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一别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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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内。

    李公公将摆满了信物的托盘呈到南宫易面前,柔声劝道:“皇上,奴才已经把秀女们的信物拿来了,您看看,挑几个中意的。”

    南宫易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太阳穴,极不情愿的抬起头来。李公公连忙又走上前几步,让南宫易看得更清楚些。

    突然,南宫易的眼睛骤然睁大,他一把拿过那只帕子,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声音颤抖,喃喃自语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一枝红艳…露凝香…”

    “皇上您没事吧?”李公公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这只帕子是谁的?”南宫易急急问道。

    李公公急忙去翻一旁的名册,说道:“是一个叫凝露的秀女。”

    “凝露…她的名字就叫凝露吗?”

    “是的,名册中写着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所以只有名,没有姓。”

    南宫易将帕子慢慢的攥成一团,揉在掌心,他望向窗外,神色迷惘,似乎在想些极久远的事…半晌,他终于松开手,素白的帕子皱巴巴的掉落在桌上。

    “就要她了。”南宫易淡淡开口,吩咐李公公道:“拟朕旨意,封凝露为嫔,赐居桂露阁,赐封号为…月。”

    李公公连忙提醒道:“皇上,刚入宫的秀女位分不宜过高,您看兰嫔入宫多年,才得的嫔位…”

    “朕已开口,你无需多言。贵妃那边你去知会一声,让她再替朕选两三个就够了,另外通知敬事房,今夜月嫔侍寝。”

    李公公见南宫易旨意已下,也只得应了。

    他回到春明宫,秀女们仍跪在地上候着,他清了清嗓子,对周贵妃说道:“启禀贵妃娘娘,皇上已经下旨,封凝露为嫔,赐封号为月,赐居桂露阁,其余的,皇上让贵妃您挑两三个好的就够了。”

    凝露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小声道:“是…是我?”

    李公公斥了一句道:“还不赶快谢恩。”

    “臣…臣妾叩谢皇上圣恩!”凝露连忙俯身叩拜,眼里盈满了欣喜的泪水。

    周贵妃的眸中却闪过一抹淡淡的惊诧与狠戾:“她上官素衣到底有什么本事?仅凭一句诗,就让皇上要了这个不起眼的秀女?”

    她随即淡淡一笑,说道:“玉儿,带李公公去后殿喝盏茶,歇歇再走吧。”

    待李公公离开,她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凝露,声音沉了几分道:“月嫔,起来吧。皇上已为你赐了居所,你且回去收拾收拾,晚些时候再来给本宫请安吧。”

    “是,多谢贵妃娘娘。”凝露站起身,感激的看了上官素衣一眼,这才走出门去。

    周贵妃笑了笑,不疾不徐的说了句:“世子妃果然慧眼独具,你看上的,皇上果然中意。”

    上官素衣淡淡说道:“娘娘过奖。想来也是运气好的缘故,若论慧眼,怎敢与娘娘相比。”

    周贵妃心道:“果然生了一张好嘴,这般能说会道。”

    上官素衣见她没做声,便又开口道:“娘娘今日叫素衣来,是想让素衣替娘娘选几个好的。依素衣愚见,这几个都不错,素衣已将她们的名字作了标记,皇家之事,素衣不便过多参与,这便告退了。”

    周贵妃点点头:“你去吧。今日你帮了本宫的忙,本宫会记下这个人情的。”

    上官素衣站起身,朝周贵妃行过礼,越过仍跪在地上的一众秀女,走出门去。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还是早些溜了,回九公主宫里去为好。

    到了安喜宫,上官素衣遍寻不见九公主,找了许久,才发现她正窝在厨房里。一屋子的油烟味道,呛的上官素衣接连咳了好几声:“九公主,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了?”

    九公主闻声回过头来,欣喜的朝她一笑。一旁的翠锦将她推到上官素衣面前,俯身行礼道:“奴婢拜见世子妃。”

    九公主拉过上官素衣的手,写道:“这是我新研究的一道菜,方法有些不当,所以油烟味大了些。”

    上官素衣又气又笑,伸手敲了敲她的头:“我好些日子没来,嘱咐你读的书读了没有?别整日的窝在厨房里。”

    九公主眨了眨眼,忙又写道:“我做了好吃的栗子糕,可是特意给你留了些呢。”

    上官素衣无奈的白了她一眼:“真是服了你了,你母妃要是知道你整日窝在厨房里不好好读书,说不定怎么训我呢。”

    九公主碰了碰一旁的翠锦,示意她去拿些糕点来。上官素衣见翠锦进厨房里头去了,这才说道:“我这次要在你这里多住些时日了,你不会嫌我烦吧?”

    “怎么会,九儿高兴还来不及呢。”九公主欢喜的写道,她转了转眼睛,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狡黠:“你是不是和世子吵架了,离家出走,到我这里来了。”

    上官素衣扑哧一声笑道:“快别开玩笑了,正经些。”

    九公主嘻嘻笑着,指尖划的她掌心有些发痒:“没关系呀,你离家出走,我也是会收留你的。”

    翠锦端了几碟糕点出来,上官素衣便将九公主推到房内,两人坐着喝茶。九公主的指尖有些凉,许是体内血脉不通的缘故,她看着九公主清丽的面容,不由得默默感叹:若是她身子健全,这一生,便得许多圆满。

    可她转念却又想起南宫易,这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偏偏是九公主的父亲。

    她想起那日梁穆清对她说过的话:九公主可是皇上的女儿,你不是很恨他吗?

    心中的恨意慢慢浮起,她的拳头不自觉的攥紧,可是,九公主只是个孩子,这一切,又与她何干呢?

    她知晓此事其中牵扯许多,但她还是将花溪叠的医书都带了来,想趁此机会好好钻研,说不定可以为九公主做些什么。她早已想到,九公主是皇贵妃的女儿,皇贵妃深得圣恩,谁敢动她的女儿?想来在宫中,能对九公主下手的,就只有周贵妃了。周贵妃表面上温婉贤良,实则城府极深,也是能做出此事的。再细想想,说不定皇上早就知晓此事,只是碍着某种原因,不肯挑明罢了。

    这样想来,她若是要医九公主,这其中还真的牵扯到许多不清不楚的事情。

    她想起那日佛堂初见,九公主的眼底,浮着与她一样的淡淡哀愁。

    她终于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既然花溪叠已将医书赠与她,想必也不会对此事撒手不管,不如…就试试吧。

    过了傍晚,她便窝在房里研读那几卷医书,看得她头疼脑热的。她原以为医书和兵书一样,掌握其中道理便好,可这医理,她觉着倒比兵法要难上千百倍。她有些头痛的合上手中的书,伸手从床边书架上摸出一卷前朝兵法来看。

    外头一个宫女隔着门喊道:“世子妃,月嫔娘娘求见。”

    月嫔?不就是那个凝露吗?她来做什么?上官素衣将桌上的书收好,喊了一句道:“让她进来吧。”

    凝露推门进来,对她欠身行礼道:“世子妃好。”

    “月嫔娘娘好。”上官素衣亦回以一礼,“娘娘坐。”

    吩咐完宫女上茶,上官素衣便问:“娘娘找我何事?”

    凝露略低了头,声音极小的说道:“特来…特来感谢世子妃提携之恩。”

    上官素衣抿了一口茶:“娘娘说笑了,何来提携一说。不过是看那帕子缺些生气,随手添了几笔,坏了娘娘的帕子,还请娘娘恕罪。”

    凝露猛然抬起头来,咬紧了嘴唇,眼睛有些发红,半晌才鼓足勇气弱弱的说了句:“那日落红院里,是不是你…”

    终于说到正题了。上官素衣轻描淡写答了一句道:“是我。我奉命追查一件案子,姑娘是无辜之人,我不是有意要伤姑娘。”

    “我不是说这个…”凝露回头,瞧准了四下无人,方才继续说道:“你知晓,我本是落红院的歌妓…落红院被查封,我无处可去,回到无名镇老家,又总受人欺辱,实在走投无路,才想到了入宫选秀…”她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上官素衣面前,颤声说道:“恳请世子妃不要将凝露的身世告知皇上,否则凝露…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上官素衣连忙起身扶起凝露,“我不会告诉皇上的。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难处,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

    凝露含泪道:“多谢世子妃。”

    上官素衣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如今这后宫,唯皇贵妃与周贵妃最得圣宠。皇贵妃心思单纯,而周贵妃则善用手段,你自己要小心。”

    凝露擦了擦泪道:“方才我去她宫里请安,她说了好些话,明里暗里的,总不过是要我替她做事。”

    “你自己小心就好,宫里不比外面,人心可险恶着呢。”

    “多谢世子妃提醒,世子妃大恩,凝露必当报答。”她嗫嚅着站起身来,“那就不打扰世子妃了,我先走了。”

    “娘娘慢走。”上官素衣望着凝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淡淡的叹了口气。

    双生崖。

    灵雪趴在窗户边上,顺着窗户缝儿偷偷看着屋内正在收拾包裹的冥灏。

    听侍女说,冥灏的梨花针之毒已解,又休养了几日,今日便要离开了。她踮起脚尖,伸手将窗户慢慢的推开一点儿,撅着嘴看着冥灏的背影。

    冥灏身子一顿,放下手中的包裹,转过身来看着窗户缝儿中的那双大眼睛:“姑娘有事?”

    灵雪推开门走进屋内,一双明亮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你当真不肯带我走?”

    冥灏轻咳一声,直截了当的答道:“不肯。”

    “你…”灵雪气的脸上飞起几抹浅红,她跺了跺脚,恨恨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说完,她便气呼呼的跑出去了。

    冥灏无奈的摇摇头。这样一个纯澈似水的少女,还是留在双生崖为好。外面的世界嘈杂纷扰,他不愿让她去沾染世间的是是非非。

    更何况,他是冥水宫宫主,注定要隐在暗处。冥水宫向来处在暗中,世人对他这个宫主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他若带了个少女回来,万一行踪暴露,整个冥水宫都要陷入危机之中。

    一个侍女敲了敲门:“公子,崖主已为您备好了马车,请您下山。崖主今日还有要事,就不亲自送您了。”

    冥灏拿起包裹:“叨扰前辈多日,替我向前辈道谢。”

    侍女道:“公子客气了。”说罢便引着冥灏往山下走去。

    到了山下,门外早已停着一辆马车。冥灏蹙眉,对侍女道:“我一个人,只一匹马便好,用不着马车的。”

    侍女禀道:“崖主说给您带了些药材,放在马车里。”

    “好吧,替我谢过前辈。”他将手中包裹丢进车内,一跃上马,驱车向前驶去。

    行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冥灏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勒住马头,转过身来,凝神看着身后的轿子。

    轿子的车帘突然一抖,他极快的拔出剑来,剑尖将车帘挑起,刀刃上泛着凛凛寒光,直指向轿内。

    轿内却只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女,她抱膝窝在轿子里,白狐裘将她小小的身体裹成一团。她的黑发垂落在地上,如一地墨色流淌,与白衣相称。她眨眨眼,盈盈笑意浮在唇边:“你不肯带我走,我只好自己跟着了。”

    冥灏的剑仍旧停在那里,他看着灵雪,沉声道:“是你假传崖主命令,为我备的轿子?”

    “当然啦。”灵雪仰头看他,脸上带着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这不像是你的作风。你心思单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冥灏收了剑,翻身下马,冷目看着她。

    灵雪道:“是一个侍女给我出的法子,我觉得不错,就拿来用了嘛。”

    “我不管你用的什么法子,现在我送你回去,你最好乖一点。”

    灵雪委屈道:“你干嘛这么凶。我保证,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冥灏刚要开口训斥,身后却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一个白衣侍女骑马而来,在他面前勒住马头。那侍女下了马,朝冥灏抱拳道:“公子,奴婢奉崖主之命而来,有要事叮嘱。”

    冥灏注意到她用的是“叮嘱”二字,不由得问道:“崖主的意思是…”

    侍女道:“崖主最了解小姐,知道小姐早已生了下山的心思。崖主说,小姐长大了,也管不住了,迟早要离开双生崖,希望公子看在崖主的面子上,好生照顾小姐。小姐身子不好,从小便是用无数名药养出来的,这几个包裹里带着一些小姐常喝的药,用法药量都写在纸上了。小姐随身,应该也带了些药材,可以支撑些时日,如若那时小姐还不想回来,请公子飞鸽传书,便会有人送药来。”

    灵雪惊诧的从轿内探出身子:“娘亲她许我走了?”

    “崖主自然不舍小姐离开。只是小姐执意要走,崖主若硬拦着,怕反伤了母女之情。”

    冥灏皱眉,对侍女道:“可是前辈应该知晓我的身份…”

    侍女打断他道:“崖主只求给灵雪一处安身之所,保她平安便可。崖主与公子的母亲是故交,还望公子…就当是帮个忙了。”

    冥灏见那侍女说的极其诚恳,言语间又提到了他母亲,只得答应下来:“既然前辈如此说,那我便不推辞了。”

    侍女点头:“公子保重,小姐保重。”说罢便转身上马,回双生崖去了。

    灵雪开心的说:“你看,娘亲都答应我走了,你可不许丢下我了。”

    冥灏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许惹事,一切都要听我的,明白吗?”

    “知道啦知道啦,絮絮叨叨的,比娘亲话还多。”灵雪缩回轿子里,“快走吧。”

    另一边,侍女回到双生崖,立刻便去到了雪姑的房里。

    雪姑正守着炉子煎药,微苦的药香四散在空气里。“他可同意了?”雪姑抬起头来,用眼神询问侍女。

    侍女忙道:“自然是同意了。崖主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怎会不同意。”

    雪姑轻轻叹了口气。

    侍女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雪姑一眼:“崖主,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羽衣,你有话便说,不必遮掩。”

    羽衣终于开口说道:“崖主,您曾答应过那人好生照顾小姐,让小姐一生安安稳稳的在双生崖度过,不会让小姐沾染一分世间的是非。可您竟然放小姐出去了…”

    雪姑淡淡一叹,转头望向窗外:“以她的身份,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双生崖,我老了,又能护她多少日子呢…”

    羽衣又道:“可是崖主,小姐身份特殊,一旦出现在世间,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而小姐又不会武功,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冥灏得那人真传,武功自是不差,有他护着,我也安心些。”

    羽衣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冥水宫究竟是正是邪…这些年冥水宫做了不少坏事,奴婢怕他们对小姐不利。”

    雪姑思忖半晌,说道:“近来京城动荡,你带上几个人,即刻动身跟着小姐,暗中保护,不到紧要关头,万万不可轻易现身,切记。”

    羽衣神色立刻严肃了几分:“是。”她转身退下,轻轻关上了房门。

    炉子里煎着的药腾起淡淡热气,像天边的薄云,影影绰绰。雪姑垂眸,似是在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你心中就只有仇恨,可曾细想想这些年…究竟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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