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咳咳！”凤律差点被风呛到, 眼睛浸出三分水光，沈贞偏开头不去看, 到底不忍，遂道：“别装了。”

    “……”

    凤律止住咳嗽，脸皮泛红，“姐姐, 你刚才是心疼了吗？还是我长的太好看, 姐姐不敢看？”

    “又在胡说。”沈贞伸手为他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发丝。

    叠云庄人来人往, 流言可畏。三公主和白家长子的事传遍众人耳，王二一眼就看到湖心岸边的沈贞，仓皇欲退, 被友人捉住手, “纤纤, 你跑什么？”

    王二姑娘全名唤作王纤纤, 王家从官场退出来, 利用早前那些人脉资产，成功转型做了商户。

    虽说是商户，那也是盛京鼎鼎有名的厉害商户。

    王家，做的是皇商。

    王二姑娘效法金家，每年承诺向朝廷进献五十万两银子, 所谓的风平浪静，全是银子砸出来的太平无事。

    这些年王二大起大落, 现实教会她如何做人。

    身为官家小姐, 她死了爹, 成为孤女，上有叔伯欺压，下有百姓咒骂，父债子偿，每天孜孜不倦的维护名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未松懈，坚持三年，这才有了如今女皇商的地位。

    可她怕见沈贞。

    见到沈贞，她不光能想到当初在沈家门前她施舍的五百两银子，更重要的是，这些年一直推动她往前走，为她斩除后患，助她脚踩叔伯上位，护她平安无忧的，思来想去，顺着无数蛛丝马迹调查，箭头都隐隐指向沈家。

    她不懂沈贞为何要帮她，天长日久，这股忐忑藏在心头，她怕死了沈贞。

    她看不懂沈贞到底要做什么，看不透她这个人。一剑斩了她爹，反过来又助她从泥泞爬起。

    王二虽然自大，做事时常冒傻气。但有句话说的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从前娇蛮任性的王二姑娘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在皇商当中，仅次于金家的王家家主。

    没有沈贞暗中相助，现实不会容她活到想明白的时候。或许，在爹死后的那三个月，她就会被叔伯暗害，被扔进人牙子，偷偷发卖。

    想到那些风里来雨里去的辛酸艰苦，再看沈贞，她从心底里流露出一股紧张畏惧。她掌管王家尚且用了三年，三年当中沈家一次又一次的帮她料理麻烦，那么沈贞呢？

    那些年她不仅要护着弟弟，还要在皇上暗恨沈家的同时，夺回家产，拿回属于沈家的荣耀，手握天子剑。她是怎么蹚出来这条路的？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那迷死人的美貌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性情？

    世事禁不起细想，细思极恐。

    皇帝厌恶沈家，这话她不止一次从爹嘴里听过。说起来，和那些不能回的陈年旧事相关，具体如何，王二却不知。

    友人面上疑惑，“纤纤，你在想什么？”

    王二狼狈转身，“没什么，咱们快走吧。”

    左右三公主交代的事她已经做到了。见鬼了，她竟然看到沈贞在冲她笑？

    “哎？纤纤，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声音飘远，叠云庄的热闹如风往外扩散。

    凤律轻笑：“姐姐，王二姑娘看起来好怕你，你做了什么把她吓成这样？”

    沈贞收回视线，“没什么，就是随手帮了她几个小忙。”

    “姐姐帮忙都能帮到这份上，可见王二姑娘本质上是个怂的。姐姐既然出手帮她，就代表日后不会害她。她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三年的苦，怕是白吃了。”

    “你又知道了？”沈贞宠溺的看着他。

    凤律被看的不敢直视她的眼，嘟囔道：“我当然知道。”

    毕竟，你可是我心上人啊。

    藏在心底的话没能说出口，沈贞目光尾随王二而去。

    三年里，王二没辜负她的期望，王家内讧自相残杀堪称精彩纷呈。被逼到死墙角，哪怕再愚蠢的人也该知道拼命咬死对方。只看王二大好的年纪比同龄人老了几岁，就能推测出，她过的很不好。

    逼急了，只需要给她一个契机，就能大杀四方。

    王家叔伯，有一半是死在王二的狠辣，另外一半，算是沈贞亲手将刀递给了这个傻姑娘。

    “走吧，戏散场了。”

    她抬起头，望着天边云卷云舒，自言自语道：“阿律，你知道什么叫捧杀吗？”

    莫名的话语让凤律眼神一滞，他道：“知道。”

    “想要报复一个人，宣泄心中的仇恨，那就先极力捧她上天，哪天不顺心了，松开手，眼睁睁看她摔的血肉模糊。”沈贞微笑：“但有件事他或许忘了，人不是被驯服好的宠物，人有血性，会反噬。”

    凤律听得心惊胆战，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要和他说这些，但他偏偏知道，她在说表哥。

    那个三年前被雷电吓得一病不起的皇帝，那个性子越发暴戾的男人。

    “时候将到了。”沈贞丢下这句话，不再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而白井的命运，经此一事，注定要和姜熏绑在一起了。

    “糊涂！”白家主气的面色涨红，“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和她多做纠缠？还独自赴约，你是嫌身上的议论还不够多吗！”

    白井跪在地上，羞愧欲死，“爹，我如果不下水，三公主出事，咱们全家都得担干系……”

    “愚蠢！你是不知道赤西大王子有意联姻还是不知道驸马不得入仕？你当众和三公主有了肌肤之亲，不娶也得娶了！井儿，你……糊涂啊！”

    “她分明在算计你，你傻乎乎的上当还帮她说好话，我白清凛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白父手指颤抖的倒退两步，“你说，现在怎么办，你做出来的糊涂事，该怎么收场？”

    白井咬着牙，话到嘴边，艰难吐出：“我这就入宫向皇上求娶三公主，爹，孩儿敢作敢当，无愧于人。”

    “好个无愧于人！你前途因为一个女人毁了，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为父吗？”

    白井埋头不说话。

    “罢了，罢了，这个君子不得不做，人不得不娶，既然是你招来的，就自己收拾吧，为父累了。”白家主浑身精气神被抽走，刹那间衰老好几岁。

    白染猛地跺脚，破口大骂：“好个不知廉耻的三公主！她算计我哥，就这样算了？”

    “不然你以为如何？三公主清誉都毁在你哥手上，不娶她，莫说咱家，就是皇室也说不过去！”

    “可我不想让三公主当我嫂子！她卑鄙无耻，如何配得上我哥？”

    白井缓缓站起身，“爹，我去了。”

    白家主烦躁的挥挥手，“去吧，事到如今，哪怕是给三公主颜面，你今日一去，必要高高兴兴，若让皇上看出你有半分勉强，就等着吃瓜落吧！”

    皇上久病未愈，性情暴躁如虎，这话是警告，也是提点。白井懂得其中利害，换了官服直奔皇宫。

    去年他高中状元，经吏部考核被任命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掌修国史，成功跻身清贵行列，前途被众人看好。

    爹对他失望纯属理所应当，就连他都免不了对自己失望。姜熏害了他，难道他不知道吗？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毁了三公主清誉是真。

    痛苦是真，愤怒是真，但要想逆着性子眼睁睁看一个姑娘家受尽流言委屈，他做不到。

    宫人前去禀告，白井站在崇政殿门口，心有一阵的麻木。

    他能给的，都给了。至于姜熏要的情爱，这辈子，他恐怕都给不起。

    若说先前他还对记忆里的小女孩生出三分涟漪，那么现在……不会了。

    他讨厌设局害人的姜熏。

    崇政殿的门一扇又一扇的被打开，很久不露面的姜成亲自接见了白井。他很想知道，面对这样的困境，白家，会是怎样的态度。

    坐在龙榻的姜成脸色极差，这是他难得清醒的时候。

    漫长的三年，他疯过、病过，有时候像个活死人只能躺在那不能动弹。一次次医仙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的姜成，周身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哪怕用熏香都遮不去那股病入沉疴的死气。

    日常与死神擦肩的人是疯狂的，更何况，眼前之人，是主宰天下生死的皇帝。

    白井俯身跪拜，不敢多看，“臣，欲求娶三公主，恳请吾皇允准，白井，感恩戴德！一生不忘！”

    片刻的沉默，姜成慢悠悠的从嘴里吐出一字：“准。”

    白井面上欢喜，谢恩之时无意瞥见御座之人，骇的几近失态。

    姜成阴恻恻露出笑，“白井，你在看什么？”

    “臣……臣……”

    “罢了，退下吧，省得让朕看了心烦。”

    “是，微臣告退。”

    从崇政殿走出来，阳光落在他肩头，白井恍然如梦。皇上……竟成了那副鬼样子？三年了，医仙都在做什么？难不成果然是天罚？

    天让人死，哪怕是天子都不得违背？

    他止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白井！”

    他回头，入目是姜熏那张灿烂含羞的脸，没来由一阵恶心。呕的一声，今早用过的饭吐出来。

    姜熏面白如纸，浑身颤抖！

    她就这么恶心？

    白井……白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呕吐过后，赶紧有宫人负责打扫，白井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漱口后，看也不看姜熏，径直走开。

    形同陌路。

    “公主？公主？”

    姜熏身子摇摇欲坠，泪落两行。

    白家与皇室的亲事很快定下来，以最快速度平息坊间传闻，与此同时，皇宫传出消息，三年后的今天，选拔秀女进宫，为皇上充盈后宫。

    大太监衡升心情复杂的迈进沈家门，圣旨交到沈贞手中，“沈大姑娘，这是独一份的恩典，进宫伴驾，您就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