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冲动的时候，他都想给田磊发消息，一遍一遍编辑好，又一遍一遍删掉重新编辑，最终也没有发出去。如果当时田磊不要放弃道歉，也许他会原谅他，可笑的是田磊却是那个最早放弃的人。

    之后的一段时间，贺沐都在忙着准备毕业论文，有机会就去参加招聘会，尽量不去想他和田磊的事情。

    总能听到周围的同学找到工作的消息，这种事情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说者悦而听着总像是在炫耀，听者也悦而听着总不全是好心祝贺。找到工作的同学都会大出血请客，起哄蹭饭吃这种事情大伙儿都乐意去，同学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也能把有些积累在心里的事放一放。

    学校几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寺庙，香积寺。下午没事的时候，贺沐会约上几个一起在西安上大学的老同学去走一走。云哲在南郊的一所理工学校，之前早已经找好工作了，他签了一家重庆的的大公司，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随叫随到。

    去香积寺几乎要出了市区，中途还要经过好几个村子，越走人会越少，风景也越好。一路上说说笑笑，比闷在学校宿舍里打游戏追剧有趣多了。

    已至深秋，一路都能看见满地的落叶，偶尔有风的时候，卷起来散落在空中，满眼都凄美的浪漫。

    老同学在一起，话题总离不开女生。

    每当谈及女生，云哲总会先三缄其口，再多问一句，他便会开始侃侃而谈。

    “你真不应该问我现在和女朋友怎么样了，你知道吗？你应该问我和前任怎么样了？我给你说啊，我还是觉得我和那个女生不太合适，还是早点结束的好！”

    贺沐撇撇嘴，表示不屑与谴责。

    云哲不经激将法，别人还没问目前感情的生活，自己又开始主动爆料了。

    “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娃！特别有气质，短发，皮肤很白，关键腿很长，和我很配！你知道吗？”

    “你也太花心了吧？仗着自己那张臭脸有点姿色，见一个爱一个，见两个爱一双啊？哈哈哈”西安外国语的一个男生也加入了战局，义愤填膺地批判云哲。

    云哲早都习惯了，这些话在他耳朵里纯属嫉妒。

    “喂！贺沐！你现在什么情况？怎么从来不见你小子交女朋友？”云哲把话题瞄准了贺沐。

    还没等贺沐开口，外国语的老同学又把枪口瞄了过来。

    “长的太丑了吧！人家女娃娃又不是捡破烂的哈哈哈！”这家伙的嘴巴比刀子还毒，刀刀伤身。

    云哲顺势加入了调侃：“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哈哈！”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贺沐竟还不上嘴，干脆任他们挖苦。

    香积寺果真是一好去处，寺内香火鼎盛，信徒和游客来来往往，使得寺院里多了烟火气。寺庙前院的台阶又长又陡，边上还造了水池，站在台阶上弯腰舀一掌手，就知道冬天马上来了。

    正庙里供奉了几尊菩萨，雄伟威风，三个人走进去直接从前门窜到了后门，也没给菩萨上柱香，不愧是游客。中国人大多没有信仰，却信鬼神，倘若鬼神不能保佑安生，连鬼神也不信了。农村每逢节气都要烧香敬神，贺沐还曾经在过年的时候悄悄跪在厨房里多待了一会，默默许了几个愿望，后来也不了了之，所以如今看见佛像也就当一块大石头，没什么可寄托的。

    寺庙后院才是游客们最多的地方，园子很大，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树，春夏时节郁郁葱葱，秋季和冬季也自有一番味道。园子中间矗立着一尊高高的佛塔，足足有三层楼高。这尊塔名善导舍利塔，于唐朝唐高宗永隆二年所建，形神之间但见古韵。

    在园子里合影后，三个人对僧侣们的住宿区格外有兴致，偷偷摸摸一间一间挨个瞅个遍。僧侣们的房子里一点也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简陋，有的甚至还有电视，冰箱，洗衣机，生活条件引得三人又展开了一番谈论。

    “看看人家这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我都想在这里住几天，感受一下！”云哲感慨。

    “你？别脏了这里！哈哈哈”

    外国语的同学及时出口打击。

    “听说人家现在进入寺庙都看学历的好吗？而且在寺庙里工作工资都是很高的！是不？”贺沐也是之前在哪里看的新闻，拿来充当论据。

    “是啊！所以咱们都还不都资格呢！现在知道学历的重要性了吧！”外语男终于把自己也纳入弱势群体当中，很少见他说话不怼人的。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就可以返回了，三个人打打闹闹照着原路返回市里。

    三人分开后，贺沐却不想回学校，可也不知道去哪里。三个舍友们，有两个整天在一起腻着，形影不离，这个点两人应该泡在图书馆了，一般十点多才能见到人影，再剩一个就是和贺沐几句话都说不到一起的游戏男，就连他这种讨厌的人听说最近也交了女朋友，这个世界真想不明白。不管怎样，这个点回到宿舍无非抱着电脑追剧，贺沐这会儿实在不想回宿舍，但也不知道去哪里。

    附近有家肯德基，贺沐进去靠着窗子坐了下来。已经七点多了，肯德基里还有不少人，大多是父母带着刚放学的孩子，面前放一堆薯条炸鸡薯条，孩子们都被养成了典型的“肯德基儿童”，还有几桌都是一男一女的学生小情侣，一人一杯咖啡，十分钟喝一口。

    贺沐掏出手机，趁着下午的感受还在，在备忘录里写了一首小诗。

    《游“香积寺”》

    遥遥古刹口，芸芸香火愁；

    菩萨不识佛，但凡叩三叩。

    红砖古塔碑志铭，独独烟雨解情尤；

    你若问我何来意？了了酒醉少年眸。

    写道“解情尤”的时候，心里泛起一阵酸，有些人中的毒注定拔不干净，无论你怎么挣扎，伤口依然在腐烂。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杯酒，有一场醉也就好了，只可惜肯德基里不卖酒，即使卖酒又能怎样，也不至于被舍友嘲笑狼狈的样子。

    此时在大雁塔某个位置的田磊会不会因为失去而内疚，内疚到没有心思工作，内疚到失眠，发脾气，贺沐越想越难受。事实上田磊也不想再争取什么了，上班下班，老年活动室，照顾父母，生活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有在静下来的时候偶尔想起他嘴里的“小朋友”。

    贺沐想起了之前和田磊去的酒吧，今天是星期天应该会有很多人，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一个人总提不起来勇气，况且一个人傻愣愣坐在那里喝酒，怪神经的。不过，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看一看，贺沐想豁出去进去一次。

    他坐上了去那个地方的公车。

    半个小时后，下了公车，贺沐按照网上网友们说的方向往前走，浑身不由得燥热起来，腿部的肌肉一阵酸一阵疼，扭捏着走了一段路，贺沐站在了门口。

    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一瞬间又被胸腔压着，喘气也变得困难起来，手心感觉有点粘糊糊的，这时对面走过来两个男的，贺沐赶紧把头转向路边。

    终于几十米以内没有男人了，贺沐低下头，快步走了进去。

    门里进去，前面是一截往地下走的楼梯，贺沐走在中间的时候长长出了一口气。

    下了楼梯，左手边有一张柜台，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老年人，正盯着电脑。

    见有人来了，老年人站了起来，打开身后的柜子，取出一双拖鞋扔了过来，然后又坐下来继续看电脑。

    贺沐明白对方的意思，便把鞋和袜子脱下来，换上地上的拖鞋。

    贺沐换好了拖鞋，老年人戴上把放在桌子上的手套，走出来提起贺沐的运动鞋，在上面夹了一个带有数字的夹子，放进了后面的柜子里。

    见贺沐拿着袜子，站着一动不动，老人扑哧笑了一声：“第一次来啊？没事儿，都是男人，害什么羞啊！”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这又尖又细中年妇女般的声音把贺沐吓了一大跳，这种披着男人皮的男人是贺沐最反感的品种了，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贺沐以为没什么事了，便转身往店里面走。

    “喂！20块！”老人喊住了贺沐，“没给钱就想进去啊呵呵？”老人仍旧笑着叫住了贺沐。

    “喔！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贺沐红着脸连忙解释。

    走进去，看到眼前的情景，贺沐的腿开始发软。左边的房子里亮着灯，里面站着几个人在穿衣服，脱衣服，应该是换衣间，右边有一条道，灯光昏暗，传出来有说有笑的声音。见有新人进来了，正在换衣服的几个男人齐刷刷看了过来，丝毫不见掩饰，既然进来了，贺沐只能垂下眼神，假装镇定。

    贺沐转身走进左边的房子里，上上下下找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号码柜。旁边正在脱衣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脱下来的衣服像是哪个工厂里的制服，应该是刚刚下班赶过来的。

    贺沐打量着青年人的衣服，不料对方眼睛也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仿佛猫和老鼠偶遇在了一起，贺沐急忙率先躲闪开去。

    贺沐脱掉上衣裤子，把内裤留在身上裹进浴巾里，贴着墙，顺着昏暗的通道，走了进去。

    看见里面的景象，贺沐慢慢又退了出来。里面的灯光昏暗，基本上看不见人脸，但是只是听听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就足以吓退贺沐这样的初级好奇猫了。

    贺沐顺着同道的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边上排布了很多的小房间，门都紧闭着。突然身后有人走了过来，在经过的时候，手突然伸出来在贺沐的脸上摸了一把，贺沐本能地躲开了。

    对方走前去又转过身来，对着一脸懵圈的贺沐笑了。

    贺沐走到房子的尽头，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十分钟过去，贺沐对这里已经基本了解了，也许只有这个凳子才是最干净的地方。

    这些人基本上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走过来走过去，永远不累，眼睛像饥饿的野狼一样，四处寻找猎物。

    贺沐蜷着腿缩在凳子上，目光呆滞，周围所有的人在他看来都没什么长相身材上的区别，甚至和自己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里虽然自由释放，却也赤裸坦然，怪不到周末会有这么多人委身在此。此时贺沐像一头流浪已久的失足野兽，在茫茫原野上孤独生活了许多年，终于和族群团圆，逐渐感受到了莫名的放松。

    可毕竟这里不是贺沐该待的地方，刚才一起换衣服的那个青年周转良久，此时已经在贺沐身边毛手毛脚了，贺沐不停拿开对方的手，无奈那个青年依然没有收敛，一再伸手，贺沐只能走去了换衣间。

    从里面出来后，才感觉到了外面的冷，这种冷会让人清醒。这个世界上孤独的人很多，能拥有幸福的人很少，贺沐鼓起勇气拨通了田磊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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