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甲乙分梨【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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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的小天使抱歉~  虞长乐眉眼弯弯, 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

    敖宴不由也微微弯了下唇角,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这一刻, 他的傲气和暴戾都褪去了, 完全只是个性子有些冷的青年人。

    虞长乐不禁有些怔住了,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痒感。他从小长在碧落山, 师祖师父都是妖怪, 能出入结界的妖物也大都是和阿蓝一样的老家伙。是以, 虞长乐几乎从未见过同龄人,更不用提这样和同龄人冒险之后,相视一笑的经历了。

    敖宴, 是他下山以来遇到的第一个。

    “你今后要去哪?”虞长乐问道。毕竟因为灵契,二人根本分不开, 若是目的地不同又该怎么办?

    敖宴抱手闭目,道:“我没有目的地。”

    虞长乐心情复杂, 若是说“太好了”又不太对。毕竟这说明,原本自由自在的龙因为这个变故, 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边了。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鬼市啊?”虞长乐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 “还给拐钱婆……”

    “意外罢了。”敖宴打断他。虞长乐本以为他还是不愿说, 但过了一会儿, 敖宴道, “我晕倒了, 才被拐钱婆施法缚住。”

    至于为什么堂堂龙宫二殿下会晕倒、以至于着了拐钱婆这等小妖的道, 他并没有说。虞长乐也没有问。

    船一路在黑暗中穿行,虞长乐一张嘴根本停不下来。而敖宴竟也十分配合。

    “你是东海的龙二太子,那你见过南西北海的龙吗?”

    “见过。”

    “也和你一样好看吗?”

    “……鳞片的颜色不相同。东海龙相貌最优。”

    “泽流君是什么称呼?”

    “杂……他们不敢称我名讳,只称泽流殿下。”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

    出鬼市的水道上,几人没看到一艘船。虞长乐有些心虚,说好的赔偿不了了之,他就往水里丢了几根金条。

    “东海很有钱吗?”

    “千年珍珠,万年珊瑚,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我没有钱,我只有很多黄金。”

    “……”这是没有钱?

    妖雾快散尽了,水面宽阔,烟波浩渺,天际已经露了鱼肚白。细如牛毛的雨丝落在虞长乐睫毛上,和他心里一样微痒。

    虞长乐道:“我要去映鹭书院。你和我一起吗?”

    敖宴瞥了眼锁链,冷哼道:“我还能去哪里?”

    虞长乐道:“也是……”

    映鹭书院,天下第一书院,位于豫州登封的岑山之上。

    传闻一云游散修乘仙鹭飞至岑山,观山悟道,便在此处建立了映鹭书院,那散修被称作白鹭先生。

    原则上,映鹭书院不隶属于世家、不偏袒任何一方势力。它收平民也收世家子,甚至也收过妖怪。哪怕在秀荣钟氏最鼎盛的时期,映鹭书院的学生数还是超过了在钟氏修学的学生数。

    后钟氏没落,琅琊沈氏成了第一世家,但这第一书院的名头还是未曾改变。

    虞长乐挤到敖宴身边,安慰道:“映鹭书院也不错。”若不是书院招生就快到了,他会先和这条龙一起去找破解契约之法。

    敖宴被他一靠,僵硬了一瞬,缓缓放松下来。他道:“你没来过人界?”

    “嗯。我以前住在碧落山,是蜀州的一座山。十九岁之前我一直待在山上,和师祖师父待在一起。我只见过两次人。”

    敖宴敏感地:“你师祖和师父不是人?”

    这话听着像骂人,但问和答的两人都毫无自觉。虞长乐点点头:“他们都是妖,我是他们捡来的,师祖说我是被山民丢弃的婴儿。他是在溪边捡到我的,溪水里有鱼有虾,所以叫我虞夏。”

    这名字真够敷衍的,敖宴心道。“你的门派叫什么?”

    虞长乐道:“无名派。”

    敖宴:“……”真是如出一辙的敷衍。

    仿佛看到敖宴心中所想,虞长乐哈哈道:“我师祖说,名字这种东西只是代称,不必用功。我给你说说碧落山吧。碧落这个名字,是碧叶之落……”

    阿蓝耳朵抖了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制止虞长乐往下说。他本来就是个话特别多的小孩,奈何碧落山没什么东西能听他说话。这些不能透露给普通人,给龙二太子说说,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敖宴听虞长乐说碧落山,说画符学阵,修灵打坐,玩水玩泥巴,摸鱼摸虾,满山疯跑,坐在树梢上吹叶子,躺在屋顶上看着漫天星河胡思乱想,和来做客的妖怪聊天。

    “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有时候听我一个问题就会笑半天。”虞长乐道。

    敖宴良心毫无负担地:“那是它们有……傻。”好险把“有病”两个字吞进去了。

    “哈哈!什么所见略同。”虞长乐道,“所以那个山羊妖再笑我的时候,我把它的胡子和眉毛打了个蝴蝶结。”

    “我师祖喜欢喝酒,小时候有次我往他酒里掺水,被他发现了。”虞长乐笑嘻嘻的,“后来他告诉我那是百年才出一缸的名家酿,他拿着钓竿追了我三座山。”

    敖宴道:“敖战揍我打断的海蓟条都有一箱了。”

    两个劣迹斑斑的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敖宴翘起二郎腿,转过头继续听虞长乐讲述。他注意到,虞长乐提的都是“师祖”,却不提他的师父,教授他的人也是师祖。

    外头和阿蓝一样的妖怪朋友们不常来,“年”这种时间单位对于它们来说,实在是太短了。碧落山的妖怪大都也有自己的事。和他住的师祖平时是笑呵呵的小老头,喝完酒之后唉声叹气,会给小虞夏讲一些听不懂的话。

    “他教我认字念诗,什么‘被褐怀玉’,什么‘侠义’,‘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人面兽心’,‘比翼双飞’、‘神仙眷侣’,‘情深不寿’、‘木秀于林’……”

    虽然听不懂,但是虞长乐还是全记在心里了。

    山中事虽乐趣无穷,但做得多了也十分无聊——不如说,是孤独。

    “师祖有次喝醉酒说漏嘴,提到山脚下小镇的一种酒很好喝。我才知道碧落山下还有小镇。但是因为师父和师祖设了结界,所以我从未下过碧落山。”

    虞长乐铁了心要偷溜下山,可绞尽脑汁,也只误打误撞地闯出去过两次。

    “我试了一年,终于突破了一次结界。”

    十三岁的小虞夏第一次站到碧落山之外,看到了人类的小镇。夜色正浓,所有家户都熄了灯,星光照亮了小镇的名字:“碎棠”。

    虞夏走进碎棠镇,路过一户人家,院子里的狗站起来对他摇尾巴。

    “你好。”虞夏和它打招呼,“你是妖怪吗?”

    自小所有的动物都对他没有敌意,这条黄狗也不例外——而且过分亲热了。狗“汪汪汪!”地扑过来,不停地摇着尾巴让虞夏摸它。

    犬吠响彻夜空,屋子里灯亮了,吓得虞夏赶紧跑了。

    虞夏没再敢乱说话,逛了一圈碧落镇,和所有的狗和牛羊打了个照面。这趟的唯一收获,是他闻着味儿抱走了一缸他没见过的吃食:咸菜。临走时想了想,留了一根金条。

    “第二次呢?”敖宴听的有趣。他回想了一下,发觉自己也不知道咸菜,暗自决定要打听打听。不过他觉得,这东西应该不值一根金条。

    虞长乐道:“第二次是隔了半年。”

    这一回,虞夏准备充分,装备齐全,在白天进了碧落镇。他背了一蔑篓的金子。

    结果,小虞夏一下去就给吓了一跳。他赶上庙会了,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但虞夏胆子最大,只犹豫了不到一刻就开开心心地混入人群中了。他目不暇接,看山民们迎山神、谷神,在台上做戏,觉得有意思极了。

    有小孩儿在一个摊子前买吃食,虞夏听到那叫“糖葫芦”。那红艳艳裹着冰糖的果子看得他十分眼馋,虞夏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下别人是怎么付账的。都是铜板或者碎银,没有一个人用金条。

    他有些忐忑,心想怕不是金条不值钱?食欲战胜了忐忑,然而,他人都已站到了摊子前,想买的时候却发现金条不知什么时候给人顺走了。

    “小儿郎,钱没带够吗?”小贩看他。小小的少年,庙会时节还是一身单薄得可怜的白衣,长得倒是不像其他小乞丐,十分玉雪可爱。

    小贩叹了口气,“喏,白送你一根吧。”

    “谢谢!”虞夏高兴得跳起来。

    这根糖葫芦,虞夏很珍惜地吃完了它。他庙会逛得太兴奋,以至于忘了时间,回到碧落山时发现师祖正抱着手等他。

    理所当然地,结界被加固了。之后一直到十九岁这次下山,虞长乐再没和人接触过。十九岁之前,他和人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那句“谢谢”。

    “阿蓝总是说人很坏,但我想也不是很坏。”虞长乐道。但说完他又不确定了,他曾经也觉得师父很好,可师父不还是一把火烧了澄月谷。

    敖宴失笑:“幼稚。”

    虞长乐锤他:“你也就比我大一点儿!”

    “如果你自己很强,人是好是坏都奈何不了你。”敖宴对这个不是很关心。他很在意虞长乐对于“金条”的看法,“谁告诉你金条不值钱的?是因为太值钱了所以没人用。”

    虞长乐道:“是这样吗?哈哈哈哈……”

    敖宴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无言以对。虞长乐也下山一个月了,却还是不知道金子值钱这个事实,说明他买东西时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件事,都想着坑他呢。

    但对着虞长乐那双清澈无比的桃花眼,敖宴没有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他。

    他微闭上眼,好像看到了一个还是小少年的虞长乐,踩着溪水中的石头蹦蹦跳跳地向他奔来,背后是碧落山壮美的绚丽云霞。

    敖宴睁开眼,把这个不知从哪来的画面赶出脑海。

    “叮”。二人同时低头,发现金链已经消失了,只余下手腕上各有一只金环。

    “暂时而已。”敖宴立即道,“我不可能一辈子被束缚着的。”

    船早已行出鬼市,天光大亮,两岸可听到晨鸟啾鸣。被鬼雾迷晕的船夫和渔人终于醒来,船夫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忽然大惊:“我怎么睡着了?!”

    虞长乐体贴道:“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船夫奔到船舱外:“怎么都开了这么远了!!”

    “钱会按数给的。别吵。”阿蓝被闹醒了。

    船夫惊恐地左右看看:“谁在说话?!”

    没人解答他的疑问。

    虞长乐低头,看到蔑篓里的玉佩,终于想起来这回事儿了。他碰碰阿蓝:“阿蓝,你看看这玉是哪里的谁的?”

    “我怎么知道是谁的?”阿蓝不耐烦地闻了一下,“气味是上宛的。”

    “宛……那好像我们会经过的地方?”虞长乐半个身子都斜出窗外。远远地,一道城门映入眼帘,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好长的城墙!那是什么?”

    “那就是上宛。我们到豫州了。”敖宴道。他把翘着的腿放下来,走到了船头。

    虞长乐不安分地爬到了船篷顶上坐下,迎着天光,从袖子里取出了一节竹制口琴。只要能接触到,他什么小玩意儿都会一点,连叶子都能吹出花来。

    悠扬欢快的曲子在河面上飘起。虞长乐踢掉鞋子,晃着腿,长发扬成了一面乌黑的帆,白衣猎猎而动,恍若蝶翼。

    两岸青山妩媚,碧水动人,他的面孔却生生把这浓丽都压了下去。美,而不自知。

    敖宴一回头就看见少年晃动的白生生的脚,脚趾圆润粉红,脚踝纤细有棱角,小腿白皙优美。

    “把鞋穿起来!”他捡起鞋丢虞长乐。

    虞长乐来了劲,丢了口琴扑下去和他闹起来。小船一路洒下畅快清越的笑声。

    *

    船及岸。

    晨雾岚岚,笼罩了城门,烟青色的城门上刻着一个“宛”字。清晨行人稀少,几个牧童骑在牛背上带牛出城门吃草。

    虞长乐奔向城门,蔑篓里哐哐直响。敖宴远远地吊在后头。

    阿蓝看不过眼,追上他斥道:“你慢点!”

    “哐!”

    “哎哟!”“啪嗒。”

    虞长乐还没来得及答应阿蓝,就看见一个小少年直直地撞向他。少年扑了个大跟头,而他则被不知何时过来的敖宴眼疾手快地揪住领子往后提了一步。

    只原本攥在手里的玉佩掉了出去。

    玉佩掉在那少年眼前,虞长乐道:“抱歉抱歉……”弯腰去取。

    谁知,那少年愣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大喊道:“小偷!!”

    师祖道:“就是坏的东西。哎,鱼都被你惊跑了,就不能安静一点。”

    “邪妖?邪修?我能看到邪气,有邪气的就是坏的对吗?”虞夏追着不放。

    师祖沉吟片刻,道:“也不一定。”

    虞夏道:“那可怎么判断呀。”

    鱼咬了饵,跑了。师祖道:“哎哟喂,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到时候你自己就会判断了。不管是什么人、什么妖,不管是灵是邪,不管他本人是好是坏——总之,做坏事就要被惩罚。”

    虞夏脑子转的很快,抓住了这句话里的漏洞:“不对啊,师祖你的意思是,坏事不一定是坏人做的?那做好事呢,也不一定有好报吗?”

    师祖看着再一次空掉的饵,气哼哼地道:“对对对!别问了,再问我们今天晚上就吃不到鱼了!反正人间规矩,看到厉鬼凶煞,除了便是。”

    那时的虞夏,被关在碧落山里养得天真不谙世事,书本和话本里的故事都离他太远,所有的道理都是师祖教给他的。

    虞长乐平常性情并不激烈,可此刻心里却无端生出一股叛逆来。厉鬼一定该除?谁定的规矩?

    师祖叫他自己判断,那他又何必管什么人间规矩!

    虞长乐对阿苓道:“其他恶鬼我不知道。但是梦舟,不应该!就算要除,也是等她报仇之后。”

    阿苓道:“嗯!我也觉得这样!”他险些被怪蛇扫到,却露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笑。

    伊栋梁也有些实力,五感比常人灵敏得多,听到了他们的话破口骂道:“平日里装什么正义之士,现在却如此虚伪!看着平民被邪鬼毒害,竟见死不救,如此无动于衷!”

    他拼命地抬起头,只剩一只的眼睛怨毒地盯着二人,梦舟的鬼魂趴在他背上,从他头皮上生生撕下一块皮肉来,“啊啊啊!!!”

    阿苓刚好看见这一幕,脸色立竿见影地青了,看来又是想吐,扭头骂道:“滚你爷爷的!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这是你欠的孽债!”

    虞长乐很快发现,这不知立场的怪蛇似乎并未开灵智。阿蓝沉声道:“这是被人改造过的蛇妖,现在是凶兽。小心。”

    虞长乐点头,有去气伊栋梁:“不仅不要除,我还要超度梦舟姐姐。”

    伊栋梁口中怪叫,衣裳沾满了尘土,像是两个恶鬼在缠斗,他道:“超……度?超度……!?哈哈哈!……痴人说梦,你们别想!”

    他双眼都已变为了血洞,仿佛已经神志不清了,语调让人毛骨悚然。

    世家规定,只有不杀人、不作恶的鬼魂才能被超度。厉鬼恶鬼就算报仇前能有理智,但一旦沾了人命,大部分都会异化成没有心智的怪物,只有很少还能保持神志。

    所以世家不会冒这个风险,而是趁它还没杀人直接超度。

    甩着钓竿,吸引着蛇头的注意力。“看这!”他趁其不备,鱼线绕了几圈缠到了蛇脖子上,切断了几片鳞甲。

    蛇头痛得嘶嘶怪叫,甩着头想摆脱,把虞长乐吊了起来。就是这挣扎间,虞长乐吊在半空,看到蛇尾处一个贴匣子滚了出来,上面刻着许多封印的痕迹。

    黑暗、铁链、沉重的压迫、焚烧般的疼痛……无数残象一一闪过虞长乐的脑海。

    为什么这么熟悉?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梦!

    电光火石间,虞长乐喃喃道:“我梦见的,不是梦舟或者伊兰舟,而是这条蛇?”

    他大喊:“我明白了!伊府里的邪气是这条蛇妖的,它被什么人困在了这里,想要出去报复!闹鬼却不是蛇妖做的,它被伊兰舟压制住了!”

    伊栋梁以为是伊兰舟在闹鬼,可伊兰舟分明不由自主,甚至还在庇佑于他;而梦舟更不可能。

    不管是什么,都肯定是十分危险的东西。它就在这栋祖宅里,而且很可能是被什么人困在这里、所以才将满腔邪气投射到了祖宅的现主人家宅中。而这连伊栋梁都不知道!

    “那些什么掉花瓶门无风自动,是伊兰舟做的——她是想要提醒伊府里的人快跑,而不是作恶!!她知道伊栋梁杀了她,可还是想护住伊府的无辜者!!”

    这一句清亮又透彻,所有人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