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了三十年的痛哭, 久久才释放出来。后来哭声渐小, 似幽咽一般。终是变成轻轻的啜泣, 带着浓浓的悲伤。

    墓碑上的男人年轻依旧，笑容灿烂。

    而活着的人, 历经了三十年的岁月洗礼，早已呈现老态。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曾无数次憧憬过两人一起拌嘴变老。

    然而事实却是, 他永远停在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里。

    墓园很安静，可见远处的高楼, 看上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同一个城市之中,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每天都在上演着。

    苏若若的声音渐不可闻, 手指还在抚摸那墓碑上的照片。她的痛苦, 旁人未曾亲身经历过，是无法体会的。

    许多之后，她才扶着墓碑站起来。

    申承厉和顾明月已经上前, 伸手去扶她。她摆摆手，缓缓摇头。再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慢慢地转过身。

    “走吧。”

    几人沉默着, 一起出了墓园。

    周家那边的事情基本已经尘埃落定，申玉丽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名，恐怕有生之年是不会出来的。

    永邦面临着倒闭的状态, 周承业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等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 却是从莫欢的口中听到的。莫欢说, 周承业和柳依依似乎在交往，两人关系密切，柳家人都很反对。

    无奈柳依依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和周承业在一起。

    “真不知道我这个表妹最近是怎么了。我以前觉得，她那么好强，处处都喜欢和别人比，骨子里一定是个十分骄傲的人。可是她的所做所为，真的让我很失望。”

    不是喜欢申总吗？怎么转眼和周承业好上了？到底是怎么样的脑回路，才会以为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的弟弟在一起。

    简直是可笑，愚不可及。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或许她和周承业相处了这段时间，真的爱上了他也说不定。”

    顾明月和柳依依不太熟，仅有的几次交谈都让人很不舒服。在她看来，柳依依这样的女孩子，特别的虚荣，还真有可能被周承业画的大饼给迷住了。

    周承业这个人，皮相不错，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他们会在一起，似乎也不怎么意外。

    莫欢冷笑，“周承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我不相信我表妹看不清楚，要说爱上他，我觉得不太可能。除非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迷住了，一时糊涂。”

    申氏这次的行为，无疑是和周家彻底撕破了脸。所以周承业现在得不到申氏的半点支持，柳依依这个时候和他在一起，很有可能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想想周承业这个人，还真是一个会利用女人的渣男。之间一直对她示好，不就想利用她来打击申承厉吗？

    这样的男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人感到惊讶。

    不过，这些都和顾明月无关。

    顾明月最近因为苏若若的事情，明显情绪上有些低落。

    莫欢看了出来，申家最近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身为申总女朋友的明月，多少受到了影响。世事还真是难料，谁能知道短短一个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听说，申总的母亲病好了？”

    “嗯，好了。”

    “那就好。”

    莫欢不是一个八卦的性子，实在是不好多过问申家的事情。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周家这次出事，和申总母亲醒过来脱不了干系。

    听说申总的姑姑因为蓄意谋杀罪被判了刑，仅凭这一点，她就能猜出事情的大概。豪门之中，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两人交情算不上深，言语之间不可能太深。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便各自回到工作岗位。申承厉不在办公室，顾明月挺无聊的。

    苏阿姨不是苏若若，不需要她的陪伴。

    对于现在的苏阿姨来讲，更需要的是清静的私人空间。

    申承厉很忙，忙到快下班了，顾明月都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他打了电话回来，让司机先送她回去，他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回到别墅，门口没有迎接的苏若若。顾明月站在门口，发呆了好一会儿。她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苏若若就会从某个角落地欢喜地跑过来。

    她自嘲一笑，迈步进了别墅。

    苏若若静静地坐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之上，一动不动。她敲门进去，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空洞的眼神，让人害怕。

    “苏阿姨。”

    “你下班了。”苏若若仿佛大梦初醒般，挤出一个笑容。

    “是，我下班了。我看今天的天气特别好，你有没有出去走一走？”

    “走了，下午在花园里走了几圈。”苏若若说着，眼神迷离，打量着她，“明月，你和承厉处对象多久了？”

    顾明月一愣，仔细想了想，“几个月吧。”

    “那也不短了，若是有缘分，一见钟情也是有可能的。要是没有缘分，就算认识好多年，也不可能在一起。承厉年纪不小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

    这个问题顾明月从来没有考虑过，之前似乎提到过，那时候苏若若还要当他们的伴娘。但那都是玩笑之语，作不了数。

    “我们暂时还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苏若若又笑了一下，听出她话里的敷衍。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终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苏若若会缠着她，有说不完的话。眼前的苏阿姨，已经有了长辈的模样。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好多插手。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子，我很喜欢你，承厉也喜欢你。我是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结果，早点结婚早点在一起。人在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日子很长。我也曾经这么想过，总觉得我和长林会永远在一起…谁能料到永远是多远，还是得珍惜眼下，珍惜身边的人。”

    她一番感慨，让顾明月也生了唏嘘之意。

    是啊，自己何尝不是那样。

    年少的时候，以为父母会陪自己一辈子。

    “我听阿姨的，我会和承厉好好商量的。”

    苏若若闻言，又挤出一个笑，“那就好。”

    晚上申承厉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苏若若已经睡下了，顾明月也躺在床上，没睡着一直在想事情。

    她听到外面的声音，轻轻地起身，开了门。

    像是有感应一般，那边的申承厉虽然开了房门，却一直没有进去。看到她出来，问道：“还没有休息吗？”

    “嗯，有些睡不着。你今天怎么这么忙？”

    “公司有点事情，我明天会出国一趟，可能要个十天到半个月。这些天，你就不要去公司了，留在家里吧。”

    他说着，目光望向苏若若的房间。

    顾明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姨的。”

    他走了过来，脸色看起来有些倦，但是眼神清明，气势依然给人压迫感。她不知为何身体往后缩了一下，有些期待他做些什么。

    两人靠得特别近，近到他略一垂眸，便看见她胸前的沟壑。

    起起伏伏着，特别的动人。

    他捧起她的脸，将唇印了上去。久久缠绵着，她心里甚至冒出疯狂的想法，想将他留在自己的房间里。

    然而脑海中划过他略显疲惫的脸，还有他明天就要出国，想想还是控制住了。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感受到他的压抑和自制。如果他要，她是愿意的。意料情迷之间，他松开了她。

    他的眸中还有情潮在涌动，却死死地捺住自己，不让自己吓坏了她。不急的，他可以等，千万不能把人吓跑了。

    她的眼神布满雾气，迷离又惑人。微张的红唇，可以看见略微的肿胀。水润润的，看起来就知道被狠狠宠爱过。

    这般模样，落在他的眼中，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可能就要不顾一切地将她按在大床上，为所欲为。

    “早点休息吧。”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她的心里有淡淡的失望。

    算了，眼下确实不是好时机。

    水到渠成的事情，还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第二天，她送他去机场。

    看着头顶飞往他国的飞机，她似乎明白了当年父母的心情。或许在那个时候，父母是极不愿意她出国的。

    他们希望她普通一点，平凡一点，是依赖父母的小棉袄。

    她仰得脖子发酸，终是低下了头。这一世，她决定做一个普通平凡的人，恋爱生子，经历一个女人在该有的年纪里应该经历的一切。

    他不在的日子里，她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苏阿姨。她知道，人要是经受了打击，反而更应该多出去走走，老闷在家里是不行的。

    趁着申承厉不在，她说了好久，才把苏若若拉着又是逛街又是吃喝的。

    如此几天，苏若若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有天临睡前，还对顾明月道：“这几天我很开心，甚至会忘记那些痛苦。有时候，要不是我记得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我真的以为我们是闺蜜。”

    “您就把我当成闺蜜，说起来论心理年纪，我们应该差不多大。”

    苏若若怅然一笑，“是啊，差不多大。可是事实却是，我都五十多岁了。”

    “你不要去想，你就可以永远二十五岁。我相信申叔叔一定希望你天天开心，永远年轻。”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光是申叔叔，我和承厉都希望你每天开心。只要你开心快乐，就是我们最大的期望。”

    苏若若眼神慢慢有了神采，虽然接受了自己五十多岁的事实，但是她的心里是抗拒的。她抗拒自己到了快要到奶奶的年纪，抗拒自己的儿子都三十岁了。

    甚至她有些恨自己，恨她为什么潜意识选择逃避痛苦。如果不是思想上的逃避，她怎么可能会疯？她恨自己的懦弱，如果重来一次，她宁愿痛苦三十年，也不愿意行尸走肉地度过。

    人生何其短暂，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

    因为这空白的三十年，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这几天，她都在想，要是她没有疯，而是一直努力寻找儿子，儿子会不会在还小的时候就被找到了。

    她知道，承厉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成年了。

    也知道，在未成年的那些年，他先是被人收养，后来就被送到孤儿院，再后来就是靠自己勤工俭学。

    她对不起长林，对不起承厉。

    顾明月的话，让她有了新的理解。

    她完全可以把自己当成二十五岁，活成二十五岁。何必拘在五十多岁的框框里，装成暮气沉沉的老女人。

    长林要是知道，一定也希望她能开心的生活。过去不可挽回，她应该更珍惜的是当下。如果她一直郁郁寡欢，承厉会难过的。

    “明月，谢谢你。”

    好像就是自这晚以后，苏若若重新焕发了新生机。与十八岁的苏若若不同，却是另一种由内而外的鲜活。

    就像是一个同龄的好友，两人会谈人生，谈生活。一起做菜，一起聊天。渐渐地，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人也跟着明亮了。

    顾明月看到这样的她，特别的开心。

    在与申承厉视频时，说到了苏若若的近况，他果然很高兴，真诚地说了好几声谢谢。他们俩人的感情，要是外人看到了，肯定会很奇怪。

    都不是话多的性子，通常会陷入短暂的安静。然而都不挂断，就那样看着对方，即使不说话也可以。

    她发现，他越看越帅。皱眉好看，面无表情也好看。甚至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羞赧都让她怦然心动。

    默然之中，相互不言不语认真地看着对方，往往会滋生出更多的情愫，会看清一些热闹时看不清的东西。盯着一个人看，而不厌烦无聊，只有一个解释。

    顾明月觉得，她可能爱上对方了。

    这种认知，让她满心雀跃，一连做了几天不可描述的梦。她开始数着他归来的日子，知道他的行程要延期时，是浓浓的失望。

    好几天没去上班，她没想到莫欢会找自己。

    莫欢约她在一个特别僻静的地方见面，要了一个包厢。

    她去时，莫欢已经到了。在室内还戴着一个墨镜，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脸色说不出来的严肃冷静。

    听到推门声，回头。

    “你来了，坐吧。”

    她坐在对面，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异样。

    莫欢不仅状态不太对，表情也不太动。精明干练的女强人，不应该出现这种无助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变化这么大？

    一定是出了事。

    果然莫欢摘下眼镜后，露出一双红肿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