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赵晓红只玩了一遍，剩下九遍，她在底下望上面。

    钱国安和乐乐玩得不亦乐乎，乐乐大喊大叫，钱国安也跟着喊叫。

    两个人都是男孩子。

    赵晓红仰头望着两张笑脸，尤其是乐乐那张，竟不知不觉跟着笑了。

    钱国安和乐乐从海盗船上下来，还没走近，乐乐就喊：“妈妈你先等等，我要去厕所！”

    喝多了汽水。

    钱国安揽住乐乐肩膀，告诉赵晓红：“我陪他去。”

    赵晓红点头。

    钱国安和乐乐来到公园厕所，这一年的公共厕所全是收费的，一人一桌，买票入坑。

    钱国安嘱咐乐乐：“待会出来，先别回去，在门口等我。”

    乐乐已经对钱国安唯命是从，果然解决完出来不走，门口等他。

    钱国安出来，还四下望了一眼，才塞给乐乐一个红包：“给，压岁钱，别告诉你妈。”

    乐乐开心坏了，但又不敢收。

    钱国安说：“收着！不收以后叔叔不敢带你玩了。”

    乐乐一听，就收了。他摸了摸，薄薄一张，猜是五块或者十块。

    钱国安看乐乐那摩挲样，就笑：“想知道多少钱，拿出来看呗！”

    “叔叔你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那就没意义了！”钱国安教育乐乐，这一秒，他突然恍惚。自己没有过婚姻，更没有孩子，却突然很想成为一名父亲。

    像父亲一样陪伴孩子，教导孩子。

    钱国安喉头滚动，决定不管面对谁，只要乐乐在场，再不吐脏话了。

    乐乐竟真胆大，拆开一看，竟是张灰蓝色的一百块，上面四位伟人头像。

    “哇！”乐乐惊叹出声，从未拥有过如此多的零花钱。

    钱国安嘱咐：“收好了，别掉了，还有别让你妈知道。”

    “怕什么，我妈不会收走的！”乐乐说。说来今年过年，妈妈变化很大。往年给外公外婆舅舅们磕响头，讨了红包，妈妈都会拿走，口口声声说先帮他存起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但今年的红包，妈妈一个都没拿走。

    于是，乐乐不听钱国安嘱咐，回去立即向赵晓红炫耀大红包。

    赵晓红听了没说话，过一会，趁孩子在前面跑，她塞还给他两百。

    “你这是做什么？”钱国安不开心。

    “过节，发你的奖金。”赵晓红说。

    钱国安算了算，今天坐游乐设施的票钱，加上红包，接近两百元。

    他仰头，眼底有点湿润，心里难受——她还是同他生分的，还在划清他和乐乐的距离。

    钱国安突然很冷静地告诉赵晓红：“其实今天我心里已经暗中发誓，以后好好教导乐乐，绝不带坏他，也保护他不被别人带坏了。”

    说完不等赵晓红回应，钱国安快速往前走，笑着拍了拍乐乐的肩膀：“走，带你打枪去！”

    所谓打枪，就是一墙壁的气球。玩的是□□。

    两块钱十枪，五块钱二十枪。打中三枪以上有奖。

    钱国安眯着眼睛，把奖品写着奖品的板子，从上往下阅读，有疑惑的，还喊老板来答疑。

    耗了将近十分钟，还没问明白。

    赵晓红笑他：“这么认真，好像你能得奖似的。”

    钱国安转头，冲她一笑：“这上面所有奖，我全部要拿。”

    这一笑面对着面，赵晓红见过钱国安无数次笑，但唯独这次，竟一点痞气都没有。她仔细看，这个人虽然身高不出挑，但面相还是好的，端正起来，竟觉得有点阳光，尤其是那两道眉，和眉下深邃的眼。

    她从他的眼里看出志在必得，竟恍惚有点相信他的臭屁。

    钱国安举枪，眯眼，颇有些像模像样。

    “呯——”一枪射出去，后座力巨大，他却端得纹丝不动。

    难道他真是专业的吗？赵晓红都有些崇拜了。但紧接着她听见查看复核完的老板说：“零，没有中啊——”

    钱国安回头给她解释：“好久没打了，生疏失误，之后百发百中。”

    唉——赵晓红在心底叹气。

    方才高涨的好奇和激动才是被打破的气球，泄得一塌糊涂。

    她是不会再相信了。

    “砰——砰——砰——砰——”

    钱国安连发四枪，竟真全中。

    “砰——砰——砰——”

    又中了。

    剩下十九枪，钱国安弹无虚发。

    他给乐乐赢下所有奖品，玩具枪、模型汽车、娃娃……三个人抱满了。

    赵晓红同钱国安感叹：“没想到你真是神枪手。”

    “我难道当的是假兵？”钱国安反问她。

    赵晓红眯眼：“啧……那之前怎么一丁点兵哥哥的影子都没从你身上看到呢？”就看到一个十足十的二流子。

    钱国安故作不屑：“你能看到什么？”他往前走，竟哼起了歌，背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挺直了，步子不再吊儿郎当，“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

    赵晓红注视着他的背影，仿佛看见了钱国安的戎装岁月，那时他也是十八岁，少年壮志，何惧风流。

    赵晓红的心居然跳了一下。

    但很快被她按住，她暗暗的，不住地摇头——无论从哪一方面，钱国安都不是适合自己的人选。

    她不想喜欢上他，也不会选择他。

    三人上了车，得到的奖品后备箱放不下全部，便往后座上放了一些。

    钱国安问赵晓红：“挤不挤？”

    “不挤，你开车吧！”

    车开了一会，外面反倒挤了。

    雪停了，天放晴，外头出来的人多了，前面是个广场，边沿有马路，汹涌人潮竟都蔓延到马路上来。

    音乐声放到巨大，轰轰隆隆的，全是节奏感极强的歌。

    紧急赶来的交警在维持秩序，疏通拥堵，指挥着汽车一辆辆通行。

    人多车堵，就算开起来，20码都没有，钱国安边开边摇下车窗：“警察同.志，那边是在做什么呢？”

    警察并不想多说：“快走快走，后面还很多车。”

    钱国安坏笑了下，手放在方向盘上往前走，隐隐听见警察抱怨：“都是些想不劳而获的。”

    钱国安把车开到前面去，拐上大道，就宽敞了。

    回毛纺厂宿舍是往左转弯，他却打了右转向灯，不需要考虑红灯，直接转了。

    赵晓红在后座问他：“你去哪呢？”

    “去凑个热闹！”钱国安就这性格。

    他把车开到停车场，锁了，说要去广场上看看到底在做什么。

    赵晓红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但乐乐跟着钱国安，赵晓红就只好跟过去。

    到了广场上，音乐声仍旧震得耳朵爆炸，此时还多了大喇叭的声音：“买彩票，中大奖！创造生活，改变人生。那个赌.博啊，是干扰社会……我们这个福利彩票，是国家新出来的……”

    竟然是卖彩票的。

    用竹竿木板搭起来大棚，上面堆着彩电、电冰箱等等，最上面一层，摆着一辆辆崭新的红色轿车。

    钱国安凑近赵晓红：“瞧见没，那是特等奖！”

    说完他就去买彩票去了，2块钱一张，钱国安买了一盒200元。

    赵晓红说他：“钱好挣是吧。”

    钱国安不以为然：“万一中了大奖你怎么说。”他拿起一张，双眼一紧，摸索着刮开，然后再眯眼、睁一只眼、睁两只眼：“哎呀！”大叫一声。

    旁边的人都围过来：“怎么，中了？中了？”

    钱国安笑呵呵：“没中。”

    众人起哄散开。

    钱国安要分一些彩票给乐乐刮，赵晓红阻止他：“别让小孩赌.博。”

    钱国安说，这是国家福利彩票，怎么能算赌.博呢？

    他说：“你仔细听听喇叭里说的。”脸上写满了不在意和自信。

    音乐声还在响，所以喇叭里的说话声几乎是吼叫，才能压过一切。刚刚有人中了一台电视机，立马被主持人喊上去领奖，胸前给绑上大红花，中奖人姓名是不能报的，只播报：“夏先生，63年，刚刚中21寸彩电一台。”

    广场上人山人海，都踮起脚伸长脖子望，羡慕这个幸运儿。

    地上是散落一地的彩票。

    钱国安抬头望了一眼，继而低头刮彩票：“这些都是小奖，有什么好羡慕的。大奖还没出来，我的！”

    他依旧刮每张都一惊一乍，却一张未中。

    赵晓红已经去周围观察了一圈，刮了四五百，甚至一千块，一无所获的大有人在。

    这些人月工资两三百，将希望全都投注到彩票上，继而更大的失望，整张脸上都是木讷的，灰暗的。

    赵晓红转回来赶紧劝钱国安收手：“钱国安，你存款吗？”人多声杂，第一遍钱国安没听清，她又提高音量喊了一遍。

    “没有！”钱国安大声回应她。

    “那你有外债吗？”

    钱国安转过头来，冲她一笑，眯起眼睛。

    不过说，那就是有了，这是个负资产的男人。

    “妈妈，外债是什么？和你借的贷款是一样的吗？”乐乐突然插嘴说，赵晓红一看，乐乐手上拿着一沓彩票，已经刮开数张。

    赵晓红怒了，质问钱国安：“不是跟你说，不要让乐乐碰□□吗？！”

    这是她第一回怒吼，最后几个字声音嘶嘶的，都劈了。

    钱国安从未见过这样的赵晓红，一时愣住。乐乐则被吓得缩起身子，往钱国安怀里躲。

    钱国安揽住他。

    赵晓红瞧着钱国安，突然红了眼睛。

    这男人前脚她跟她表态，不会带坏乐乐，后脚就带着乐乐赌.博。不，他是根本打心眼里不觉得彩票是赌博……这个男人分辨不了好与坏，能做与不能做。他没有资格成为乐乐的父亲，而更没必要为这样一个男人动心。

    赵晓红注视乐乐：“过来。”

    乐乐身子一抖，从钱国安怀中挣脱，站到赵晓红身边来。

    旁边刮彩票的，有些人听到动静，转头围观，见赵晓红，见钱国安，误以为又是一起彩票导致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众人心里喟叹，心想还好自己有自制力，就刮几张。得意过后，忍不住再买几张。

    赵晓红问乐乐：“你刮了他几张？”

    乐乐举着没刮的刮了的所有彩票：“叔叔说这些都是我的。”

    “好。”赵晓红把彩票张数一数，已刮十四张，未刮；六张，一共二十张。

    她带着乐乐去买了四十块钱的，还给钱国安。

    钱国安整个人还是懵的，赵晓红让他接，他就接了。

    赵晓红攥着告诉乐乐：“这是妈妈和你最后一次买彩票，记住，以后类似的□□千万不能碰。想要发财，要依靠自己的智慧和汗血。”

    “我知道！例如长城就是中国人民智慧和汗水的结晶！”乐乐赶紧卖机灵。

    还剩六张怎么办？

    赵晓红想丢了，但好歹十二块钱，能买十二碗面了。

    赵晓红还是有点舍不得，又想，都刮了，也好给乐乐演示下什么叫钱打水漂。

    她就自己一张纸刮开，乐乐在旁边看着——但没怎么看清，因为赵晓红刮得很快，也没有全部刮完，出现一个“谢”字她就丢掉一张。

    ……

    赵晓红刮完第四张，刮第五张。等等！她把第四张重新拿起来，里面写的什么？

    特等奖。

    钱国安被她吼了，在不远处站了好长一段时间，趁赵晓红刮奖时，才敢再次靠近。蹑手蹑脚，仿佛靠近一只背对着的母老虎。

    结果赵晓红拿着彩票看，钱国安也刚好看到，他顿时呼吸不畅，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

    钱国安从未如此紧张过，手发冷，在抖，叮嘱赵晓红：“嘘——”

    赵晓红刚没好好看奖品，现在只能问钱国安：“特等奖和一等奖是不是都是车？”

    “是。”

    “有什么区别？”

    “特等奖是桑塔纳，18万。一等奖是夏利，1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