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拂夕芷苑陪崇灵,绝风寻得魔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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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子一挥手,魔道结界缓缓裂开,魔道大门随着这迸发而出的妖冶红光慢慢显现出来。她等不及结界完全消失,幻化成一团魔气从缝隙间穿梭而过。她大步走过幽长曲折的石道,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步伐在身后摇曳生风。影子面色凝重、带着愠色。她一路行至魔道大殿,站在大殿中心咬着牙低着头一言不发。

    尘七斜歪在大殿中央的软塌上,背倚着榻一侧的扶手,左手轻握着一卷书,手腕随意的搭在左膝之上。看到影子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又是只是低着头,心下大概了然影子肯定在冥离何那里受了委屈。

    “打不过冥离何?”尘七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是。”影子已经气得咬牙切齿,“我输给了一个纱衣女子。根本没近冥离何的身。”

    “哦?”尘七放下书,望向了影子,“你竟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是!我一定要把她千刀万剐、生吞活剥,让她承受永世摧心折骨之痛!”影子攥着拳头,恨恨的咒骂道。

    “哼。”尘七轻笑了一下,“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兰芷岛以西。她使得也是移行隐匿之术,我只能辨得大概方向。”

    “哦?用你的招数击败了你,还真是有点意思呢。”尘七眉轻轻一挑,一副戏谑的模样。“只是兰芷岛以西只有青州,影子,你何必拐弯抹角呢?”尘七把书轻轻扔到一边,坐起身来。

    “影子恳请七爷出魔道,同我一道去青州!”影子抱拳单膝跪下。

    尘七一边理着苍色绫衣,一边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影子单膝跪着低着头,还是一副坚定请求的姿态。见她如此,尘七轻哼了一声,道:“大概冥离何千算万算也想不到,最后的说客竟然是你。”

    尘七又往前走了几步,影子无法确定尘七的话中含义,只是皱着眉思索。“怎么。”尘七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石道说:“还不起来?只怕你还未到青州那纱衣女子早就闻风而逃了。”

    “影子谢过七爷!”影子笑着,起身追了上去。

    天快破晓拂夕才回到床上休息,加之饮了酒,清晨时候无论貌儿怎么叫也叫不醒她。于是貌儿自己先去厨房领一些吃食,谁知厨房正因为冥君早膳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倪儿便留下貌儿打下手。貌儿只得跟着一起忙活,约摸半个时辰不到,前院传来消息说是冥君御驾已经离开,不用备膳了。

    貌儿趁着众人不注意揭开锅,锅里隔水蒸着三只扁平的包子,大概是岛上根本没有蒸屉才用隔水法凑合,再看那包子皮是半透明状的,里面有些橘黄色透出来,在闻还有一股螃蟹味道。貌儿忽然想起正是三途川螃蟹肥美的季节,这个大概就是拂夕口中念叨的“蟹黄汤包”了。她左右看看,早膳约摸有十几样,谁会在意这三只包子呢,想到这里,她迅速取出包子,装进食盒,故作淡定模样出了厨房疯狂地往回跑。

    “貌儿!”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貌儿听这声音不禁一惊,她僵着身体缓缓转过头,果然是倪儿姐。

    “你是这着急去哪里?”倪儿盘问道。

    貌儿深吸了一口气,“我去给拂夕小姐送点吃的。出来这么久,她肯定饿坏了。”

    倪儿点点头,“那你便快去快回!韩将军说将士不识兰芷岛各处要塞,第一日巡逻少不得岛上人带路指点。”

    “啊——好,好好。”貌儿松了一口气。

    拂夕醒来的时候已经近中午了,她觉得头晕目眩,口渴不已。她几乎是爬下床,心里一面想着真是太高估自己酒量了,竟敢抱着酒坛咕咚咕咚喝那么多。一面又想那阎罗王真是壮士,他竟能喝干一坛酒。

    拂夕爬上凳子,又爬上桌子,这才看到貌儿留下的字条,上面的字歪七扭八,和自己的字简直师出同门。拂夕这才知道自己爬了半晌没看到貌儿,原是被倪儿叫走了。她拽过茶壶,对着壶嘴一阵猛喝,才感觉口渴稍有些缓解。

    “咦——?”拂夕终于看到了貌儿留下的食盒。揭开盖子,竟是蟹黄汤包!虽然不如记忆中的皮薄,但是能在兰芷岛上见到汤包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她正打算大快朵颐,忽然想起今天又一桩大事等着自己去做:去芷苑找崇灵询问有关恢复记忆的事——这才是顶重要的大事。既然求人办事就没有空手去的道理,拂夕把目光投在了三只汤包上。“崇灵没了近侍,大概是没有早饭吃的。”拂夕自言自语道。

    绝风风尘仆仆地来到半步多,见到不远处有个馄饨摊,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饿了,便坐下点了一碗鸡汤小馄饨。

    馄饨摊的老板是个田鼠精,他生得肥硕,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瞧着绝风气度非凡,和半步多终日游荡的妖魔鬼怪大相径庭;又看绝风身后背着的重剑奢华异常,便猜测这是个富有的仙人,心下琢磨着如何能多捞些油水。

    “一碗馄饨半两银子。”田鼠精伸出一只油腻腻、肥肥肿肿的小手。

    绝风没有说话,只是睥睨了他一眼,目光中没有凶恶却十足的威严。

    田鼠精吓得肝胆一颤,瑟瑟缩缩道:“我这是小本生意,原料难以到达半步多……见您是个仙人,便打个折,五十文……”其实一碗小馄饨至多二十文,田鼠精到死也放不下他的贪婪。

    正说着,隔壁一桌坐下四个壮汉。这些壮汉穿着粗麻布衣裳,披头散发,个个目露凶光。所执兵器也十分诡异,都拿着镶嵌骷髅的血滴子,血滴子爪牙上还沾着未干的鲜血。

    “算那小水蛇走了八辈子的好运!”一个壮汉啐一口唾沫道。“还不赶紧上点吃的!大爷们都饿着呢!”他冲着田鼠精吼道。

    听了这话,田鼠精赶紧跑回锅边忙活起来。绝风看这四个壮汉不像是妖,更不是凡人,倒是很像魔道中人,不过他们只是外形威武,凭借可怖的兵器烧杀抢掠的小角色而已。他便不动声色的静静听那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说话。

    “你他娘的到底出了什么事?非得等到了这里才能说。”其中一个人很不耐烦的说。

    “我出了什么事!”那壮汉咣当一声丢掉手中血滴子,扯开胸口衣服,一片淤青赫然显现。众人皆惊。

    “你不是去抢那个小水蛇精做媳妇吗,怎得那水蛇把你伤成这样?!”

    绝风心想:原来是做了不义之事。只是这恶汉虽然只是魔道小喽啰,但水蛇精也绝不是他的对手,看来这之中还有别的事。

    “水蛇那一家子哪有这个混本事!”那受伤的壮汉裹起衣服,又道:“我碰到了影子。”

    “影子!”其他三人张目结舌。一个道:“那你还能活着才是八辈子的运气!你怎么会惹到她老人家?!”

    “我哪敢招惹她!我还毕恭毕敬的上前行礼,”那壮汉一拱手,“我只是说了一句,‘恭喜恭喜’,她便伸手一掌把击飞了。我哪还记得小水蛇这档子事,爬起来就跑了。”

    “你闲着没事恭喜她做甚?”

    这时候田鼠精端上了四大碗馄饨,那受伤壮汉丢掉勺子,直接捧起碗喝了一大口又道:“你们且听我说,那影子身后不远有一个小白脸,生得一副英俊模样,我自然是要恭喜她。这有什么错!”

    “影子一向不会无故出手,但凡出手不留活口。你他娘肯定是说错了话!”一个说。“能饶你一命已经是万幸啊!”另一个说。

    四人中有一个一直不发一言的,那人只有一只眼睛,另一边从额头到脸颊一道大疤,眼睛也自是睁不开的。他听到这里缓缓道:“只怕是那男子大有来头,影子救了你一命也未可知。”他声音沙哑低沉,混着杂音,使人闻之战栗。

    “能让影子如此……那……会是什么来头……”受伤的壮汉紧张起来。

    “你还打算听多久——”那疤脸忽然猛地掷出血滴子,只见血滴子笔直的向绝风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绝风一个闪身,只听一声巨响,桌子被血滴子击得粉碎。四个壮汉见状一同扑上来,那田鼠精还没反过神来,四壮汉已经应声落地,痛得直打滚,原来是绝风用难以置信的行招速度,不动兵刃仅仅用拳脚便把那四人打翻在地。

    四个魔道恶汉仓皇而逃。田鼠精还愣在原地。绝风走到田鼠精面前,从腰中取出一块碎银,放在灶台上。

    “小小小……小人不敢收您的钱……”田鼠精赶紧把碎银推向绝风。

    “我有话问你。”绝风丝毫没有看那灶台上碎银,只是对着田鼠精平静地说:“魔道在何处?”

    田鼠精根本不敢和绝风对视,他低着头弓着身,只伸出小小的手指,颤抖着指着北方道:“一直往北走,见到魔道石碑再往前就是了……”

    绝风转身离去,田鼠精缓缓抬起头,发现绝风已经走远,他快速攥起碎银塞在口袋里。

    拂夕洗漱收拾好,提起食盒走出兰苑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从熟悉的小路绕道而行,一路上听着士兵队列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大路上阵阵传来。兰芷岛果然已经是戒备森严了。

    拂夕正打算绕过芷苑墙壁到正门去,谁知竟发现墙壁破了一个大口,可是她明明记得前一天此处还是好好的,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禁心下一紧。拂夕把头探进去,四下查看了一番,院内一如既往地静静悄悄。“经验来说,一般这么安静准没好事。”拂夕撅起嘴念叨着,跨过断壁颓垣,走进芷苑中。

    “假山竟然碎了这么一大块!”拂夕看着破碎的假山,震惊不已。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才发现地上石板也尽是一道道的粉碎痕迹。再看地上还有一摊血。拂夕二话不说快速往屋中飞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崇灵又出事了!

    拂夕跨进门中,才发现门板倒在地上,屋内一片狼藉,而崇灵浑身是血倒在木头碎块中。

    拂夕丢下食盒,跃过各种杂物碎片,扑到崇灵旁边,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把手指放在他鼻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呼——还真是福大命大。”拂夕道。

    “咳咳咳——”崇灵竟然醒了过来,他无力的拂去身上的木屑,努力地坐起来道:“你来了。”崇灵声音有气无力,但是语气却似乎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拂夕着急地说。

    “扶我一下。”崇灵完全忽视了拂夕的问题,他单膝撑地缓缓站起身,喘着粗气,皱着眉,可见伤势绝非他表现的这样不值一提。

    拂夕扶着崇灵,慢慢走向床榻,谁知崇灵身子一沉,顿时摔在床畔,吐出一口血。“这怎么办……”拂夕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去告诉婆婆!”拂夕转身就要跑,崇灵忽然拽住了她的手。

    拂夕一愣,转头望向崇灵,崇灵还是那个小孩模样,但是神态却完全不似个孩子。他紧紧拉着拂夕的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被你扯碎了。小小年纪蛮力倒不小。”

    拂夕慢慢跪坐下来,眼泪从眼眶中溢出。崇灵见状放开了手,伸到拂夕脸颊处轻轻拭去她的泪水,“黄口小儿,竟胆小至此。”他一个轻笑,“眼泪进了伤口你便更要哭了。”

    “这样会出事的,我得去告诉婆婆,让她来救你……”拂夕哭着说。

    “我没事,我活了七百年,自己有没有事还会不清楚吗?”崇灵虚弱地说。

    “七百年……”拂夕惊得捂住了嘴巴。

    崇灵摇摇头笑了,“罢了,不必担心了。扶我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拂夕听话地扶起崇灵,帮他躺好盖上被子。“我在这里守着,你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吧,……爷爷!”

    “哈哈哈……咳咳……现在知道叫爷爷了?”崇灵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然而他还是强撑着道:“不必叫我爷爷,听着怪怪的。我是妖,七百岁也算不得什么……”他说完这句话,缓缓闭上双眼睡着了。

    拂夕把手伸到崇灵鼻下,反复确定他真的只是睡着了,才默默为他拉起床帐。她转过身,面对着杂乱不堪的屋子。

    “嗯。帮爷爷收拾收拾吧。”拂夕轻声自言自语道,卷起袖子,把裙边系好,向着一地狼藉走去。

    绝风来到魔道石碑前,“‘私闯魔道,其罪当诛;命丧黄泉,摧心折骨,修为尽断,魂飞魄散;唯我魔道,三界至尊。’哼,口气倒不小。”他轻蔑地说。绝风径直走进魔道,怪林中似有鬼哭狼嚎,他丝毫不在意。

    约摸走了一刻钟,路在山崖前断了,山崖的对面阴风怒号,团团黑雾遮天蔽日,看不清状貌。绝风敲敲地面,召唤出此处土地。

    此处的土地和别处的大不相同,丝毫没有神仙模样,倒像是个面黄肌瘦的乞丐。他从地下爬出来,瑟瑟发抖的跪着不敢抬头。

    “不知尊驾有何贵干啊……”土地怯怯地问。

    “土地仙,你怎么这副样子!快起来!”绝风问道。

    土地偷偷抬起头瞥了绝风一眼,见他和魔道那些丧尽天良的坏家伙迥然不同,才默默起身道:“小仙不识,这位英雄有什么吩咐……”

    绝风刚想自报家门,忽然想到天帝吩咐要秘密行事,当下也就不再提及自己也是仙界命官这件事了。“我只是想同您打听魔道尘七现下在何处?”

    “您不能直呼他的名字……是七爷……魔道七爷……”土地吓得颤抖起来,生怕谁听到了这样狂妄的言语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绝风皱起眉头,果然如同自己的猜测,这土地仙就是受了魔道的欺负才会这般可怜,看来那尘七果真是个穷凶极恶的人,杀他是一件为三界众生造福的好事。“那么,他在那里?”

    “七爷今早上和影子出了魔道,不知去向。”土地答道。

    “此话当真?”

    “我在魔道这许多年,七爷我只见过几次,但绝不会认错……”土地抱住自己的臂膀,他衣不遮体,冻得瑟瑟发抖。

    绝风解开自己的外衣,为土地仙披上,作揖告别,正想走,只听得身后土地道:“年轻人,我劝你别去找他了,这世间没有人是七爷的对手!”

    “哼。”绝风一个轻蔑的轻笑,随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入夜,崇灵醒来,只觉得浑身发烫,再看自己周身散发着闪闪金光,他便知道自己真气又开始沸腾了,最近时不时总会如此,不知是不是大限将至,即使苟活寄生在小童躯体之内也是不能够长久了。随着金光迸发,崇灵又成了那个风姿俊逸的少年。他觉得口干舌燥,便起身找水喝,刚刚拉开床帐,就发现拂夕伏在床边睡着了。屋中所有破碎不能用的物什都已经被拂夕全数清走,剩下些还能用的都摆在了唯一没被他打碎的博古架上。

    崇灵笑了,他低头看着拂夕,这个小丫头其实酒劲还没完全过去,干了活儿又觉得精疲力竭,所以即便是坐着,也睡得又香又沉。嘴里还一边咕噜着“爷爷……”崇灵微笑着摇摇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悄声道:“看来,这‘爷爷’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了。”

    崇灵轻轻把拂夕抱起来,拂夕靠在他怀中,丝毫不知这一切。他把拂夕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给拂夕盖好,复又把床帐放下。喝过茶,感觉真气在体内游走已过三巡,便开门走到院中。

    崇灵风姿卓卓的身影伫立在萧瑟夜风中,他遥望着满天繁星,道:

    “少时苍山云中坐,所向披靡天九重。

    一身抱负终所累,始知世事皆成空。”