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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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世家拒了圣旨, 池三郎出城前往边关的第二日,皇上再次下达一道旨意, 抬高皇商每年往大内进献的贡银。
很多人想不明白, 为何突然的一天,皇上就急了。做出的事情不合常理,哪怕有太后从旁劝说, 亦无济于事。
岩大师端着药汤碎碎念, “这人啊,爱恨贪嗔痴,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皇上,沈大将军已经死去多年,您还不放过自己, 何必?”
“何必?”姜成披着龙袍坐在玉阶, 神情阴鸷, 却未动怒。
如今他人不人鬼不鬼,全靠医仙妙手回春撑着,哪怕是死, 他也不能让沈家好过。大好的天下是他的,是他从父兄那里抢过来的!
沈自一开始帮他,为什么不帮到底?
他敬他爱他,视他为师, 未曾想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朕对他不够好吗?”
岩大师嘴角一抽, 哪种好?断子绝孙的好吗?莫说沈自, 普天下谁承受的住这种‘好?’
姜成喝了药, 眼底浮现的疯狂稍微褪去三分,他抱着头,痛苦道:“朕拿他当亲人,当兄长,他不该辜负朕的期望,他既将江山送到朕手里,就不该想着再夺去!”
“江山本来就不是皇上的。”岩大师拿话刺激他。
“胡说!胡说!朕是龙子凤孙,朕是天子!江山不是朕的,又是谁的?”
岩大师不理会他的发疯,笑道:“江山是沈、凤二人合力打下来的,内忧外患是沈家平的,皇上是天子,一个坐在龙椅坐享其成的天子,可能镇住河山?”
姜成眼色变幻不停,眼前开始出现幻想,沈自的身影在寝殿飘来飘去,就听啊的一声,他一头栽倒在地,仓皇倒退,“不要怪我,不要来找我,我也不想的……是你负我在先,是你先背叛了朕!走开,给朕走开!”
“看来药量又该加大了。”岩大师背着手出了宫门。
四角天空,他好久没看过外面的风景了,就不知凤律那小儿,腿好了没?
他回头瞥了眼冰冷繁华的皇宫,唇边扯出一抹笑。
医仙传人,二十年往人间走一遭,太后直接禁锢他的人身自由,误了他归山之期,坏了医仙门立下的规矩……他这辈子都回不得家了。
岩大师眉梢挂着怅然,皇上千不该万不该将他锁在九重宫门,他是医仙,又不是地上不能反抗的爬虫,折腾谁呢?
“医仙前辈!医仙前辈!”衡升迈着碎步走过来,“医仙前辈,皇上的病……”
岩大师轻声哼了哼,“老夫的信送出去没?”
衡升躬身道:“送出去了,今早送出去的。”
“这还差不多。”
“医仙不如给杂家透个底,皇上的病,到底有没有可能痊愈?”
“想听真话?”岩大师招招手,“附耳过来。”
衡升赶紧把耳朵凑过去,结果一巴掌被大师拍回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哈哈哈哈……”
堂堂御前大总管被个老头子打了,衡升不仅没怒,他望着手提鸟笼往御花园走的老人,心底生出浓浓的敬畏。
就是这个人,手捏天子生死,就连天子都得忍着。
这三年,这囚禁般的三年,谁的日子又好过呢?
同为皇商,金家的日子不好过,王家的日子也难熬。
圣旨降临王家,王二硬着头皮接旨,送走宣旨太监,王家下人慌了手脚,“家主,咱们该怎么办皇上怎么冷不丁的要这么多银子?”
“慌什么!”王二尽力平复心情,“咱们银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账房先生拿着账本走出来,“回家主,共还有五十八万三千六百六十六两。”
“五十八万……距离皇上要的数还差二十二万……”王二又问:“府里银票剩多少?”
“十万。”
还是不够。
“加上下个月的进项呢?”
账房眉头一拧,“下月进项顶多五万两。”
王二软着身子坐回去,“去把咱家那些收据找出来,我挨家挨户去要账。”
皇上捡着软柿子捏,杠不起世家,就拿他们出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宫里那位怕是在憋大招。与世家角力输了,就想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陡然将每年五十万抬高到八十万,天降圣旨打的人措手不及。
金家作为老牌皇商,底蕴之深不是王二所能想象。王家不是金家,贡银交上去,莫非要一大家子大眼瞪小眼饮露喝风?皇上这是怎么想的,欺人太甚!
“带上人,拿好收据,跟我去要账!”
王二风风火火出了门,沈贞踏进药房,望了眼正中央摆放的浴桶,点点头,“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是。”阿木领着人往外走。
药香扑鼻,沈贞着了春衫,挽起衣袖,一副利落打扮,“出来吧,还躲到什么时候?”
凤律推着木椅从屏风出来,“姐姐,又要试啊。”
他语气稍显失落,这三年,变着法子治,耗费时间精力,也不过能勉强走出几步。再往前,他人就会摔倒。
姐姐一次次为他的腿费心钻研,凤律心中有愧。
“我觉得,当个瘫子没什么不好。”
沈贞伸手解了他腰带,外袍被扔在地,不由分说将人拦腰抱起,“我做事有始有终,说要对你的负责,就不会半途而废,阿律,你且信我。”
“我信姐姐。”到了这份上,再矫情会被她看不起。
把人抱进浴桶,温热的药浴流过凤律周身,他下意识就要从水里跳起,“疼!”
当然,人没跳起来,但那声疼委实触动了沈贞的心。
“阿律,坚持住。我要为你疏通筋脉,不疼怎么医好你的腿伤?”沈贞剥开他雪色里衣,精瘦白皙的身子呈现在眼前。
凤律额头直冒冷汗,咬着牙,嘴唇颤抖,“姐姐,真的……真的好疼!”
这是一剂猛药,是为一月后的终极治疗做准备。
至于有多疼……
沈贞眸色微黯,就在三天前,她亲身试过。若做不到感同身受,她不敢下这剂猛药。那一夜,疼得她死去活来,险些晕过去。
之后她想尽办法在不影响药效的同时减轻对人带来的疼痛,她做到了。
这一桶热气蒸腾的药汤,就是她苦心研究出的答案。
阿律说疼,她也知道疼。
但她做不得什么。
耳边痛苦□□的声音响起,沈贞指节泛白,见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直接伸手掰开他紧攥的拳头,“阿律你不能睡,你得撑过去!你握着我的手,不要睡,好不好?”
凤律不知哪来的劲儿拼命躲开她,“好疼!我……我不敢握姐姐的手……”
“伤不到我!”沈贞一声怒吼,总算让凤律残存的意志慢慢崛起。
他依旧不敢用力握。
怕痛苦太过,将姐姐的指骨捏碎。
他知道要坚持下去,他更知道,这让他痛苦,筋脉承受煎熬的,是姐姐三年来不断尝试的成果。
“太疼了,姐姐……”
沈贞的心差点在这声中崩溃。
她还是高估了阿律的承受能力吗?
这是个自幼病弱先天不足的少年,雪崩来时拼命将她护在身下的勇者。此刻,却一声声喊着疼。
忆起那夜筋脉撕裂的疼,沈贞终究红了眼眶,“阿律你忍忍,你再忍忍,算我求你,好不好?”
“好……”
凤律笑的很虚弱,精致的锁骨淌满汗,“姐姐不必求……姐姐看我一眼,我就舍不得去死,又恨不得为姐姐死……”
他死死扒着木桶边沿,指甲恨不能嵌进里面,他不敢握沈贞的手,也不敢如往常时叼着木棒咬紧牙关,这时候,不让他说话,会死。
“姐姐……你看着我……”
“我喜欢姐姐,愿意为姐姐做任何事,姐姐永不会害我,一直在救我。救我命,救我心,救我从孤单绝望里走出来,救我心向光明眼睛目视前方。
“没有姐姐,我可能到现在只是个纨绔子弟,姐姐是我的救赎,不管是带着逢春丹为我解毒,还是在北渊从茫茫雪地找到我,从生到死,我整个人都是姐姐的,便是埋入黄土,灵魂飘散前也会念着姐姐的好。
“我不怪绑我之人,姐姐必然和他有旧,否则不会为我做这么多,我反而想谢谢他,给我机会,和姐姐朝夕相处。这三年,哪怕腿脚不能动,也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三年。
“我恨不得将心腹剖出来给姐姐看,却怕吓坏姐姐。姐姐,让我当你的亲人好不好?让我当你心里的牵挂好不好?
“我听人说,心有牵挂就不会想不开去死,我真怕有一天,姐姐放弃所有,独自赴黄泉……”
“不会的。”
沈贞盯着他的眼睛,“不会的,你好起来,以后护着我,我不会想不开做傻事。”
“姐姐下手好狠,疼、疼死我了……”
“姐姐,你就当哄哄我,说句喜欢好不好?我不会逼姐姐做不想做的事,我做梦都想听姐姐表白,我将嫩柳送给你,你真不知什么意思吗?”
“我凤律,一生愿意拿最好最新鲜的爱对待姐姐,姐姐的心是木头做的么?一句喜欢都不会说吗?”
“说了又如何?”
“说了就是扒皮抽筋,再痛我也能忍!”
沈贞了然,目色清明道:“阿律,我喜欢你。”
“再喊一声。”
“我喜欢你。”
少年目色泛红,忍下刮骨般的痛,认真问:“你喜欢谁?”
“凤律。”
“那凤律又喜欢谁?”
沈贞语塞,一时无措。
身受百般煎熬,少年还能笑的出来,笑容绚烂,迷了人的眼。
他大笑:“姐姐好笨,凤律,当然是喜欢沈贞啊。凤律一生一世,爱极了沈贞。愿为她生,为她死,为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