了三十年, 她从二十多岁一下子跨越到了五十多岁。这种落差, 还有本身的痛苦交织在一起。
可是,她记忆更深刻的是这段日子的相处。
她记得眼前的女孩子,记得自己和儿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段时光, 她很开心,她仿佛真的重回了青春,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没有痛苦,
顾明月不知说什么好,失去亲人的痛苦,她经历过。她特别能体会苏阿姨的心情, 也知道这种痛苦不是靠别人的言语安慰就能持平的。
要想从痛苦中走出来, 全凭自己。
“苏阿姨,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医生进来检查一下?”
苏阿姨醒过来后人还是清醒的,已经比他们想过最坏的结局要好太多。他们原本设想过,怕苏阿姨醒来时受不住打击,再次发疯。
苏若若摇摇头,“不用了,我觉得一切都很好。”
申承厉没有靠前,整个人都是僵住的。
妈妈回来了。
他的心里涌起酸涩,妈妈的样子似乎不太能接受现在的自己。母子俩人真正意义上的重逢,没有抱头痛哭的场面,没有喜极而泣的欢喜,令人唏嘘。
三十年了,他从一个抱在怀中的婴儿成了现在近一米九的男人。对于空白了三十年记忆的苏若若来讲,冲击太大。
苏若若的痛苦还停留在丈夫死后不久,儿子又不见了的事件中。一朝清醒,儿子都比当年的丈夫还要大。
“我想和明月说说话,你能先出去吗?”
申承厉点头,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苏若若深吸一口气,嘴角的苦涩更重,“明月,我能这样叫你吗?”
“可以。”
无论是明月姐姐还是明月,顾明月很庆幸苏阿姨还能认识她,还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那好,我就叫你明月吧。我…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段日子以来,我特别感谢你包容我照顾我。”
“苏阿姨,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和您在一起,我很开心。”
她没有姐妹,自从父母去世后就独自一人生活。是苏若若让她有了一种亲人的感觉,两人睡在一起,让她体验了过去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我也很开心,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自从长林去世后,我活得就像行尸走肉。要不是有孩子,我可能就随他去了。是我不好…我只顾着自己伤心,对孩子疏忽了。我没有尽到当妈妈的责任,都是我的错,弄丢了他…”
苏若若咬着苍白的唇,无神的眼中蓄满泪水。
弄丢孩子后,天都塌了。
刚开始,她像疯了一样四处寻找。可是一天天的绝望,将她慢慢地击垮。她再也承受不住那样的痛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近三十年的疯癫生活中,她的灵魂像是被关在一间小小的黑屋子里。看不见阳光,感受不到生命。
“这不是您的错,我觉得是人为的…”
“谁?”
苏若若急问,泪水还挂在脸上。
“我想你应该能猜到一点。”
顾明月没有明说,苏若若的眼前便浮现之前申玉丽想撞她的情景。
那个大姑子,她一直都比较怵。
对方太强势,又是长林的姐姐。她和长林的事情,公公没有反对,倒是大姑子话里话外都看不上她。
她不是爱计较的人,想着大姑子已经嫁出去了。自己过日子是和公公还有长林一起,也就一直忍着。
大姑子虽然看她不顺眼,可是她自认为还是做了一个身为弟媳的本分。
“是她…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都是钱惹得祸。”
“可是爸给了他们很多钱啊。”
那么多的钱,开公司的钱都是公公自己出的,没有走公司的账。更别提其它的一些小钱,放在一般的人家,都是了不得的大数目。
“人心不足。”顾明月道。
苏若若的表情更难看,为什么?就因为钱,连至亲都要害吗?他们是一家人,大姑子为什么要让人故意弄丢她的孩子。
那是申家的孙子啊,长林唯一的骨肉。
“那个承厉…知道吗?”
申承厉弄丢的时候,才几个月。大名是取好了的,只是苏若若和申长林一直都叫他小宝,申承厉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叫过。
“他知道。”
苏若若点头,“我看他特别的能干,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理。我……说实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小宝是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他连一颗乳牙都没有长…”
她的小宝是个抱在怀中的孩子,一逗就会咯咯的笑,是她和长林的心肝肉。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将他和见到的成年男人想成同一个人,她想象不到他们会是同一个人。
顾明月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想也能理解。
即使苏若若现在清醒过来,说起来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一个才生完孩子没多久的女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能接受儿子都比自己大的事实。
“我能理解。”
“谢谢你…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要对谁讲。我父母去世了,爸也刚走了。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还可以和谁说说话。”
“如果您愿意,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谈谈心什么的。”
苏若若苦笑,“像以前一样…”
“对,像以前一样。”
“好吧,谢谢你,明月。你让承厉时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顾明月出去,换了申承厉进来。
她靠在墙上,看着四处都是白色的墙壁。轻轻叹一口气,似乎头顶一直悬着的那把剑终于落了下来。
所幸,结果还不算坏。
不知道他们母子俩在里面谈了多久,唯一肯定的是苏若若这次醒来有儿子陪着,应该不会再陷入疯癫。
等到病房门再开时,苏若若的气色好了一些,想必是和儿子谈得还算不错。留院观察了几天,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出了院。
到底是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苏阿姨不是十八岁的苏若若,不会闹顾明月,也不会玩闹。倒是很喜欢安静地从着发呆,看着外面的游池和花园。
顾明月看着她,爱莫能助。
如此过了半个月,永邦已经快要倒闭了。
申承厉手段雷霆,根本没有给周家半点面子。那些走公账投进永邦的钱,都要知道资金去向。以前申老爷子在,财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旦查起,漏洞百出。
周承业焦头烂额,不仅要面对公司的一摊烂账,还要承受申玉丽坏脾气。更雪上加霜的是,周同元失踪了。
随着他一起失踪的,是那些巨款的去向。
申承厉再次见到周承业时,对方眼神阴鸷,脸上再无招牌式的笑容。
“你满意了?外公才刚过世,你就拿自己的亲人下手。你就不怕外公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在公言公,在私言私。何况外公临终前有遗言,让我一切以申氏利益为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且还让我彻查当年我爸爸车祸一事,以及我被抱走的真相。”
“你说什么?外公让你查的?什么真相?舅舅是出祸死的,你是被保姆弄丢的,你要查什么?”
周承业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面对一脸从容的表弟,突然觉得气势上矮了一大截。他眼神闪烁,心里起了狐疑。
难道当年舅舅的死不是意外?
难道表弟被抱走也不是意外?
申承厉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当年的事情,周承业自然是不可能参与的。可是这些年来,他不应该一点都没有怀疑地过。
申玉丽为什么这么做?
为的就是他。
“这些问题,你可以去问你妈,我想她应该比谁都清楚。不仅是当年的事情,还有我上次提到的我出车祸的事情。我想,我都得好好查一查。是不是亲人,还得证据说了算。”
“承厉,你这是欲加之罪!你这么做,就没有想过后果吗?你是不是想众叛亲离?”
“亲人?什么是亲人,背后捅刀子的不是亲人,是仇人!”
申承厉走过来,他比周承业高小半个头。眼神俯睨着,一脸的冷漠。如此横刀相向的亲人,不如没有。
周承业冷笑连连,“好,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一早就起了二心,一直在等。等爷爷过世,你就准备摊牌。什么查真相,全是借口!”
“随你怎么想,这是你最后一次自由出入申氏。若有一下次,请提前与我秘书预约。”
申承厉慢慢坐下,摆出送客的姿态。
周承业咬着牙关,悻悻甩门而去。
回到家里,申玉丽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承业,我听说有人在查你舅舅车祸的事情…”
周承业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是,我刚从那边过来。是你的好侄子要查的,不仅要查当年舅舅舅车祸的事情,还有他被人抱走的事以前他回申家出车祸的事情。妈…我们可能真的要完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要玩,我是他姑姑,是申家的长女,怎么可能会完?”
“妈,你醒醒吧!他根本就不认我们,爷爷一死,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公司快关门了,他还不肯放过我们。他就是想要我们死!”
申玉丽颓然地瘫坐下来,“不会的…不会的…”
“有什么不会的?妈,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直惯着我爸?要不是他养小三包情人的,公司怎么会亏损成这样?你知不知道,自从我接手公司后,公司一直都在艰难运转。我有想过寻找转机,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他不甘心。
自己除了不姓申,哪一点比那个表弟差。他就是要向别人证明,没有申氏,他周承业也能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天地。
可是这一切,都要完了。
公司都要倒了,资金链全部断了。
更可笑的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的亲爸。一个为了女人,可以完全不管妻儿死活的男人。
他想不通,妈妈是申家的小姐,当年是怎么看上他爸的。
申玉丽也想不通,当年自己是怎么看中周同元的呢?是因为他长得比较好看,还是他会哄她开心?
这一点,直到警察上门,她都没有想通当年的自己是怎么被周同元迷住的。
她只知道,为了那个男人,她做尽了一切。到头来不光是千疮百孔的婚姻,还有等待她的牢狱之灾。
在得知申玉丽被判刑后,苏若若第一次提出去给申长林扫墓。
站在墓碑前,她神情还算平静。唯有紧握的双手和颤抖的唇,泄露了她心内的波澜。一别三十年,阴阳两隔。
在她的记忆中,丈夫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大男孩。
墓碑上的照片阳光开朗,带着一点玩世不恭。
申承厉的眉宇间肖似生父,气质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像冰,一个像火。
“长林…”
苏若若蹲下去,抚摸着照片。终于没有忍住崩溃的情绪,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