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延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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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沈贞脑壳更疼了,她昨夜, 到底喝了多少?意识尚未回笼, 被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惊着,到底是哪里不对?负心人?她做了什么?
凤律见她如此, 不忍再发脾气, “带我去小厨房,给姐姐熬醒酒汤。”
明容杵在那, 神色木讷, 抬头, 被少年凛冽锋芒的目光惊醒, 下意识应了声是, 慌的手忙脚乱,没问沈贞的意思,转身欲走。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开, 沈贞盘腿坐在桃花树下,回想起阿律被晨露打湿的衣领, 指尖揉着太阳穴, 昨夜种种,如浪翻涌。
好半晌,她的脸色来回变换, 最后一拍脑门, 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阿律会气成这样, 昨夜……昨夜她竟允了他吗?
沈贞耳尖染了一抹红, 心底的微烫, 被春风缓缓吹散。怎么办?她要怎么面对阿律?还能继续装傻吗?
答案是不能。
凤律很快端着熬好的醒酒汤朝她走来,声色凉如水,“姐姐该不会还要躲我吧?昨夜姐姐既允了我,又轻薄了我,一觉醒来,岂是醉酒就能解释的?”
他懊恼的瞪她一眼,“姐姐怎么不说话?姐姐还要冷我到什么时候?人常说守得云开见月明,难不成姐姐的喜欢,也和那午夜的昙花,美则美矣,实则留不住?”
话说着,他双腿一阵失力,坚持这许久,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眼看要倒,被沈贞揽了细腰,“好好好,我错了,别气。”
凤律谨慎的瞧她,“姐姐当真知道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沈贞轻声哄劝他。
羞的明容根本没眼看,大小姐竟还有这一面?被她这么一哄,谁还气的出来?没见凤世子已经笑的牙不见眼了么?
凤律憋住笑,板着脸,被沈贞扶回木椅,“姐姐,我来喂你好不好?”
沈贞看了眼明容,明容行完礼,麻溜跑了。
凤律笑的开怀,实在憋不住心里的欢喜,柔声道:“早就想到姐姐一觉醒来极有可能会赖账,我守了一夜,总算没白守。”
沈贞不知要说什么,侧耳听着,默默饮汤。
“姐姐,你逃不掉了。”
突然来的一句话差点卡了沈贞喉咙,她嗔怒的看了眼少年,凤律紧张兮兮的轻抚她后背,“姐姐没事吧?”
“无碍。”拿起帕子擦拭唇角,眼里醉色消弭,往日清明重新回到她身上。
凤律忐忑的望着她,“姐姐都想起来了么?会不会不认账?”
“不会。”
“那姐姐……昨夜,要对我做什么?姐姐若非醉酒熟睡,想对我做什么?”凤律清澈的眼睛倒映着沈贞的影,她的脸颊被光照的微红,眉眼秀美,发丝扬起,不言不语,什么都无需做就是一副倾倒山河日月的美人图。
沈贞唇瓣轻启,“阿律,你在想什么?”
凤律望着她发呆,“没想什么。”
言不由衷。
“你第一天上任就迟到,郑大统领不会怪罪么?阿律,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爱人,先爱己。年少鲁莽,被情、欲牵着走,我不喜欢,也不会喜欢。”
沈贞为他整敛衣领,“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你还年轻,难道就想庸庸碌碌过一辈子?我允你喜欢,不想误你,若你始终分不清眼目该看向哪里,便是我的错了。”
凤律恍然被惊醒,“是,姐姐。”
守在园外的阿木及时现身,走到少年身后。
凤律扭头看了她最后一眼,“姐姐,那我走了,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我也希望姐姐不要忘记,既然允了,就不要想着逃,既然心动了,就不要再口是心非,哪怕被我容色倾倒,姐姐,我也希望哪天姐姐能够坦诚点。”
他低声道:“我去了。”
沈贞不再看他,直到人走远,橘猫跳到她肩头,清风吹起薄衫,她怔怔的立在那,往少年背影消失的方向看了眼。
明容一声轻咳从不远处走过来,“小姐?”
“何事?”
“大皇子来了。”
沈贞百般柔软,在听到这句后,皆被压下,露出从容自若的笑,“果然来了。”
“小姐不去见见吗?”
“见什么?”沈贞看了眼满是酒气的衣衫,“以后,切不可让阿律胡来。”丢下这句话,便往闺房走去。
姜煊等在正堂已有些时候。
他承认自己来的太早,早到主人家根本腾不出时间来接驾。
身边的仆人恼了,他却依旧笑吟吟,“不急,沈大姑娘行事素有分寸,不是故意晾着我。”
“主子就是脾气太好,才被那些大臣欺负,沈大姑娘区区县主,再忙也该出来,哪有让主子坐等的道理?”
姜煊生性自卑敏感,旁人若故意晾着他,他许会生恼,但沈大姑娘是出了名的温柔睿智,此时不来,定有不来的道理。况且……他今日前来,于她而言,绝非好事。
想到延春殿的先太子遗孤,他的心沉了又沉,没计较仆人言多语失,一个人在那,盯着清亮的茶水,有片刻不忍。
传闻沈家长女是再好不过的人,继承了沈家一脉相承的傲骨,还有那惊艳世人的容貌。对于沈家,他自小生出许多好感。
记忆里那个男人俊美儒雅,不像武官,倒比文臣还有书生意气。
“小孩儿,过来。”阳光下,男人朝他招手。
他躲在角落,泣不成声。
今日他又听到宫人窃窃私语,暗地里辱骂他母妃是上不得台面的胡人,他气不过,站出来和他们理论,被一群冷宫里的奴才奚落的没了血色。
那些人骂他,打他,笃定他这辈子都要老死凄凄冷冷的宫墙。
母妃那时卧病在床,他无依无靠,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寒冬腊月,着了薄衫牙齿打颤的吞吃硬馍。
被那个男人看到了。
他卑怯的低下头,不肯挪开一寸。
男人来到他面前,“抬起头来。”
声音不容置疑,习惯发号施令的口吻。他抬起头,眼神躲闪,嘴边还残留着碎渣。
男人也看到了。
他认认真真打量着他的眉眼,最后伸出手,从他嘴角擦过,动作温柔,像爱护自家晚辈。“小孩儿,来,吃糕点。”
他一手打落他手里的半块馍馍,香甜的桂花糕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眼前,他忍不住吞咽口水,却不敢动弹。
“吃吧,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男人离开了。
身影被夕阳拉长,定格成心底伟岸高大的形象。
后来,他和母妃果然从冷宫出来,一跃成为后宫最受宠的存在。父皇爱他,疼他,教养他,直到有一日,他在崇政殿看到那个身穿锦袍的男人,方知,原来他就是被万民称颂的沈大将军。
那是他卑劣时光最动人的暖。
第一次被人摸头,第一次被人看在眼里,姜煊嘴角上扬,在看到逆光而来的人影时,笑意僵硬,心仿佛碎了。
“沈大姑娘……”
“沈贞,见过大皇子。”
姜煊手足无措的站起身,“不要客气,快起快起!”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好似隔着时空,见到了当年目光温柔的男人,果真是父女,那双眼,见过的人都不会忘怀,有种能刺穿人心的睿智包容。
“大皇子屈尊前来,所为何事?”
姜煊稳住心神,“我、我来请沈大姑娘出手救人……”
沈贞挑眉,眼里露出果然如此的意味,她笑:“救谁?”
……
延春殿。
沈贞一脚踏进,迎接她的,是鸡飞狗跳的混乱景象——蓬头垢面的老宫女追着瘦弱少年跑的飞快,嘴里喋喋不休,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姜煊挡在她身前,回头解释道:“唐突沈大姑娘了,需要医治的,是……”
“是这少年。”沈贞掠过他朝前走去。
姜煊微愣,一晃也抬脚跟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站住,站住!臭娃子,把鞋还我,把鞋还我!”
诺大的延春殿,乃皇城最大的荒芜之地。
少年光着脚手里拎着草鞋,没看路直接撞到沈贞怀里,稚嫩的脸庞,漂亮的眼睛,瘦弱的身子,谁能想到,他与阿峥同龄呢。
二十,看起来不像二十,说是十六七岁,也不为过。
在这荒凉的延春殿,少年统共没见过几个人,如今见了沈贞,口水流了满地,眼神越发痴傻。
姜煊皱着眉,蓦地生出股悲凉。先太子遗孤,诚如父皇所言,已经是废人了。
若当年未发生许多的惨案,他和少年,是不是也能如一般的兄弟,饮酒高歌,策马作伴?
“咦?你们是谁?不要伤害臭娃子,滚开,滚开!”疯疯癫癫的老宫女如母鸡护雏将少年严严实实的护住,“滚开!滚开!”
“啊、啊啊啊……”少年喉咙发出晦涩声响,姜煊心狠狠一颤,唯恐沈贞和先太子遗孤有旧,紧张的后背绷成一根弦,冷汗湿背。
沈贞避开老宫女,身形一转,玉指已经搭在少年脉搏。
“他早年受伤过重,救不好。”
好一会姜煊才意识到她在和自己说话,躬身抱拳,“求沈大姑娘救他!”
“我说了,救不好。”
沈贞转身欲走,被姜煊拦下,“这个孩子,恳请沈大姑娘略施援手,他对外界一无所知,今日请沈大姑娘来,所求,不过是陪他散散心,延春殿罕有人迹,沈大姑娘温柔可亲,他应该会喜欢。”
“是么?”沈贞回头看向那个少年,“大皇子是要我留在延春殿陪他说话,还是为他奏曲?”
姜煊羞愧难当,声音细若蚊音:“我并不想害你,你留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看在大将军面上,你就听我一言,陪陪他吧。”
他目光隐晦的朝宫墙看去,那里,弓箭手环伺,意欲收割。
“少爷这身衣服真好看,从今天起,阿木寸步不离少爷,这羽林郎的差事,照样能做好。”
凤律一身官服,精神振奋,看的郑大统领心绪复杂,拍了拍少年肩膀,“好,好样的!身为凤家人,当然要手持利器护卫河山,凤世子,老郑就不和你客套了,来了这宫城,咱们职责就是守护宫里贵人安危,从清凉殿延至西南,这一片,就交给世子了。”
他将人手送过去,免不了敲打两声,省得这些兵崽子欺负凤家少年。
凤律含笑垂眸,“大统领直接喊我凤律便好,进了宫,就只有姓凤的羽林郎,没有凤家世子,大统领以为如何?”
郑大统领满意的不得了,“不愧是凤老国公嫡子,这里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是,大统领!”
坐在木椅上的少年淡淡瞥了两眼心有不服的属下,“各行其事吧。”
回应他的是懒散拖沓的声音,凤律没在意。他借着身份特权空降五品羽林郎,不知挡了多少人的晋升路,这些人不服纯属正常。再则能入宫当差的,除了那些断了根的太监,哪个不是出身世家?
偏他没有姐姐那手段,人心不齐,早在他意料之中。
阿木候在左右,“世子?”
“不必在意。”凤律摇头,“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慢慢来。”
西南偏殿,脏兮兮的少年拉着沈贞的手,费尽力气,艰难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