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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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来传信说俞婉言要见他的时候,温浥尘正在撇兰, 原本流畅的走笔忽地一顿, 兰花的花瓣偏向一处, 毁掉了整幅画。

    羽瞧着那花瓣,心里有些惋惜:“听云公子说, 俞姑娘言语之间, 很是急切。”

    不知为何, 温浥尘一听说俞婉言有些急切, 原本索然无味的心涌起一丝兴致。她终于要将东西交出来了, 与之交换的, 会是什么条件呢

    搁下笔, 温浥尘的嘴角, 浮起笑意。

    “羽,告诉俞婉言, 让她亥时到澄碧湖来见我。此后, 你即刻启程, 去羌国取嵩上一点红。”

    “遵命!”

    澄碧湖位于京郊, 两岸遍植绿柳桃花。白日是赏景的好去处, 夜里么, 则是男人的销金窟。京城里的公子们一提到澄碧湖,皆会心一笑,心照不宣。

    亥时, 一辆朴素的马车准时到了澄碧湖边, 湖上花灯如昼, 无数精致的画舫在湖中穿行,妩媚多情的女子在画舫上或嬉笑,或抚琴。细腻的香肩雪脯若隐若现,引得恩客挪不动脚步。

    这澄碧湖的夜,是香艳而尘俗的。一切旖旎随着夜色深沉而越绚烂,如暗夜中绽开的烟花。

    比起这彩灯霓裳,朴素的马车像一只灰扑扑的兔子,十分不起眼。车上下来两位少年,相互交谈了几句。画舫上眼尖的姑娘看到了两位少年,顿时媚声四起:

    “两位公子,瞧一瞧奴家呀,奴家等了大半个晚上,还无人理会呢。”

    “公子公子,我们船上的桃花酿是最好的,保准您一喝解千愁,醒时品歌舞,醉卧美人膝,这可是人生一大乐事,快来快来。”

    “公子公子,别听这小浪蹄子胡说!还是我们这里好,嘿嘿,唱曲儿抚琴吹箫,还有房中术,样样精通。”

    柔声媚语,很是热闹,平常男人听了,怕是早就酥掉了半边身子。可是这两位公子却像是罩了一层金钟罩,把一切莺声燕语都屏蔽在外,一丝眼风也没有飘过去,自顾自上了一艘帘子低垂的小舟,远远地划开。

    看着两块嫩肉就这样走了,有些姑娘不乐意了,低声嘀咕:“这舟子是谁家的,怎么从未见过,一点规矩都没有。”

    “瞧着寒酸得很,一点装饰也没有,怕是个野的。里头的蹄子,不知是个什么货色。那两位公子口味真是奇特,放着姐姐这般绝色不找,偏偏要去找个野货。”

    “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算是什么绝色?你若是绝色,我就是天上的仙子了,啊哈哈哈——”

    “那两位公子瞧着很是生嫩呢,可惜了,可惜了。”

    正说得热闹,倒是一位年纪较长的歌女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打趣了两句,让说嘴的姑娘们都散开了。

    小舟悠悠地,离香艳热闹的画舫聚集地越来越远。一只绘了细长兰草的灯笼,孤独地临水自照,与凡尘世俗分隔开来。

    俞婉言抬眸,看向面前悠然喝茶的辛夷公子,今日的他,换了一副瘦弱书生的面皮,常年吃不饱饭似的,面色蜡黄。然而一个瘦弱书生,哪里会有这样的气度。

    青梅抱拳行礼,然后退到外面去了。辛夷公子看了青梅一眼:“这婢子,看着不像内院中人。俞姑娘好手段,收服了一个得用之人。”

    “自保而已。”俞婉言淡淡道。青梅入府之后,俞婉言专门找了俞融原先的那个武师,为青梅传授武艺。青梅原本有些根基,再加上肯吃苦,进步很快。

    “俞姑娘这一次来,不会再改主意了罢,事不过三,俞姑娘最好想清楚。”

    俞婉言从袖中拿出一根碧玉青莲垂珠簪,放在桌子上:“这是您要找的东西。”

    辛夷公子黑如墨玉的眼眸在俞婉言面上停留片刻,拿起簪子轻轻摁了一下莲花蕊。只听一声细微的响动,簪尾弹出来一枚银针。

    银针在灯光下微微发亮,上面的暗纹隐约可见。怪不得他们的人寻了一圈都没找到,原来是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辛夷公子收了簪子,忽地笑道:“看来这回是真的要提条件了,说罢,俞姑娘,你想要什么?”

    俞婉言从袖中拿出玉辛夷花,倏地抬眸,双眼明亮如星:“婉言只有一个请求,请公子,送我去伊阙!”

    伊阙,是大弥的门户,羌族若来犯,首当其冲就是伊阙。根据他的消息,三天前殷远思与羌族三王子达日木在伊阙城外五十里大战,双方皆有损失,各自退回。殷远思麾下,似乎少了几名副将,其中,就有俞融。

    辛夷公子望着她掌心的玉辛夷花,未接:“俞姑娘,你思念兄长的安危,人之常情。但是伊阙,不是绣花扑蝶的地方,你一个深闺少女,如何能去?还是换个条件比较好。”

    “我知道,所以来寻公子,请公子带我去伊阙!”

    光影浮动,点点星光碎在湖水里,漾出碎金色的涟漪。辛夷公子站了起来:“俞姑娘,令兄是殷远思的下属,他的安危,殷将军自会考虑。簪子我先收下,条件么,你回去再想。”

    才走了几步,浅紫色的身影横在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眸:“哥哥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战死之人何其多,殷将军怎么会特特去寻?请带我去伊阙,温公子!”

    水边树上栖息的鸟儿被舟子惊动,扑啦啦飞起几只,不满地叫唤。不知是哪只鸟儿投下一枚石子,搅碎了缓缓漾开的金色涟漪。

    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

    温浥尘目光愈见深邃,星光灯影,投不下半点影子。微风从窗子里吹进来,俞婉言衣带上的垂丝流苏微微颤动,空中,鼻尖,浮动着淡淡的梅花香味。远远地传来船女的歌声,摇摇曳曳,一字一句里,都是缠绵之意。

    “你何时知道我的身份?”

    俞婉言抿了抿唇,脂粉未施的唇瓣上,很快留下一个清晰的齿印,她目光流转,缓缓道:“第一,公子有洁癖。在夏府晚宴上,和假扮我兄长入俞府的那日,都习惯先拂一拂椅子,方坐下。第二,公子在密道救我那一次,我不小心,看到了公子指间的薄茧,与辛夷公子一模一样,那是长期抚琴吹箫,才会形成这么一层薄茧。第三--”

    “够了。”温浥尘打断她。

    俞婉言垂手而立,身上的浅紫男装显然有些大,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竟透着一些无助的凄凉。但是她的眼神却丝毫未见闪烁退让,可见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千里寻兄。

    温浥尘忽地想起密道之中,她死死握着簪子,准备给来人致命一击的时候,也是这般决绝的神情。

    “若我不同意,你待如何?”

    “婉言自然不能把温公子如何。”俞婉言凄然一笑,如夜色中清冷的昙花:“父亲已然深受打击,卧病在床,云大夫说,他只剩下两三年的寿命!婉言恳求温公子体谅一个女儿,一个妹妹的心。若是温公子的父母,弟妹陷入险境,想必温公子也会尽力寻找,尽管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战场之上,尸骨累累,一层一层地埋在黄沙之下。若是兄长遭遇不测,婉言也应当收敛尸骨,让哥哥能魂归故里,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

    话到最后,已是带了些许颤音。温浥尘的心,仿佛被颤音的尾翼扫过,带着些许余韵。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俞婉言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父亲苍白失血的脸庞在她的面前浮现,她闭了闭眼睛。温浥尘没有被她打动,那么她只好再寻其他法子了。

    “你的行装在何处,有多少?”

    俞婉言倏然抬首,原本灰暗下去的眼睛猝然发出璀璨的光彩:“温公子,你同意了?”

    温浥尘挑一挑眉尖。俞婉言生怕他反悔,连忙道:“都在马车上了,不多。我与青梅两个人,能照顾自己,不会太麻烦温公子。”

    “那么,今夜就出发罢。”温浥尘从她手中拿过玉辛夷花,俞婉言的手,冰冰凉凉。

    温浥尘眉头轻轻一皱,俞婉言咬了下嘴唇,复又松开,笑容徐徐绽放,敛袖一福:“多谢温公子,婉言感激不尽!”

    温浥尘被这笑容刺了一下,撇开眼:“连着京兆伊那次,你已然欠了我两回。”

    “婉言明白,婉言都记着。”

    “那么,下船登车罢。”

    小舟转了方向,驶向岸边,下船的时候,青梅率先跳下船,转身回来扶俞婉言,俞婉言却被长出一截的袍子下摆绊了一下,眼看要摔进湖里。

    一只手稳稳地把俞婉言往回拉,俞婉言险些跌进温浥尘怀里,温浥尘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扶好,迅速撤开。

    青梅舒了一口气:“好险啊,姑娘要当心!”

    俞婉言脸上一烫,正要道谢,温浥尘已然下了船,走向马车。俞婉言站在风里,长袍飘飘。她似乎对温浥尘道谢了许多次,却一次也回报不了。

    谁让温浥尘是天之骄子,什么也不缺呢。不过他比上一世,离她近了一些。

    俞婉言苦笑一声,偏头一看。远处的画舫聚集处,已然到了宴饮歌舞最酣畅之时,时不时有相依的身影,调笑着入了船舱。花灯摇摇曳曳,把夜空与湖水,照得一片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