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青州城郊现怪事,功法神通探拂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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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夕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不禁吃了一惊。“我竟在这里睡了一夜!完了完了……”她翻身下床,来不及站稳脚跟就着急往外冲,谁知撞上了迎面走进来的崇灵。崇灵已经恢复了幼童躯体,哪里经得住她疾步之势,只听得“哎呦——”一声,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拂夕一咕噜爬起来,看着崇灵水灵灵的大眼睛,“爷爷”这两个字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了。“您没事吧?”

    崇灵翻了一个白眼,站起来扑扑身上,“你冒冒失失做什么去。”

    见崇灵已经完全恢复,拂夕也松了一口气,方才还在担心自己这一撞会不会加重崇灵的伤势,如今看来他果真不是凡胎俗体,过了一夜真的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我在此耽搁太久了,貌儿肯定着急死了……”拂夕答道。

    崇灵走到博古架前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我昨夜着人给她说过了。”他轻吹茶水,并未看拂夕。

    “哦……”拂夕虽说放下了心,但总觉得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我还是先回去好了,您……多休息。”拂夕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仿佛崇灵不知道似的。

    “慢着。”崇灵在身后道,“吃了早饭再走吧。”

    正说着,一个丫头捧着食盒走了进来,“少爷……”那丫头怯怯的说:“这蟹黄汤包放在哪里……”她四周瞧了瞧,偌大的厅堂只有一个博古架了,所以少不得问上一句。

    “就这儿吧。”崇灵指指博古架。

    那丫头屏气凝神,稳稳放下食盒,似乎奋力抑制着夺门而出的欲望,缓步退出门外,转身就逃。崇灵好似没看到这丫头的举动一般。拂夕心里想,貌儿说的没错,这岛上的人都是怕他的,恨不能避之大吉。

    “我瞧着你把我房里的东西清了个干净也没舍得扔了你那三个汤包,就猜测大概是你极喜欢的东西。这蟹黄汤包冷了便不好了,我丢了,今早让他们新蒸了送来。你且尝尝看。”崇灵道。

    拂夕揭开食盒,汤包还是热腾腾的。她吞了吞口水,复又盖上食盒,道:“我……原本是有事要求您……所以昨天那汤包,是带来给您的。”

    “哼。你这投其所好的功夫还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啊。”崇灵调侃地说。

    拂夕知道崇灵在暗讽自己,所以只得尴尬地笑了。

    “先吃吧,边吃边说。”崇灵打开食盒,取出两碟,递给拂夕一个,“我和你一起吃。”

    拂夕喜笑颜开地接过碟子,噗通一声坐在地上,盘起双腿,双手托着碟子,凑近嘴边,咬汤包一个小口子,对着破口嘬了起来。崇灵瞧着她这模样觉得十分新奇,原来汤包是这样吃的,也便席地而坐学着吃了起来。

    拂夕舔了舔嘴道:“真香啊。我的家乡每逢这个时节都是要吃蟹黄汤包的。”她嘴唇一圈已经被染黄,满脸洋溢着幸福。

    崇灵瞧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先是一笑,忽然神色暗淡下来,“家乡……”他似乎在对自己说。

    “您的家乡是在山中对吗,那必定有很多果子吧!”拂夕完全没意识到崇灵情绪的低落,自顾自咬起面皮。

    “你先说有什么事吧。”崇灵的语气霎时冷了下来。

    “哦……”拂夕乖乖放下盘子,“之前您……”

    “别用‘您’听着很别扭。”崇灵忽然烦躁起来。

    “好……之前你说满足我一个要求,不知还作数吗?”拂夕忽然没了底气。

    “作数。”

    “我想恢复记忆……可以帮帮我吗?”拂夕一脸恳求。

    崇灵皱起眉思索了一番,“这事我不能贸然答应你。因为我不知能不能帮到你。今时不同往日,我的功力不复从前,只能试一试。”

    “好,试一试也是好的!”拂夕眼神顿时明亮了。

    “且让我修养一日,今晚我去找你。”崇灵道,他的言语中虽不似方才冷漠,但是也绝非亲近。

    拂夕再谢过,也觉得不宜继续叨扰,就恭恭敬敬退下了。

    青州城郊,一片郁郁葱葱,这是寒秋将至前最后的一抹绿意了,反而显得比夏日更恣意、更无拘无束。

    容寒月和陈子璘在便在这苍山脚下开了一间医馆,这几日每日出行医,午后采药,自在惬意。城郊人烟稀少,却钟灵毓秀,陈子璘选了此处开医馆并不是为了行医营生,而是为容寒月择了一处修养圣地。因为初来乍到无人相识,所以医患不多,他每日上山采摘最为滋补的食材,用竹筒打上满满一筒山涧清泉,亲手为容寒月熬煮羹汤。这二人虽说同住屋檐下,又互相抱着真挚的情感,但是还是守礼的分住在两间房内。他们心中都清楚,再不必着急,他们有的是时间。

    南宫瑾曾在抵达青州之时邀请陈子璘、鹰兄入南宫阁,陈子璘虽然心向往之,奈何容寒月身子骨太弱,闹市养身体恐多有不便之处,于是坦白相告。南宫瑾见状自是不会强留,陈子璘当即承诺如若公子有任何事需要,只需着人去青州城郊小医馆找他即可。

    那鹰兄是个想要做一番大事的人,听南宫瑾这样邀请,不禁慷慨激昂,当下即决定追随南宫瑾,陈子璘亦为他开心,在他心中这世间自是没有比南宫阁更适合鹰兄的去处了。

    容寒月在一边静静听他们言语,她温柔细致,自是明白陈子璘放下一腔热血全是为了自己,更了然陈子璘的对自己的“痴”,便打定主意用一世相守作为报答,也是顺遂两人心意。从来这世间深情已是难得,可堪“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更难敌生死两茫茫。如今自己也是经历过一次死别的人,对感情也看得更为通透了。若是之前她少不得要劝上几句,此时此情,她只是满目柔情的望向陈子璘,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日清晨,容寒月便觉得眼皮发跳心底发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陈子璘为她诊脉并无异常,便提议一起出去走走。谁知走出不远,容寒月便驻足凝视远方,神情疑惑。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陈子璘问道。

    容寒月摇摇头,指着前方树丛道:“你瞧,真是奇怪呢。”

    陈子璘向着容寒月所指望去,树丛后似乎飘出金色飞絮。“真是奇怪呢。你在此地不要动,我过去看看。”陈子璘放开容寒月的手,慢慢走上前去,拨开低矮的树丛,他不禁一惊,往后退步一个踉跄。

    “还好么!”容寒月担心地唤道。

    陈子璘似乎没听到容寒月的话,他大力推开树丛,清出一条空隙,闪身走入树丛后。容寒月这下看了个清楚,树丛后躺着一个侠客。她跟了过去,只见那侠客身上一处深深的伤口涌着鲜血,他睁着眼睛喘着粗气,张着嘴似乎在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从他的伤口处飞出片片金屑状的飞絮。陈子璘正在为那侠士诊脉,他只是皱着眉摇头似乎毫无头绪。

    容寒月见到此景心中一颤,她从没见过如此重伤之人,也没见过伤口会飘出金屑的人。陈子璘束手无策的模样更让她内心不安。

    “月儿,把发带摘与我!”陈子璘道。

    容寒月取下发带递到陈子璘手中,他紧紧绑住侠客伤口上端,血倒是渐止,可是金色飞絮还在源源不断往外飘,大有崩裂之势头。

    “按照你这个治法,不出半个时辰他必死无疑!”忽然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

    容寒月和陈子璘循声望去,那是一个满脸脓包的丑老汉,他弓腰驼背,手里拄着粗木棍,声如洪钟、眼若铜铃。丑老汉一跛一跛走了过来,他一把推开陈子璘,用长着枯树皮一般皮肤的大手揪起地上的伤者,伤者痛苦不已、面色狰狞。可那丑老汉仿佛没看见似的,拖着受伤侠士就大步往远处走。

    “老伯!此人伤势严重,不宜妄动!”陈子璘追了上去。

    谁知丑老汉狠狠推开了他,“你懂什么!他这是‘蚀骨症’!按你所说才是活活要了他的命!”

    “蚀骨症?”陈子璘从未听说过这种病,他回忆着医书典籍中的相似症状,“蚀骨”一词许是青州地方方言也未可知。

    “你读的那些破医书里自是不会记载这种病的。一点医术感觉都没有,真是枉为医生!”那丑老汉头也不回地拖着伤者往前走。

    陈子璘一世神医哪里听过这种狂妄话,不禁愤愤然。容寒月握住他的手道:“我们初来乍到,说不定这是青州特殊的疫病。”陈子璘顿时得到了安慰,于是二人便跟上那丑老汉一探究竟。

    丑老汉行至深林中的一处茅草屋,转身关了屋门,在里面喝道:“我独门医术不轻易示人,你们在外面候着!”

    陈子璘心想这老头脾气是极坏的了,我且要看看他的独门医术究竟效果如何。容寒月一路快走此刻已经气喘,陈子璘急忙扶她坐下歇息。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丑老汉从门里出来,指着屋边中药架,对着陈子璘道:“取红花、赤芍各三钱,还有那葫芦里的药酒一起熬煮成一碗,给我端进来。”他语气中分明把陈子璘当做侍从使唤。

    然而让陈子璘生气的并非他的语气,而是用药之大错特错,“红花、赤芍都是活血化瘀的药,这不是要了失血过多之人的命吗?应取枸杞、黄芪、当归、红枣才是啊!”

    “你真是一点医术感觉都没有!依我看这世上哭着喊着要当医生的人多,潜下心学成的真的没有几个!可见庸医害人,都是骗子!”那丑老汉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臭骂,骂痛快了便兀自走到药架子前取药去了。

    陈子璘、容寒月走进屋中,伤者已经睡着,血已经止住,金屑也消失了。陈子璘百思不得其解,又为伤者把脉,脉象平和,除了有些虚弱,别无其他。他不禁瞠目结舌,那丑老汉还真医好了病人。

    容寒月虽不懂医术,但是见那侠客伤口见好,气色也好了很多,心下便知道那丑老汉是个有真本事的。

    陈子璘走出房间,对着丑老汉深深作揖道:“是我错怪了老先生,在此致歉。只是不知这是什么病?竟这样奇怪?”

    丑老汉一边摇着扇子煨药,一边翻了个白眼道:“你没见过的病就称之为奇怪,我看你这样狂妄的人才是奇怪!”

    正说着,屋檐下一盆蓖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陈子璘不禁一惊,原来那是一个成精未成形的蓖麻精。容寒月从没见过会开口发声的植物,感觉非常新奇。

    丑老汉对这蓖麻精爱怜异常,他对着蓖麻精道:“小蓖蓖,你说是不是啊,这世上奇怪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对不对?”

    蓖麻精不会说话,只会哈哈大笑。

    容寒月见丑老汉被蓖麻精逗乐了,便想趁机解开陈子璘心中疑惑。她想,虽说英雄所见略同时往往惺惺相惜,但也常有互不服气的时候。大约自己这个“局外人”开口会更好些。“老伯,这侠士究竟怎么了,我自是不懂医术的,但是心生好奇呢。”

    那丑老汉道:“小姑娘,我独门医术从不讲与别人。我瞧着你倒是个有医术感觉的,你拜我为师,我就通通教给你,如何?”

    容寒月和陈子璘四目相视,陈子璘急忙摇头,示意她不可轻易拜师。

    “你这个家伙,打扰我治病不说还打扰我收徒弟!我看你的医术造诣连小蓖蓖都不如!”丑老汉气得站起身,“你们都走开!别站在这里碍眼!”他伸手推向他们,陈子璘护住容寒月。“想拜师的,明日起早,顺着这条路上山顶!”他大手一挥,指向直插云霄的山巅。

    陈子璘和容寒月见如此情形,知道久留无益,只好识趣的离开了。

    掌灯时分,崇灵踏进了兰苑。貌儿最先看到他,虽说拂夕已经告诉过她今晚崇灵会来,但是真的见到了还是把她吓得不轻。要知道这崇灵少爷素来不与岛上任何人来往,除了偶尔去前院喂喂鱼,岛上诸人想见他一面都是难上加难,自然,也没有人会蠢到要去见他。

    “少爷……”貌儿张口结舌。

    崇灵目不斜视,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了。貌儿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拂夕姐姐也是神奇。要说她有胆识吧,见婆婆都能吓得她大气不出;要是说她没有胆识,才几日的功夫就能使唤得动这岛上最难相与的人。

    崇灵推门而入,拂夕吃过饭,正坐在桌边摆弄丝线和绣花绷。

    “你还会这个?”崇灵问道。

    “不会。”拂夕真诚地回答,“貌儿会,我正想和她学。”

    崇灵走近了些,看着拂夕笨手笨脚的理线,她见了崇灵本想放下手中活计,谁知越着急越乱,丝线纷纷打了死结,还绕在手上褪不下来。

    “不急。”崇灵说着,翻看桌上的几张纸,那正是拂夕用来提醒自己记忆的那几张。“月姐姐?”

    “对啊,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拂夕答。

    “钱塘江?”

    “就是我与你提起的我家乡的那条江,就是叫这个的。”

    崇灵点点头。再往下看,他不禁笑出了声,“悲欢里合过眼去,人间至男亦可平……哈哈哈哈哈——”崇灵实在念不下去了,笑到不能自已。

    “怎么了?”拂夕这才把手从丝线中绕出来,她夺过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怎么了?你在笑什么?这就是那天在长桥上听到的呀。”

    崇灵几乎要笑出眼泪,他复又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笔下如行云流水一般默出了这首诗。“你自己对照看看,你写了多少白字!也真是难为你还能生生记住读音。”

    拂夕凑过去,这下她看了个明白,自己几乎把稍复杂些的字全部写错了。再看崇灵的字,笔走龙蛇,那字中流露着苍山碧水的清然之气。自己的字歪歪扭扭,相形见绌,拂夕羞愧难当。

    “这首诗的字你且弄不清楚,其中含义大概也是听不明白的。能记住字音已经很不错了。”崇灵安慰道。

    “你可以教我吗?”拂夕抬起头,注视着崇灵。

    崇灵忽然心中一痛,“师傅,可以教我吗?”少时他曾这样跟在师傅身后,乞求师傅交给他七十二般变化的神通本领。那时候山中四时,朝云暮色,终究是回不去了。“再说吧。”崇灵的声音宛若叹息。

    拂夕虽然认识他不久,但是有一点她非常清楚,就是此人阴晴不定。看这般光景,拂夕猜测他肯定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少不得转换下思路。“你可以帮我恢复记忆吗?”

    崇灵回过神来,对着她正色道:“我不知道,是只能试试看,或许五百年前我还能做些什么,如今我的功力……怕是帮不了你太多……”

    “没关系,能想起来一点儿也行啊!来吧来吧!”拂夕振奋不已,“需要我怎么做?”

    “坐直,闭上眼睛。”崇灵吩咐道。

    拂夕乖乖照做,崇灵把右掌心贴于她额前,左掌发力逼于右臂。拂夕只觉得脑袋好热,很多记忆开始往外涌,可以它们闪现的速度太快,自己捉不住摸不着,只能干着急。

    崇灵也能同时感觉到这些记忆片段,但是他觉得属于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记忆,远不止一介凡人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