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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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生崖。

    冥灏侧身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耳朵。他能感觉到那道伤痕还在,不过已经淡了些,估计很快便能愈合了。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灵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灏哥哥,你醒了吗?”

    冥灏起身为她开门,见她只穿了一袭白裙站在冰天雪地里,风掠起她及腰的长发,衬得她的身形愈发单薄娇小。

    冥灏蹙眉,侧身将她让进屋里,“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灵雪将手中捧着的药递给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冷呀。我娘说,可能是我在双生崖呆久了,所以就适应了这里的温度。”

    冥灏接过药碗,看也不看便将一碗浓稠的棕色液体一饮而尽,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最后用衣袖擦了擦嘴角。

    灵雪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你好厉害呀,这么苦的药都能一口喝完。我小时候每天都在喝药,苦的不行,我就整天的哭。”

    冥灏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我体内的毒还要多久才能完全消除?”

    灵雪掰着手指认真的算了一下:“至少三天吧。”

    三天。

    差不多够了。

    他走的这些日子,京城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所以他也不急着回去处理。宫里的事有锦绣在,他还算放心。

    灵雪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灏哥哥,你是急着回京城去吗?”

    冥灏想了想,点点头算是对她的回应。

    灵雪眨了眨眼睛,突然倾身凑近,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道:“那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她指尖的冰凉触及他手腕处的肌肤,带着一种透入骨髓的寒冷。他皱眉侧身,冷目看向灵雪抓住他衣袖的手。

    从来没有人能近得他身。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早已让他多了无数分警惕,除了母亲之外,他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触碰到他分毫。

    肌肤的微微触碰,便是危险的前兆。

    然而当他对上灵雪那双纯澈的容不下一分杂质的眼睛,眉目间微冷的杀气慢慢褪去,他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把她甩开。

    灵雪望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希冀与憧憬,就像仰望着慢慢升起的太阳,就像仰望着雪山之巅上即将盛放的雪莲……就像仰望着她生命中的全部希望,那般虔诚与渴盼。

    这样干净的眼神,换做任何人都无法抵挡。

    冥灏偏头看向别处:“京城不好玩,你还是别去了。”

    “就算不好玩,我也想去!”灵雪把脸凑到他面前,委屈巴巴的说:“我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双生崖,娘亲不许我出去,说我身子不好,得养着…可是,我也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呀。”

    冥灏垂眸,淡淡的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灵雪忙道:“不是有灏哥哥吗?灏哥哥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冥灏站起身,背对着灵雪,负手立在窗前,声音低沉:“我住的地方,见不得光,见不得人,你若跟我走,注定一生都要活在阴暗里。”

    “灵雪不怕!”灵雪的眼神又坚定了几分,“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好了。”

    灵雪看着冥灏的背影,他身形高大,挡住了半边窗,双生崖上本就常年不见日光,屋子里霎时昏暗起来。她咬紧了嘴唇,等着冥灏的答复。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想离开这里。

    她从记事起,记忆里便只有这覆着无际白雪的双生崖。她知晓她娘亲是个厉害的人物,常有人登门拜访,能被娘亲接入崖中待为客人的却少之又少。而陪伴她的,只有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娘亲告诉她,她的名字叫做素衣,是她的亲姐姐。

    许多事她已记不清了…她只依稀记得双生崖上曾发生一件大事,那日之后娘亲便昭告天下,任何人无崖主邀约不得再上双生崖,而素衣姐姐也大病一场。之后,娘亲便接来了一个小男孩,常年在双生崖养病,她总是好奇的问娘亲他的名字,娘亲说,你唤他溪叠哥哥便是。

    一转眼她便长到了十几岁,那日崖上来了一个女人,她躲在门后,趴在门缝上小心翼翼的想看清她的脸,那女人却似乎早已发现了她的存在,与娘亲说了几句话,便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至今仍清楚的记得,那女人走到门前,俯下身来笑望着她。她有些胆怯的向后退去,那女人便从门缝中递给她一条玉坠,小小的一块,透着莹润的光泽。她记得那女人的手极好看,甚至比她手心里那条玉坠还好看…女人见她仍傻傻的站着,便推开了门,拿过她手心的玉坠,亲手戴在她的颈间。

    那块形状极其不规则的玉坠在触碰到她肌肤的一瞬间,竟闪烁着莹莹微光,像前天夜里刚下的雪,在清晨日光下的模样。

    甚是好看。

    女人笑着摸摸她的头,声音清透,传到她耳中,如潺潺流水般清脆悦耳:“这个玉坠是很重要的东西,你要一直戴着它,好吗?”

    她傻傻的点头。

    女人转身离去,她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之后才得知那女人带走了素衣姐姐。

    之后溪叠哥哥也离开了双生崖,偶尔才会回来看看。

    此后数年,便只余她一人,与这寒冰白雪为伴。

    没有人陪她玩儿,有几次她央着几个侍女给她讲讲外面的故事,被娘亲责骂了一番不说,连带着那几个侍女也跟着受了惩罚。娘说,外面的世界是污秽的,不能污了她的耳朵。

    她只好跑到双生阁去,那里有好多好多的医书,娘亲说过,这里的书极其珍贵,谁也借不得,却也没说不许她看。

    她便整日整日的翻着医书,竟也看懂了,无聊时便跑到双生谷里去采摘药材,丢到娘亲的房里,给她凑几味药。

    娘亲曾说她在行医之道上天赋奇绝,她却不知这话是赞她,因为她只读过医书,别的书一本也不曾读过,因此便听不出话中褒贬。

    其余的时光,她便整日整日的坐在双生崖顶上,越过漫漫无边的双生谷,向南国京城的方向望去。

    她只听说京城的繁华,却不知繁华到底为何物。

    但她知道,一定不是白色的。

    这样只有白雪的世界,她厌倦了。

    上次她在双生谷中遇见一个奇怪的男人,那人跪在双生谷中央卖力的挖着一块冰,见了她还慌慌张张的央她不要告诉她娘亲。她答应了,只是提了一个条件:给她讲讲京城的事。

    于是那个下午,她抱膝坐在那里,听着那人一边挖冰一边说着一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他口中的话啰嗦而没有条理,她却听的无比认真。

    她听那人说,每天早晨,太阳会从皇宫的后面缓缓升起,柔光普照大地,如同皇家恩典,福泽万民。

    她很想看看那日光,听起来一定很漂亮,一定是一种神圣而美好的东西。

    她听那人说,京城的姑娘会穿各式各样的衣裙,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花纹,再施一点胭脂水粉,年轻的容颜便生出无限的鲜妍。

    “颜色”是什么?她以为,这世界从来便只有白这一种颜色。

    她默然的站在那里,望着冥灏的背影。除了素衣姐姐和溪叠哥哥,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来自外面世界的人。

    那个她从未去过的世界。

    娘亲不许她离开双生崖,娘亲说外面的世界动荡而混乱,不及双生崖好。

    她倔强的站着,等着冥灏的回答。

    她知道,除了冥灏,不会有人带她离开这里,她将永生永世留在这里,与白雪为伴。

    冥灏终于轻轻咳了一声,转过身来说道:“雪姑前辈不许你离开双生崖,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不能违背她的意思。”

    灵雪眸中闪烁的小小光芒霎时暗淡了下去,她咬着嘴唇,似有些委屈的看了冥灏一眼,转身跑出去了。

    另一间房内。

    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碗,碗内是红色的液体,那红色并不似寻常的红,而是浓烈如血,红的诡异而绝艳。清冷的空气拂过,碗中的液体却如煮沸了一般翻滚,冒着丝丝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开一层薄薄的白雾。

    花溪叠凝神看着:“这便是炽凰花汁么?”

    雪姑淡淡点头:“这是我用了五年时间,将上一次开花的炽凰精心提炼,辅以性烈的红香等物调制而成。炽凰花本就性极烈,所以汁液血红,即便在最寒冷的地方也会如同煮沸一般。”

    花溪叠拿起瓷碗轻轻晃了晃:“可是,双生花不是百年一开么?我记得上一次开花……是十几年之前的事。”

    雪姑神色微微一变,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说道:“双生花王百年一开,寻常的双生花十年便一开。十几年前你服下的,正是双生花王中的冰莲孕育百年的灵种。”

    花溪叠有些好奇,问道:“我只知双生花是世间极难得的罕见之物,却不知还有双生花王一说。”

    雪姑轻轻一笑,说道:“花也有尊贵卑贱之分。双生花生长在冰湖深处,总共不过六株而已。而双生花王便是其中最尊贵者,比寻常的花要大上好几倍,药性更是最烈。它会用百年的时间,吸天地之灵气,辅之以自身精华,孕育出灵种…”说到这儿,雪姑突然清清冷冷的哼了一声,“而这两颗灵种…也因其极烈的药性,和互为解药的特点,成为无数人想要争夺的对象。”

    花溪叠垂眸盯着碗中液体:“因为用它来控制一个人,或是毁掉一个人,太容易了。”

    雪姑听得他的语气突然有些低沉,便缓了缓神色,笑道:“快喝了它吧,也不知效果如何,你且试试看。”

    花溪叠点头,将碗中液体一口饮下。雪姑神色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因为她心里也没有把握此法是否可行。毕竟按照常理来讲,要解花溪叠服下的那颗冰莲灵种之毒,需得让他服下与之同株而生的炽凰灵种,可是…

    正当她思绪翻涌间,花溪叠脸色微变,一股灼热之气从他体内缓缓升腾起来,直逼丹田。他闭上双目凝神运功,那股气流却只是在他体内顽皮的绕了几个弯儿,便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殆尽了。

    “还是不行。”花溪叠睁开眼,收敛内力,微微的叹了一声。

    “果然,规律还是不可违背啊…更何况你服下的毕竟是花王的灵种,寻常的双生花药力不及它的万分之一。”雪姑有些无奈的摇头。

    花溪叠面容仍旧平静,只是那双极好看的眼睛里似乎涌动着飘渺的思绪,“说来也怪…那炽凰的灵种,怎么就不见了呢…”

    雪姑听他又提起旧事,连忙说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怕是我一时粗心弄丢了也说不定。这几日你的身子虽好些了,可还是需要耐心养几天才好。”

    花溪叠点头,温润的笑了笑:“多谢前辈。”

    雪姑刚走没多久,灵雪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连门也没敲。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花溪叠,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些哭腔:“溪叠哥哥,你又要走了是不是?”

    花溪叠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也不好总住在这里叨扰雪姑前辈呀。更何况,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灵雪乖,溪叠哥哥还会回来的。”

    灵雪不说话,只一脸委屈的看着他。半晌,她终于眨了眨眼睛,低低的问道:“溪叠哥哥,你知道素衣姐姐住在哪儿吗?”

    花溪叠奇道:“你问这个干嘛?她如今是大梁世子妃,自然住在大梁府邸里。”

    大梁府邸…她低下头,在心底里默默的将这几个字背了好多遍。

    花溪叠见她神色突然认真起来,便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这个做什么?”

    “没,没什么。”灵雪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溪叠哥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啦。”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大梁府邸…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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