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从深宫走出来, 左老丞相脚底板都透着凉。

    皇上以言辞敲打他，句句带着威胁，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终于恼了，他不愿见山河动荡，但不代表, 他不介意十年前他们曾起的反心。

    “左老丞相，朕病了, 可朕还活着，先太子遗孤也还活着，此刻就锁在延春殿！”

    一句厉喝，震得他汗湿后背, 原来皇上早就防备着朝臣另立新君, 怪乎他们找不到先太子遗孤……左老丞相腿脚发软，想到家里被人打断腿的嫡孙, 悲从中来。

    皇上此时容他，是不愿多生动乱。年老的丞相晃晃悠悠上了轿，陡然想起这几十年来走过的风风雨雨，心底一阵复杂。

    到此时他也理解不了, 当年，沈自是凭着何等大的定力，拒了这皇权龙椅, 人间至尊。

    想不明白, 脑袋晕沉沉的, 回到丞相府, 迎接他的是断断续续的哭声。

    “儿啊！我的儿啊！”妇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端端的不知惹了哪路神仙，公然闯进府就敢下手伤人，眼见大夫精心包扎好，起身遗憾的摇摇头，妇人的心都要碎了。

    “我的儿啊，你往后要怎么办啊……”

    老妇人见儿媳妇哭，自个也忍不住哭，整座丞相府，哀哀凄凄如同哭丧。

    左老丞相烦的不行，“哭什么？不准哭！”

    老妇人却不怕他，擦干泪叠声问道：“怎么样？皇上允了医仙给咱家孙儿治腿没？”

    话问出口，哭声一静。

    左老丞相面色黯然，当时那情景，他自身都难保，哪敢向皇上要人？更别说，医仙哪是那么好求的？

    太后拼着让凤世子残废的风险，也要强行带医仙进宫。三年了，医仙就是皇上的第二条命。

    命，能随便给人吗？

    见他如此，老妇人浑身失力，“那怎么办？那可是咱们丞相府的嫡孙啊！”

    左老丞相烦的说不出话，“大夫怎么说？”

    老大夫是宫里前几年出来的太医，医术很好，也仅限于很好。

    老人站出来：“老夫医术浅薄，嫡少爷的腿断的厉害，伤势惨重……”

    眼见左家人个个沉着脸，他当即改口，“不过，同样是腿伤，凤世子的腿这些年皆由沈大姑娘医治，不若……大人不若去沈家碰碰运气。”

    开了药，人匆匆走了，连诊金都不敢要。高门府邸，就是这点不好，动不动要生要死。

    老大夫带着药童拎着药箱跑没影，左老丞相面露凝重，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嫡孙刚得罪了沈家，腿就被人打断……

    “老爷！耽误不得，咱们还是赶紧去沈家吧！据说凤世子的命都是沈大姑娘救回来的，她乃将门长女、大将军嫡女，万一，万一她真有法子呢？”

    所有人都在看他。

    左老丞相听着嫡孙哀哭痛苦，心何尝好受？他叹了声，“那就去吧。”

    时光缓慢，静静流淌在青翠层叠的枝叶，落下斑驳的影。

    国公府此时传出风声，世子的腿很快就要好了，不是勉强能走路，是眼看着就要完全好了！沈大姑娘派人从东域找来一株神药，有重塑筋脉愈合断骨之奇效，消息漫天撒出去，惹得盛京又热闹两分。

    起初左老丞相将信将疑不肯去沈家求救，如今听到凤世子有痊愈的可能，且有极大可能，要不然国公府的管家也不会乱说，知道沈贞有此能耐，左家人直接携家带口让人带上伤患，往沈府浩浩荡荡前进。

    “听说没有？左家嫡少爷的腿被人打断了！”

    “左家嫡少爷？可是今日公然欺负沈府管家那人？他腿断了？”

    闹市，一家面馆。

    往来的客人说着闲话，一对主仆安静吃牛肉面。

    “少爷，左家人去找大小姐了。”

    年轻人有着一张陌生的面孔，端起大碗喝了口面汤，放下筷子，“去了也白去，姐姐如果那么好惹，这盛京，早没沈家了。”

    “那少爷，咱们……”

    “去查查国公府最近招不招人。”

    “啊？少爷你这是……”

    “啊什么啊？我伤了他如果什么都不做，姐姐定会小瞧我，不如我入府教会他一些本事，将功折罪。”年轻人丢下碎银，带人从面馆离开。

    而有关左家和沈家的小道消息还在继续，人们乐此不疲的说着这些事，舆论上，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天有报应。

    沈府大门敞开，通报过后，管家不动声色的将人请进来，瞥了眼躺在竹担架上的少年，左家少年呻、吟不断。

    一日之内，咎由自取。

    何苦呢？

    左老夫人见正堂无人，怒道：“你们大小姐呢？客人来了，她怎么不出来？”

    宁管家扯了扯嘴角，“我家小姐先前为凤世子治腿伤，累了，在休息。”

    老夫人一脸不满，“还不去请你家主子？”

    这作派，怪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宁管家没吱声，信步走出去。

    左老丞相径自坐在高位，下人端茶进来，他问道：“你家大小姐，果然治好了世子腿伤？”

    “是，大人，我家大小姐医术高明，就连医仙都说了，论医术，小姐仅在他之下。”

    左家人听到这话顿时喜笑颜开，“那就好了，阿宇有救了！”

    左老夫人和左夫人激动的差点掉泪，在她们看来，沈贞既然能治好凤世子，那就一定能医好阿宇的腿。北渊雪崩，凤世子九死一生，伤势可谓惨重，就这样，耗时三年尚且能救回来，冻坏了的腿，和被打断的腿，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沈贞肯救人，要什么都可以！

    有求于人，好歹要有求人的态度。高官家眷做久了，便不懂何为尊重，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要围着她一人转。一盏茶后，左老夫人再受不了，“沈贞再不出来，是要闹出人命吗！”

    茶杯震颤，茶水险些洒出来。左老夫人心疼的抱着孙子，“阿宇不怕，阿宇你再忍忍，沈贞不出来，祖母给你喊人来！她要不治，祖母跪着求着也要逼她治！”

    一番话说的不管不顾，左老夫人站起身，不顾左丞相反对，便要迈出门。

    沈贞一袭长裙出现在众人视线，“左老夫人，怎么这么大火气？”

    “沈贞！你来的正好，快救人，救我家孙儿，你要什么老婆子都给你！”左老夫人控制不住的身子颤抖，“凤世子你能救好，那我家孙儿，你也一定能治好。”

    左老丞相豁出去老脸恳求道：“求县主，救救我家阿宇吧。他还小，往后成了废人，这辈子怕是完了！”

    沈贞垂眸看向断腿的少年，冷漠道：“人我救不好。”

    “什么？你再说一句？你怎么会救不好？”左夫人爱子如命，听到这话瞬间炸了，“沈贞！国公府你惹不起，丞相府你就能得罪？”

    明容听得一阵无语，这是来讨债还是求医？

    沈贞淡笑不语，心道，丞相府，我还真惹得起。

    众人被她这抹笑惊着了，美若天仙的人笑起来好看是好看，却总透着一股怪异，看的人心里发毛。

    “祖父，祖母，娘！救我，我不想当废人！”左家少年一声比一声喊得凄惨，“我乃左家嫡孙，成了废人，被人耻笑看人脸色，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阿宇！娘不准你这样说！”左夫人转身朝沈贞跪下来，“求求沈大姑娘救救我家儿子吧！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了！”

    “左夫人。”沈贞以内力托着她起身，“我说救不好，不是没能耐救，是没办法救。”

    “你这是何意？难道还有谁拦着你救人不成？”左老丞相怒道。

    “丞相说的是，的确有人拦着我救人。”

    “是谁？”左老夫人直起身，一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

    沈贞淡淡道：“拦我之人，正是左少爷。”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东域有神药，能重塑筋脉，愈合断骨，可惜……”沈贞唇角上扬，眸光乍冷，“可惜，被令公子毁了。火莲玉藕，断则成毒，没有这味药做药引，三年五载，我都无法救人。诸位，请回吧。”

    “火莲玉藕，那是什么东西？”

    “能救左公子断腿的东西。”

    左家人被噎的不轻，“世上真有这味药？凤世子的腿，就是用了这味药医好的？”

    沈贞点头，“你说的是。”

    “那老夫这就派人去寻药！”

    “晚了。”

    “什么晚了？”

    “东域神药，百年才能出一株，废去一株，世子用了一株，丞相若想再得，机会渺茫，怕是掀翻东域，都不见得能在三年内再寻一株。况且，火莲玉藕这味神药，生长不够百年，药效不足。超过百年，则会毁于冰火之中。丞相大可一试。”

    一番话，说的左家人如坠冰窟。

    也就是说，左家的嫡孙，除非上天眷顾，否则这辈子注定要当个残废？

    “诸位，不送。”

    沈贞转身，被精神失控的左夫人拦住，“不，你不能走，你要为我家儿子治伤，你照顾凤世子三年，三年以内，阿宇就交给你，你是医者，必须救人！”

    “错了，我不是医者。”沈贞抬眸，“照顾阿律是我心甘情愿，左家少爷又是谁？也值得我倾尽三年心力？”

    “你、你说什么？你竟敢……”

    “对，我敢。”沈贞目色转凉，“管家，送客。”

    宁管家站出来，“诸位，请吧！”

    “沈贞，你好大的胆子！敢驱逐本相？”左老丞相这辈子都没受过此等羞辱，便是沈自在世，做过最过分的一件事就是骂他是个糊涂蛋。

    他越想越生气，“老夫问你，阿宇的腿是不是你派人打断的？”

    沈贞挑眉，“相爷好大的威风，我说是，相爷信吗？我说不是，相爷又信吗？总归我说什么，相爷都会挑刺，不如不说。不过，我有必要提醒诸位一句，这是我家。”

    “你！”

    “什么？阿宇的腿是你打断的？你个贱人！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沈贞足尖一转，避开发疯的妇人。

    宁管家喊了家丁过来，“来人！把人赶出去！相爷又怎样，这是沈府，不是丞相府！容不得尔等撒野！”

    一场闹剧，终于消停。

    沈贞独坐窗前，宁管家回来复命：“大小姐，左家的人在外面骂娘呢。”

    “骂吧，反正也骂不了多久。今日太阳下山前，左家必倾覆。

    你猜，皇上如果知道当朝丞相勾结边关将士，有心篡位，他会怎样想？先是联合文臣有意高举先太子遗孤旗帜，后勾结边关将士逼宫夺位，皇上脑子没病坏的话，绝容不得他，且看吧。”

    文臣和武将截然不同，文臣厉害的是笔杆子、嘴皮子，武将，拿起刀就能杀人，兴兵就能犯境！

    左老丞相一生糊涂，临老了还净做错事，爹说的不错，此人，蠢爆了。

    寝宫，岩大师端着药碗走过来，见了姜成，笑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又出事了？”

    姜成充耳不闻，他早已习惯医仙时不时的冷嘲热讽，但他的命握在人家手里，哪怕怒，也得忍着。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的事过分了。

    左家，野心勃勃，竟敢勾结边关将士意图篡位，他好大的胆！

    这是从边关八百里加急递来的密信，边关将士一心忠君，卫将军在信里痛斥左家狼子野心，提醒他早做防备。信上面盖了大印，作不得假。

    姜成缓缓起身，左家，他不能再容了，恐养虎为患！

    想要知道左老贼有没有反心，一试便知。

    “郑演！”

    郑大统领身披重甲在御书房候命，“微臣在！”

    “派兵围剿左家，搜查谋逆罪证！若遇反抗，当场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