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一直觉得疼痛是一件很私人的东西，它不能倾诉，不能吐露，你能做的只是独自承受它。

    因为说出来也没人能帮你分担，无论以往的你是孤独还是热闹，在疼痛面前都变成了平等的人，也不外乎有基督信徒把疼痛写进宗教训.诫里。

    如果人生是一条很长的火车，那么沿途的风景是即将经历的故事，隧道的黑暗就是疼痛留下的创伤，那么艾德的目的地一定七转八折，以至于隧道漫长又频繁，让他受尽折磨。

    ——停。

    以上这些都是他在瞎说，他不是个文艺哲学家，也没在故意注水。

    艾德瞎想的唯一原因是他要痛死了，这有助于他放空思维。

    他感觉眼前发黑，氪石碎片在手臂里搅动，甚至谋生了砍掉它们，一了百了的冲动。

    可是，忍住，他不要做独臂侠……抱歉，无臂侠。

    因为如果砍掉一只手臂，然后他用什么再砍掉另外一只呢？

    “……好了，好了。艾德，你做的很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有只手落在他的头顶，像一阵清风，冰凉地抚摸他的脸颊。

    艾德无意识地蹭了蹭。

    这感觉太过舒服，他就像落入丝绒的包裹中，艾德抖了抖睫毛，终于抵抗不了黑暗的指引，闭上了眼。

    他终于晕了过去，这简直是解脱。

    等他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下在摇晃，鼻尖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他还没发现自己正躺在某个人的背上，下意识地剧烈地挣扎起来。

    “镇静，艾德。”

    是埃尔南的声音，他把他从氪石地下室背了出来，现在又用颇具信服力的声音对他说话，抚平了他的所有的紧绷情绪。

    艾德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他的嗓子干涩的可怕。

    系统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我擅自用莱克斯·卢瑟那里赚来的积分，为你兑换了氪星人的超级自愈能力。”

    这就是为什么他还活着的原因。

    “谢谢。”艾德在脑海里虚弱地说。

    “我关上裂缝了吗？”然后他问，脸颊贴在埃尔南——他的哥哥的背上，嘴唇细微的动了动，挤出蚊蝇般小声的话。

    埃尔南回答：“关上了。”

    他的心因为他的话，不由自主地隐隐作痛，就像琴弦被扯动了一下。

    在一周前，阿曼达总统研究出来了为了对抗他而诞生的布莱尼亚克，一个大头婴儿般的畸形生物。埃尔南穿过能量层来到他的身边，请求他控制自己的能力，但他抽噎着说“办不到”，最终，埃尔南只能如他所愿结束了他的一生。

    面对这些异类的怪物，埃尔南总会升起某些无法自持的认同感，他认为那是一种共情，因为有时候他们没有区别。

    布莱尼亚克滴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滚烫地如同此刻艾德贴在他背上的脸颊，带着令人发痛的热度。

    他们是氪星人，行走在地球，有人叫他们神明，但从没有神明如此贴近怪物。

    他们是天空的怪物，地面的神明，矛盾的共生体。

    或许主世界的超人当得起神性，但佐德之子挤压的胸腔里只容得下他的正义。

    艾德根本没意识到，攻击手段毫不退缩就算受伤也好，重伤后第一时间问任务完成没有也罢，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会被主世界的正义抛弃的人。身于夹缝，活于黑暗，天生带着不合群的佐德信条。

    但埃尔南愿意在这个平行时空为艾德留下一个房间，等他的弟弟疲倦后归来，就像为曾经的自己留下退路。那个时候，他至少有个去处。

    “那佐德将军呢？”艾德又问。

    “还没解决。”

    埃尔南带他飞出大厦，轻柔的降落在楼顶，将艾德放下。

    在自愈能力的帮助下，脱离氪石的艾德的伤口逐渐愈合了。

    看见自己拉开的肌肉重新合拢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就好像看见死亡的痕迹一层一层在之上剥离。

    艾德活动了一下自己新生的手臂，它的肌肤柔嫩如同婴儿，如同死亡之后的新生，雨水冲走了血迹。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依旧有一道狭缝，但已经微不可计了。

    有三个人在天空缠斗，蝙蝠侠和神奇女侠应付佐德将军显得有些吃力，尤其当后者来到地球，短暂之中就适应了新获得的超能力。雨水在雷电划破天幕的灼目亮光里几乎能看清每一丝痕迹，在地球的土地、建筑上哗泼作响，艾德凝视着半空中的那个小点。

    “裂缝必须让每个活着的、曾经逃离它的人到里面去，才能关闭。”埃尔南的声音残酷的说。

    艾德点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谢谢你这几天教给我的东西。”他说。

    “不客气，”埃尔南摇头，“我根本没教你什么。”

    “我要杀掉佐德将军。”

    “有些东西不是靠说就能实现的。”

    艾德的心变得冷硬：“我要杀掉他，一劳永逸。”

    埃尔南顿了顿：“你看到了什么？”

    艾德伸出手指了一下半空，怒火在燃烧：“神奇女侠和蝙蝠侠他们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因为佐德将军带着一个小孩。”

    他不会认错的，那是洛尔·佐德，他的弟弟。

    这两天时间，艾德一直处于逃避的状态，他觉得等他逃到地球去，就能摆脱很多麻烦。但实际，麻烦是甩不掉的，它只会如影如随，如附骨之疽。逃避的状态只会让他如此刻陷入被动的局面，给这个平行地球带来灾难。

    “系统，开全部能力。”艾德在心底说，“我猜今天之后，我得给你打一辈子白工了。”

    “乐观一点啊，说不定下辈子也得偿还呢。”

    系统边说，边打开了他的所有锁住的能力。

    “闭嘴，”艾德嘀咕，“我不想听。”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摆脱了所有沉重的束缚，他耳边能听到血液流过血管的潺潺溪声和暴雨下微弱的人类呼救的声音，当艾德看向四周的时候，原本的一切也发生了变化，他甚至能看到写字楼混凝土深处的一切，新的风景在他面前展开，原来氪星人眼底的世界是这样的。

    当他们看花朵的时候，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不是它的柔美，而是它精巧的组织结构，看人类的时候，也不是他们的外表是否漂亮，而是他们身上如同勋章伤痕和流畅的肌肉线条，一切都倾诉着一种有别于外在的力量。

    此刻他获得的，就是神的力量。

    “艾德。”

    距离他将近千米的高空，洛尔·佐德无意识的低声呼喊落入艾德的耳中。

    知道了，他来了。

    “我会想你的。”艾德突然说。

    “抱歉？”

    艾德笑了，为他接下来的话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埃尔南，你是个好兄长。我会向你学习的。”

    埃尔南只是说：“你不必为夸奖我感到难为情。”

    “或许吧，我怎么没发现你能这么坦然接受夸赞？不管怎么说，我希望能够再见到你。”艾德飞在半空。

    “可以，只要你不是再带着船舰和士兵来的话。”

    艾德被逗笑了。

    埃尔南站在大厦楼顶，微微仰头看着半空的艾德。

    他身上还穿着埃尔南为他准备的衣服，被血污和雨水弄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带帽子的纯色卫衣，里面衬衫的衣领支出来一截，七分短裤露出苍白的膝盖，脚上穿着系着死结的板鞋。

    他看上去就像个高中生，棕发被打湿了，贴在他的脸颊边，显得格外乖巧，更别提他有一双如同融化的巧克力的棕眼。

    埃尔南想，他一定是没有怎么在意过自己的长相，因为艾德足够好看，甚至是惊艳，只凭他的外貌就能让绝大部分人放下警惕之心。

    谁会对一只小鹿产生警惕之心呢？尽管这只鹿的尖角极端锋利。

    埃尔南照顾他就像多年前捡回柯克一样，柯克苍白脸颊上带着迷茫的神情，手里还握着一只老鼠，那时候他把他带回了正义联盟，给了他一个去处。

    而艾德在战舰上如出一辙的露出了让人难以拒绝的迷茫表情，埃尔南再次把他捡回了这里。

    “你确定不需要我插手吗？”埃尔南问。

    艾德坚定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传来：“不需要。”

    “明白了。”他说，“但我有个东西给你。”

    他把一块铅制的小盒子抛了上去，艾德接住，露惊讶的表情。

    “谢谢。”他说。

    埃尔南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暴雨夹杂着剧烈的风将他的风衣下摆吹得鼓起，如同披风一般摆动着，带着墨西哥式的洒脱。埃尔南是被一对偷渡到美国的墨西哥夫妇收养长大的，所以比起小镇男孩，他更加成熟，更加理智。

    他们都明白这是一场告别。

    ……

    神奇女侠贝卡一剑劈过去，被轻松格挡，她抽出精力瞥了一眼柯克：“为什么超人还不来？”

    “我想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柯克体贴地说。

    “还有比眼前这个更加重要的吗？”贝卡大叫，惊险地躲开了佐德将军的红射线。

    直到红射线扫倒一整栋大楼，佐德将军才收回能力，冷笑道：“他的回避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我要杀掉你们，然后再杀死他。”

    他的声音带着阴鸷和鄙夷，望向身旁一言不发的洛尔·佐德说：“你那个没用的哥哥在哪里去了？艾德·佐德，真没想到他会成为逃兵。”

    “不能这样说他。”洛尔鼓起勇气低声说，“他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洛尔忍住心底的恐惧，颤抖着声音反驳佐德将军。他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但也不允许他侮辱自己的哥哥。

    或许心意相通的兄弟之间能感受到彼此的状态，在半个小时前，洛尔突然心跳加速，一种直觉告诉他，艾德可能遇到了危险。

    但现在，他的心重新归于平静。洛尔知道他挺过来了。

    幻影区的狭缝始终在减小，但不能关闭，等待着它的囚徒全都归位。

    佐德将军再一次击飞了贝卡，这一次，他分开了她和她的剑，贝卡被这一击伤到了要害，和剑一起坠下了高空。柯克去接她，但佐德将军顺势攻了下来。

    一股强大的力道突然从侧边打过来，它撞开了佐德将军，将他顶向天空，佐德将军在半空转身，看向了出现在战场的人——艾德·佐德。

    他把他狠狠撞到一栋高楼大厦的天线上，雷电照亮了两个人的脸，混杂着血液的雨水顺着两人的脸颊滑落。

    “我们很久没有真正打过了。”佐德将军咧开嘴笑了，这是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隐藏一丝轻蔑，“最近的一次在一周前，你的骨头好的很快，一贯的硬骨头。”

    他一把抓住艾德的手臂，收紧了力道。

    艾德能听到自己骨骼一寸寸碎掉的声音，但他忍住了。速战速决。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铅制的盒子。

    “你不会想到用这样的小玩意来对付我吧？”佐德将军叹息着摇头，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真让我失望，艾德，我的爱子。”

    “所以这次我也不打算让你得意。”

    因为佐德将军攥住他手腕的时候，暴露出来了胸腔的部分。

    艾德叫了一声：“洛尔。”

    洛尔·佐德飞了过来，接到了艾德突然抛给他的盒子。

    “打开它。”

    他听话的打开，佐德将军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他挣扎而惊恐地问，感觉力量抽离他的身体。

    不……他睁大了眼睛……

    里面到底是什么？

    洛尔受到的影响最小，可能因为他才八岁过一点，越强大的氪星人，越畏惧氪石的力量。

    艾德忍住冷汗：“给我，洛尔。”

    只用了不到一秒，艾德接住了氪石，然后倒扣着，把氪石连同打开的铅制盒子一起摁在了佐德将军的胸膛上。他疯狂的挣扎，却惊恐地发现完全挣脱不了艾德，因为氪石完全削弱了他的力量。

    他试图用双眼射出红射线，但艾德冷酷地用手臂抵住他的下颌，让红射线射向天空。

    “洛尔·佐德！”佐德将军怒吼，转向洛尔，“你就这样在一旁看着？！”

    洛尔苍白着脸，一言不发，没有阻止艾德。

    “我想不通，我为什么不早做这事。”艾德费解地对自己说。

    “我是你们的父亲！”听起来像是野兽垂死的挣扎。

    但没关系了……马上就要完成了。

    下一刻，艾德眼底射出的红射线将盒底推得更深、更深……直到穿透佐德将军的整个身体，后者惨叫着，被缓慢地带出了心脏，连同猩红的血珠，一起滚落坠向近千英尺的地面，落向泥土。

    暴雨之中，那颗跳动的心失去了行踪，佐德将军的手臂无力的垂下。

    艾德知道这个男人死掉了，闪电照亮了他的脸，佐德将军的尸体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氪石离他们越来越远，艾德的力量得到了恢复，他抹去睫毛上的水珠，朝洛尔·佐德伸出了手。

    “走吧。”他说。

    “我们要回幻影区了吗？”洛尔问。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翼飞到了他的小主人肩头，歪着脑袋打量他们。

    “幻影区是个时空混乱的时区，我们只需要回到裂缝里。”艾德说，“你想和我去别的时空看看吗？”

    “非常乐意！”洛尔欢呼一声。

    然后他飞向佐德将军的尸体，沉默地用手阖上了他的双眼。

    “我一直觉得他可以做个好父亲。”洛尔喃喃道，“但他伤害了你。我不想再给他机会了。”

    ……

    纽约。

    钢铁侠托尼·斯塔克在他的钢铁战衣里，于纽约高楼大厦之间飞速穿梭，击退那些巨大无比的外星生物。

    “纽约头顶开了个大洞。”他自言自语，“天上在下外星人雨，这世界怎么了？”

    “你发现自己没在做梦就快点过来。”

    娜塔莎的声音总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清醒。

    “就快来了。”托尼嘀咕。

    老天作证，他简直是爱死他的这群奴隶主队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