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复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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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忽至,卷夹着大颗大颗的雨水重重的拍打在伞面上。这伞虽是出自京城手艺最好的工匠之手,伞面又是用了最好的材料,奈何雨势太大,硬生生的将伞面砸出了几道裂纹,就连伞骨也断了几根。上官素衣只得把伞丢掉,一路急驰往东苑而去。
早有侍卫得了消息,先一步跑到听雨阁向梁穆清禀道:“世子,刚刚有人看见世子妃一个人骑马往东苑来了,连伞也没打。”
梁穆清猛的抬起头来,冷目道:“你说什么?”他望向窗外,正是狂风骤雨时分,院中树木飘摇欲倒,天地间笼罩着薄薄水色,只有雨滴落下的声音在悠悠回荡。
他随手拿起案边放着的伞,急急的推门而出。
上官素衣正俯下身,将曼珠沙华拴在院中的一棵树下。雨水将她的衣裙尽数淋湿,她的长发湿透了,贴在她的背脊上,如黑色的瀑布垂垂而落。
梁穆清快步上前,手中的伞撑在她的头顶:“不是给你备了轿子吗?”
上官素衣转过头,清冷的眸子在雨中显得分外清澈,她温凉的望着他,赌气似的道:“轿子多慢啊,万一世子等的急了怎么办。”
梁穆清不语。他知道,她很不高兴。
今日天气本就不好,东西两苑路途又远,她既已回西苑休息,便不该让她冒如此大的雨再来。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他自诩遇事冷静果决,理智谨慎,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令他平静无波的心泛起一点波澜。正因了这超越常人的心境,他才能在这最繁杂的京城,最风云暗涌的朝堂里生存。
可刚才,从上官素衣离开听雨阁起,他一向漠然的心便开始焦灼起来。
他已习惯了她每日静默的伴他身畔,就算一句话都不说,只要她在那里,他便觉心安。
所以他终是没有忍住,那样迫切的让白兮去叫了她回来。
他想起白兮一脸惊诧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思绪回转,如墨眼瞳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将手中的伞又往她那边倾了倾,低低的道:“进去说吧。”
他护着上官素衣走进屋内,关上身后的门,将嘈杂雨声隔绝在外。她浑身湿透,裙摆正一滴滴的滴着水,墨色长发软软的垂落肩头,沾湿了她精致而漂亮的锁骨,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清透的眸子默然望着他。
没有委屈,没有愠怒,就那样干干净净的,不带一点悲欢的站在那里,好像这世间繁杂事,都与她无关。
可他的心底却隐隐浮起几分愧疚。
他眉心微动,冷声吩咐道:“来人,带世子妃下去沐浴更衣。”
后面跑出来一个煮茶的小婢女,领了命引着上官素衣下去了。
他重又回到案前坐下,微闭了眼养神。
过了许久,一个清冷淡然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世子。”他抬起头来,上官素衣已换了一身紫色蝴蝶绣裙,黑发挽起,在他面前亭亭而立。
这紫色在她身上,甚美。
紫色本是高贵秀雅之色,穿在她身上,衬得她愈发倾世脱俗,翩然绝色,高贵中带着令人无法忘却的冷艳。
他淡淡启唇:“坐。”
她在从前的位子上跪坐下来,垂下长长眼睫盯着案上那张已被浓墨染透的地图,冷冷一笑道:“这便是那位丞相府千金的手笔吧?”
梁穆清心知聪慧如她,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叫她来的目的,便也没有遮掩,开口道:“这地图很重要,你可有法子复原?”
上官素衣冷冷道:“这图已被浓墨染透,怕是神仙也救不得。”她心里本就烦躁,哪里还有心思处理楚令仪留下的烂摊子。
梁穆清倒也不急,只不疾不徐的道:“传闻先帝在世时曾历尽千辛万苦搜录民间各种奇方妙法,编成一册《天下奇谈论》,之后此书便被赠予了当时先帝最为器重的上官青,作为钦赐之物收入上官府邸。”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面容冷淡的上官素衣,“而你—自幼便阅尽上官府所藏之书,那本无数人渴求的《奇谈论》,你不可能没见过。”
上官素衣只轻轻一声冷笑,说道:“看来世子是将上官府的底细查了个干干净净啊。见过又怎样,没见过又怎样?即便见过,那书里也不见得有复原此图的方法,即便有—”她的目光薄薄的扫过梁穆清的鼻尖,又道:“我也未必记得住。”
梁穆清刚刚舒展开的眉又紧皱了起来。
这个女人,竟敢顶撞他?
他伸手就要去取腰间的佩剑,目光忽而瞥见她未干的发梢,还湿漉漉的贴在她的脊背上,手中的动作蓦然一顿,终是忍住了。
他淡淡皱着眉,一只手慢慢的抚平那张皱巴巴的地图:“这图是父亲派人连夜送来的,是大梁新的布防图。父亲说最近沿海一带很不太平,恐怕东瀛要生事,所以紧急修改了守城的部署。”
上官素衣挑眉看着他,心中暗道: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东瀛几十年前就有倾覆天下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所以父亲和本世子商量,想调一批黑羽卫回大梁去。”
上官素衣的神色这才稍微认真了几分。她很清楚调黑羽卫离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梁穆清身边的保护力量削弱了大半,若是此事被皇上知晓,这必定是一个一举铲除梁穆清的绝好机会。
而她,此刻是和梁穆清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她凝神思考了片刻,问道:“你同意了?”
梁穆清摇摇头,“黑羽卫不可轻易调遣,所以本世子必须要先看看这张布防图,若是布防足以抵御东瀛入侵,自然不必调遣,若是不能…那也得容本世子细细安排。”
上官素衣眼睛转了转,又道:“可是我听说,几十年前东瀛本可以一举吞并天下的,后来不知为何,突然自己停战了。如此看来,东瀛应该是不想让生灵涂炭,可为何几十年后,又要对大梁动手?”
梁穆清说道:“东瀛为何突然止战,至今无人知晓。可眼前本世子要考虑的…是大梁的安危。”他深邃的眼眸看向上官素衣,含了些淡淡的担忧。
上官素衣深深的吸了口气,也罢,如今帮他就是帮自己,在这种事关自己命运的大事上,还是不要跟他置气了。“取麻草捣碎,以温水调成汁,可与墨融,数次便可。只是这种方法复原后能维持的时间极短,约莫一刻钟,原来的图案便会完全消失。”
梁穆清淡淡点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喜悦,只是很平淡的叫来门口的侍卫,吩咐他去找麻草。
这人的脸莫不是木头的做的?整天就这么一个表情。上官素衣在心里暗暗腹诽。
她收回目光,轻轻出声提醒道:“对了,还有一事要提醒世子。”
“说。”
“今日这张图,那位楚侧妃也见过。虽然她未曾瞧的仔细,可她若是将此事透露给丞相,想必皇上那里,必会立刻派人探查大梁的近况。”
梁穆清点头:“本世子知道。那个楚令仪是个没脑子的,糊弄过去便是了。”
“世子知道就好。”
两人都不再说话,房内的空气一时静寂起来,门外的雨声霎时间清晰异常。她习惯性的一只手撑着下巴,漫无目的的透过那扇雕花木窗的缝隙朝外看去。
梁穆清顿了片刻,方才低低的开口:“后日便是十五,皇上在春明宫设宴,你与本世子一同去。”
她颔首应下,这件事是她之前便答应了的,梁穆清允诺,宴席结束后带她去长街上看花灯。
她想着也该出去逛逛了,这些日子阴雨连绵,她连安喜宫都很少去,整日的窝在西苑里抄书打发时光。
十五…花灯…
她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一年前的十五,那日的长街上人山人海,花灯的柔光与月色相融,映在少女鲜艳明媚的脸庞上。
也映在她的脸上。
不知他走了没有?是不是回北国去了…她用力摇摇头,似乎想甩开这些繁杂的思绪。
侍卫捧了一盏温水和一碟捣碎的麻草来,她伸手接过,慢慢的将碟中的草汁倒入水中,那绿色竟慢慢淡去,最后几乎消失不见。
梁穆清把地图推到她手边,她手里拿着茶盏,把盏中的液体慢慢的倾倒下去,力道均匀,不一时便浸湿了整张纸。
本已消失的绿色突然显现,慢慢的变成一种近乎诡谲的墨蓝。
梁穆清微眯了眼看着。
那墨蓝倏而褪去,仿佛颜色从来不存在一般;只余一张被水浸湿的地图,图上一笔一画皆清晰可见,入木三分。
上官素衣连忙唤道:“快拿纸笔来,这图保持不了多久的,需得赶快誊抄一份。”
侍卫忙奉上纸笔,她铺开一张干净的纸,胡乱蘸了一点墨便开始细细誊画。随着她笔尖的勾勒,一幅详实生动的布防图慢慢在浮现在纸上。
“好了。”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将地图递给梁穆清,“我画艺不精,比之原来可能差了几分,不过没有错误之处就是了。”
梁穆清拿过地图,细细看了一番,眉头紧锁,只是沉默不语。上官素衣略微凑近了几分问道:“怎么了?”
梁穆清将地图重又移回到她面前,微微闭上双目道:“父亲的布防已是最万无一失的…可大梁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东瀛从水路入侵,怕是防也防不住。”
上官素衣一边凝神看着地图一边道:“我瞧着这图上的布防之法已是谨慎之至,若从水路入侵也有专人把守,世子何须担心。”
梁穆清摇摇头说道:“大梁士兵虽骁勇善战,却不善水路作战,虽有人专门把守却也是形同虚设。若是东瀛抓住了这个突破口,一举攻破大梁,也不是不可能。”
“那…世子可是要调黑羽卫回大梁了?”
“此事还需斟酌。”梁穆清敛了目光,声音低了些许,“总要先看看皇上的动向。”
上官素衣想了想,说道:“最近朝堂之中似乎并无大事,听闻皇上整日陪着周贵妃,连御书房都少去。”
“此事不急,急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他将地图折好,收入一个锦盒中,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门外,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他垂眸望向上官素衣静默的面容,开口道:“今日这雨怕是停不了了,本世子命人去给你收拾一间房,你今晚就在这歇下吧。”
“不用不用。”上官素衣连忙摆手,“等雨小些,我骑马回去就是了。”
开什么玩笑,在这里住一晚?这里可是东苑,是梁穆清的住处,她能睡踏实?
梁穆清没再说话,清冷的眸光落在上官素衣倾泻而下的长发上,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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