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你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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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给了他一张饱经风霜的硬汉面孔, 他满脸胡子拉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厉气质。“只是为了干活时, ”他说, “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伤害。”
“干活?”恶犬狐疑地抽出长剑,却无法让那些外乡人面露惧色, “干什么活?”
神秘男人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依旧沉默地稳坐与黑暗之中。
“什么活儿赚钱干什么。”壮汉回答。
“你们是雇佣军吗?”恶犬问。
“我们只是北地来的流民。”一名有着同样冷酷气质的男人回答。
“来这里做什么?”恶犬问。
“干点活儿糊口。”另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回答。
恶犬狐疑地凝视着他们, 那双上吊的眼睛里满是不信任。神秘男人依旧按照他的步调, 慢慢敲击着桌子,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这里是我的地盘……”过了许久, 恶犬才开口,他语速缓慢, 还故意停顿以示庄重,可说出来的话远远不如他的语调庄严, “混蛋们,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别想在我的地盘上惹麻烦。”
神秘男人的敲击变得快了一些,或许那只是塞罗的错觉。
“我们不想惹麻烦。”高瘦男人说, “也不会惹麻烦。”他抛出一袋子钱,扔在地上。
一名治安员识趣地捡起钱袋, 递到恶犬手中。“昨天镇长的家里失窃了, 我要检查你们的行李。”恶犬掂了掂手中的钱币,他严肃的表情看上去也有所缓和。塞罗熟悉这个表情, 每次得到食物之后, 恶犬都会是这个表情。
恶犬打开钱袋, 拿出一枚银币咬了一口。“但是……”他满意地拴上钱袋,目光落在塞罗身上,“你们的兄弟不愿意检查,那就检查检查那位侍应生。”
恶犬朝手下治安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逮住塞罗。这一次,所有外乡人都没有动。塞罗无助地望向那名那名神秘男人,可他依旧如同雕像一般浑然不动。
“如果这家伙感染了麻风病,那么你们得立即离开这里。”恶犬说,“带上你们身上缠满绷带的‘兄弟’一起,他们可是有过肉体关系。而且塞罗,还咬过他一口。”
没有人反对治安官的提议,也没有人敢反对。治安官恶犬带着治安员与外乡人一起离开,只留下两名治安员与鸟嘴医生留在旅店。
趁着他们闹哄哄要离开,塞罗垂下目光,惦着脚缩得小小的悄悄往外溜。他刚走到后门,打算从那里溜出去,伸腿还没迈出去,先被人搭了肩膀。
“你要去哪儿?”这沉闷的声音,一听就是带着面具的人才能发出。塞罗以为是那名神秘男人回来了,回头一看却是带着鸟嘴面具的医生。
背后还跟着两名治安员。
塞罗咧开嘴,笑得有点傻:“我去拿啤酒呀!”
几秒钟之后,塞罗像只猫一样抓着老汉斯旅店的门框不松手。他夸张的喊叫声和胡言乱语实在是不能不引人注目,在一阵乱糟糟的起哄当中,塞罗被逮住送到二楼,昨天那名神秘的男人住过那间。
治安官走之前,对鸟嘴医生低语过几句。现在这名医生声称——治安官要他检查这里。
治安员把塞罗拖到床边,将他绑在床柱上。那两人都很高大,塞罗的力量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好了,很快我就会有结果。”鸟嘴医生戴上特制手套,环顾一圈房间,“现在你们先离开这里,带上这个……”他从随身腰包里掏出两个装作草药的小袋子递给他们,“回去的路上,你们要挥舞这个香袋,这样,这样……”医生做了一下示范,要塞罗来说,这样子看上去蠢毙了,“保证疾病不会靠近你们。”
“这东西管用吗?”一名治安员狐疑地接过袋子,那表情和治安官简直如出一辙。塞罗简直都怀疑罗河冈镇的治安队选人的标准,是不是以能够模仿治安官恶犬的表情为基础。
“当然能,圣光明教的牧师赐福过它!”鸟嘴医生自信满满地回答,把草药袋子抡成一个圆,“里面还有很多有用的草药,不管是圣光还是医学都会庇佑你们的!”他连推带劝地将两名治安员请出门外,而后,闩上房门。
老旧木门啪嗒一声关上,又落下不少灰尘。鸟嘴医生的靴子上也沾染不少,他缓慢地在房间内走动时,留下一连串白色脚印。窗户紧闭,窗帘拉上,整个房间光线昏暗不少。他在光线昏暗的窗户边转过身,代表医生的黑袍令他看上去宛如死神。
“现在,我们先要从哪儿开始呢?”鸟嘴医生吃吃地笑着,声音冰冷,语调坚硬如同花岗岩,“我希望你能够表现出足够的服从,这样我们就不必一直来纠正你的行为,延缓我们的进度。”他一步一步向塞罗走来,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如果没有我的允许,我不希望你尖叫,所以,服从……”
“别……别过来——!”看着鸟嘴医生缓慢靠近,塞罗两条长腿乱蹬乱踢,给地面上白色的脚印留下不少划痕,“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他拼命地想要挣脱手上的绳子,无奈那两个家伙竟然打了个死结!
塞罗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俩出去的时候,会有一阵暧昧的轻笑。
现在,塞罗的命运完全就是这名医生一句话的事情。要他担保塞罗没有毛病,那么他可能会向塞罗索要什么好处。要是塞罗拿不出来,那么塞罗的处境可就变得有些危险。
要是医生说塞罗感染了麻风病,他可能会被送到与世隔绝的岛屿,与被流放的重罪犯和真正的麻风病人关押在一起,孤独终老。到时候没有麻风病也会被传染上麻风病。这还算是好的结局,更糟糕的是——他可能会被当场处死,成为罗河冈镇的公众娱乐节目。
现在,这名能够决定塞罗命运的男人伸出双手摇摆个不停:“别,别这样,这样大力挣扎,你会弄伤自己的!”
塞罗当然知道会弄伤自己,事实上,他的手腕已经感受到了疼痛。麻绳勒红了他的皮肤,却不足以缓解他的恐惧。
“别过来!”他冲着鸟嘴医生喊,“我没有麻风病,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放过我吧,好心人!求你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鸟嘴医生无奈地摊开手,“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我真的没什么可以给你,”塞罗根本听不进去,他想象力丰富的脑袋瓜里,都能够看见他在处刑台上的可怕样子。他被自己给吓着了,疯狂扭动像一条脱水的鱼,同时也吓到了戴着鸟嘴面具的医生,“我是真没有麻风病,你不会让他们那样残忍地对待我吧?放过我吧!”
“别怕,是我,是我。”鸟嘴医生哈哈大笑,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快活的脸,“吓到你了吧!这是回敬你上次的事情!”
塞罗脸上恐惧的表情瞬间转化为惊喜:“该死的加菲尔德!毛茸茸的猪猡!我差点尿在裤子里!”
加菲尔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掏出小刀割开绑住他手腕的绳索。“可是我们还是得检查一下,”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放心只是例行公事。依我看,那个坐在黑暗里的男人根本没什么麻风病。‘恶犬’才不会因为一名麻风病人这样兴师动众呢!”
双手自由之后,塞罗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两眼亮晶晶地盯住加菲尔德:“你怎么知道的?”
“塞罗,你是我见过最鬼头鬼脑的家伙。”加菲尔德猛地拉开塞罗的衣领,观察了一番他肩膀上的牙齿痕迹,“你是我见过最狡猾的家伙,怎么可能和一名麻风病人上床?还帮他说话?我情愿相信老汉斯满脑袋阴虱,也不相信这种事情!”
“去你的!老汉斯根本就没有头发,而且就算有头发,阴虱也不长在脑袋上!”塞罗从鼻孔里狠狠喷出一口气,不客气地回敬道,“你的意思是说‘恶犬’只是来勒索的?”
“这些外乡人,一到罗河冈镇就露了一手。他可是闻着钱味儿来的,对于钱这方面,没人可以比他的鼻子更加灵敏。”加菲尔德低头埋在塞罗脖颈之前,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是那个家伙咬的?”
塞罗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加菲尔德挑高眉毛,用力嗅了几下,圆圆胖胖的脸上显露出医生专业而又权威的表情:“宁神花、阿多草、罗希根茎……嗯,还有,更多的,至少有十二种气味。可这不是香水,那家伙是干什么的?”
塞罗抓起衣领嗅了嗅,复杂的味道留在他的衣服上,更多的味道留在齿痕当中。衣服上的气味应该是塞罗在揉齿痕时沾染。塞罗的鼻子不像恶犬对金钱那么灵敏,也不像加菲尔德对草药这样灵敏,他只能闻到淡淡的味道。有花多的甜香,草木的清淡气息,也有药汁的苦涩。
“不知道,他说自己是个流民。”塞罗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却在回忆起对方轻柔鼻息喷洒在脖颈之间的触感时,悄悄红了脸,“你什么时候也和‘恶犬’一样,对外乡人这么感兴趣了?”
“不过才一晚上,你就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了?”加菲尔德打趣地打了个响指,“小塞罗也到了会对某些人抱有好感的时候了,不过要我说,你不应该招惹这些人。”
“我没有。”塞罗缺乏底气地回答,“你要是为了上次我告诉你老妈,你在牧羊女酒吧赌钱的事情生气的话,我向你道歉。你知道的,她凶得要命!说要把我的脑袋铲下来,吊到房檐下喂乌鸦,我能怎么办?只能告诉她啦!”
“好了,上次她找到我的时候,把我可吓得要死。”加菲尔德摆了摆手,似乎是在驱赶过去那些不太友好的回忆,“我说,这个家伙可能是任何人,但是绝对不会是单纯的游民那样简单。你不会看不出来,他们一群人当中,他是当头儿的那个。”
“我知道啊。”塞罗说得轻描淡写,内心却直打鼓。
“流民?哼!流民怎么能够随便掏出一枚金纳尔,来买小镇子里旅店侍应一晚上?你的屁股又不是黄金做成!”加菲尔德不屑地打了个响指,“他们来这里,肯定有什么事情!不然早就和来勒索的‘恶犬’打起来了,你看那些家伙的块头还有他们吓人的样子,说不定是雇佣军什么的。”
“我的屁股上镀金了不行吗?”塞罗不满地瘪了瘪嘴唇,“所以你只是‘恶犬’的‘恶犬’,过来套我话的是吗?我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就像是开旅店一样,每天来这么多人,不会每个人我都认识。他们神秘得要命!”
“得了吧,你又不是炼金术士,镀什么金!我不会害你,孩子。”加菲尔德捉住塞罗的手,皱着眉头仔细观察一番,“你看,你果然把自己给弄伤了。要避免伤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瞎掺和。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你最好还是和他保持距离。要说我,今天你的行为很奇怪。”
“我不想讨论这个。”塞罗说,“如果没事了,我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
“今天在这里,我们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加菲尔德用似乎看穿一切的眼神,紧紧盯住塞罗的小脸,“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很危险,塞罗。和你以前遇见过的那些人都不太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就在这些人到达罗河冈镇的当天晚上——就是昨晚——镇长的屋子里失窃了。”
“这应该是‘恶犬’关心的事情。”塞罗尖刻地说,“你有空还不如多给病人胳膊上来上几刀,给他们放放血挣钱。”
“那是我一直在做的不是吗?”加菲尔德哈哈大笑,“我猜你知道点什么,只是你不愿意说。要我说,这样挺好的,他们看上去危险着呢!”
加菲尔德离开之后,塞罗悄悄跑到旅店后面的柴火堆里坐了很久。他完全认同加菲尔德的话,并且认为他现在最好是远离那些危险人物。
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又一个声音说:“为什么我们不赌一把?”
那名神秘男子,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他灭口,可是对方并没有那样做。而且,还第二次为他解围。当然塞罗也不认为加菲尔德会在治安官恶犬面前添油加醋说点什么,他和加菲尔德认识了好几年,关系一直不错。
五年之前,赛罗一个人流落到罗河冈镇。他腹中空空,又冷又饿倒在野地里,正是当时还在当学徒,在野地里采集草药的加菲尔德发现了他。
加菲尔德给了他食物和水,还有暖身的毯子。就连现在塞罗这份在老汉斯旅店的工作,也是加菲尔德和他的老妈担保介绍的。
不过,这位加菲尔德好赌得要命,他把塞罗也带上了赌博道路。塞罗经常是刚刚领到了工钱,转眼就输得一文不剩,又去找老汉斯预支工钱。为此老汉斯没有少发火。为了扼制塞罗胡乱花钱的行为,老汉斯不再让塞罗在外居住,而是和他一起住在店里。在把他的食宿费用扣除之后,工钱少得只能当零花。
可已经养成的习惯没有那么容易改掉,只要一有空,塞罗依旧和加菲尔德出入赌场和酒吧,一切可以赌博的机会都不放过。以至于,他会到金牙的赌场里借钱赌博。
“嗷——!”塞罗正在回忆过去,脑袋上挨了一下。
老汉斯气哼哼地站在他面前,张口又是一顿骂。在老人的叫骂当中,塞罗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收起自己的回忆,一溜小跑地穿梭在客人当中。
当晚,那名神秘男人再次回到旅店时,孤身一人。他们的队伍肯定想办法搞定了治安官恶犬,当天有酒客看见饱餐一顿的治安官进了罗河冈镇上最豪华的澡堂。
那可是个好地方,塞罗只是听说,却从未进去过。在那里不仅可以弄干净身体,还会弄干净钱包。
听说他们甚至一边吃的东西一边洗澡!
各种美味佳肴简直闻所未闻,最让塞罗感兴趣的,还是传说中叫做“冰淇淋”的食物。据说舔上一口,就能够看到天堂。它美味而又冰凉,还甜得令人感动。
听着酒客们吹的牛皮,塞罗跟着他们没心没肺地大笑:“有那么好吗?说得我也想尝尝了!”
“不,你买不起的,小子!”红脸汉子哈哈大笑,“一汤匙的冰淇淋,要卖二十分银呢!”
掂量掂量了自己的钱包,塞罗觉得他说得对:“那还是算了,我情愿买更加容易填饱肚子的东西。”
正聊得热火朝天,男人低沉的嗓音突然传入他的耳膜:“你的愿望,终将达成。”
尖叫声打破秋日午后的静谧。塞罗单手支撑身体,做了一个漂亮的回旋,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撞他的人身体稳定得像座铁塔,只是轻微晃动几下,很快稳住了身形。塞罗抬头一看,对方冰冷凛冽的气质与驽尔如出一辙,仿若冻结在寒风当中的眼神,正冷冷地看着他。
是那名被大眼叫做“铁拳”的男人。
铁拳冷漠地绕过塞罗走开,和绕过地上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
塞罗一骨碌从地上翻身起来,拍掉手上的泥土,冲他喊:“嗨!就算你不打算道歉,我也原谅你啦!痛哭流涕地感激我吧,混球!”
“小子,你迟早会因为你的口无遮拦而付出代价。”铁拳回过头,目光锐利而又冰冷,“你要庆幸,不是在现在。”
“哦,你要和我打架的话,我奉陪呀!”塞罗满不在乎地耸肩,“今天晚上在石墙酒吧参加赤拳搏击,我来做你的对手。放心,我会压上全部的钱买你赢,怎么样?”
面对挑衅,铁拳视若无睹,那冷静的样子,和驽尔完全是一个路数。对于金牙手下那些恶棍和混混,塞罗简直再也清楚不过,他们绝对做不到如此的隐忍。
特别是在有绝对优势和实力的时候。
目送铁拳走进石墙酒吧,塞罗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跟在他后面。还没有走到酒吧大门,就听见从里面传来大眼的哀嚎。
“该死,你还有什么事情比今晚的搏击更重要的?”大眼那破嗓子哀嚎起来,比用指甲挠门好听不了多少。塞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靠在门框上看见大眼正在冲着铁拳抱怨:“有重要的事情?你一个流民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老板就是你最重要的事情!”
“我明天来。”铁拳简短地说,转身离开石墙酒吧,没有给大眼任何商量的机会。
“也不想想是谁收留了你!”大眼冲着铁拳的背影直嚷嚷,“在你说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这样做,老板会不高兴的!他会叫你好看!”
铁拳挂着一脸冷硬的表情,完全不搭理大眼的叫嚣。他甚至没有去瞟一眼塞罗,好像这些街道上的混混对于他来说,就和在地上爬行的蚂蚁差不多。
“嗨,大眼!”塞罗打趣地冲着大眼喊,“不然你今天晚上拜托金牙亲自上场呀!”他丢下这句话,以及在空气中的清亮笑声,快速地跟着铁拳出了门。
从石墙酒吧传来的咒骂越来越远,渐渐模糊不清。塞罗做出一副要回老汉斯旅店的样子,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在铁拳后面。铁拳看上去没有意识到被跟踪,然而当路过街角的转角时,塞罗竟然把他给跟丢了!
在以前,塞罗从未遇见这种情况。铁拳是一名外乡人,来到这里不过三个月,他竟然对罗河冈镇的大街小巷熟悉到这种地步,知道从这个路口拐入的蜘蛛小巷,地形有多么复杂。
蜘蛛小巷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巷道如同蜘蛛网一般错综复杂。别说是外地人,就连不经常在这条巷子里走的本地人,也会因此而迷路。
铁拳可能拐入了任何一条路。蜘蛛小巷的巷道区域内,是罗河冈镇最大的贫民窟。外地流民和本地穷人以及那些身份不明的黑户,都会住在这里。肮脏恶臭的巷子里,低矮的茅屋拥挤在一起,好似一坨一坨不可名状怪物互相倾轧对方的身体。谁能够在这场角逐当中获胜,把对方挤垮,谁就可以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
自视体面的本地人想来拒绝踏入蜘蛛小巷。这里很危险,罪恶以饥寒的名义,在此结下暗网。塞罗刚刚到罗河冈镇时,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当初老汉斯的收留,他恐怕也和居住在此的居民一样,终生与黑暗为伴,以痛苦为食,同饥饿为邻,视死亡为友。
塞罗深呼吸一口气,踏入蜘蛛小巷。他对这里的路径还算熟悉,就在三个月之前,塞罗还曾经穿过蜘蛛小巷,抄近道会老汉斯旅店。
五分钟后,塞罗迷路了。
仅仅几个月时间,蜘蛛巷道竟然改变了它的面貌。巷道里原本塞罗记得的路变成了死胡同。有些房子好像被一名巨人给连根拔起一般失踪掉,而且,这里还多了许多新房子……
转了好几圈,塞罗都没能找到深入巷道的路。别说进去了,就连出去的路也找不着。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废弃茅屋门口,塞罗双手托腮低垂着头生闷气。
隔着一间茅屋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塞罗的注意。刚刚塞罗看过,这一带好几个月都不像有人居住过的样子。竟然会有人路过这里?他猫着身体爬进屋子,从破洞的墙壁上眯眼往外瞧。
两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此,但只有一人的脚步声。从背影看来,塞罗一下子就认出来其中一人,竟然是是明明已经向他告别过的驽尔!
另外一名男人的身影,塞罗也认识,虽说不是很熟悉,但他看见了那家伙的侧脸。
那家伙是罗河冈镇有名的男、妓——蜜桃。
半年之前,蜜桃来到了罗河冈镇,凭借自己的性感风情、与欲拒还迎的手段,把镇子里那些急、色、鬼耍得团团转。传闻任何男人被他的眼睛瞟上一眼,立即就会拜倒在他脚下。
现在蜜桃正扭动身体,与驽尔走在一起,并肩款款而行。他们似乎还在低声说话,隔得太远,塞罗只能听见蜜桃那甜美的声音,如同吟唱一般的低柔语调。
他们并肩拐过转角,很快就消失在塞罗的视线当中。
塞罗和只小猫似地扒拉被钉死的窗户,气哼哼地低声嘟哝:“驽尔这个装模作样的笨蛋!情愿在这种脏兮兮的泥坑里打滚……也……”委屈巴巴地扒拉了半天,也没能弄出可以让他通过的窟窿来,他干脆地放弃了这个念头,满肚子酸气气走出房间。
“明明说的不讨厌我的。”塞罗闷闷自言自语,低头踹飞脚边的小石子。石头撞上墙壁,反弹到路边的野花上。黑色蝴蝶受到惊扰,煽动翅膀飞向天空。
那是,驽尔的蝴蝶!塞罗猛然清醒过来,轻巧地爬上房顶,踩着腐朽破旧的木板与茅草,跟着蝴蝶一路向着贫民窟的深处走去。
蝴蝶舒缓优雅煽动翅膀,在阳光中显得格外虚弱。跟着它,塞罗来到一处以前没有见过的房子,新的茅草和木板散发出的味道,表明它才被盖起来没多久。
靠近那所房子时,黑色蝴蝶好似碰到了什么屏障,如同被吹散的烟雾一般凭空消失在塞罗面前。塞罗小心地从房顶上爬到地面,正好听见这间房子里有人在说话。门开了,似乎有谁走了进去。和其他蜘蛛小巷的房子一样,这间新房子也不可避免有一些裂缝。
塞罗找到了那个裂缝,从缝隙当中,偷偷向里望去。
铁拳在那里,为驽尔解围的大块头北地男人在那里,耍小刀贿赂过恶犬的阴郁男人在那里,推门而入的是蜜桃和驽尔。原本坐着的三人站起身对驽尔点头致意,看得出来,驽尔在他们当中地位很高。
他坐到早就为他准备的位置上,面前放着一张罗河冈镇的地图。蜜桃闩上门,坐到驽尔身边。
五名男人围坐一圈,遮挡住大部分地图。塞罗只能看见驽尔缠绕着绷带的手指在地图上比划。“大约星期五,她会经过罗河冈镇。”他说,“可能在夜晚会到达,在镇子外面扎营。”
“希望他们不要绕路。”蜜桃甜腻的声音让塞罗不满地撅起嘴,他似乎向驽尔靠近了一些。“那样整个行动又要白搭,枉费我在这个贫穷肮脏的破地方呆了半年多。”
“不经过罗河冈镇大道,必要绕过整个罗河冈。”阴郁男子冷冷地说,“蜜桃,有什么抱怨等一切结束再说。”
“我只是好心提醒。”蜜桃无所谓地耸肩,看驽尔的目光显得十分玩味,“是否成功,不在于我,也不在于你,夜羽。只要蝴蝶状况还好,我们会成功的。”
驽尔紧皱眉头,沉默凝视地图。
“得了吧,蜜桃!”五人当中最为高大的壮汉低声咆哮,“半年之前我们是在普鲁士帝国行动,不仅要面对她的护卫队,还要面对血手的探子们。要不是你被斥候发现,我们不会再进行第二次行动!你应该感激蝴蝶,他为了救你还受了伤!”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白熊。”铁拳挥手示意让蜜桃闭嘴,锐利的目光盯着驽尔,“这次蜜桃立了大功,他的情报十分准确。”
夜羽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两个多月之前你也这么说。”
“好了,没人会料到她竟然在普鲁士帝国耽搁了这么久。”铁拳说,“现在她的队伍已经在城外不远,我们应该先确定行动计划,而不是翻旧账!”
“铁拳说得对。”蜜桃轻抚自己的脖颈,笑得十分性感。
看见蜜桃那副样子,在偷看的塞罗忍不住啐了一口:“哼,搔首弄姿的放荡骚货!”他一出声,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屋内五人比塞罗的反应和动作更加迅速,他们甚至没有问一句“谁在外面”,白熊立即撞破墙壁,把塞罗拖进屋内。
“咳……咳咳……”漫天粉尘让塞罗嗓子痒得要命,粉尘尚未褪去,白熊就像提小猫一样抓住他后颈的一副把他给提了起来。
“他今天下午也跟着我。”铁拳双手抱臂,警惕地盯着塞罗,“是探子,杀了他。”
白熊粗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掐断塞罗的脖子,塞罗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夺走了语言能力。
“他不是探子,放开他。”一直沉默的驽尔从地上站起来,锋利的目光死死盯住白熊,“他是我的人,别碰他!”
他的身材比穿着衣服的时候显得要强壮一些。肌肉均匀地覆盖住他姿态优雅的身体,光滑紧绷的皮肤包裹着它们。在他的后腰处,塞罗看见了一晃而过的图案,似乎是纹身之类的东西,状似一条黑色的蛇咬住自己的尾巴。
或许是已经听见了治安官们上楼的声音,他动作迅速地钻进被子里,正对上塞罗挪不开的眼睛。
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长期在旅店工作,塞罗知道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在流氓、暴徒和喜欢骚扰他的醉汉当中生存下来。他也知道,这时候要保命的最好办法就是闭上眼睛装睡。
此刻,塞罗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盯着对方那张略带愠怒的脸无法挪开。
伴随着治安官吵吵嚷嚷的呼喝与老汉斯带着哭腔的哀求,他们从旅店老旧的楼梯上拾级而上。吱嘎吱嘎的声音停下之后,被踏在二楼走廊的声音所代替,急速的脚步声已经快抵达门前。
在塞罗叫出声之前,他的手先一步捂住了塞罗的嘴。缓慢均匀的呼吸,以及紧皱的眉头,都在警告塞罗不要乱喊。塞罗识趣地点头,手指了指门外。
趁着男人松开钳制的机会,塞罗快速翻身跨坐到他的身上。他跨坐下去时,尖锐的痛楚从臀尖传来。塞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咬住下唇也没能含住脱口而出的呜咽。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这名神秘男人腰间挂着的匕首。
刚才在黑暗当中,塞罗光顾着看他的外貌,没有注意到这匕首。突然被刺破皮肤,疼得他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刚刚那一声呜咽弄得有些响,塞罗身下的男人猛地坐起来。疼得坐不稳的塞罗身体前倾,正好和他额头撞到一起。就在他捂着脑袋着手调整匕首的位置的同时,他们身后的门传来一声闷响,猛地被人给踹开。
塞罗灵机一动,顺势低头把脑袋埋进男人脖颈之间,顺带还在肌肉紧实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男人低沉的闷哼和身后暴躁的诘问同时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治安官提着防风灯,警惕地看着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两名男人。
塞罗这时候才发现他们的姿势有多么旖旎暧昧,他跨坐在一名陌生男子身上,被子只堪堪遮住两人下半身,而他光裸的背部则一览无余。塞罗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难为情地拉过毯子披在身上,颤抖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下了床。
“这种时候……”塞罗光脚踩在地面上,寒冷和疼痛,外加被揭穿的恐惧,让塞罗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他也知道他不应该说谎,但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装傻下去,“还能做什么呢?大人?”
治安官那张冷硬的面孔上挂着嘲讽的微笑,他拿着防风灯仔细地观察着塞罗——从他眼中的水光和脸上的泪痕,通红的脸颊上害羞的表情,紧紧咬住的下唇……到他抖个不停的双腿之间,还有顺着大腿流淌的殷红血迹……
完全就是一副被人狠狠疼爱过的样子。
“所以……”治安官脸上挂着暧昧而又轻蔑的笑容,他呲了呲牙花,眉毛挑的老高,“看来你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晚上,你也想通了,要捞点小钱……很好,这很好!”
他的手指暧昧地摩挲着塞罗的脸颊,直到塞罗难堪地扭头别过脸去。
治安官有个外号,名为“恶犬”。这个外号再适合也不过,塞罗敢肯定——整个斯刚第王国,没有人可以比他更适合这个外号。
首先,他的那副尊荣,完全对得起这个外号。向下的嘴角把整张脸的脸皮都往下拉扯,造成深重的眼袋和刻痕一般的法令纹。他的脸上,还有两条贯穿全脸的伤疤,一条贯穿颧骨,另一条则把他右眼的眉毛均匀地划分成两段。
而且,对于罗河冈镇已经发生和可能发生的所有危险,治安官都有着异常灵敏的嗅觉。他总是知道在哪儿会出乱子,然后第一时间赶到。如果有人在罗河冈镇犯罪,那么首先要过恶犬这一关。就算是当时他没有来得及阻止,事后总会栽到他手上。
去年那个无头……不,准确地说,是只剩下一颗泡烂的头的悬案,也让他给破了案。
“恶犬”不友好,手段狠辣令人生畏。
同时恶犬也是老汉斯旅店酒吧的常客之一,他只要有空就会到酒吧里来喝上一杯,顺便看塞罗怎么对付那些想要占便宜的醉汉。塞罗不敢在恶犬面前造次,他可不想恶犬再找理由把他关进监狱里。在监狱里,塞罗为了保护自己,学会了打架和装凶。
于内在,他的心依旧柔软而又善良。
老汉斯及时凑过来解释说:“尊敬的大人,塞罗他是欠了赌债,金牙把他给拍卖了。这是买主。”
“哦。”治安官恹恹地回答,他拿着防风灯大步走向床边,提灯照亮那名神秘男子的脸,“你是个外乡人,我没见过你。”
神秘男子用缠绕着绷带的手遮住明亮的光线,他的银发在温暖的火光当中如有碎银在期间闪耀。塞罗看见他掉在地上的皮带,悄悄挪到床边把它给踢了进去。
“我在问你话!”治安官一手握住剑柄,像条狗一样高声咆哮,“回答,否则你会对你的傲慢付出你无法承受代价!”
“大人,他今天下午才到这里来!”塞罗赶紧插、入两人中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天真地插话,“以前没见过,但我看他不是什么坏人。你们在抓谁?”
“你不需要知道!”治安官不耐烦地推开塞罗,恶狠狠地威胁坐在床上的男人,“外乡人,你最好是现在告诉我,否则……”
那名神秘男子淡淡地开口,依旧没有把手拿开:“我只不过是个从北地来的流民罢了。”
“他不是什么坏人,”塞罗从地上爬起来,趴在床边可怜巴巴地说,“我们整夜都在一起。不管是你们在追踪什么人,他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你看,窗户都还关着呢。”
恶犬朝他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他的人立即查看了一番房间:“长官,窗户是关着的。上面积累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
“我可没有看错,你们也都看见他朝这边过来,”恶犬狐疑地环顾了一圈房间,下令道,“仔细地搜索这个房间!”
在他们搜索房间的时间,塞罗趁机磨蹭到床头柜旁边,一屁股坐在上面。但他忘记了臀尖上的伤口,他才刚刚坐下去,就疼得一下弹了起来。他懊恼地瞥了一眼床头小柜子上的血迹,可怜巴巴的样子引来治安官一阵轻蔑的笑声。
忍着痛,塞罗还是坐了上去。
“长官,衣柜里没有。”
“长官,床下也没有。”
“长官,窗帘后面没有。”
…………
他们当然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搜索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床上好端端地坐着,轻松地背靠床头坐着。塞罗坐的位置可以看见,在被子下面,他正紧紧握着匕首。
现在塞罗能够做的只能是祈祷——什么神明都好,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情了。他可不想要惹上罗河冈镇的长官。
恶犬狐疑地盯着塞罗,直盯得赛罗背后汗毛倒竖。但他尽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怜无助地揉搓刚刚遮住屁股的薄毯子。
“起来。”恶犬摁住塞罗的肩膀,他眼尾上挑的眸子里闪耀着不信任的光点,“我现在要搜索一下这里。”
一句话让塞罗的神经立即绷紧,这里面可是放着那名神秘男子刚刚穿着的刺客服装!他们肯定看见了这些要追击的人穿的衣服,如果这衣服被发现了,那他俩可就彻底完蛋了!
“你就饶了我吧,尊敬的大人。”塞罗无奈地摊开双手,可怜巴巴地向他祈求,“让我歇口气吧,我累得要命,再也站起来了。”他眨巴着眼睛,鼻子一酸,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求您,求您,求您,求您了……再说,这里面怎么可能藏得进去人?只是一个小抽屉而已!”
恶犬狐疑地眯了眯眼睛,猛地一把推开塞罗。他中心不稳地向前跌倒,差点撞上床上男人的时候,却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防风灯照亮那一块黑暗区域,一条黑色皮带从抽屉缝隙里漏了出来。“嗯,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恶犬狐疑地瞥了塞罗一眼,“这可不是你的东西,小塞罗。”
几名外乡人都跳了起来,有的人还站到了桌子上。治安员们纷纷抽出长剑,剑锋直指人那些单力薄的外乡人,地痞流氓和醉汉满脸期待,伸长脖子等待开战。
身材高瘦的男人跳了出来,变戏法似地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七吋长的匕首,缓慢地开始剃着指甲。他冰冷的眼神和塞罗在今天早上,看见那名神秘男人的眼神,简直如出一辙。
岁月给了他一张饱经风霜的硬汉面孔,他满脸胡子拉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厉气质。“只是为了干活时,”他说,“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伤害。”
“干活?”恶犬狐疑地抽出长剑,却无法让那些外乡人面露惧色,“干什么活?”
神秘男人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依旧沉默地稳坐与黑暗之中。
“什么活儿赚钱干什么。”壮汉回答。
“你们是雇佣军吗?”恶犬问。
“我们只是北地来的流民。”一名有着同样冷酷气质的男人回答。
“来这里做什么?”恶犬问。
“干点活儿糊口。”另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回答。
恶犬狐疑地凝视着他们,那双上吊的眼睛里满是不信任。神秘男人依旧按照他的步调,慢慢敲击着桌子,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这里是我的地盘……”过了许久,恶犬才开口,他语速缓慢,还故意停顿以示庄重,可说出来的话远远不如他的语调庄严,“混蛋们,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别想在我的地盘上惹麻烦。”
神秘男人的敲击变得快了一些,或许那只是塞罗的错觉。
“我们不想惹麻烦。”高瘦男人说,“也不会惹麻烦。”他抛出一袋子钱,扔在地上。
一名治安员识趣地捡起钱袋,递到恶犬手中。“昨天镇长的家里失窃了,我要检查你们的行李。”恶犬掂了掂手中的钱币,他严肃的表情看上去也有所缓和。塞罗熟悉这个表情,每次得到食物之后,恶犬都会是这个表情。
恶犬打开钱袋,拿出一枚银币咬了一口。“但是……”他满意地拴上钱袋,目光落在塞罗身上,“你们的兄弟不愿意检查,那就检查检查那位侍应生。”
恶犬朝手下治安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逮住塞罗。这一次,所有外乡人都没有动。塞罗无助地望向那名那名神秘男人,可他依旧如同雕像一般浑然不动。
“如果这家伙感染了麻风病,那么你们得立即离开这里。”恶犬说,“带上你们身上缠满绷带的‘兄弟’一起,他们可是有过肉体关系。而且塞罗,还咬过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