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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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金光灿灿的勋章堆在大殿, 那是凤家百年间拿命铺出来的荣耀。
一等勋功赐金章,二等勋功赐银章,莫说一等金章, 放眼朝堂, 那些尚在的朝臣, 翻遍家底可能拿出一块银章?
拿不出。
因为最辉煌也最血腥的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
论起军功, 在沈自横空出世前, 一直以军功称霸朝野闻名九州的,始终是凤家人!
凤家乃实打实的将门,及至家里出了位太后,这才从顶级门阀转为勋贵。以年龄、资历,哪怕沈自在生,对着凤老国公也得称句晚辈。
凤老国公如此,在他上头的祖祖辈辈更是如此!
沈自将皇帝扶上皇位, 便由凤家匡扶皇位!沈家护的是黎民天下, 凤家因为有凤太后之故, 护的是皇室,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
而今一块块刺眼夺目的勋章被堆放大殿, 无一不显明凤家曾经那些光辉岁月。
凤家累世英才, 凤老国公子嗣艰难, 又因凤夫人为皇家奔走, 凤律自娘胎里过了病气, 年岁渐长, 文弱的提不起刀。
这是凤太后心中的痛, 也是姜成心中的痛。
他的视线从那堆金勋章上移开,凤律的态度表达的很清楚,沈贞,不能入宫。
“朕知道了。”
他音色嘶哑,说出来的话像被人扼住咽喉,“你回去告诉阿律,朕……给他面子,将这金勋章收回去吧。凤家累世的荣耀换一个女人,未免太不值当了!”
说到最后,隐隐压不住喉咙涌出的怒火。
“还不滚?”
阿木后背生出层冷汗,却也记得少爷切切叮咛,他有条不紊的带着勋章离开,脚步沉稳,总算没给凤家丢人。
人走远后,大殿死寂,姜成蹭的站起身,反手拔剑往御案劈!
“好一个沈贞!好一个沈家长女!”
衡升吓得大气不敢喘。
他知道,皇上的疯病又犯了。
哪怕有医仙出手,救得了皇上的命,救不了他的心。心沉在黑暗,满目皆是黑暗,他看不到光,就想把所有人拉进地狱。
医仙说了,这是失心疯的前兆。再严重些,许会生出种种骇人幻想,动人伤人,实乃常事。
衡升不敢动。
他若动,皇上的利剑必定朝他砍来,最好装作没看见,当个瞎子、哑巴、聋子,方为上策。
“阿律竟敢威胁朕,他竟然敢威胁朕……他好大的胆子!该死,该死!”一剑劈下桌角,姜成双眼充满暴戾疯狂,“去把母后唤来,快去!”
凤太后来的很快,踏进宫门先唤了声‘皇儿’。
姜成提着剑往她跟前走,“母后,沈贞这人不能留了!阿律为了她把凤家百年军功砸在朕头上,他是孩子朕不和他计较,可沈贞……”
他目眦欲裂,“朕绝不饶她!”
见他这样子,凤太后哪能再劝?
来之前她已经听衡升说了,阿律这事做的的确不对,为了外人打自家表哥的脸,不厚道。
可说起厚道,是他们先不厚道,阿律指望着沈贞治好他的腿,她也指望着医仙治好皇儿的病。就皇帝目前这状态,她根本不敢让医仙出宫。
心中有愧,也不敢让阿律进宫。省得见了他,又做整宿整宿的噩梦。
梦里父兄痛骂她不配当凤家人,冷血无情,不配当阿律亲姑姑。
她是真的怕啊。
她根本不敢见那个孩子!
皇儿因病性情大变,这几年吃的苦她都看在眼里,凤太后安慰他,“皇儿,咱们先等等,等沈贞治好阿律的腿,你要杀要剐都行。咱娘两欠凤家的,你忍心让哀家当凤家的千古罪人?”
姜成怒色渐消,神情逐渐恢复正常,“那就听母后的。”
一顿发疯他也累了,扭头问衡升:“你刚才想说什么?”
衡升上前一步,唯唯诺诺的将今日城楼池三郎所做之事说了,刚有所好转的姜成,怒极反笑,“传朕旨意,池三郎违抗圣意,即刻流放边关,不杀够敌军万人,休得再入京!”
语毕,他挽着凤太后手,笑道:“母后,你看,朕不过小施伎俩就试出世家心思,池家、白家、谢家,这些个世家平时乖巧如狗,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不愿为朕作刀,朕尚有一把刀在!”
说到正事,凤太后不由多出几分思量。
“皇儿,凡事要忍。你想借刀除去沈家,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世家轻易不能动。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哀家这句话,你得记在心坎,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姜成烦躁的把手甩开,“母后,朕累了,朕要休息。”
凤太后满腔的嘱咐卡在嗓子眼,不敢逼他太过,细细吩咐衡升一些话,这才离开。
大病缠身,如今的皇儿早就不是那个运筹帷幄隐忍蛰伏的皇帝了。
他开始急了。
意识到这点,凤太后愁上心头。
世家动不得,妄动,则会引来反噬。今日之事就可以看出来,世家舍不得让女儿入宫,更不愿蹚进帝王私怨。
明哲保身,惯来是世家最懂这道理。
阿木回到国公府时,凤律正伏案钻研兵书,见他原封不动将金章带回来,凤律放下兵书,“阿木,咱府里的人,该清了。”
阿木平静道:“少爷且放心,三日之内,那些碍眼的都会消失。”
“表哥情况如何?”
“不大好。”
想到今日见到皇上,哪怕是匆匆一瞥,也吓得他心有余悸。“皇上身子怕是……”
凤律闭上眼,前世的轨迹从三年前的那场拜祭,终于发生惊人改变。这一世,不用姐姐剑诛天子,表哥自己就能折腾死。
府里埋着不少从宫里出来的钉子,不清理干净,他怕那些人会对姐姐不利。
手抚摸在那些发亮的金章,凤律抬眸,“可以联系爹留下的旧部了。”
阿木瞳孔放大,“少爷?”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姐姐,你明白吗?”凤律直视着他的眼,“阿木,你是爹亲自挑选的人,我的话,你应该懂吧?”
“阿木懂!阿木这就去办!”
“小心着点,今时的表哥不能以常理来推测,我是爹的血脉,于表哥而言,终究是外人。你莫要将把柄递到人手,否则……阿木,我爹的在天之灵不会饶你。”
阿木被他说的匍匐跪地,“誓死效忠少爷!誓死不忘老国公恩典!求少爷信我!”
“我自是信你的,但你知道,我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姐姐的痛了。我活着就是为了她,为她,我不能冒一丝险。阿木,你去吧,我爹的在天之灵替我看着你呢。”
“是,少爷……”
凤律从墙上取下弓箭,试了试牛角弓,重新找回在练武场的手感,他闭着眼,前世记忆走马观花过。
盛京,风云暗涌。
有池三郎出面打头,世家联合起来拒了圣旨,举世皆惊。
贵宾楼,赤西大王子靠在临窗位子吃着炒豆子,身边是穆耶这个一心为美色折腰的王弟。
“王兄,丰朝自个都乱成一锅粥,皇室和世家,好一出大戏。三公主已经许了白家,婚期将至,你要如何?”
“不如何。”
大王子拓跋参姿态潇洒的扔了粒豆子到嘴里,“有热闹就看,等他们关起门来把事情处理好,再谈求亲的事也不迟。丰朝皇帝此刻焦头烂额,我这会凑上去,找骂吗?”
“皇帝这么大胆子?好歹咱们赤西也是边陲重地……”
“屁!”
穆耶瞪大眼,“王兄你说啥?”
“屁个边陲重地!”
拓跋参斜看他一眼,“我说王弟,动动脑子,咱们赤西男儿虽雄壮,可人少。丰朝盛京你也见了,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做个人吧,聪明点。
“丰朝皇帝大概是疯了,都说文人治天下,武人安社稷,皇帝疯头疯脑想占世家便宜,这不,被怼回来了?”
拓跋参轻声一笑,“自毁门墙的事,不是疯了是什么?”
穆耶一拍桌子,“大王兄说的在理!”
动静引来不少人观看,拓跋参起身就走。
穆耶追在后头,压声道:“大王兄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沈大姑娘不?
“她人太好看了,我看一眼就心动,结果表白被拒,我都打听好了,那位沈姑娘就是无敌大将军的长女,没有公主,王兄娶了她也不错啊!反正她不喜欢我,那就让她给我当嫂子,好不好?”
“好个屁!你想害死我?滚远点!”
……
池家。
圣旨降临。
池三郎违逆圣意被罚戍守边关,池家上下送走宣旨太监后,忙着在池三郎跟前打转。
打头人不是那么好做的。
皇室和世家裂缝已生,世家动不得,但动一个小小的池三郎,实在太简单。
可这就是做事的代价。以戍守边关来换妹妹后半生幸福安乐,换心上人太平无事,换世家一个兄弟齐心,值得。
池野面上带笑,“爹,娘,两位哥哥,还有阿倾,我这就走了。”
圣旨说的是即刻,晚一步没准还会引来皇上不满。
池尚书淡定的拍拍儿子肩膀,“在边关,远比盛京省心,咱们池家最开始靠的也不是笔杆子,去了那,好好干,不用担心家里。”
池野一直在笑突然笑不出来,他眼眶微湿,露出男儿的脆弱,“爹,娘,孩儿不在的日子,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吧,你爹这把老骨头,就等你割满万人头回来!”
“三弟,珍重。”
“三哥,你可一定要回来!”
“会的。”池野走出门,朝家人挥手,孤独的背着行囊渐走渐远。
城门口。
沈贞等候多时。
见到她,池野笑着上前,“沈大姑娘,你来送我了?”
“不单是我。”
池野抬眸,却见城楼之上站满了人。
里面有他的家人,有他的好兄弟,世家子弟倾巢而出,隔空朝他拱手道谢。
今日城楼公然抗旨,他俨然成了世家恩人。贵女们前来的也不少,纷纷摘下帏帽,朝他温柔一笑。
池野空落落的心瞬间被温暖填满。
他不好意思道:“沈大姑娘,如果我现在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心,是否有些挟恩图报?”
“并不会,恩是恩,情是情。三郎对我有大恩,我铭记于心。”
言尽于此。
池三郎整了整斜挎在背上的行囊,“我知道了,沈大姑娘,如果我哪天能回来,一定会去沈家找你。我想做沈家赘婿已经很久了。我会劝服我爹娘,沈贞……你能不能等等我?”
沈贞将袖口的治伤良药交到他手,“还是先等你回来再说吧。”
“两年!好不好?就两年!”
沈贞一顿,“我的确需要一个赘婿,可我等不了太久。两年,七百多天,池野,我等不起。”
“我会尽快回来,不让你久等!”池野跃上马背,不敢听她继续说下去,策马出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