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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很快来临。

    赵晓红家人不多，赵爸赵妈两边的亲戚都是从初一才开始走，大年三十是自家人的团年宴。

    照例一大桌子菜，大哥也从广州回来了。赵晓红和赵妈忙前忙后，等大家都去客厅看电视了，赵晓红才上桌吃。

    好在卤味多，冷不冷也无所谓了。家里的煤气罐是新换的，气足足的，炖着排骨汤一直没熄。赵晓红舀了一大缸，慢慢地热，热身子。

    “妈妈快来，春晚要开始了！”乐乐催她。

    现在不同将来，网络等同于零，到了三十晚上，家里三十多个台，每个台都在播春晚。

    大家对此好像也没意见，都是守在电视机前。

    赵晓红其实也想看看1994年的春晚，她赶紧把最后几口汤喝了，赶过来。

    沙发上坐不下了，她和赵晓星单独各坐一张椅子。乐乐默默走过来，放弃了舒软的沙发，坐在赵晓红腿上。

    电视荧幕里出现一只日晷，指向“春”字，接着是不断变幻的年画。播音员念着十二生肖，明显带着北方口音。

    一段舞蹈过后，“中央电视台，1994年春节联欢晚会，现在开始——”

    男女主持人挽手从台阶上走下，男主持人一身白色西装，女主持人穿着红色旗袍，她身材窈窕且高挑，穿着低跟鞋却已与男主持人齐高。

    屏幕拉进，赵晓红看见女主持人青春芳华，是如此美貌，她带着一对复古耳环，五官大气且标致，一笑起来，将来那些流量小花和网红统统比不过。

    这时候有这么漂亮的美女？！

    赵晓红惊讶，情不自禁赞叹出声：“她好漂亮啊！”

    大哥立马接口：“倪萍不好看谁好看？”大哥边说边笑了，这是他的梦中情人。

    赵大哥说着，抓了把瓜子开始嗑。

    乐乐伸手去抓糖，赵晓红看见，小声叮嘱他：“只许吃一颗，而且晚上一定要刷牙。”

    乐乐点点头。

    都买的硬糖，他却吃得乐呵呵的。

    电视里开始播放歌舞。

    赵晓红也是听过不少93年的正□□曲的，却没见春晚上有唱，连正当红的歌手都没见几个。

    她同赵晓星讨论。

    赵晓星一听，笑了：“歌都是春晚唱了才流行的，已经流行了干嘛还要上来唱。”赵晓星感叹，也不知道今年春晚会红什么歌。去年是北京香港新加坡三地，以为会流行港台歌曲，哪知道春晚结束，反倒是内地的《涛声依旧》传遍大家南北。

    去年有个港姐邝美云上台唱歌，那穿着，动作，都太前卫大胆了！

    两位哥哥都看愣住了，那时候姐夫也在，所有男人都呆呆的。

    赵晓星想到这，不禁看了赵晓红一眼，觉得姐姐就算事业起色了，还是很可怜。

    她这张旧船票，已经登不上客船。

    春晚歌舞里穿插着小品，赵晓红曾在某些公众号里认识了赵丽蓉——内地当代“女rap鼻祖”。

    此时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尚在人世，相声过了，第一个小品就是她的。

    挺好笑。

    这时候没什么网络流行语，小品里的台词都是原创。

    赵晓红以前对冯巩没什么好印象，感觉就是一个老大叔，每年的小品都是尬笑，唯独记得一句，“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

    但这时候冯巩竟然是讲相声的，西装笔挺，和一个叫牛群的搭档，拿着话筒没有过渡，就在人群中开讲起来。

    他们讲的是《点子公司》，字幕打出作者是冯小刚。

    赵晓红楞了楞，觉得是同名同姓不同人。

    不可能有这么大行业跨度。

    冯巩和牛群开始讲起来，赵晓红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好笑，真好笑。

    她都生出打弹幕的心，打满一整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家里人一直守到零点，没有提前睡的道理。李谷一出来唱难忘今宵，就不看春晚了，全家人出去放鞭。

    鞭炮是早买好的，一般都囤在床底下，这会抽出来，一起出去。

    外头早炸得噼里啪啦，整个院子里轰轰隆隆，两人肩并肩站着对话，相互都听不清：“你说什么——”

    鞭炮产生的烟雾，让赵晓红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短暂的见到了雾霾。

    她其实挺担心炸鞭的，就在今晚，院子里就有个小男孩放响炮把眼睛炸伤了。

    于是赵晓红变成了祥林嫂，不住嘱咐乐乐，他放鞭，她胆子，撞着胆子跟着他护着他。

    更多的，那种大型鞭炮，她不让乐乐放，让大哥去放。

    乐乐便有点不开心，小孩子藏不住事，赵晓红去牵他，他甩手，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母子俩静了会，乐乐说：“外公家电话好像响了。”

    满院子的鞭炮，依旧“噼啪——”、“轰——轰——”

    赵晓红听不清：“你听见了？”

    乐乐点头，为了证明自己，他退后要门洞里面。赵晓红跟着他退，爸妈家没关门，门洞里静些，竟真能听到细弱蚊声的电话响。

    赵晓红抓住乐乐的手：“走，先回去接电话。”

    这会打过来，应该是亲戚拜年。

    赵晓红小时候，除夕有很多亲戚电话拜年，爸妈全都窝在沙发里群发拜年短信，后来这种祝福就少了，好像大家都懒了，不再在意这份仪式感。等她高中那几年，除夕除了电信商和银行，没人用短信了，爸妈甚至她自己，也只有零星几个朋友微信或是企鹅拜个年，意思意思。

    赵晓红跑回家里，开了门，箭步冲到电话前接了：“喂——”

    “喂，赵阿姨——”

    “你是——？”

    电话那端人听出赵晓红的声音了，喊道：“老大！”

    原来是杨桦打来的电话。

    赵晓红说：“你等等，我下去喊晓星。”

    “唉，不用了。”杨桦在电话里说，“我马上就要跟爸妈出去放鞭了，你帮我转述祝福吧。祝叔叔阿姨身体健康，祝晓星心想事成，祝老大永远美丽动人，乐乐学业进步！祝你们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

    电话那端杨桦笑了两声，挂了电话。

    赵晓红再回过神，身边乐乐不见了。

    她赶紧跑下去，发现这小子偷溜去摸鞭了，和一群小孩子混在一起。

    赵晓红担心，想去管，二哥斜着肩膀瘸着腿拦住她，含含糊糊说，“让——他去玩，没事的——”

    声音仿佛含在喉咙里。

    赵晓红听这话，再放眼四周，好像院子里的鞭的确都快炸完了，那就让乐乐玩玩吧！

    她走过去，把刚才杨桦打电话拜年的事，转述爸妈和妹妹。

    赵妈追问：“你怎么没让他等等？我们上去接？”

    赵晓红把杨桦急着放鞭的原因说了。

    赵妈脸上浮现出十分不悦的表情：“我们好歹是长辈，这几分钟都等不了，我看小杨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本来要长篇大论，赵爸却拐了妻子一下，赵妈这才意识到赵晓星还在旁边，赶紧不说话了。

    赵晓星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原本是祝福性的电话拜年，却一个电话，打得赵家气氛沉郁，大家回去很快各自睡了。

    大哥睡爸妈家，晓星睡赵晓红家。

    爸妈再三叮嘱几个儿女，新年第一天一定要早起，不然晚一年。

    大年初一，赵晓红六点多就起来了。

    做早饭，做好了喊赵晓星和乐乐起床，尤其是乐乐，那是掀了被子拖起来的。

    大家一起吃早饭，下的面条，乐乐边吃边问：“今天去哪家啊？”

    “今天去你大外公家。”

    这个年代几乎没有独生子女，赵晓红不是，父辈也都不是。

    赵爸家兄弟有七个，排行老三，按着惯例，初一要去赵爸家拜年。

    为此赵妈前天还抱怨了，说初一年年去大哥家，提着一大堆东西，大哥却从未给过小孩子红包，哪怕拿出来客气客气，都没有。赵妈数落赵爸：“新老大，旧老二，破破烂烂是老三！你小时候亏，现在到老了还是贴人家。”

    每当这时，赵爸就说：“唉，都是一家人，干嘛计较那么多！你少说两句。”

    赵妈要仍喋喋不休，赵爸就干脆回她“吃亏是福”。

    这会，乐乐听说是去大外公家，嘟嘟嘴，似乎有些不乐意，但很快闪过。

    赵晓红没放在心上。

    大年初二，是去赵妈那边的亲戚处拜年。

    赵妈家里人少，上头就一个哥哥，她是妹妹，一生都受哥哥疼爱。

    到了初二晚上，拜完年回来，乐乐摇摇妈妈的手：“我们明天去哪？”

    “明天啊，在家休息一天。你不是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吗？”

    “年初一到初三不能写作业，不然忙一年！”

    赵晓红皱眉头：“哪听来的规矩！”她摸摸乐乐的脑袋，“家里有很多零食呢，明天你在家写两个小时的作业，所有零食都是你的。”

    “真的？”

    赵晓红笑着点点头：“嗯！”再说今晚看了天气预报，主持人说明天要降大暴雪，待在家里，也还是好些的。

    大年初三。

    天空果然飘起鹅毛大雪，一大早吃过早饭，赵晓星就开了电视，没什么好看的，把重播的春晚再看一遍。

    乐乐则把窗子开了，一股冷风吹进来，他伸手去接雪花，好大一片，晶莹盛在掌上。

    赵晓星喊道：“乐乐，把窗户关了，冷！”

    乐乐这才把窗户往里带，他人小力气小，锁不上，赵晓红刚收拾完厨房，出来帮他锁了。

    赵晓红问他：“不是说好了写作业吗？”

    乐乐小声凑到她耳边：“小姨成绩那么好，也在看电视。”

    “那是小姨已经上大学了，她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三十晚上都写作业呢！”

    母子俩的对话被赵晓星听到，晓星脸上羞愧，站起来按了电视开关：“姐，那我去读英语了。”

    赵晓星回房，接着就听见蹩脚的，大声的朗读声传来。

    乐乐无话可说，也回房写作业了。

    赵晓红坐在沙发上想事情，初一她已经陆续给供应商和客户们打了电话拜年，其中有几家客户离本市不远，想着十五之前，让钱国安开车，去一一拜访下。

    思考完业务上的人情世故，赵晓红轻手轻脚往乐乐的房间走，想看看儿子学得怎么样了？

    走近了，听见低低的抽泣声。

    乐乐肩膀一耸一耸的。

    儿子在哭？

    赵晓红赶紧走到书桌前，乐乐来不及藏，一桌的蜡笔和几张贺卡都摊在桌上。

    乐乐吸吸鼻子，不哭了，小小男子汉，还是不想在妈妈面前出丑的。

    赵晓红拿起一张贺卡，上面写着：

    亲爱的伟伟哥哥：

    今天下雪了，可你却不再来我家！永别了！

    乐乐

    赵晓红是知道原身的一些情况的。赵爸赵妈家的亲戚，要么特别老，要么特别小，没有与乐乐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可前夫家就不同的，乐乐几个堂兄弟，都只跟他差几个月。

    赵晓红猜想，往年过年，这群小男孩是天天混在一起的。今年过年，乐乐见不到任何一个小朋友，心中孤寂。

    独生子女童年总是渴望玩伴，赵晓红完全能理解乐乐。

    赵晓红便劝儿子：“你如果想见伟伟哥哥，飞飞哥哥他们，还是可以见啊。”

    “真的？”

    赵晓红点头，小孩子们又没有错。

    赵晓红许诺他：“到时候约个时间，我请你们吃肯德基。”

    “真的？”乐乐早就不哭了，推开凳子跳起来，笑得合不拢嘴。肯德基是什么？是超级好吃，还好贵好贵的地方！

    他们整个年纪，只有一个家里超级有钱的小朋友，在肯德基过生日，大家当时都盼着被邀请呢。

    赵晓红望着乐乐，没想到儿子这么高兴。

    她其实是随口说的地方，主要是毛纺大院附近没有什么馆子，再加上她现在贷款还没还，也不能请中高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