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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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萧轼轻衣缓带盘坐在软榻上, 面前放了张矮几, 几上一盏明灯, 几张花笺,黄玉精雕树叶笔掭里盛着些许墨汁, 小毫在花笺上行云流水。
一行字一气呵成, 萧轼放下小毫, 拿起花笺扫了扫, 又仔细折了往盒底一放,再把那几样小东西原样放好, 盖起来递给言瞳,“寻个机会去趟倚楼春,把这个交给她。”
盒子不大不小,言瞳接过来却不知往哪放,最后搁到一旁上前收拾几上之物, 脸色并不好看, “王爷,您还有心思挂念乌姑娘, 今日若非那件软甲, 此刻躺在外边的就真是您自己了。”
萧轼神色轻松,唇角微勾, “本王自有父皇的恩泽庇佑, 之前的那件软甲小了不能穿, 父皇又命工匠赶制了一件, 没想到一上身便救了本王一命。”
待言瞳把矮几一拿,萧轼便躺了下来,今日与那几人交手,耗费不少精神与体力,又流了不少血,此刻人一松乏下来便犯困,却听言瞳道:“今日那些黑衣人身法诡异,像是江湖上歪门邪道的路数,有些人竟敢勾结歪门邪道来谋害王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萧轼阖目不语,面上平静得似睡着了,言瞳放完东西回来见状,忙把被子给他盖好,正欲拿盒子转身出去,却听王爷突然吩咐道:“从现在起,钱庄那边定要给本王盯紧了,还有王府的守卫,先撤一撤,看看有无动静。”
“属下这就去办!”言瞳恭敬一揖,略一沉吟,“那乌姑娘那边,属下可能要晚些才能过去。”
眼皮底下的眼珠动了动,萧轼把身子侧过来,却是连眼皮也不掀,“那便晚些去,切记小心谨慎,别让人盯梢了!”
言瞳自是小心谨慎,出了密室先去知会李霁,作为王爷的贴身侍从,李霁自然不能在这种时候不见人影而引人猜疑,他冷着一张脸,要哭不哭守在床前,看着御医们手忙脚乱救治床上的“王爷”,假“王爷”是亲卫之一,亦是多年生死与共的弟兄,因胸前受伤中了毒,浑身发紫肿胀,七窍流血五官移位,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心里难受又侥幸,此刻再想王爷中锥的那一幕仍觉后怕不已,倘若没有金丝软甲护体,此刻躺在床上不辨样貌的人便是王爷了。
眼见时机成熟,李霁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有意无意与陈渡对了个眼神,陈渡把眸一敛踱上前去,问道:“江御医,殿下的情况如何了?”
以江御医为首的几把老骨头个个满脸大汗,相继扑通跪地,“陈公公,请您回禀陛下,我等尽力了……殿下伤势不重却身中奇毒,毒侵五脏六腑,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呀!”
陈渡叹了口气,一脸悲痛模样,“各位大人已竭尽全力,咱家都看在眼里,定会据实禀告陛下,既是无力回天,大人们便出去候着吧。”
几人如蒙大赦,却又依然惶恐难安,哆哆嗦嗦收了各自的医药箱退了出去。
隔墙有耳,陈渡也没再说什么,至于真正的殿下在哪他也不问,只静待陛下的旨意,而消息早就送回太极殿,旨意却迟迟未来,陈渡大致猜到了陛下是让他拖延时间,于是便如此耗着。
临近黄昏,天空飘起了小雨,雨势不大,偏落在竹林里啁哳异常,仿佛下着滂沱大雨,乌凰被雨声扰得静不下心来,一双蛾眉轻蹙,回眸吩咐在一旁烤火发呆的青禾,“雨声扰人,你去把窗关上吧。”
许是声音轻,青禾没听见,见她一动不动,便又唤了她一声,青禾肿着个眼眶,满眼幽怨地抬起头来,不情不愿地去关了窗。乌凰知道她还在为下午的事闹别扭,在她眼里青禾一直是沉稳懂事的丫头,怎料为了萧轼,竟与她生了龃龉。
乌凰心里也烦闷,一下午提笔又放下,重复无数次,最终也没能在纸上落笔,清水宣名贵,她一张也舍不得浪费,索性把笔搁置了。
青禾不想动,所有杂事便都落到了碧玉头上,此时从外头回来淋了一身的雨,抱怨个没完,进来想烤火,看了一眼炭笼,登时又抱怨起来,“青姐姐,姑娘畏冷,这火都快熄了怎么也不加炭呢?”
乌凰想净手,而盆里的水太凉,便只用手巾擦了一把,回身见两个丫头都气鼓鼓的,只觉添堵,抱了已经不热的汤婆子过去坐下。
岂料青禾憋了半日,瞥一眼碧玉,“王爷要有个三长两短,哪还有这么好的银骨炭给咱们取暖?这还没到深冬呢,能省便省吧,姑娘养尊处优惯了,哪烤得了普通的炭火!”
乌凰只把刚伸出去的手缓缓收回,视线透过黢黑的木炭定在那一星红火上,唇角动了动,及时阻止欲还嘴的碧玉,“碧玉,帮我灌个汤婆子吧。”
碧玉放下炭篓和铁钳,朝青禾撅了下嘴,拿过汤婆子去换水了。
青禾不过是个小丫头,乌凰并不会与她计较,抬手抿了抿发,语气温柔依旧,“青禾,人活于世,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了的,你我都是家破人亡沦落至此,历经磨难不还是好好活着吗?我知道你倾慕王爷,不希望他有事,可我不是你,对他……”眼底有一瞬的酸楚,“我只愿与他各自安好,余生再无瓜葛,仅此而已。”
忽然被提及家世,青禾怔怔的,那一点星火在泪光中晦暗不明,她来此也有好些年了,亲姐姐被逼迫致死时,与乌姑娘一般大,正因为如此,她才一直都把乌凰当作亲姐姐一般,想及姑娘身上至今还未尽消的淤痕,那晚被王爷折了半条命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她骤然心痛,却浑浑不知是为了什么。
落下几滴清泪,青禾抬袖抹了把脸,抬头看着乌凰,一脸忍哭的模样,“是奴婢不好……”余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确实如姑娘所说,不知几时开始倾慕王爷,或许是在那段王爷对姑娘极好的时日里,即便姑娘从不领情,王爷时常都会带些物件过来哄姑娘开心,不拘是什么,除了王爷带来的几本书姑娘翻了翻,那床琴弹过两次,其他东西几乎动都没动过,好吃的也从来都是被她和碧玉分食了。
那段时日王爷隔三差五过来,对姑娘亦是柔情蜜意的,令她都感觉即便是座冰山也要被王爷捂化了,可没想到后来竟弄成这样,她倒不觉得都是王爷的错,或许,这就是天意弄人,是老天爷的错!
乌凰眼底酸痛,唇瓣轻启,还有话未出口碧玉却已经回来了,她深吸了口气,接过汤婆子捧着,手心立时有了暖意。
气氛正凝重,外头忽响起几声叩门声,“乌姑娘,王爷让属下给你送东西来了。”
屋内三人俱是一愣,乌凰眉心不觉蹙了蹙,但见旁边的青禾一下从矮凳上站起来,面露喜色朝外应了句,“言大人稍等,奴婢这就来取。”
乌凰抿了抿唇,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青禾迅速整理好仪容,身形轻快地掀帘而出,脚都已经踏出去的碧玉眨眨眼,又退到姑娘身边,一折衣裙,坐了。
青禾拿回来的是一方小盒子,乌凰本没打算看,一句“放那吧”还未出口,余光中强烈的熟悉感再次袭来,她凝眸一看,立时被眼前的木盒子刺得双眼发疼,一时怔住。
居然是她的东西!乌凰惊诧又激动,把汤婆子往碧玉怀里一放,接过那乌木描金盒激越得半晌说不出话。
盒子上那一支金梅,是她阿兄亲手描上去的,世上再无第二个,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木盒在手上摩挲的那一瞬,眸中噙的泪无声滚落,爱物失而复得,那是悲伤又喜悦的泪水。
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头的物件一样不少地呈现在眼底,都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她手指轻颤着取出那方锦帕,缓缓打开来,入目一缕乌黑,那是母亲的乌发,此刻静静躺在眼底,勾出浓烈空前的思念。
“阿娘……”
妹妹出生的第二年母亲就去世了,世上便再无温暖的怀抱任她尽情依偎,再也没有尽情撒娇之处,她成了没有娘的孩子,虽从不缺衣少食,但姨娘当家总过得不似母亲在时。
乌凰沉浸在回忆的长河里,久久不能自拔,直到被炽热的炭火烤得发烫,方才回神,敛定心神把几样宝贝放回去,却发现最底下多了一张花笺,略一思忖,大致有了猜测,打开一看,同样是一枝梅斜依在洋洋一片金粉中,寥寥几个龙飞凤舞遒劲又不失飘逸的黑字,一览无遗:
为夫安好
卿卿勿念
指尖不觉攥紧,花笺立时起了褶皱,乌凰水色潋滟的眸动了动,身形却一动不动。
旁边接过木盒的青禾忍不住伸长脖子往纸上瞟了一眼,却还什么都没瞧清楚,但见姑娘把手一垂,那张花笺便被遗弃在烧得正旺的炭笼里,瞬间燃起簇簇火舌,不消片刻便燃作点点灰烬,随着那股碧烟飘零四散。
见姑娘又是副清冷淡漠的模样,她欲言又止,再没说什么。
冷雨绵绵,下了一整夜也没停,翌日一早,陈渡略显疲惫地从卧室出来了,苦等一夜的众人纷纷上前行礼,“陈公公,殿下如何了?”
煎熬了一夜的几名御医早是一脸土色,心想殿下怕早已断气西归了,只是不懂陈公公为何守了一夜一声不吭,宫里的小黄门去了又来,却也没个旨意,然而不经传唤谁也不敢前去探视询问,除了干等也无他法。
岂料陈渡展露一丝笑意,是个松了口气的语气,“辛苦诸位久等,陛下的仙丹已解了九殿下的毒,人已经转醒了。”
众人不禁跟着松了口气,而那几名老御医目瞪口呆片刻,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神色各异,他们可不信世上有什么仙丹……接受到陈渡略带警示意味的一眼,几人忙敛容闭嘴一副乖觉模样。
陈渡又笑了笑,“毒虽解了,可伤势颇重,九殿下并未完全脱离危险,”说着直接点名,“江御医,宋军医擅长治疗外伤,便由他与您一同看护殿下吧。”
脑袋突然又从裤腰带回到脖子上,江御医余悸未消,忙诚惶诚恐领命,再入内,但见帷帐被放下,无法看清床内的情形,与宋军医点头打了个照面,便静静立在那不敢妄动。
却见王爷的贴身侍卫上前来见礼,“有劳江御医,请您为王爷重新开副药方。”
江御医有些为难,“这……”他不敢贸然提出重新请脉,老脸皱出一脸褶子。
李霁往旁边一让,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御医重新为王爷诊脉。”
惶惶走到床边先行了一礼,江御医微微抬眸往撩起来的帷帐深处看了一眼,却看见张冰雕玉琢苍白如纸的脸,再一搭脉,一瞬间似有所悟,却不敢深究,将神思一敛,专心致志地把起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