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衡升小心打量她的神色，很无奈, 沈大姑娘喜怒不形于色, 哪怕入宫选秀的圣旨到了手边, 眉头也没皱一下。

    是喜是忧, 辨不分明。

    反倒是衡升, 为她操碎了心。

    旁的他不明白，但要说皇上的情况，他门清。

    以皇上如今状态, 莫说绵延子嗣, 不在床上把妃子掐死算是好的。沈大姑娘这般妙人, 若真进了宫……他瞧了眼沈贞惊若天人的容貌, 心底生出无限惋惜。

    多好的人啊，世事捉弄，偏偏成了主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命比纸薄。

    “小姐？”明容急得手脚发软。

    怎么就要入宫选秀了呢？以小姐的姿色，放眼盛京, 还有比她更美的吗？进了宫，可就出不来了……

    她冷不防打了个寒噤，被大太监衡升抬头多看一眼。

    明容垂手而立，“小姐, 三思啊。”

    沈贞没说话，手里捏着圣旨, 总觉得这圣旨很脏, 皇帝的心更脏。

    大太监满腔情绪缓了缓, 赔笑道：“不止是您, 白家、池家二位姑娘，也要应召参加选秀。不过大姑娘例外，隆恩浩荡，皇上给您准备出三天考虑时间，是拒，是迎，您得想清楚了。”

    “大总管好心，沈贞心领。”她眉眼上挑，宁管家端着备好的金子走过来。

    衡升眼里的笑越发真切，“沈大姑娘客气了。”

    “衡总管辛苦了，这是您该得的，不必推辞。”

    金子被身边的小太监好生收起，衡升心满意足从沈家离开。他就知道，大姑娘是聪明人，有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爹，她若傻半分，早就没命活了。

    沈府恢复宁静。

    宁管家压低喉咙道：“三天时间，这摆明了是在逼人！”

    沈贞将圣旨随意放在桌边，漫不经心道：“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他病入膏肓已经等不及了，想逼我就范，我若拒绝入宫，圣旨已下，少说也是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借题发挥，抄家灭户都不足为奇。这是上位者用熟的把戏，自乱阵脚，不智。”

    “那小姐……”

    “不是有三天时间么，慢慢想，急什么？”沈贞侧头吩咐道：“我要你准备的药材备好没有？”

    宁管家一愣，随即道：“一百零八种药材耗时三年终于找齐，唯独那药引……”

    “药引没找着？”沈贞蹙眉，“多派些人手去找，阿律腿伤已有好转，我打算下个月再试一次。”

    宁管家只好应是。

    今年的皇城选秀，堪称十几年来动静最大的一次。不仅白家、池家、谢家有份，就连二十三岁的沈大姑娘都接到圣旨。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他想女人了，越矜贵越好，越柔软越好，越漂亮越好。

    不惜违背最初的意愿，食言而肥，打乱沈家招赘。

    也打乱皇室与重臣世家的平衡。

    白家愁云惨淡，仅有的丁点的喜气也被圣旨拍的一干二净。

    白染趴在床上哭的肝肠寸断，“我不入宫！皇上都多大年纪了，我给他当女儿都不算小！三公主成了我嫂子，我再当她爹的女人，岂不乱了套？皇室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白夫人愁眉不展，细想女儿说的不无道理。盛京的好儿郎他们已经在物色了，昨儿个还约好带阿染相看，谁知闹这么一出？

    她看着夫君，问道：“真没有法子吗？”

    哪个做爹娘的会让女儿嫁给糟老头子？皇上没生病以前，倒有几分威武霸气，可她早就听儿子说了，皇上身子垮了，恐怕没几年好命！

    就这样，他还要选秀，管世家要女人？

    白家主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皇上的做法，忒恶心了。

    谢家、池家、沈家，再加上他们白家，明摆着是在拿捏人的命脉，世家和皇室自从天下安稳后，你好我好大家好，皇上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蛇打三寸，他要做什么？

    “你说皇上给了沈家三天考虑时间？”

    反应过来是在问他后，白井轻声道：“爹，咱们和沈家不一样。”

    白清凛见儿子临危不乱，赞赏的点点头，干脆回到座位，“细细说来。”

    所有人都在看向他，就连哭的眼睛通红的白染都将期待的眼神投过来。

    白井整理好思路，幽幽道：“沈家出了个力扛山河的大将军，皇室对沈家忌惮，远在咱家之上，爹你想，咱家有什么？”

    白家主面无表情：“有钱。”

    可惜一半家产送给了沈家。

    白井点头，“咱家有钱，池家有名，沈家有什么？”

    “沈家有边关二十万大军做后盾，有盛京三十七位将军保驾护航，论有势，除了皇室，谁能重过沈家？重要的是，沈家不仅有势，还有民心。”

    白井慷慨激昂道：“皇上开口就要将权势名利抓在手，爹，这太危险了，欲壑难填。”

    “今日让阿染进宫选秀，来日她诞下子嗣，世家相斗，皇上高枕无忧，咱们白家越陷越深，新帝继位，等到清算之日，咱们还跑的了吗？”

    白家爹娘脸色凝重，“那就不让阿染进宫？”

    “不是不让，是坚决不能！今日咱们白家舍了女儿，来日皇上张嘴就可以摘咱们项上人头，一步让，步步让。爹，娘，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已经疯了。

    “不疯他能直接将世家格局搅乱？不疯他能召沈贞进宫？！若沈贞拒旨，爹，你想过后果没有？

    “三年前北渊雪崩，三十七位将军带领五千家将出城，哪是为了救世子，意在救沈贞！”

    掷地有声。

    白家主大惊失色：“你何时知道的？”

    白井垂眸，声音带了些许感伤，“三年前沈家闭门谢客时我就察觉到了。当时不敢吱声，后来我去见了沈贞，她看起来像生了场大病。但那日我留意到，她连一杯茶都拿不稳，身为将门长女，若非元气大伤，怎会如此？

    “沈家乃天下将门之首，她如果主动和皇室撕破脸，爹，您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场灾难吗？”

    白井苦着脸，“这分明是皇上在逼沈家反。沈家一反，那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乱臣贼子，到时候阿染进了宫，咱们是帮皇室，还是帮沈家？”

    “断断不能让阿染进宫了！”白夫人眼神褪去慌乱，“想拿我女儿当靶子，皇上也不行！”

    白夫人如此，夫妻同心，白家主也是这样想。

    同一时间，盛京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

    池家。

    池尚书出了名的老狐狸，此刻老神在在的看着女儿哭。

    池倾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也到了议婚年纪，奈何池夫人舍不得女儿早嫁，愣往后拖了几年。拖来拖去，没等来良人，先等来了圣旨。

    池三郎安慰妹妹，“不要怕，有三哥在，不让你受委屈。”

    池倾少时是个闯祸包，长大了性子没收敛多少，她伸手砸碎放在窗台的花瓶，“爹，娘，诸位兄长，我池倾今天就把话撂这了，谁要让我进宫，就是逼我死！”

    嫁给一个病入膏肓能当她爹的老男人，她这辈子还活不活了？

    池三郎看着那一地的碎瓷，沉沉道：“爹，不能让妹妹入宫。”

    “是啊，爹，咱们池家不能掺和进去。”

    “妹妹自幼被咱们宠大，要让她进宫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那咱家池家养女儿作甚？”

    “可是拒婚的话，就必须有个人站出来起头……”池二郎纠结的皱了眉，“谁肯做这个打头人呢？”

    池尚书目光如炬，“三郎，你怎么想？”

    池三郎掀袍跪地，“求爹许我做那个打头人！”

    做好了磨破嘴皮子澄清利弊的准备，却不想池尚书一声长叹，松了口：“你去吧，为父和你诸位兄长护你。”

    他慢腾腾的从座位站起，认真的抚平衣袍，一双历尽世事的眼满含睿智。“孩子们，你们看到没有？丰朝的天要变了。

    “多年前，世家与皇室共治天下。后来天下大乱，大将军横空出世，扫平内忧外患，扶今上登位。天下，不止掌握在皇室手中，真正触及到世家利益，你且看吧，便是最乖巧的狼也会扯下披在身上的羊皮。

    “法不责众，三郎，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池三郎点点头，“我喜欢沈贞，沈贞不可入宫！皇上若要我一生承受相思苦，不如一刀杀了我！”

    池尚书面带微笑：“去吧。”

    第三日。

    世家大家长纷纷拖着不让闺女入宫，没等来皇上翻脸的消息，却等来池家三郎登楼台，敲金钟，当着天下人的面恳求皇上留他一命。

    城楼上，池野一身白衣，神情满了悲壮。

    “沈家女不得入宫！皇上夺臣心头好，就是在要我命！既如此，池野请求盛京百姓为我做个见证，我一片相思寄放在沈大姑娘身上，不管她知与不知，皇上欲抢臣所爱，池野绝不答应！”

    国公府，凤律拿出凤家世代累积的金勋章，让阿木亲手送进宫。

    一同被送进宫的，除了那沉甸甸能压死人的金勋章，还有凤律一句话。

    阿木跪倒在大殿，不卑不亢：“世子说，如果皇上非要让沈大姑娘入宫为妃，就先把国公府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