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文宁取笑

字数:3852   加入书签

A+A-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可是,接下来连续三天早上,赵文春没有露面,玉兰心中怅然若失。

    第四天晚上,三婶在院子里教二姐撕扯苎麻皮,计划做衣服。三婶一边干活,一边讲笑话:有个讲捱话的补锅匠,来到镇上帮人补锅,主人用一斤红粟作酬劳,补锅佬不知这种红粟必须先用石碓碓成粉,才能煮成糊糊或疙瘩来吃,他把红粟像黄粟(小米)一样下锅煮粥。第二次过来时,骂骂咧咧的:“丢那妈,人家煮的红粟又稠又香,我煮的红粟清汤寡水,硬邦邦的,嚼死都嚼不烂。”

    三婶用缺牙老嘴模仿补锅老头的捱话,说得惟妙惟肖,大伙笑得前仰后合。玉兰正在给外甥阿龙钉衣服扣子,心事重重,哪里笑得出?

    赵英从家里过来,悄悄告诉玉兰:“钟家在白马城的百货店开张营业,四哥陪我阿爸去贺喜,估计明年春天四嫂就会进门。”

    玉兰双手一抖,针尖直直刺入手指,痛得脸色煞白——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她再一次热切地渴望离开清水,恨不得长出翅膀,马上飞回天津。

    夜里,响亮的雷声和雨声,给久盼无雨而无计可施的农民注入一剂强心药,男人们在村里互相吆喝着,相约到田里蓄水。

    赵英让村民们顺道给吉泰堂捎上“今晚在表婶家过夜”的口信,便心安理得地留下来,完全不考虑一张木床上怎能睡下五个人。

    麻风姑鼾声如雷,而且特别不安分。玉兰身上汗水津津,头上粘乎乎,既闷热又黏腻,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正折磨她的,是内心被羞愧与愤。明明知道赵文春早有婚约,还笨兮兮地被他打动,让大骗子靠近身边,贴在耳边胡言乱语……她是大傻瓜,大笨蛋,太丢人了!

    屋子外面雷声隆隆,电光闪闪,暴雨哗哗。

    屋内之人惆怅满满,恨意幽幽,悔恨绵绵。

    一夜失眠,一夜烦乱,无奈压不下心头的汹涌澎湃,只能任它们激烈碰撞,相互纠缠,苦苦地挣扎。

    天亮后,雨停了。玉兰挑着装脏衣服的木桶,走下田垌,走过菜园。当她跨过菜园的矮围栏时,脚底打滑,身子带着扁担和木桶,重重地摔倒在地,浑身沾满泥水,扁担木桶衣服也被甩到菜地里,倒霉。

    玉兰狼狈地坐在泥地里,颓丧无比,好一会儿才起身。有人帮她把衣服捡回木桶,又把扁担递到她手上,是赵文宁。

    玉兰接过扁担:“谢谢!”

    二流子宽慰地笑笑,语气里爱夹杂着一股含蓄而戏谑的味道。“嗯,又来河边干什么?还在苦等心上人?”

    玉兰愤恨地瞪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哪来的心上人?我来洗衣服。”

    赵文宁撇着嘴。“骗谁嘛?河水像黄泥浆一样,又浑又浊,能洗衣服吗?”

    玉兰扭头一看,顿时哑口无言。只怪她没经验,如果知道河水浑浊,她就不会来出洋相。如今摔了一大跤,还被可恨的二流子取笑,一时之间又羞又怒,气急败坏地回牛角村井边洗衣服。牛角村的水井又高又深,玉兰第一次打水,不懂其中的要领,拿住绳子抖动折腾好久,也无法让木桶沉进水里。唉!连井绳和木桶都在戏弄她!或许文春少爷早把甜言蜜语忘到九霄云外,她偏偏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原本一颗宁静平稳的心,被寡情而又薄义的花花公子挑逗得暗生情愫,憔悴纷乱,又被他弃如粪土,怎不心灰意冷?怎能不生怨恨?

    傍晚,玉兰奉二姐之意,去晒场找阿龙和阿其回家洗澡。刚走到屋角,赵文春从田垌下面走来,两人相距几丈之远,玉兰背脊僵直如板,心口再次咚咚乱跳。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意外相见,让玉兰心里酸溜溜,背上汗淋淋,她假装没看见他,目不斜视走向晒场。

    赵文宁正在树下,用细竹枝和大青虫给阿龙和阿其做微型风车。孩子们最崇拜的这位打虎英雄,他每次来的时候,总会带上很好玩的东西,木枪、木偶、弹弓、陀螺……有一种会跳腹舞的青色虫子,只要轻碰肚子上的小壳,它就像被挠中痒窝,肚子前挺,后背反弓,“啪”的一声,高高地弹跳起。小孩子的好奇心强,却也容易哄骗,一只腹舞虫就能玩上大半天。

    赵文宁见玉兰脸色通红,浑身湿透,递过一把竹篾小扇。“怎么啦?”

    玉兰挥舞着篾扇,心不在焉:“没事。”

    赵文宁说道:“没事才怪。”

    玉兰心烦意乱,狠狠地横扫他一眼。难道他真的那么无聊,专门看她闹笑话出洋相?

    赵文宁继续逗她:“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对他一见钟情?”

    玉兰心里还在恼恨赵文春,一时没明白赵文宁的话,瞪起大眼迷茫地望他,后者也意味深长地瞧她,果然是把她的心事看得透透彻彻,但这次的话说得含糊暧昧,没有了嘲笑和不敬的味道,倒像体贴的朋友,大概只是想安慰她。这让玉兰心里舒服一些,不愿生气,即使生气也不好明明白白地发作。

    赵文宁叹息道:“我早就说过文春跟别人有了婚约,你既然要回天津,何苦自寻烦恼?”

    玉兰脸上红扑扑的:“你瞎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懒得跟你闹!”

    “呵呵,这口气像我老婆。”

    “放狗屁,谁是你老婆啦?”

    “咦,这回像母夜叉了。”

    “你闭嘴,别再烦我,行吗?”

    “真正烦你的人在那边,过去找他算账啊。”

    “我偏不找!”

    “好好好,不找就不找,不许生气。”赵文宁狡黠一笑,轻轻一扭风车轴心,四只大青虫张开翅膀,呼呼地飞转,阿龙和阿其拍着双手,尖叫不止。

    赵文春犹犹豫豫上了坡,慢慢地踱到晒场边,玉兰只却顾跟赵文宁嘀咕,始终不肯正眼看他一眼。赵文春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转身回家。其实前些天他并没有跟父母去钟家,而是去郁林见了一个人,回来之后玉兰却突然变了脸,拒人于千里之外,连看一眼或打一声招呼都不屑,犹如一盆冰水劈头盖脑地浇淋下来,寒透骨髓。

    赵文春烦躁不安,极度愁闷,整整一夜无法入睡,脑里全是玉兰的音容和笑貌,她的嫣然巧笑,她的横眉竖眼,她的娇嗔可爱,她的冷若冰霜……赵文春精神接近崩溃时,窗外天色渐亮,他跑步来到河边,渴望再次看到那明亮的眼睛和快乐的笑脸,再次听见那银铃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他如痴如醉地回忆起在吉泰旅馆的那个夜晚,两人曾经靠得很近——玉兰温柔娇羞,眼睛晶莹如水,似要说些什么。每次想到这里,赵文春的心中就充满希望和柔情,仁慈的老天爷让他认识玉兰,是对他的怜悯和补偿,他一定好好珍惜。

    可是,船儿来了又去,洗衣人来了又走,赵文春固执地徘徊在河边,眼望穿,心揉碎,等到烈日当头夏蝉聒耳,等到日落西山,明月高升,始终见不到佳人的倩影。在失落和烦乱中,赵文春痛苦地煎熬三天,憋得几乎要发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