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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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一滴汗从姜煊额头落下来,他侧着身子悄无声息的挡在沈贞身前, 心惊胆战。
疯疯癫癫的老宫女见少年肯说话, 身子定住,周围没了任何喧杂的声音。
脏兮兮的少年长时间不和人沟通, 说话功能逐渐消退, 说出三个字,累得他舌头发麻, 沈贞看了眼那只指节修长指甲满了污泥的手, 语气温柔, 回道:“我是沈贞。”
“沈、贞、又、是、谁?”
姜煊简直被他吓怕了, 唯恐他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弓箭手弓已拉满,他能做的,只有以此身替她遮挡。
沈贞却似不解他意, 径直拉着少年来到空旷地。
姜煊:“……”
回、回来!会出人命的!
沈贞耐心道:“我是沈家长女,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少年听不懂, 咿咿呀呀自言自语, 却如何也不肯松开那片衣角。“不、要、走。”
“好,我不走。”
沈贞牵过他的手,看向姜煊, “大皇子, 一起吧。”
姜煊不能反对, 他得替父皇看着沈大姑娘, 当然, 若有必要,他也想护她一程。暗地里不知潜藏着多少危机,父皇的耳目不止他一个,更有许许多多如影子一般的人。
沈家血脉,不该就此断绝。
“来,跟我来。”沈贞领着少年来到石桌,“坐下。”
少年乖巧听话,若非唇角流下的透明液体,谁能相信,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傻子。
小傻子抓着沈贞的手,“你、来、陪、我、玩。”
“好。”沈贞从袖口取出一枚弹珠,阳光下弹珠发出闪亮的光彩,少年人眼里忽然有了类似惊喜的情绪,松开她的手去抢弹珠。
皇帝寝宫,姜成喝过药后,听着衡升在那细细禀告。
“可有不妥?”
衡升道:“并无。”
姜成不肯信,从御榻走下来,“你说,沈贞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衡升迷茫道:“她怎么会知道?当年出事的时候她不过是三岁小孩,能知道什么?皇上,那位已经傻了,废了。”
“可他没有死!”姜成暴怒道:“沈自留下的刀还在,日日夜夜在朕头顶悬着!他没死,就有可能有朝一日夺了朕的江山!
“煊儿说丞相联合重臣在十年前意图谋反,沈自被称为几百年第一聪明人,他威逼朕留那孽畜一命,难道没后手?朕委屈求全让他长到二十岁,先太子遗孤是傻了,可万一有天再好了呢!事情是他筹谋规划,容不得朕大意!”
“皇上是想……”
“朕想知道,沈贞到底知不知道孽畜的存在!”
延春殿,刀斧手和弓箭手里三层外三层将此地围的水泄不通。荒凉的宫殿,少年蹲在地上玩弹珠,不理会任何人,偶尔扯扯沈贞衣角,邀请她一起玩。
姜煊从宫人口里接到讯息,再看沈贞时,眼里多了说不清的无奈。“沈大姑娘以为,这个孩子如何?”
二十岁的小傻子,你觉得他怎样?
“如果可以,我希望沈大姑娘能行行好,把人带回沈家,悉心照顾。”
沈贞想也不想拒绝,“男女授受不亲,他虽痴傻,也是成人,大皇子何必强人所难?我与这孩子的缘分尽于此,为何,一定要绑在一处?大皇子,我不明白,您今日……到底想说什么?”
“你真不打算把人带出宫?沈大姑娘,你只有一次选择机会。”
沈贞回眸,“我以为,大皇子请我进宫,是为救人性命。可他的病我治不好,何必再多此一举?我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他为何在延春殿,大皇子,您该知道,论起医术,岩大师此刻就在宫中,何需我出手?”
“医仙要为父皇分忧,怕是……”
“我治不好他。”
姜煊被噎的厉害,心底松了口气,“这样,好吧,我知道了。”
试探完毕,他面上笑容真挚两分,“沈大姑娘,唐突了。”
“无碍。”沈贞手里握着狗尾巴草,“要不要一起玩?”
姜煊心思一动,“我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
凤律守在延春殿百米外的梧桐树下,阿木不解道:“少爷在这里做什么?”
“没事,我就想看看,他们到底会不会动手。”凤律抬眼望向西南方向的延春殿,他记得,前世也是皇长子姜煊前往沈府请姐姐进宫,来到延春殿。至于延春殿那人……是先太子遗孤,当今心头的一根利刺。
一旦确定姐姐知道遗孤存在,表哥的刀就会毫不疑迟的落下。
病重中的人行事更疯狂,已经不能以常理来测。他料到会有今日一幕,却没料到,来的,如此快。
成为羽林郎的第一天,延春殿杀机四伏,埋伏的尽是要取姐姐性命的侩子手。
凤律左手捏了捏右手掌心,前世,姐姐安然无恙从延春殿离开,他本不该担心,只是……重来一世,很多地方都已经变了。
白井没有迎娶花魁,姜熏并未死在前往赤西联姻的半路,沈峥……也没有早早的死在战场。而他的腿,前世好好的,从没受过伤。
他不确定,所以他来了。
以羽林郎巡视各宫殿的职责,暗暗守着他心爱的女人。
“我交给你的事情,做好了吗?”
“做好了少爷,那些人谨守老国公之令,就等少爷振臂一呼。”
“好,那我就放心了。”他转动着手上的檀木珠串,越来越快。
延春殿,沈贞拒绝了姜煊带少年回府一事,两人围着脏兮兮的瘦弱少年,玩的尽兴。
看样子,她是真不知道少年是谁,若知道,根本做不到现在云淡风轻。父皇防备沈家,防备沈家冷不防窜出来再拥立新帝,他觉得很荒谬,父皇稳坐天下已经二十年,到底在怕什么?
是怕十年前意图谋反的重臣,还是怕沈家再出一个大将军?
弓箭手和刀斧手严阵以待。
大太监衡升匆匆走进殿,“皇上,沈大姑娘在延春殿带着那位踢毽子呢。”
姜成眼珠子缓慢转动,费解道:“就没一丝破绽?”
衡升头疼道:“没有。”
“唉。”姜成叹口气,“让那些人撤回来吧。”
沈自当年扶他坐上皇位,唯一要求便是留那个遗腹子一条命。
他记得,那天他们争辩很久,最后他一脚踢翻棋盘,黑白棋子散落一地,那个男人,神色淡淡的看着他,“皇上若不愿,就从御座下来吧。”
“沈自,你大胆!”他怒不可谒。
“不是微臣大胆,皇上若连容人之度都没有,容不得一个孩子,以后又怎么容我沈家?”
沈自负手而立,俊美的脸庞露出微薄的失望,“姜成,如果有一天,你动了这孩子,你放心,必有人半夜三更来取你项上人头。说到做到!”
就为这一句话,他养了那孩子二十年。
他做梦都想知道,沈自当初逼他留下这孩子,是图谋日后将他从龙椅拉下来,还是……还是真的只是一时心软,不愿枉造杀戮。
他视沈自为师,对于这个几百年第一聪明人,自认有几分了解。
沈自如果心藏谋算,哪怕他做不到,也会让他的子女来做。沈家儿郎死光了,剩下个沈贞,唯有确定沈贞不知那遗孤存在,他才能将心放回肚子。
衡升在旁看着,心里不住感叹,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什么都没做,哪怕一句话,都能威吓皇上多年。
“让煊儿回来吧,沈家人,还是要少打交道。”
宫人将话传到姜煊耳中,他歉疚一笑,“沈大姑娘,天不早了,该回了。”
沈贞微笑,“是。”
便要走,一心沉迷玩弹珠的少年突然冲过来抱住她的腿,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沈贞沉声道:“放开。”
“不,不、不让、你走。”
老宫女眼神惊恐的把人扯回去,前前后后,折腾不少时间。
凤律等的急了,“怎么还不出来?”
阿木摸着下巴,“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脏兮兮的少年被粗暴拉开,沈贞蹙眉,“别伤了他。”
老宫女这时候哪听得懂人话,拿起扫帚就开始赶人,姜煊护着沈贞且战且退,满头是汗的出了延春殿。候在殿外的宫人见了狼狈的皇长子,庆幸自己没跟进去。
皇宫这么大,但延春殿,是头号禁地。
哪怕皇上亲自来,有一次还负了伤,被老宫女拿木簪刺穿手掌,一气之下,直接打掉了那人半条命,以至于现在疯疯癫癫的,稍有不顺就把人从延春殿赶出来。
“大皇子,沈贞告退。”
“走好。”
姜煊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想到故去的沈大将军,心底百感交集。刚要迈开步……
“你们先退下,本皇子要在这里看会风景。”
宫人散开。
姜煊弯腰,小心翼翼的将脚下踩着的荷包捡起,抽开绳,从里面取出一张纸。
纸上画着泛旧的手札,平平无奇,若让人见了,顶多会觉得沈大姑娘脾性怪异,荷包里不放香草,竟放页纸。
看着看着,姜煊脸色变了。
不为别的,纸上所绘手札,他好像……在哪见过?
日落黄昏,身为羽林郎,此时可以走了。凤律坐在木椅等在沈贞出宫的必经之路,远远见了她,会心一笑。
“姐姐,延春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别去了。”
沈贞轻笑,便要开口,眼里的温柔宁静寸寸焚毁。
坏了。
荷包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