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正乐着，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赵晓红奇怪，今天没有亲戚来啊！难道是邻居家办团年宴，缺了什么材料来借一个？

    赵晓红去开门，见是钱国安，他穿着一件皮大衣，戴着皮手套，飞机头吹得丝毫不乱，手里提着一袋子罐头，两罐奶粉。

    他……来给赵晓红拜年？

    赵晓红把门开了。

    钱国安见面第一句就是“领导过年好啊！”，又说赵晓红不烟不酒，就带了点乐乐和她都能吃的东西。

    赵晓红几乎没吃过罐头，看里面桔子樱桃等等，都泡在玻璃瓶子里，心想钱国安一路提进来也不容易，就把他让进屋。

    钱国安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问有没有脱鞋，怕弄脏了赵晓红家。

    赵晓红说：“进来吧！”水泥地有什么脏不脏的，她之后再拖再扫就好了。

    钱国安进到客厅，偷偷的环视四周，一脸紧张且兴奋。

    这是他第一次来赵晓红家里，心中一种说不出得喜悦，总觉得百尺竿头又近了一步。

    赵晓红让钱国安坐。

    他很拘谨地在沙发一角坐下。

    赵晓红去打开水给他沏茶，乐乐倒是熟，不写作业了，从屋里出来找钱国安说话。

    赵晓星听见动静，从房内探出头来，见是上回闹事的地痞，吓了一跳。

    赵晓红此时已沏了茶过来，便给妹妹介绍：“晓星，这是我们厂里的同事。”

    钱国安听这话还站起来了。

    赵晓星紧张地朝钱国安点了下头，飞快退回房内，把门关了。

    还听见咔嚓一声，是赵晓星把门反锁了。

    赵晓红沉默，而钱国安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种情况经常遇到。

    他反倒得意人们都畏惧他。

    赵晓红和钱国安聊了几句，问他怎么没去走亲戚？

    钱国安说：“我爸妈去姨妈家里，我没去。”

    “你怎没去？”

    “怎么说也得最少初三前拜访领导啊！”钱国安告诉赵晓红，他爹娘都知道他找了工作，高兴得不得了，听说要来拜访老总，这桔子罐头还是钱妈买的呢。

    赵晓红笑：“你爸妈是高兴你改邪归正。”

    钱国安也笑：“这话就你敢在我面前说说。”其他人，早一拳揍过去了。

    钱国安是晓得赵晓红家里有哪些亲戚的，但二哥的债还没还完，他不好聊。

    两人又说了会厂子里的事，说不到一块去。

    差不多半个小时，没话题了。

    干坐着总是尴尬，钱国安打开电视，看会吧！

    赵晓红自家的电视没有遥控器，要到面板上去扒按钮。赵晓红问钱国安想看哪个台，他看她蹲在电视旁，一个一个扒，还没扒三个，钱国安就满不好意思了：“算了，就看春晚吧。”

    赵晓红往回扒一个，调到春晚重播。

    钱国安看着电视，话就多了，某董姓歌手出来唱《长城长》，他点评说比宋姓歌手《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唱得好。

    钱国安说，后者才虽然上了几届春晚，仍没唱出来，可见将来不行。

    而且赵晓红没想到，钱国安还是个八卦的人：“唉，你知道小品笑星都在，独缺了赵本山，是为什么吗？”

    赵本山？

    赵晓红小时候看春晚，倒是赵本山出来的多，94年没见，她以为大叔没出道呢！

    钱国安叹了几口气：“唉，据说他儿子刚死了，才十来岁，是个聋哑儿，还有软骨病。”

    赵晓红震惊。

    她对钱国安的说法半信半疑。钱国安却拍拍乐乐的脑袋，说乐乐多幸福。

    乐乐嘟嘴。

    钱国安：“嘿，小子觉得我说得不对？”

    乐乐玩手，身子侧到一边。

    “怎么啦？跟叔叔说说。”

    “都不能出去玩，有什么幸福。”

    钱国安大手一挥：“我带你上公园去！”

    赵晓红反对：“大雪天呢！”

    钱国安却满不在乎：“没事，你给他多穿点，戴个帽子，头不冷就不会冻着了。”

    半个小时后，赵晓红拗不过，只得跟着这一大一小两男人出门了。

    因为有人带出去玩的缘故，今天乐乐对待钱国安，比对待赵晓红还亲。

    赵晓红瞧着，既好气又好笑。

    赵晓红问乐乐：“想不想喝汽水啊？”

    “想！”乐乐是不管多冷的天，都能接受汽水和雪糕。此时他待赵晓红重新亲热起来。

    赵晓红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三瓶，她要掏钱，钱国安却跟她抢着买单。赵晓红最怕这种“客气的仪式”，不管真心假意，她都不想打起来，便说：“好，那你来。”

    钱国安一怔。

    买了三瓶橘子汽水，玻璃瓶的。

    小卖部老板问他们：“在这喝还是带走？”

    钱国安：“带走，但是给开了！”

    老板就拿个啤酒起，撬开盖子，插.上吸管，铝片瓶盖顺手丢到篓子里。老板叮嘱：“回来换的时候，瓶子要完好啊！”

    这年代玻璃瓶汽水，喝完了归还瓶子给小卖部，可以换两毛钱。

    钱国安没理老板，直接喊母子俩上车。

    他自己开了辆车来，雪天，车启动了得暖一暖，钱国安就开音响，声音在赵晓红耳朵里听来，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震耳欲聋。

    他放《路灯下的小姑娘》。

    这人有执念，还是弄到这盘磁带。

    一会儿，车暖了，开动起来。这个年代路上车上，今天下雪，少之又少。

    钱国安见路上没车，起了玩心，问乐乐：“乐乐，你见过汽车跳舞吗？”

    “没见过，汽车怎么跳舞？”乐乐奶声奶气地问。

    钱国安把方向盘打到底，转个弯，到了没人处，故意控制着车颠起来。

    尽量只用两个轮子着地，有时候前轮后轮，有时是一侧。

    还真合着《路灯下的小姑娘》的节奏。

    好在附近没有行人经过，不然各个被吓得半死，一准报警。

    车内赵晓红的心也是悬起来，没有地方抓，她就死死抠住座位，一开始坐后座没系安全带，这会慌乱系起来，被抖得系半天系不好。

    乐乐坐在副驾驶，兴奋得不得了，拍掌叫好，说：“钱叔叔好神奇！”

    钱国安愈发来劲。

    跳了十几分钟，赵晓红受不了了，尖叫一声，车这才安静下来。

    车屁股冒烟，出大气。

    钱国安回头：“赵总，你都出汗了。”

    “下次再这样，我永远不坐你的车！”

    钱国安楞了下，心仿佛踩空的双脚，连忙给赵晓红赔礼，心里又想自己还真怕她要挟，一要挟一个总。

    钱国安小心翼翼：“别动不动就‘永远不’，‘永远不’。”他心里多难受。

    三人到了人民公园。

    这个年代，整座城市只有两个公园。

    这个人民公园是大的那个，另外是儿童公园，设施远比不上人民公园，因此去的儿童不多。

    虽然下雪，公园里仍有不少家长带着小朋友，或者一家三代人集体出游的。

    过山车是什么？不存在的。

    1994年的游乐设施制霸三项：疯狂老鼠、激流勇进、海盗船。

    下雪加冬天，前两项都关了。

    只能坐海盗船。

    乐乐有些闷闷不乐。

    钱国安劝他：“没事，这个也好玩，我们先坐个十遍！”

    赵晓红一惊，她之前教育乐乐，都是每次来公园，只能选一项坐，钱国安这是个什么搞法。

    钱国安却继续大手一挥：“然后玩完海盗船，我陪你去玩碰碰车，打枪……”

    乐乐没见过这么称心如意的主，自然高兴。

    钱国安就去买票了，三人一起排队。钱国安倒是和乐乐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聊天。聊得话题很正常，但是钱国安的思维和逻辑十分奇葩，十句有九句会惊到赵晓红。

    赵晓红听得好笑，这时候队伍挪动了，三人都忘了跟上去。

    后头排队的人就催：“前面的爸爸妈妈，带孩子动一下，聊什么聊到火星上去呢！”

    大家误会这是一家三口。

    赵晓红唰地脸红了，乐乐也有些怔忪，钱国安一楞一喜，继而转身要挟说话的人：“后半句怎么说话呢？给老子嘴巴放干净点！”

    那人一看钱国安打扮，和从头到脚流露出来的气势，顿时怂了：“请、请你们往前挪一下，跟上。”

    钱国安仍旧狠狠瞪了那人数秒钟，才和母子俩往前走。他心情复杂，喜悦居多，禁不住点燃一根烟。

    “别在小孩面前吸烟。”赵晓红止住他。

    钱国安不解：“怎么？”

    “吸烟其实是有害身体健康的，尤其是二手烟，这是肺癌最主要的原因。一般公共场合最好禁烟。”

    钱国安以前不太信这个说法，毕竟“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他以前当兵，有个中部某省的战友，讲的顺口溜更过分，“槟榔配烟,法力无边。有烟无火,难成正果。有火无烟,难成神仙。”

    但现在赵晓红讲，他就觉得她能干，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钱国安叹气：“烟酒我都戒不了，但我以后不在你们面前吸吧。”

    赵晓红朝他笑了笑。

    三人继续等待。五分钟后，前面不远处有人点烟，往后飘来，三人都闻到了。

    钱国安就拨开人群往前走：“让一让，让一让。”

    赵晓红追问：“你要干嘛？”

    钱国安走到前面，勒令吸烟那人把烟灭了。

    那人也是个愣头青：“嘿，你谁呀？我吸烟关你什么事？大过年的，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钱国安勾起一边嘴角，说：“老子是谁你不必知道，但老子告诉你，不把烟了，你就别痛快！”

    那愣头青想挥拳，刚抬手，就被钱国安掐住了。

    愣头青手臂动都动不了，一感受这力道，再从钱国安袖口瞧见里面隐隐的纹身，再看他脖子上露出一点点的金链子。

    “你松手，松手！我灭还不成吗？”愣头青把烟丢地上，心有不甘地踩了两脚。

    ……

    这是排上海盗船前的最后一段小插曲，接着三人就上了海盗船。

    并排坐好，工作人员检查一遍后，铃响，开船。

    海盗船两头飞起来，飞到最高时，整个公园都可以俯瞰。

    当然也冷飕飕寒风往身体里灌。

    海盗船下落时，赵晓红心里痒得发毛，超级难受，滋味类似她初中调皮好奇，拿指甲划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