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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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走后, 京城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现实生活, 战争离这里太远,他们只能从说书人的描绘和前线的奏报之中想象着激烈的战况,想象着他们的大将军殷远思如何沉着指挥,一次一次化解危机。

    俞婉言合上一本新得的琴谱,有些昏昏欲睡。这半个月来她理一理铺子,绣绣花, 看看书,弹弹琵琶, 过得一派悠闲。若不是有人来提亲, 这日子, 连一点波澜也不会有。

    来提亲的是大理寺丞家中的嫡二子,说是在牡丹诗会上对俞婉言一见倾心, 冒昧上门求娶。俞行敏与保人叙了一会子话,没有给明确的回答。

    得知消息的时候,俞婉言皱着眉想了许久, 才得了这位程公子的些许影像。那时候在白露亭中,她看到两只鱼儿在水底争食,觉得有趣,微微一笑, 一抬眸却发现绿波亭里有人在看她,被她察觉, 慌忙转过头去。她偏头朝梁曼语问了一句, 梁曼语告诉她, 那是大理寺丞家的二公子。

    转眼之间,又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俞婉言再怎么不想去触及,仍然要面对。不过庆幸的是,这一世,她的终身大事不会再为陶氏摆布。

    “姑娘,奴婢做了几盏冰碗,给您消暑。”浮月掀帘而入。

    俞婉言抬眸,只见托盘上几盏冰碗里的水果配色鲜艳,还浇了乳酪,令人食指大动。

    兰嬷嬷此时收了刚洗好的衣裳进来,一看到俞婉言面前摆了四五盏冰碗,哎哟一声,道:“浮月,怎么一下子给姑娘吃那么多冰,会闹肚子的。”

    浮月解释:“奴婢只是多做了几碗给姑娘选择。”

    俞婉言拿了一碗樱桃配蜜瓜,道;“余下的你们拿去分了罢。”

    浮月一叠声应了,笑着问兰嬷嬷:“嬷嬷,让您先挑罢。”

    兰嬷嬷眼风都没扫过去:“我老了,克化不动这些硬东西,拿走拿走。”

    浮月调皮地眨眨眼睛,端着其余的冰碗走了。兰嬷嬷一看屋里没有了旁人,在俞婉言跟前坐下:“姑娘,老爷的书房里又来了官媒,也不知是提谁家的公子来说亲,等那媒人走了,嬷嬷去探一探。”

    又来一个?俞婉言拿银勺的手一顿。兰嬷嬷喜滋滋:“这一个月来,陆续有人来说亲。嬷嬷就说么,姑娘你是极美极能干的,如何会无人问津。但愿老爷能仔细筛选,给姑娘配一个如意郎君。等嬷嬷去见夫人,也有个交代了。”

    提到母亲,俞婉言心中一动,问:“嬷嬷,娘的母家在哪里,为何从来不见她的娘家人来走亲戚。”

    兰嬷嬷道:“夫人本是飘零在外的孤女,无父无母。纵然还有些远方亲戚,也早已不走动了。”

    俞婉言点点头,若是真有外祖家,她上一世也不会由着陶氏欺负了。但是,娘亲为何会与神农门所寻的秘密事物扯上关系,现在看来,依然是一团迷雾。

    眼看三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她必须交出那一枚古旧的银针,可是,要用这银针换一个对俞家最有利的保障,思来想去,她依旧没有决定。

    “嬷嬷,去把母亲的旧针线盒子拿来,我想看一看。”

    兰嬷嬷依言去拿来了,俞婉言打开,拿起母亲的绣像,细细摩挲。兰嬷嬷见状,静静地站在一边。姑娘每次想念夫人,都会拿出来看一看。

    俞婉言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盒子里的其他东西上,目光一凝:东西未少,但是位置有偏差,看来这里,已经有人动过了。

    关上盒子,俞婉言来回抚摸着盒子上的蔓藤花纹。还好她事先有准备,把银针藏在了别处,否则,银针已然失窃。

    外面忽地卷起一阵大风,呼呼地刮着窗子,兰嬷嬷望了一眼天色:“夏日天,孩儿面,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着呢,一转眼就要下大雨了。”

    还未关上窗户,大风又起,直吹进屋子里来,俞婉言长发飞扬,如同展开的黑羽。她看了一眼瞬间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这种预感被印证了。因为低泉匆匆跑进来,对她说:“姑娘,老爷忽然在书房晕倒了,小的给老爷服用了药丸,可是老爷还是没有醒啊。”

    俞婉言站起来,还未吃完的冰碗掉在地上,洒了一地。鲜艳的樱桃咕噜噜乱滚,颜色刺目。

    “去请云大夫了么?”

    “已派人去了。”

    俞婉言点点头,向外走去。挽云唤了一声“姑娘!”急急忙忙撑伞跟上。一滴冰凉的雨水砸到俞婉言的手上,俞婉言浑然不觉,一路脚步不停。

    很快到了书房,俞行敏仰躺在榻上,面色泛着许久不见的青白,嘴唇发干,已然褪尽了血色。

    “去打一盆温水,并一壶温茶来。”

    “温茶就在桌子上,小的去打水。”低泉得了吩咐,仿佛乱转的苍蝇找到了方向,自去忙了。

    挽云早就倒温茶来给俞婉言,俞婉言拿帕子沾湿了,为父亲润唇。待低泉端来温水,俞婉言又为父亲细细擦拭眉梢眼角,额头双颊。

    做完这一切,云从舒恰好来了。

    俞婉言让出地方给云从舒诊脉,目光在书房逡巡一阵,落到了桌脚的信笺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越到后面越潦草,一看便知是匆匆写就。

    眉头一皱,俞婉言捡起了那张信纸。

    挽云正在一旁帮云从舒绞帕子净手,忽见俞婉言往后退了几步,碰到了书柜才堪堪站稳。慌忙去扶:“姑娘,怎么了?”

    俞婉言静静地等着一阵眩晕过去,定了定神:“云大夫,我爹他如何了?”

    云从舒道:“俞大人是惊忧交错,伤了心肺,需要金针刺穴。请姑娘移步,在书房外等候。”

    俞婉言道:“云大夫,今夜我要见他,劳烦你安排。”

    这个“他”,是心照不宣的一个人,云从舒神色一紧:“云某定会转达。”

    出得门来,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打得花叶簌簌,将落未落。雨冬儿飘进来,打湿了俞婉言的裙摆。上面的折枝玉兰像是浸在水里,慢慢地往下沉。

    肩上多了一件披风,挽云轻轻给俞婉言系上,轻声劝慰:“姑娘莫急,老爷会平安的。上一次晕阙,不也转醒了么。再说,老爷还等着大少爷建功立业,名动京城呢。”

    俞婉言握紧双手,那一张信笺在她手心里,被揉成一团,犹如她如今紧缩的心。信笺的边缘磨着她手心柔嫩的肌肤,她却感觉不到疼。

    天色昏黑,俞婉言像是回到了那个飘雪的阴天。她抱着小小的望儿不肯撒手,一遍一遍地唤:“望儿别睡了,娘亲陪你去看鱼鱼。”

    周围的丫头婆子劝她节哀顺变,她一点儿也不想听。望儿那么乖巧,怎么舍得娘亲为他伤心,一定是他淘气装睡,想让娘亲多给他些好玩的东西。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望儿依旧没有醒来,直到俞婉言晕阙。

    辗转一世,老天爷还是没有改变他残酷的本性,再一次要将她的至亲之人夺走,她如何能心甘情愿接受这苦果?不,就算拼了性命,她也要争一争!

    挽云浮月看着一动不动的姑娘,心里着急,却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捱到云大夫出来,带着殷切的目光望着他。

    云从舒心里苦笑一声,身为医者,他无数次面对生离死别的场景,早已心如平湖。但是看到挽云期盼的眼神,想到那一日药田里带水的草药,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口。

    “云大人,无妨的,请实话实说。”俞婉言转过身来,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俞大人已经转危为安。”

    “姑娘,你听见了么,老爷没事了!”浮月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开,听得云从舒顿了顿,继续道:“但是俞大人三番两次受到刺激,内里已空,好好调养,或许还能撑两三年。”

    这么说,父亲的寿元,就在这几年了。

    “我知道了,挽云,送云大夫。”俞婉言淡淡道。

    挽云担忧地看一眼俞婉言,以目示意浮月好生看着。俞婉言在风中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 回姑娘,未时了。”

    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是时候准备了。俞婉言回到书房,帮父亲掖了掖被角,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父亲,你放心,无论生死,我一定把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