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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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悬在半空, 她搬着小凳子坐在台阶下的树阴里,穿着绣垂丝海棠的细布斜襟上衫,因天热的缘故就把外面草绿比甲脱了, 腰身显露, 鞋尖儿微微探出藏蓝的马面裙。
光线正好,她拖着腮看着窗户里那个男人。
他半撸起袖子, 炒菜的动作熟练, 这样的晏少谙不比认真读书时的他差。年轻的他此时在外游学,面容略显消瘦, 身上还没有以后成为上位者所独有的压迫感。眉眼似玉刻一般,承袭了大夫人所有五官上的优点。
这样的人, 光看着就养眼, 奈何谁知他内地里却是那样的人呢?晏长歌觉得可惜, 叹了叹。
她这样的小动作偶尔会被晏少谙收入眼底, 心里就涌起不知名的情绪,他具体说不上, 不是喜悦, 也不是其他, 似乎是一种庆幸。
炒完菜他把人喊进来,她性子活泼的一改晏少谙对她的刻板印象。小姑娘坐在他对面, 晏少谙清了清嗓子, 把先前思索的事情告知晏长歌。宋先生说的对, 一直关着她不大好, 这人忒不听话, 指不定哪天人不在她又跑了,到时候没那么幸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吃完饭我会和老师出去,你便也跟着,不许乱跑。”他道,口吻语气很符合作为一个长兄的形象。
而晏长歌拨着饭,眼睛微亮,仿佛是装了碎碎的光影,纤细的手指扒着桌沿,乖巧点头。
外面鸟雀啾啾,暖风入窗,熏得人的睡意要上头,闻言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他和宋先生出去,八成是去衙门,她跟着兴许还能看见尸体。
……
晏长歌自从那一次从黑暗中醒过来,从前心里挥散不去的阴影减少。死后的晏少谙不是那么的无情,原这一世如他所愿。
她头上的绢花没有戴稳,忽然落到了地上,一缕鬓发垂落,她撩到耳后,抬眸瞥见他一抹深沉的目光落在了身上,不解问道:“怎么了?”
晏少谙脑海里是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熟悉感。仿佛眼前的场面是见过了很多次,他看过很多次,手下意识地想伸过去。
他低声道:“没事。”
说罢去了门外,仰着头看什么时辰,掸了掸衣袍离去不做任何停留。坐在晏长歌那个位置看,他就像在逃。
……
吃完饭她理了衣服去找宋先生和晏少谙,三个人走去了衙门,太阳极大,路旁他买了一把伞给晏长歌。
进去止师爷早就等在里面,看见宋先生极为热情,因为两个人曾经是同窗,相处起来极为融洽。止师爷早就知道晏少谙这个人了,对着晏长歌并不太了解,晏少谙便简简单单介绍了一番。
“你们兄妹二人跟着宋先生后面可要吃点苦了。”止师爷笑道,带着人到停尸房去,废话不多说。
晏长歌被他拦住:“你就在外面等着。”
他说话不留余地,不苟言笑淡漠的一张脸很能吓唬人,若不是上辈子跟他待的久,晏长歌就真的听话了。
“我没事的,都蒙着口鼻,你们行我也可以。我就是想瞧瞧她是不是我师姐。我与师姐关系极好,兴许还能通过她身上的一些痕迹来确认是不是呢。”晏长歌道,说话声故意放大,止师爷听见了果不其然多看了她一眼。
“等着。”晏少谙不听,把人往外面推,自己先进去。半个时辰过后止师爷出来,把她喊了进去。
这约莫是无法确认,晏长歌没看尸体之前抱着一份侥幸的心理。可能只是个偶然,可正如晏少谙曾经说过,这世上没有太多的偶然。看见她而后那颗痣没有被冲烂,腰上的疤痕清晰可见后她站着都摇摇欲坠。
这一具女尸五官泡模糊了,看着可怖,尸臭充溢整个停尸房。几个仵作在旁边等着别人问话。
“这女尸身份查过?在哪儿捞起来的?”晏长歌抓着袖子,嘴唇咬的泛白了。
“你别急,可能也不是。”晏少谙道。青年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尸体许久居然笑了笑,“你师姐走了有多久?”
“差不多两年。”她在山上人就下山游历了。
晏少谙低着头,把晏长歌又弄走,骨节分明的手这回碰到了她的耳垂,惹得小姑娘瑟缩了一下。温软的触感极好,他身子有些僵硬,很快离她三步远。
“我打包票,她不会是你师姐的。”晏少谙淡声道,眉眼似染了阴霾,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对。
她莫名其妙因为这句话安稳一点。前世带来的习惯,只要长兄说了什么,纵然不择手段他也会达成,他不做没分寸的事,没有把握的话。
遇上晏长歌,兴许是他那辈子唯一遇上的大挫折。
“第一,女道士不少,不止你师姐一个,外面山上的道观也有。第二就是,这尸体我们都不晓得是谁,你说是你师姐,单凭一些胎记和身体上的痕迹,我不大相信,这些可以造假。”晏少谙缓缓说道,字里行间约莫就是,晏长歌太先入为主了。
他做事谨慎,认定了人证敌不上物证。说完了这些话就见他走近了,大掌扯下她蒙口鼻的布,动作随后顿了顿,两指捏着她的脸想要从她这里找些蛛丝马迹。
晏长歌的五官在他眼里变得格外清晰,她的皮肤嫩的可以掐出水,那样无辜,杏眸睁的大大的,他嘴角忽然垂下来,手上一用力她头就是仰着的。
“我从前待你好吗?”
他揉揉她的头发,心里默念着自己是她长兄,方才捏着她的脸,久违的触感仿佛只在梦里有过,来的莫名其妙,似曾相识,险些要控制不住力道把她掐的疼出声来。
晏长歌是被他给吓到了,这样的动作一瞬间还以为是纪禾干出来的。
“不不知道,长兄与我见面极少。”晏长歌支吾道。
“吓到你了?”他拍了拍手掌,抚平衣服上的褶子,“害怕就回去吧。白天你总不会丢掉的。”
他说出这话让人又惊又喜,眼里风轻云淡的,视线飘过她,若是看成躲避也可以,偏生她还看不出来。
就这样被放过的晏长歌走出衙门都还跟做梦一样。久春这个时间人不多,她漫步在河边上,想着找到夜里的那堵墙。
走了半天都不曾找到,她坐在拱桥下,水流冲刷着水草,一团一团,看久了真的会眼花。
她闭了闭眼,原打算休息一会儿,谁知一颗小石子打在她面前的水面上,晕开一圈圈的涟漪。水珠溅到她身上,凉意舒缓了一点燥热,一地水珠就顺着她卷翘的眼睫落到脸颊上面,她低头擦拭的功夫就被身后的人给逮住了。
跟抓兔子和猫儿似的,捏着她的后脖颈,气息温热,扑到了耳根子上了。
“他方才也是这样对你的吗?”这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她侧过脸就能看见一抹白色的衣袂,周围都是一种淡淡的梅香,清冷好闻。
“你就是这样对你姐姐的吗?”她不甘示弱,脆生生问道。
眼珠子剔透的同琉璃似的,瓷白的皮肤温软,一旦贴上去就叫人不想移开。他盯着她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的,忆起曾经含过吮过的香软感觉。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知道的,偏生要这样来膈应我。”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松开桎梏就坐在她一旁,看着水面上的倒影问道,“你可有想我?”
晏长歌没有,她过的很愉快,因而此刻就如实道:“不想,你做那样混账的事指望着我想你就错了,应当是问,姐姐有没有讨厌你?”
她说着扭过头,看到了他的喉结,视线往上,就看见那张俊逸的面孔,带着一点青涩,眉目含春。
他比晏长歌小两岁,如今两个人并坐在一起,瞧起来晏长歌却像是他的妹妹。
“你讨厌我又如何?”他瞧瞧地咬了她脖颈上的嫩肉,不解气,“我喜欢姐姐便是足够了。你一个人来久春,怎知我心里如何想的?”
晏长歌从没想过这人还能追她追到这里,不过听他的话,晏少谙碰她仿佛是被看见了,他来的够早,且还一直跟着她,那么那天晚上把她从水里救上来的会是他吗……
她低着头,一副不理睬的样子,他眸子便沉了沉,轻声细语道:“我路上就在想,姐姐这么的喜欢逃跑,我如果找到了,便拿链子锁住了关在小屋里多好,这样她就再也跑不了了。”
她感到一阵惊悚,被他这样黑暗的想法吓得赶紧站起来想跑路。她怎么遇上了这样的人?从前还同吃同住过,分明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到头来这般跟个小狼似的,眼见着她就双眼发光,磨着牙想咬她。
“姐姐别走。”他拉着晏长歌的裙摆,只一用力就可以扯掉。她脸色发红,气的指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他一垂嘴角,眼睛眨了几下就能见里面闪着泪光,面上的表情委屈,落寞,可怜巴巴的跟小狗一样。
“我从帝都赶了好多路,心想着姐姐认不清好人坏人,路上若是被拐了该怎么办,钱被偷了又如何?到了此处便开始想你同长兄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他知不知道你二人没有血缘关系?”
他说着自嘲般地笑笑,“姐姐这么讨厌我,我当初还跳到水中救你,长陵早知道就和姐姐一起多好。”
她心里一揪,语气这才稍有缓和:“你先放开我的裙摆。我……不知道这些。”
晏长陵这才莞尔,他这姐姐,总是这么容易被骗。
……
两个人离开桥下,路上晏长歌顺便就同他说了那夜发生的事情,描述简单,氛围却渲染的恰到好处。
晏长陵牵着她的手,偶尔会插问几个细节。
他其实并非是那一夜救她的人,一直好奇这事,来了久春便有人悄悄递给了他一封信。他也才知道晏少谙在此处。
不知救她的是不是就是传信给自己的人,如果是,哪又为何要这样做呢?他安安静静听着她说话,轻软、细缓。
日头好不容易躲到了云里,她跟着晏少谙到了置办的小宅子,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顾忌着这人后面会不会真的丧心病狂把她跟栓狗一样关起来。
晏长陵为了让她安心,说了保证的话,后面把人连拖带拽弄了进去。
而巷口偷藏的那人见状都愣住了,骂了声呆子急的想跺脚。
……
晏长陵到久春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他动作之快简直就让人目瞪口呆,只一收到耳目传的消息他就焦躁了。桥下见晏长歌是他忍不住擦现身的。他在两天前来了这里,要找晏长歌没费什么力气,人群里隐隐有那么有个人在给他方向。
他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听她一番话,思绪稍微贯通一些。
“你是说,你怀疑衙门的停尸房中,那尸体是你师姐?”他坐在檐下,看着耀眼的阳光,心里已经有否定的答案,嘴上却道,“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也像,长兄他,似乎是像诓你呢。”
晏长歌点点头,捧着水果,好奇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这的事呢?我那也就跟见鬼一样,那墙好高,里面是一对母子的对话,风铃声听得渗人。”
“你从前躲在深山后宅,怎能看见?”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到了屋子里,就坐在她对面的扶手椅上面笑道:“姐姐夜里不害怕?”
她摇摇头:“也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最差的就是死了。”
晏长歌说的很轻巧,话落在晏长陵的耳里却叫他心疼:“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姐姐那么胆小,不怕就怪了。”
两个人视线胶着着,她一勺子戳烂了红色的瓜瓤,他说的有道理,自己竟反驳不了。她当时脑子许是吓得一片空白了。觉得话题没意思,她便将话题转到他身上。
“你有功名,不该是去做官吗?”
他微不可见地挑了眉梢,这个样子自有一种风流味道,不觉他走近,低低的嗓音像在说情话。
“我舍不得你,便辞官了。”
外面天高云淡的,风吹红叶,她眼睛微涩,没等揉眼睛就见他俯下身,眼眸温润。
“我是真的想姐姐,好几年了。”他啄了啄她的眼,喃喃道,“你却讨厌我,我该怎么办呢?”
怎么讨好,都不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