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遗孤(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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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 风轻轻吹起,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温柔撩拨过细碎的发。

    后花园景致美不胜收。

    凤律克制住心动的声音,努力撇过头不去看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努力, 再努力, 忽然泄气。“姐姐, 莫要再看我了,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沈贞视线错开,拿起放在枕边的花, 问:“哪来的?”

    “御花园摘的, 挑了好久,最大最好看的那束花给姐姐摘回来了。”凤律眉眼展露着笑意,清新的比春日盛开的花还要充满生机, 他温声道:“姐姐喜欢吗?”

    “喜欢。”沈贞拈指摘下一朵玫瑰花瓣, 放在二喵脑袋, 问少年:“好看吗?”

    橘黄里存了那么一抹红, 凤律笑道:“好看。”

    “骗人。”

    “真的好看,姐姐你看二喵多开心。”

    二喵一爪子从头顶把玫瑰花瓣挠下来, 末了伸出爪子在花瓣踩了几个来回。

    “还好看吗?”沈贞问道。

    花瓣清晰的脉络裂开, 猫爪子染了淡淡的红, 凤律脑子突然卡壳, “不、不好看了。”

    他揉揉脸, “姐姐, 你做什么要把我送你的花摘了?你既然喜欢它, 为什么不放进白瓷瓶用清水养着?”

    “用清水养着它就会活吗?顶多延长几天的花期就会凋零,你摘花的时候就该想到,离了根,它活不了。”沈贞扭头道:“喜欢,不一定要把她摘下,你明白吗?”

    凤律拧着眉,一阵懊恼。“我并不想明白。”

    “罢了,”沈贞抱过橘猫,“你来这做什么?”

    说到这,少年眼里的郁结顷刻散开,他拍了拍胸膛,“姐姐,我当官了,从今天开始,我是负责护卫皇宫的羽林郎,正五品,不错吧?”

    “不错。”

    凤律贴近她,“姐姐,今晚我在你这吃饭吧,当做为我庆祝,好不好?”

    “好。”

    春日少年,喜笑颜开。沈贞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道,如果他能一直这样开心的笑,那多好。

    天边的光渐渐退去,大地一片昏黄,金乌西坠,薄夜降临,沈府灯火通明,宴席摆好,宁管家垂手候在两侧。

    二喵和大花一左一右围在饭桌旁,十二道美味佳肴,荤素搭配,凉菜热菜,应有尽有。

    凤律夹了糖醋丸子到沈贞碗里,沈贞默默吃掉,食不言寝不语,一句话未说,守在跟前的明容却有种凤世子不断撩拨小姐的错觉。

    至于为何是错觉,因为到此时她也看不出小姐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的容色寻不到一丝破绽,美好的有些不近人情,令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这身养气功夫,好的只有让人赞叹的份儿。

    凤律放下银丝长筷,端起手边的清酒,“我敬姐姐。”

    寂静的夜,沈家温情洋溢,哪怕不说话,空气里都夹杂着桂花糖的丝丝甜蜜。

    风从这头吹到那头,朱雀长街,卖馄饨的老者和老伴准备收拾摊子,不过半刻钟,收拾好,肩并肩一同离去。

    世上,素来不乏有情有义的热血之人,热血消磨尽,生命从丰盛到腐朽,不过一霎那。

    清凉殿,姜成靠在软榻,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殿外,大总管衡升拔腿走去,“大皇子,皇上请您进去。”

    姜煊直了直背脊,拍拍袖子不存在的灰尘,整敛衣领,深呼一口气方迈开步。

    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事关重大,他不敢隐瞒,急色匆匆来此却被大总管告知,父皇又昏过去了。

    医仙诊治及时,再次以无上妙法把人救回,姜煊眼睛酸酸的,想到父皇待他的好,想到多年前他曾抱着自己俯瞰山河的情景,一滴泪差点落下来。

    强忍着行了礼,说出口的话带了微微哽咽,姜成不是聋子,寝殿安静的很,他听得很清楚。

    迷乱的意识渐渐清醒,睁开眼,剥开层层迷雾,终于看清眼前的年轻人。

    他的长子。

    “哭什么?”姜成嫌弃道:“朕还死不了。”

    姜煊吓得俯身跪拜,“孩儿巴不得父皇福寿延年,长命百岁。”

    姜成目光微暖,沙哑着喉咙,“起来吧,难得你不嫌弃朕相貌丑陋。”

    短短三年,从威武霸气的天子,到腐朽衰败的病人,变化大的触目惊心。姜成不愿上朝,每次上朝,需让医仙为他整妆,干枯的脸皮要涂抹厚厚的药粉,才勉强能见人。

    皇长子来得急,他又刚从病痛清醒,目睹他真容,不仅没生出惶恐,赤子之心着实让人动容,姜成招招手,“煊儿,来,出什么事了?”

    他一直知道长子自卑,却不懂他为何会自卑。

    姜煊上前两步,想到今日从赵肃兄弟审问出的讯息,脸色发白,“父皇,出大事了。”

    “何为大事?”姜成讶异挑眉。

    “重臣谋逆,意图颠倒我姜氏天下,算不算大事?”

    话说出口,风声都为之一静,姜成觉得很好笑,“你说什么?”

    “十年前内廷黄金失窃案,儿臣查明,是左相联合众大臣所为!父皇,前太子遗孤,是不是还活着?”

    咔嚓!

    杯盏尽碎!

    衡升惊恐的望着姜煊,木质托盘砸在大理石,发出沉闷生硬的回音。他四肢发颤,掀开衣摆直接跪下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姜成眼神危险而冰冷,看都没看洒了一地的茶水碎瓷,盯着姜煊的眼,一字一句道:“你听谁说的?”

    “果然还活着吗?”

    姜煊面无血色,“父皇!天降大雨,冲塌黄金墙,经人查验,那十万两黄金恰是十年前从皇宫丢窃的贡银!

    “赵节硬骨头,不肯说,赵肃两兄弟为求自保供出左相,左相乃赵侍郎亲舅,私藏储金,为的正是有朝一日能够破墙举事迎回先太子遗孤!”

    他顿了顿,“父皇!要真是这样,咱们危险了!”

    姜成一动不动,坐在那似乎成了没有感情的雕像。

    “父皇,儿臣已经秘密派人将左相和重臣严密监视起来,就等父皇下令擒拿反臣,以正朝纲!”

    年轻的脸庞充满了斗志,和颓颓老矣的姜成相比,他鲜嫩的好似新春发出的嫩芽。姜成伸手摸摸他的头,“别慌,让朕想想。”

    姜煊守在那,找回主心骨的他没了先前的忧愁烦恼。

    半晌,姜成开口:“煊儿。”

    “儿臣在。”

    姜成复杂隐晦的看着他,“你可知,你今夜一席话,颠覆的是丰朝社稷,扰乱的是君臣同心,再严重,就是民心反噬天下大乱。”

    “儿臣……儿臣知道。”姜煊胆怯的身子往后缩,之前的斗志昂扬被瞬间打垮,见他如此,姜成又后悔自己话说重了。

    长子三年来难得长进……他尽量让声音温柔起来,“你不该擅自主张对左相设防,赵肃言语若真,你便是打草惊蛇,若假,就中了对方计谋。

    “旁人抛出一个先太子遗孤就能打的你手忙脚乱,万一对方目的,就是让君臣猜忌,朝堂不稳?朕不妨告诉你,先太子遗孤的确还活着,不过,已成废人了。”

    “废人?”姜煊呆愣住。

    “不错,人被关在延春殿,你明日去趟沈家,想方设法将她骗进延春殿。”

    “这又是为何?父皇在怀疑沈家吗?”

    姜成沉沉道:“别再多问,明日沈贞见了那个遗腹子,若有半点不妥,你就当场射杀她!煊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姜煊心事重重的从清凉殿出来,晚风拂过他的脸,他莫名的打了个哆嗦。

    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呢?

    父皇说这江山本来就该他坐,先太子倒行逆施,无德无才,其余兄弟烂泥扶不上墙,不堪大任,他顺应时事,力挽狂澜,拯万民于水火,是当仁不让的一代圣君,可是……

    若父皇说的是真,若赵肃说的也是真,朝臣为什么会在十年前预谋乱朝纲呢?

    先太子遗孤……

    他抬头看向西南方向的宫殿,延春殿是座名副其实的冷宫,隐藏在夜色下如一头潜伏挣扎的野兽。

    姜煊自小便以父皇作为前进的标杆,在他心中,父皇是巍峨大山,是抽刀也断不去的流水,可今夜,回忆父皇恐怖狰狞的眼神,他在那眼神里,看到了杀。

    无止尽的杀戮。

    太恐怖了,太血腥了,他害怕的快速往前走,骨子里的怯懦搅的他再难安宁。

    来到一处宫殿,他跪在墓碑前,很长时间没说话。

    风过无痕。

    “皇上,大皇子那边……”衡升不放心道。

    “随他去吧。”喝完药,姜成疲惫的闭上眼,“去唤医仙来,朕要问问他,为何病始终不见好。”

    衡升垂首:“是……”

    沈府,酒香满园。

    凤律醉意朦胧的举杯,“姐姐,今日我太高兴了,姐姐是没看到姜冕灰溜溜从皇宫爬出去的模样,他敢趁我不在,对姐姐起觊觎之心,也不看姐姐是谁护着。

    “姑姑果然心中有愧,我趁她有愧,提前为自己讨了些好处,正五品的羽林郎呢!姐姐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吗?区区羽林郎,我凤律好歹是世子,眼皮子有这么浅吗?”

    他起身,就要举杯,脚下微微踉跄直接栽进沈贞怀里。

    杯盏滚落在地。

    少年含糊不清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可爱。

    “一个羽林郎算什么?羽林郎的职责是护卫皇宫,殊不知,我做羽林郎,想护的人,唯有……姐姐。”

    “小姐?”明容便要起身将少年拉开,被沈贞以眼神制止。

    “让他睡吧。”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

    沈贞轻声道:“退下吧,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说话?明容一怔,可是世子已经醉了啊。

    宁管家作为曾经一方山头的老流氓,识趣的把不懂事的丫鬟拉走,心道,醉了,醉了有些话才方便说出口啊!小姐的心,你要能想明白,主子就该轮到你来当啦。

    夜风缠绵,寂静的小院,少年躺倒在姐姐怀里,呢喃道:“沈贞,你又要装糊涂到几时呢?我都送上门来了,你还不知……要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