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水宫。

    一间幽暗的石室内，锦绣坐在一张石凳上，蹙眉听着跪在地上的黑衣少女说话。

    那少女跪在地上，低着头，十分恭敬的说道：“这次是属下把事情搞砸了，请您责罚。”

    锦绣摆了摆手，示意那少女起身：“这次不怪你，是我太轻敌了。也不知那个上官素衣是什么来头，竟有好几个神秘人帮她，御林军也来掺合，不然我怎么可能失手。”

    少女站起身，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锦绣的脸色，终于开口说道：“水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锦绣抬眸：“你讲便是，我又不是宫主，不会因为一句话就要了你的脑袋。”

    水鸢这才放心了几分，轻声说道：“虽说宫主离宫后，宫里的事都全权交给您做主，但是宫主也说过…那个用梨花针伤了他的人，不是等闲之辈，要我们不必追查。可您动用半个冥水宫的力量，查出了那人的身份，还对她动了手…这是不是…”

    “你是想说，我没有权力这样做么？”锦绣斜睨了她一眼。

    “属下不敢！”水鸢连忙解释，“属下只是怕，怕宫主回来会不高兴。”

    锦绣冷笑一声说道：“那个上官素衣敢伤了宫主，就要付出代价。宫主需要养伤，这些劳心劳力的事，由我替他办便是了。替宫主报了仇，我便开心，就算宫主要责罚我也无妨。”

    水鸢说道：“宫主怎么会责罚您呢。这些年宫主对我们姐妹的严厉您也是知道的，可独独没有对您下重罚，可见宫主多看重您。这宫主夫人的位子…迟早是您的。”

    这话似乎让锦绣很是受用，她轻轻的笑了笑，似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去：“算着日子，宫主也快回来了，这几日宫里的事情要仔细些，别让宫主回来了还要操心。”

    “是。”水鸢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第二日。

    天气终于转晴，一扫前几日的阴冷，明亮的日光懒懒的洒在院中，在枝叶间投下斑驳的碎影。上官素衣站在院中喂马，她往马槽里加了一大把草，又伸手摸了摸曼珠沙华的头。曼珠沙华轻轻晃了晃脑袋，低着头欢快的吃了起来。

    “世子妃，周贵妃派人来接您到宫中去一趟。”粉衣站在她身后禀道。

    她这才想起明日便是选秀之日，按照她与周贵妃的约定，她要帮着周贵妃主持选秀事宜。

    “知道了，我这就来。”

    她走进屋内，唤道：“紫嫱，帮我把上次溪叠留下的医书收拾一下。我到九公主那里小住些日子，省得日日看见那个楚令仪烦心。”

    紫嫱应了一声，一边收拾一边叮嘱道：“小姐千万要好好养伤，不然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知道啦。”她拣了些零碎首饰带在身上，又嘱咐道：“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花影和她身边那个少年。”

    “小姐不说奴婢都忘了，奴婢今早去收拾花影姑娘的客房时，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封信。”紫嫱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递给上官素衣。

    上官素衣将信慢慢展开，只见上面只写着寥寥数字，笔迹倒很是清秀：

    “少主近日便会回到京城，花影先走一步前去接应，还望世子妃自己多加小心。”

    花溪叠…要回来了么？也不知他的伤养的怎样了。

    紫嫱提着书跟着上官素衣走到梁府门口，周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玉儿已经在门外马车旁候着了。上官素衣掀开帘子步入轿中，接过紫嫱递过来的书，“世子那边…你亲自过去说一声吧，就说我去九公主那里待些日子。”

    “好。”紫嫱点头，目送着轿子远去。

    到了宫中，上官素衣先把随身带着的一点零碎物品丢到安喜宫，然后便随玉儿到幽香殿去见周贵妃了。幽香殿中的宫女太监比往日里少了不少，想来是周贵妃孕中喜静的缘故。院中多了不少珊瑚盆景，都是些极珍贵的红珊瑚，取祥瑞吉祥之兆。她慢慢的走着，看着这幽香殿中的华美。

    周贵妃坐在院中一张石桌旁，桌上摆着些时鲜瓜果，光是看着就十分新鲜可人。她快步走过去，朝周贵妃施了一礼道：“臣妾见过贵妃。”

    “免礼，坐吧。”

    她在周贵妃对面坐下，玉儿斟了茶捧过来，递到她的手上。周贵妃的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这些日子总是下雨，倒给本宫憋坏了。难得今日见晴，本宫便提前叫了你来坐坐。”

    上官素衣说道：“多谢贵妃娘娘记挂。贵妃要好好养着身子，养好龙胎要紧。”

    周贵妃点点头，又道：“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件事。淑慎昨日和本宫说有要紧事想和你说，正在屋里等着你，你快进去吧。”

    上官素衣微微皱眉，她这些日子一直避着周淑慎不愿见她，想必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可今日她借着周贵妃的名头邀自己相见，她倒是真的不好拒绝了。

    “那臣妾就先进去了。”她站起身，转身走进屋内。

    屋门敞开着，周淑慎站在木窗边，望着远处发呆。听见脚步声，她欣喜的转过头来，唤道：“素衣姐姐，你来啦！”

    上官素衣停下脚步，声音淡漠：“见过公主。”

    周淑慎沉默了半晌，还是快步走到上官素衣面前，小声道：“我知道姐姐不愿见我…可我也是受人之托，不能负了那人嘱托才是。”她从怀中取出那只铜盒，不由分说便塞到她手里：“这是苏醒给你的…要你好生收着。”

    那后半句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若是说出口，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去嫉妒，不去难过。

    上官素衣看了看手心里的铜盒，抬头道：“他的东西，我不要。”

    “他说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说完，周淑慎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根本不给上官素衣拒绝的机会。

    “哎你…”上官素衣顿了顿，有些无奈的打开铜盒，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她想着既不是什么名贵之物，暂且收着也无妨，以后若有机会，还给他便是了。

    他既已托付周淑慎将此物交给自己，是不是意味着他要走了？

    很快她便冷冷一笑，带了些难言的苦涩：你回去做你的皇帝，从此你我便再无干系！

    她随手将铜盒收了起来，又回到周贵妃对面坐下。周贵妃见她神色如常，便问道：“淑慎那孩子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她这性子，说来也是本宫惯出来的，你们俩从前的情分…”

    “公主很好，只是闲叙了几句家常，贵妃不必挂怀。”打断贵妃说话是大不敬，可她实在不想听周贵妃再说下去，说着那些她与周淑慎从前的情分…

    情分二字，根本一文不值。

    周贵妃也没有和她计较，温和的笑了笑：“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玉儿说你要到安喜宫去住，也无妨，明日下午本宫派人去接你便是了。”

    “多谢贵妃娘娘。”她刚要起身，突然急匆匆的跑过来一个宫女，看服饰像是太后宫里的人。她朝上官素衣和周贵妃行过礼，说道：“启禀贵妃娘娘，明日太后要在太极殿做法事，需闭宫一日，所以与皇上商量了，将选秀提前到了今日下午。春明宫那边已经在准备着了，秀女也已经入宫，因怕扰了您休息，所以奴婢现在才来告知。”

    周贵妃连忙说道：“今日下午？本宫还未梳妆，怕是有些仓促。”

    那宫女说道：“贵妃娘娘不必着急，皇上已在幽香殿门口备好了轿子，很快便到春明宫。”

    周贵妃扶着玉儿的肩站起身来，“好，本宫这便去梳妆，你先退下吧，替本宫问太后好。”

    “是。”

    待那宫女走远，周贵妃又对上官素衣说道：“你随本宫进去一同梳妆吧，选秀是皇家的大事，你虽非后宫之人，也要打扮的正式些。”

    “是。”她随玉儿走进内室，早有宫女捧了一袭水红色宫服侍立一旁。她换了衣服，头发挽成一对灵动的蝴蝶髻，步摇垂坠，翩翩绝色，耳垂上一对红香珠与水红色的裙袂相衬，端庄高贵中带着些少女的俏皮灵动。

    宫女引着她到幽香殿门口候着周贵妃，远远的，她便看见周贵妃一身湖蓝暗花云锦的贵妃正服，头上重重珠光，金钗行行，尽显雍容华贵。周贵妃对她点头示意了一下，坐上了前面的轿子，她便也坐上了后面的轿子，一行人往春明宫去了。

    到了春明宫，正殿内早已收拾妥当。殿内焚了上好的安神香，宫女侍立两旁，地上铺好了软垫，只待秀女入殿。

    周贵妃端坐主位之上，压低了声音对坐在一旁的上官素衣说道：“这些秀女都是民间选上来的，规矩也没学几日，言语间若失了礼数，你别太放在心上。觉得哪个好，只管和本宫说便是了。”

    “是。”上官素衣颔首应了。

    “玉儿，让她们进来吧。”周贵妃理了理衣襟，示意玉儿将殿门打开。

    玉儿快步走到门口将殿门敞开，朝院中喊道：“秀女入殿！”

    只听得一阵风吹帘响，珠摇玉晃，秀女们依着次序缓缓步入殿中，在软垫上跪下，对着周贵妃深深的叩拜下去：“拜见贵妃娘娘。”

    “免礼。”

    “是。”秀女们齐齐抬起头来，一张张姣好的容颜映入眼帘。

    因着她们的身份不过还是秀女，在贵妃面前是没有资格站着的，所谓的免礼也不过是让她们抬起头来罢了。对她们这些普通人来说，能得见贵妃尊容，已是无上的恩宠。

    凝露跪在第一排的最边上，她微微低着头，却总忍不住偷偷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周贵妃。她一身贵妃正服，一举一动自是华贵无双，周身微香盈盈，一个不经意的俯视便令她自卑的低下头去——

    那是贵妃娘娘啊，天下女子，能有几人比她尊贵？

    她很快便注意到贵妃身旁还坐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看上去虽然年轻，却似乎比周贵妃更加引人注目。

    那女子静静的坐在那里，手中轻摇一把素白绢扇，眉目清冷，不自觉的流露出淡淡的慵懒来。那是一种极其诱人的慵懒，像罂粟花，虽然带着毒，却令人因了她的美而不惜付出一切。

    她偷偷的瞥了那女子几眼，竟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

    正思索间，周贵妃指了指那女子说道：“这位是大梁世子妃，今日来帮着本宫参谋着选秀的事。”

    一众秀女忙又朝着上官素衣叩拜下去：“拜见世子妃。”

    “不必多礼。”

    “谢世子妃。”

    凝露抬起头来，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惊诧与恐惧：“竟然…是她么？世子妃…她怎么会来？”

    她仍然记得那日落红院里，那个女子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就那么清清冷冷的往下瞥了一眼，满堂再无一人敢聒噪。

    她听老鸨说，那女子是大梁世子新娶的世子妃。

    可想不到，今日皇家选秀，世子妃竟然也会在？

    她下意识的低了低头，心想：世子妃…不会认出我来吧？若是她曾在落红院里做过歌妓的事情被告知皇上，那她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一个歌妓之身，就算身子还是干净的，也不配做皇帝的女人。

    上官素衣也注意到了她。所有的秀女都用好奇与敬畏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周贵妃与上官素衣，只有她仍旧低着头，有些局促的绞着手指。

    “都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周贵妃温和的说道。

    秀女们都抬起了头，凝露也只得缓缓抬头，眼里的惊慌无处遁形，正对上上官素衣沉静的目光。

    上官素衣微微皱眉，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她来，心中想道：“这不是那日落红院里那个姑娘么？没记错的话，她是叫什么露来着…”

    正思索间，一旁的宫女递了名册上来，周贵妃略略看了一眼便把名册递到她手里，说道：“这名字是极要紧的东西，若取了个好名字，便好讨皇上欢喜。本宫瞧着，到底是村野人家，起不得什么好名字，没几个亮眼的。”

    上官素衣扫了一眼名册，原来她的名字叫做凝露。

    她看向凝露，心中浮起无数个疑问：她是怎么从那日的动乱中逃生的？又是如何来了京城，还参加了选秀？她本是落红院的歌妓，这种身份，竟也敢参加选秀…

    凝露也看着她，眼神里带了些害怕与惊慌，却又含着浓浓的渴求，似乎是在恳求她，不要把她的底细说出来。

    周贵妃正欲开口说话，候在殿外的宫女却进来禀了一句道：“贵妃娘娘，李公公来了。”

    “李公公？请他进来。”

    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也常替皇上在后宫走动，办些要紧的差事。今日他来，必是有要事，想到这儿，周贵妃便笑着问道：“不知李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李公公行过礼，这才说道：“启禀贵妃娘娘，今儿早上太后叫了皇上去，说了好些话，劝皇上要重视选秀的事，这毕竟事关皇家子嗣，要皇上一定要亲自把关。皇上便派了奴才来，说是让每位秀女呈上一样信物，收齐了奴才给皇上送过去，让皇上亲自选几个。其余的，便由贵妃做主了。”

    周贵妃说道：“皇上亲自把关，是极好的事。玉儿，你们几个取几个托盘来，把秀女们的信物好生收着。”

    “是。”玉儿带着几个宫女，很快便把秀女们的信物收了上来，整整齐齐的摆在梨花木的托盘里，呈到周贵妃与上官素衣的面前。

    姑娘家的信物不过都是些玉簪、香囊、纸扇和绢帕等物，也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上官素衣浅浅的扫了一眼，却见其中有一块素白的绢帕，纯白如雪，上面并没有绣任何东西，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信物之中显得分外突兀。

    她不由得伸手指了指那方绢帕，轻声问了句：“这是谁的？”

    凝露微微挪了挪双膝，低头答道：“是民女的。”

    上官素衣看了看凝露，又想起那日落红院中之事。她曾于高台之上，听得凝露拨弄一曲古琴，琴声清澈，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烟火红尘气息。

    那样的干净明澈，就像她的容颜一般。

    上官素衣不知道她为何会来宫里选秀。想来落红院被封，她一个青楼女子，无处安身立命，所以才铤而走险，来到了这里吧。

    她思忖片刻，转头向周贵妃道：“不知可否借贵妃娘娘纸笔一用？”

    “自然可以。”周贵妃示意玉儿呈上笔墨。

    她提笔蘸墨，在那方绢帕上写下一行极美的工笔小楷：“一枝红艳露凝香。”

    她依稀记得这是娘亲最爱的诗句，虽然关于娘亲的许多事她已记不清，可独独这一句诗，她牢牢的记在了心底。

    她的名字既然叫做凝露，想来也是配得起这句诗的，上官素衣不知道这一行不起眼的字能否令她得皇上眷顾，她只是想为凝露做些什么，这个楚楚可怜的姑娘，若是不能留在宫中，她怕是无处可去了。

    周贵妃微微抬眸打量着凝露，她生的清秀娇小，却也并无什么出众之处，上官素衣竟选中了她么？

    李公公接过托盘，朝周贵妃再行一礼道：“贵妃娘娘请稍等，奴才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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