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若睡着后, 申承厉和顾明月都睡不着。

    两人默契地出了别墅, 来到花园里。今夜没有明月, 唯有丝绸一般丝滑的黑色天幕。

    “你就没有怀疑过你父亲当年的车祸吗？”

    这是顾明月一直想问的问题，在知道申玉丽和周承业母子一直想夺申家的家产之后, 这样的念头就没有打消过。

    她十分有理由相信，人为财死。

    申玉丽的种种表现都告诉她，当年申承厉父母出车祸的事情, 一定不是意外。豪门之中，这样的手段听多了, 也见多了。

    申承厉怎么可没有怀疑过, 然而事过境迁，早已没有任何的证据。

    “不是怀疑, 我能肯定。就像你说的, 连我被人抱走，恐怕也是他们做的。我回到申家后不久，就出了一次大车祸。从那时候起, 我就知道了，有人要我死。”

    骨肉至亲，为了财产, 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你爷爷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顾明月不相信申老爷子那样的人，会看不出来自己儿子的死有疑点？也不相信他看不出来自己女儿的心思和外孙的想法？

    一个在商场之中呼风唤雨的男人，不可能连这点都看不透。

    申承厉垂下眼眸, 心狠狠地揪在一起。爷爷会不清楚吗？答案是否定的。爷爷之所以什么都不说, 是为了所谓的大局, 以及申家。

    如果他真的找不回来了，申家还得有人继承。而血缘最近的周承业，是第一选择。爷爷没有追究，他能猜出原因。

    亲情有时候很脆弱，脆弱到可以用利益来衡量，且还衡量出了分量。

    从他的表情中，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爷爷和奶奶很疼她。在两个儿子当中，也更疼自己的父亲一些。但当爸爸妈妈去世之后，爷爷还是做出了让伯父接手顾家的决定。

    从那一刻起，在她的心目中，她不光是失去了父母，还失去了爷爷奶奶以及所有的亲人。在他们的眼中，家族利益胜过一切。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和和美美的，她做不到。

    或许他和自己不一样，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受尽他们的宠爱。而他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又是个疯子，可能没有多少的感情。

    “你就什么都不做吗？”

    他眸色一变，慢慢幽深，“当然不是，爷爷八十多了，我再等等。”

    她突然就理解了，申老爷子的年纪这么大，来日不多。他不忍伤老人的心，打算等老人去世后再收拾周家那对母子。

    后半夜，老宅又来了电话。申老爷子晕倒，已送到医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对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突然晕倒几乎可以预料接下来的发展，和很有可能的结果。

    申承厉和顾明月都赶到了医院。

    周家的人没有到，一问照顾申老爷子的人，才知道是申老爷子交待过的。一旦发生紧急事情，只通知申承厉。

    顾明月默然，申老爷子应该是心如明镜。

    白天看着还精神不错的老人，此刻躺在病床之上插着呼吸机，人事不知。像飘落的残叶，了无生机。

    医生和护士来来回回，说的还那几句老话。

    年纪大了，这一晕倒要是醒不过来，也就该准备后事了。如果醒过来，恐怕也时日无多，该准备的都要准备起来。

    好在申老爷子在把申氏交给申承厉时，已是将家产安排得明明白白。遗嘱什么的早已立好，没有什么异议。

    近六点的时候，申老爷子醒了。茫然地睁开眼，看着他们。

    “爷爷。”

    申承厉急忙凑到跟前，申老爷子又闭上了眼。

    “承厉…”一老一小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对于孙子，申老爷子是愧疚的。他示意护士上前，替他拔掉氧气罩。

    “爷爷有话要对你说。”

    “爷爷，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申老爷子苦笑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爸…对不住你妈…都是爷爷的错…”

    “爷爷，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我能理解您的做法。”

    “不…”申老爷子摆着手，浑浊的眼神涌上了湿意。孙子这么懂事，他很欣慰。正是因为孙子的懂事，才成全了他的私心。

    可是他的心很痛，他的儿子啊，那么的年轻意气风发，竟然就早早地去世了。

    就在他晕倒的时候，仿佛之间他好像死过了一回。在那一刹那，他突然有些醒悟过来。他的所做所为，是多么的伤长林的心。

    顾此失彼，最后只会失去所有。

    “当年你爸你妈出车祸，还有你被抱走的事情…你放手去查吧。查到什么就是什么…无论是谁，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顾明月很是惊讶，申老爷子想通了。

    申承厉也有些吃惊，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爷爷的身体。“爷爷，你安心养好身体，不要操心太多。我爸妈的事情，我会去查的。”

    “好…去查吧，查个清楚，查个明白…对你爸也有个交待…”

    说完，申老爷子好像用尽了全力，整个人又虚脱下去，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周家三口进了病房，一看申承厉和顾明月都在，脸色有些不好。申玉丽扑到病床上，焦急呼喊，“爸，爸…您怎么了？”

    申老爷子费力睁开了眼，再次闭上。

    “承厉，外公怎么了？”

    周承业对着申承厉发难，老宅的管家出声说明了原委。

    申玉丽不善地看着管家，“我爸晕倒了，你怎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要不是医院有熟人，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爸住院了。你们想干什么，承厉你想干什么？”

    为什么不通知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这是爷爷的意思，爷爷交待过。万一有事，先不通知你们。”申承厉冷冷地开了口。

    周家三人面色同时一变，周同元先反应过来，打着马虎眼，“爸肯定是糊涂了，或者你们听错了。你没成家，担不起大事。你爷爷病了，首先得通知我们这些长辈。我们经事多，处理起来更有经验。”

    “论经验，还得靠医生和护士。其它的，我们要尊重申爷爷的意见。毕竟他是当事人，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顾明月这一出声，申玉丽就狠狠瞪了过来。

    “顾小姐，你和承厉还没有结婚。这是我们申家的家事，你在这里不太好吧？你既然来了，做为一个外人，是不是应该保持沉默。”

    “是爷爷吩咐她一起过来的，我们会很快结婚，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有资格来这里。姑姑一来，不关心爷爷的病情，莫名针对明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申玉丽一噎，这才轻声询问旁边医生。得知申老爷子是突然晕倒，一时也找不到别人的什么错处。

    病房里沉寂下来，谁也不再说话。

    申老爷子一直时醒时迷的，申玉丽心里急得起燎泡。爸这一病怕是好不了，可是对于周家，爸什么都没有安排，他们怎么甘心？

    “爸，爸…”

    “妈，你别叫了。”

    周承业有些心烦，本来公司就事多。要是外公这一病不起，他们真有什么事情，可是谁也靠不住了。

    他的好表弟是不可能会帮他们的。

    所以，他无比希望外公能好起来。永邦这一次要渡过难关，还得靠外公的资金和人脉，否则他们很难再翻身。

    然而事与愿为，申老爷子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三天后，突然就不行了。从送到抢救室到去世，仅仅不到三个小时。

    申承厉呆呆地看着像睡着了的申老爷子，听着申玉丽的哭声。

    申玉丽哭得特别的伤心，哭声带着宣泄。爸到死了都是偏心的，以前是事事向着长林，现在又是处处为了承厉。

    她呢？

    他的儿子呢？

    爸什么都不安排，什么都不交待就这么走了。

    她不甘心哪，不甘心哪！

    “爸，你好狠的心哪！”

    顾明月静静地听着她哭，时不时接收她射过来的恨光。以前是想不明白的，因为亲人始终是亲人，再是为了利益，最多是吵架翻脸。

    后来爸爸妈妈死了，顾明月才知道。所谓的亲人，狠心起来比外人更可怕。他们会在你不防备的时候致命一击。

    申玉丽这样的女人，就是那种人。

    她能害死自己的亲弟弟，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侄子心存怜悯，更何况自己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

    申老爷子去世后，永邦的□□满天飞。

    周承业焦头烂额，申玉丽跟着一起求人找关系。唯有周同元，仿佛事不关己似的照旧和别的女人厮混在一起。

    永邦开始亏损，以极快的速度走下坡路。

    与此同时，申氏派人去追究之前投资的事情。除了初始资金，申老爷子前后一共在永邦投入了几十个亿。

    这些钱，只有近几年几笔资金能有账可查。前些年周同元管理公司时的账目全都一塌糊涂，不仅去向不明，甚至还有公司的资金往外流。

    申承厉铁心查账，周承业也没法阻止。

    账拿不出来，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钱去了哪里。申玉丽找周同元闹，让他交待那些钱的去向。周同元支吾其辞，被逼急了，就嚷着要离婚。

    他算是看明白了，岳父一死，那个侄子是不会管他们周家的。他们也别想再从申氏拿到一分钱，既然如此，他何必还要忍受尖酸刻薄的妻子。

    申玉丽听到离婚两个字，整个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离婚？”

    “是啊，你整天这样闹，我们怎么过到一起？还不如离了，你省心我也清静。玉丽啊，你这脾气，我真是忍了好多年。”

    周同元摇着头，一脸的无奈。

    申玉丽尖叫起来，上前去挠他的脸，“你敢提离婚？是不是想娶外面的小妖精，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你想都别想！”

    “你干什么，疯婆子！”

    周同元一把将她甩在地上，以前他确实不敢动她。谁让她是申家的大小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岳父死了，谁还把她放在眼里。

    申玉丽摔在地上，半点没缓过神来。

    “夫妻一场，我已经给你体面了。你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这么久，也该知足了。以后我就不奉陪了，你好自为之。”

    周同元理理衣服，大摇大摆地离开。

    申玉丽缓过神来后，又哭又闹。打电话给周承业，周承业没说两句就挂了。再拨周同元的电话，对方直接把她拉黑了。

    她气得摔了手机，四分五裂。

    都是承厉心狠，竟然做事这么绝。这是要逼她，逼他们母子俩。

    她一下子爬起来，开了车就飞驰出去。直冲到老宅，恰逢申承厉和顾明月及苏若若处理完老宅的事情，一起出来。

    撞死他们！

    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油门一踩，冲了过去。

    苏若若走在最前面，申承厉一把推开顾明月，再把吓傻的苏若若拉开。

    车子撞在墙上，申承厉上前拉开车门，将申玉丽从车子上拖了下来。申玉丽满脸的恨意，死瞪着他。

    顾明月抱着苏若若，苏若若两眼发滞面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黑和小黑赶紧上前来，拖住申玉丽。申玉丽疯狂地大喊大叫，咒骂着申承厉，咒他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为什么要回来。

    最后放声痛哭，哭自己从小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哭申老爷子偏心，重男轻女。骂自己病苦，眼光不好，竟然会看中周同元那样的男人。

    顾明月对她实在是同情不起来，和申承厉一起赶紧把苏若若送去医院，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子里的气氛压抑沉重，顾明月盯着苏若若，眨都未眨。

    他们心里都有了预感，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白色的床单，苍白的脸。

    苏若若就那样躺着，眉头紧皱。

    一个小时之后，她眉头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眼神盯着天花板和头顶，过了许多才慢慢侧过头。

    那双眼中没有欢喜，没有懵懂，有的只是深深的痛苦和浓浓的悲伤。

    顾明月的心往下沉，她知道。醒过来的不是十八岁的苏若若，而是苏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