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拜师学艺习新知,趋吉避凶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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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夕只觉得额头越来越烫,后脑发麻,崇灵看到她痛苦的神情赶紧收手。
“呼——呼——”好烫,拂夕喘着气,她使劲摇摇头,“好多事,虽然就想起来一点点,不过总算是有个能想下去的开始了。”
崇灵面色凝重,他也有些微喘。
“你没事吧?”拂夕担心地问。
“没事。”崇灵语气严肃,只是盯着她。
“你看着我做什么?”拂夕疑惑不已。
崇灵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她——这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凡人小姑娘,可是这该如何解释他恍惚看到的那些场景呢?那分明是天庭,自己日日夜夜郁结在心头的天庭,怎么会认错,拂夕难道是仙界的人?可是也不对,她的记忆中还有很多更深层的东西,那不像是属于她的记忆,那些又是什么呢?看着倒是很像五百年前的地藏清境,难道她和谛听、或是地藏王菩萨有关?那些深层的记忆仿佛被比孟婆汤狠厉百倍的东西禁锢住了。
“嘿!”拂夕把手伸到崇灵面前摇摆着。
“拂夕,你跟我做。”崇灵伸出右手,凝神运气,只听“嗖——”的一声,他手指方向高架上的花瓶应声飞来,崇灵准准地攥住花瓶口,置于桌上。“这一招是隔空取物,最基本的法术,你试试看。”
拂夕正打算为崇灵这一招叫好,听他这么说惊得忘记喝彩,“我?我哪儿会啊……”
“把另一个高架上的花瓶取过来。”崇灵一脸严肃。
“哦……”拂夕学着刚才崇灵的样子,猛一出手,“哈!”花瓶纹丝不动。
崇灵愁得直揪眉头。“凝神静气,不要发出声音,多试几次。”
拂夕听话地点点头,她屏气凝神,对着花瓶一通乱指,什么都没发生。“看吧,我不是妖怎么会这些呢?”说着她把手随意往院子里一指,“这样怎么可能隔空取物呢?”
拂夕还在念叨着隔空取物的不可实现,崇灵却震惊地睁大了双眼,随着她方才随手一指,庭院内树梢的青叶缓缓飞进屋中,落在了她原本手置于的桌面位置。拂夕捡起树叶道:“起风了。天气要转寒了。”
崇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复又平静地说:“是啊,秋将至。”拂夕果然是有仙骨的,可是这仙骨为什么寄居在凡胎肉体之中呢?崇灵想不明白。大概是拂夕惹了祸事被贬下凡吧,崇灵忽然有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戚戚之感。“你不是想学读书识字吗?我教你。”崇灵道。
“你愿意教我?”拂夕急忙跪下磕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崇灵曾独步天下,横扫三界,但是从没收过徒弟。如今拂夕这一拜让他心中有了不一样的触动。
当年师傅收自己为徒的时候也是如此吗?那么师傅收“他”为徒的时候呢?他们二人如此相像,师傅是否怀着一样的心境?可是这些,再不得而知了。“你快起来,不用拜我为师。我不过教教你读书识字,传你些功夫留给你防身用罢了。”崇灵把拂夕从地上拉起来。
拂夕原本以为崇灵总爱说“你爷爷我”,大概是个喜欢强调辈分的人,现在自己真的拜师,他又不好意思起来,可见先前种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不过是任性言语,不可全信的。那北冥所说一点错都没有,崇灵果然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你既要授我知识传我功夫,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师傅,即便嘴上不这样称呼,我心里也会敬重你。”拂夕真诚地说。
崇灵心下涌出一阵莫名的感动,从前他只是为徒弟,从没有站在师傅的角度思考师徒关系究竟为何物,如今成了拂夕的师傅,虽说不似寻常师徒有名有实,但是自己着实是要传些真本事给这个小丫头。这样想来,他对“为人师”的理解又深刻了几分。“明日卯时一刻,你来芷苑,我先教你识字。”
“一言为定。”
次日还未破晓,拂夕按时敲响了芷苑的大门,谁知不过一响,芷苑大门豁然洞开。“这么痛快的开门还是第一次呢。”拂夕感叹道。她蹦蹦跳跳走进院子,“早啊!”
芷苑中央置着高烛一只,橙色的灯火在日出前泛蓝的夜色中显得尤为醒目。
崇灵丢给她一本书,“面朝南从头念。”崇灵道。
拂夕接住书,展开一瞧:《说文解字》,里面就是些单字解释写法,原来崇灵要她从基础学起。拂夕翻开书页,大声诵读起来。
崇灵本以为自己严格的要求和书本的枯燥会让拂夕狠狠抱怨一番,本来都做好了小惩大诫的准备,谁知这丫头竟如此乖巧,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拂夕瘦小的身影背对着崇灵,她的声音虽不似黄鹂夜莺,但也算清丽好听,崇灵坐在屋中,闭目养神,静听书声,心中格外沉静。直到日出时分,破晓黎明,崇灵复又睁开双眼,拂夕依旧笔直地伫立在院中央,高烛已经燃尽,晨曦灿灿的金光下,拂夕鹅黄的襦裙泛着轻微的光,她的身体随着诵读的节奏微微摇晃,认真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
崇灵定定地看着她,什么思绪都消失了,仿佛时间就停滞在这一刻,他的心中静如止水,所有的忧愁悲愤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崇灵只觉得卸下一副重担,他很久没有那么轻盈自由过了。上一次,应该还是在山中拜师学艺的时候,青山白鹭、云霞流转,他在山涧边练习拳法,师傅就在他身后,对他说:“崇灵,你的拳法又进益了。”然而,这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了,师傅如今又在哪里呢?
想到此处崇灵不禁有些心疼拂夕。“拂夕,你过来坐下。”崇灵道。
站了许久猛然一走动,拂夕的膝盖有些发僵,她笑嘻嘻地一颠一颠地跑过来,神情中完全感受不到因为吃苦而有一丝不悦。“这本是合集呢,我念至八卷啦。”她满脸兴奋。
“你倒是有些见识。”崇灵似乎有些惊讶。
“我原是学过这本书的,呃……在哪里来着……”拂夕陷入了思考。
“现在你便开始抄写这本书,也算作是练字。抄到午时。”话刚出口崇灵就反悔了,他本想着让拂夕稍作休息,现下反倒又添了重负。
“是!”拂夕急忙站起身,片刻也不停歇的抄写起来。
崇灵讶异于拂夕的顺从,他从没想到这个看似娇滴滴、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做起事来竟能衔胆栖冰。
青州天还未亮,陈子璘就被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吵醒了,他睡眼惺忪的这么一瞧,顿时如同醍醐灌顶睡意全无。容寒月正悄悄走出院子!陈子璘来不及披上衣服,穿着寝衣光着脚就追了出去,一把抓住容寒月道:“月儿,你要去哪里!”
容寒月见陈子璘这幅模样,也着急起来:“你快回去穿上衣服,冻着了可怎么办!”
可是陈子璘紧紧攥着她就是不放手,容寒月拗不过他只得和他一起回屋了。
回了屋陈子璘才知道,容寒月信了那丑老汉的鬼话,正打算去拜师。陈子璘急忙喝止:“这绝对不行,你身子这么弱怎么去登那如云的高山?”
容寒月见他着急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身子,心里不禁一暖。她笑着道:“那你也便起来,我们一同去。”
“绝对不行,你绝不能去受那个累,他是唬人的,你也信他!反正我从没见过这么治病的!不行不行,就是不许去!”陈子璘神色仿佛一个孩子,他气鼓鼓地背过身去。
“好啦,一同去吧,好吗?”容寒月温柔的请求。
陈子璘垂下了眼睛,容寒月虽然温柔似水,其实柔软的外壳下包裹着一颗坚定的心,陈子璘了解容寒月,她很少对什么事如此坚持,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当下也就愿意陪她走上一遭了。“只一点,不许逞强,累了就休息。”
“好。”容寒月笑靥如花。
容寒月和陈子璘几经休息,才总算到了山顶。容寒月已经快要晕厥,她伏在陈子璘胸口,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却还是微笑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陈子璘心中满满的后悔。他抬起头,台阶尽头是一座道观似的地方,白墙黛瓦,仙气十足,实在让人很难联想到昨日那个满脸脓包、驼背跛脚的丑老汉。陈子璘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抱起容寒月就往那“道观”奔去,哪怕讨来点温水喂容寒月喝下也是好的。
陈子璘走到大门前,也未看到任何名称牌匾,他放下容寒月,走上前去敲门。门后走出一个手执小小扫帚的小童,小童约摸只有三岁,一身白衣,头上顶着一个发髻。
“师傅说,今天,有人会来,果然是这样。”小童话还说不清楚,他左右看看又道:“可是,师傅说,是个姐姐。不是你诶。”
陈子璘着急到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转身抱起容寒月夺门而入。小童跟在后面跑。他疾步走进大殿,大殿正中坐着一个白衣仙人,仙人背对着他,银白的头发一半以玉簪束起,一半垂下仿佛银缎一般富有光泽。仙人手中抱着一柄拂尘。
“老仙人,求您给我们一点温水。”陈子璘道。
“师傅,他好像,很着急。”小童说。
“蓖蓖,你去后面取一碗温水来。”仙人说。
小童点点头,乖乖退出大殿。
“蓖蓖?”陈子璘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童,这难不成是昨日那小花盆中的蓖麻精?正想着,那仙人竟缓缓升起转过身来,那仙人慈眉善目,一双饱经沧桑而悲悯的眼睛体现出他走过的年年岁岁、看过的沧海桑田。
“你这小子现在知道叫我‘老仙人’了?”仙人道。话虽玩笑,但是经他这么一说让人轻快不起来。
陈子璘怔怔看着仙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很难把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和昨日满脸脓包的丑老汉联系起来。
“你这没有医术感觉的人,还不快把我徒儿放下!”老仙人愤愤地道。
陈子璘急忙把昏厥的容寒月放到老仙人面前,那仙人轻轻抬起手,只见掌心一道白光,照亮容寒月的面容。容寒月忽然睁开了双眼,她缓缓坐起来,看着陈子璘瞠目结舌的样子,又看看身后这白发仙人,顿时心领神会。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容寒月恭恭敬敬跪下道。
“快起来,好孩子。”仙人慈祥无比。
正说着,蓖蓖回来了,他端着一碗温水,碗在他的小手中显得尤其的大,他走向容寒月,道:“姐姐,你的温水。”
“我的温水?”容寒月接过碗,一脸疑惑。
“他刚才给你开的方子,一碗温水。水早些端来就不用我出手了。”老仙人不屑地背过身说。
容寒月噗嗤一声笑了。陈子璘红了脸,他作揖道:“是晚生才疏学浅,敢问先生名讳。”
“图门子。”老仙人回答道。
“敢问图门老先生方才的医术从哪一门?”陈子璘虚心请教道。
图门子转过身,对着陈子璘说:“祝由术。”
陈子璘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这老仙人使的竟然是失传许久的祝由术。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祝由术已经成了江湖郎中行骗的把戏,殊不知这世上竟还有正统祝由术的存在,今日得见果然是卓尔不群,和那些跳大神一般的 “所谓祝由术”迥然不同,这才是祝由术应有的风姿啊。
“还是我徒儿慧眼,能看出此中精妙。不像有些人,舍本逐末,自认为医术了得。”图门子言语毫不客气。
好在陈子璘是个没脾气的,他只是傻笑着,深深的为自己原先的无知争辩而感到不好意思。
图门子见他不加反驳,霎时觉得没了教训他的兴致,便对容寒月道:“你还没有告诉为师你的名讳。”
“容寒月。寒塘月影。”
“‘寒’字不好,岁暮天寒,不适合你。依我看,你去掉‘寒’字,取‘容月’二字,月色溶溶甚好。”图门子认真的琢磨道。
“好,从今往后我便叫‘容月’了。”容寒月得了新名字,心中十分畅意。“师傅,容月心下有一事不解。”
“你说。”图门子耐心的说,他对待容月的态度自是比对陈子璘好上千百倍。
“师傅,昨日那个侠客是得了什么怪病呢?”容月一语道破陈子璘心中最大的疑惑。陈子璘不仅竖耳细听图门子的答案。
谁知图门子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摇了摇头到:“好徒儿,这事为师目前还不能说与你听。你只要跟着为师勤学苦练,你有一天自会明白。”
容月看着图门子郑重其事的神情,心想这“蚀骨症”背后大概有不可言说的机密,她乖乖点点头。
经过一整天苦练,拂夕回到兰苑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
“拂夕姐姐!”貌儿赶紧扶她坐下,“这一整天可担心死我了。”
拂夕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道:“今天可真够累的。早上读书写字,午后扎了马步,傍晚打坐。这一天下来,真是要了半条命。”
“那明天说什么也不要去了。哪有这样折磨人的!”貌儿气愤不已。
“你不懂。”拂夕正色道。“我原先听说书先生说,但凡是学有所长的人总要先吃些苦头。崇灵这么厉害,想来我一番学习也是不会差的。”拂夕牵起貌儿的手,眼神中闪烁着兴奋,“你知道吗,我总觉得这些东西我原本是会的,只是仿佛做了一场大梦,竟混忘了。现在重新又学起来,感觉倒是不难。”
貌儿皱起眉头,她不明白一个生长在江畔的孤苦女娃怎么会曾经学过诗书,至于仙道法术就更是无稽之谈。或许拂夕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吧,可是看她的神色实在不像。
“你也觉得奇怪对吧!”拂夕道,“我到底什么时候学过这些呢?”
“拂夕姐姐……”貌儿怯怯地说:“我觉得你变了……”
“变了?哪里变了?”要说之前拂夕听到这种傻话定是要好好取笑一番貌儿的,谁知她只是凝视着貌儿,一副正经的模样。
“就是现在这样……你好像长大了,不不不,我不是说样子,是感觉……感觉自从崇灵少爷昨天来过以后,你说话的神态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貌儿尽力地描述她心中所感。
“不一样了……”拂夕低下头思索,“那是崇灵帮我恢复记忆以后?可是我什么也没想起来啊。”她抬起头,貌儿还是一副怕怕的样子,拂夕摸着貌儿的头道:“无论我想起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你的拂夕姐姐。”
貌儿伏在拂夕怀里,心想:这句也不像是拂夕姐姐的话……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拂夕姐姐能恢复记忆就是顶好的事。
拂夕和貌儿又聊了一会儿,因为早起的缘故,困意渐起,想着明日还要卯时去芷苑,两人就歇下了。她们背靠着背,都以为对方已经熟睡,其实不知怎的,没有一个人睡得着。
貌儿回忆着初见拂夕的点点滴滴,虽说记忆尽失,但是行为举止莫不是个孩子,可是今日的拂夕总是说不出的沉稳,和之前很不相同,或许是书本有明心智的作用,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试试看呢?
拂夕回想着貌儿方才的话,她说的不错,自从昨日崇灵激起她脑中回忆,自己确实有几个片刻变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可以这样冷静、这样坚持,坦白说今日苦练确实太过于劳累,可反而是这劳累唤醒了藏在角落的记忆,曾经一定也这样辛苦过,可是是什么时候呢?万一记忆恢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坏人怎么办呢?多想无益,还是快快睡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